8 頂峰

第8章 頂峰

周夢岑下榻的卡爾頓國際大酒店,坐落在寸土寸金的公園大道,毗鄰中央公園,是整個曼哈頓中城的地标性建築物,非常有辨識度,高樓層擁有中央公園的無敵視野,作為紐約市著名的奢華酒店之一,秦墨偶爾也會在這裏接待朋友,所以對這邊很熟悉。

大堂經理得知他是來拜訪朋友後,立馬打了客房電話過去,是蘇琪接的。

“Sir,您稍等,他們很快就下來。”很快,經理微笑着告訴他,随後又把他引到貴賓休息區,給他泡了一杯香濃的咖啡。

秦墨将文件袋放到茶幾上,疊腿坐在窗邊單人沙發上,側眸望向窗外白茫茫的河畔風景。

只可惜那些美景并沒有落入他眼底。

他眼前、腦海裏一幀一幀浮現的,是從前日Harvard Club舞會上與她相逢的每一個瞬間。

時間好像并沒有過去多久,他們在冬季雪日分別,又在冬季雪日重逢。

可又仿佛過去了大半輩子,物是人非,他們早已不是從前的自己。

像是想要證明什麽,秦墨從西裝外套的內裏口袋掏出黑色錢包,翻開最裏面的夾層。

一張陳舊的證件照,女孩五官精致,長發如海藻般披在肩頭,笑容溫婉明豔。

她從不與他拍照,這張照片還是從落在他背包裏的借閱證上撕下來的,倒不是為了留作紀念什麽,當時純粹是想以此來警示自己,忘掉那段愚蠢的過往。

勿想、勿念、勿再相見。

“秦總。”

蘇琪快步走來,打破了這段沉靜的回憶。

秦墨收起照片,淡然擡眸,冷冷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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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琪有些摸不透這位大佬今天過來的目的,只說老板在休息,如果有重要的事情,現在就帶他上去。

秦墨直接說:“是想親自拜訪一下周總,詳談合作的事情,另外,有份體檢報告,需要告知一下。”

男人拾起茶幾上的文件,遞了過去。

蘇琪直覺是不太好的結果,不然也不會勞煩他親自跑一趟。

她顫着手打開看了一眼,頓時怔住,有些不可置信。

難怪這段時間,覺得符姨有些不對勁,原來是……阿爾茨海默症中期!

她想起什麽,跟秦墨說了聲抱歉,然後轉身打電話給羅奕,那邊很快接通,她語氣焦急。

“符姨呢?”

電話那端羅奕一頭霧水:“沒在老板房間嗎?我還在等她出門……”

“你先下來,別驚動夢岑姐。”

蘇琪直接跑去前臺詢問大堂經理,得知符姨兩個小時前,離開酒店,還沒有回來。

她又連忙給符姨打電話,卻一直沒有人接聽。

這時,羅奕也急匆匆從電梯跑了下來。

“符姨不見了。”蘇琪告訴他,順便把那份檢查報告給他看了看。

羅奕看完後,也是神色凝重。

“要不要告訴老板?”

蘇琪快速作決定:“我們先沿途去珠寶店找,別告訴夢岑姐,她會擔心的。”

符姨是周夢岑最親近的長輩,如果知道她患有阿爾茨海默症,又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走丢,肯定會着急,說不定要親自去尋找,但她現在病着,需要休息。

兩人正打算出門,秦墨走了過來,指着酒店門口穿着西裝的高大黑人。

“那是我的司機Cluett,他對這一帶很熟,不介意的話,可以讓他給你們帶路,另外,還麻煩發一張符姨的近照給我,我會讓附近的朋友,也幫忙一起尋找。”

蘇琪自然是感激不盡:“多謝秦總!”

走了兩步,她又轉身:“秦總,如果您要上去,能麻煩您先別将這些事情告訴我老板嗎?”

秦墨頓了兩秒,而後颔首。

好像他原本并沒有真正上去拜訪的打算,但這位秘書這樣一說,他就有了不得不上去的理由。

電梯快速上升到頂層,數字的變動,猶如他不可控的心跳。

周夢岑的總統套房在最裏面,秦墨在門口靜默了三秒,才擡起手,敲了兩下門,卻意外發現,門半掩着,并未關上,有溫熱的暖氣從裏面溢出。

怔了片刻,他聽到裏面傳來周夢岑的聲音。

“進來。”

秦墨推門而入,房間內敞亮寧靜,只聽到鼠标輕微的滾動聲。

“符姨,怎麽回來這麽晚?”

秦墨停在玄關,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已經自動默認進來的是符姨了。

地面鋪了柔軟的羊毛毯,他緩步走了進去,皮鞋踩在地面并沒有聲音,出于私心,他也并未第一時間開口。

轉角的奢華套房光線充裕,裏面裝修複古的牆面,兩面實景落地窗可以俯瞰城市全景,中央公園依舊覆蓋在冰雪之下,只有标志性的建築物聳入藍天白雲,金色的陽光悉數落了進來,落在女人身上,莫名有些溫柔缱绻。

周夢岑披着一件淺灰色駱馬絨披肩,裏面是白色襯衫和黑色包臀長裙,一身簡單打扮,坐在一扇落地窗前的辦公桌旁。

大概是在認真看什麽文件,她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只手撐着一側太陽穴,大概是有些疲勞了。

“符姨,你現在才回來,我今天還能喝倒腌篤鮮嗎?”

也許是因為感冒,帶着濃濃的鼻音,聽起來像是在撒嬌。

秦墨就站在她身後,靜靜看着,好似只有這一刻的周夢岑,才讓他有些熟悉。

但終究,也不過是這一刻。

“算了,其實我也沒那麽想喝。”

周夢岑淺笑一聲,看了一早上的文件,她的确有些餓了,但更多的是困乏,感覺身上的熱度又上升了。

接二連三沒有聽到回答,周夢岑詫異了兩秒,臉頰貼着掌心,驀然轉身。

在看到站在身後的人是秦墨的那一刻,她被驚得身子一顫,手裏的筆猝不及防掉落,直直滾到他腳邊。

“你……怎麽進來了?”

周夢岑忍不住咳了兩聲,但又很快就調整過情緒,下意識握緊了胸前的披肩,聲音也不自禁冷了兩分。

秦墨目光從她身上落到地上那支簽字筆,然後彎身撿起,輕放到她桌上。

目光瞥到桌角幾顆白色藥丸。

“門沒上鎖。”

大概是符姨出門忘了關。

周夢岑攏了攏披肩起身,眼底又恢複了人前那種冷傲疏離,不過臉上依舊挂起标志性的禮貌微笑,用手背抵着下唇,低咳了兩聲。

“秦總先坐,我讓秘書過來。”

随後走到另一扇落地窗邊,側身拿起茶幾上的座機,想打個電話讓蘇琪過來泡壺茶。

蒼天為鑒,她一早上坐這裏都沒怎麽咳,只是突然見到他,情緒有些激動,才引起喉嚨幹癢。

周夢岑不覺得自己今天的狀态,能招架住這尊不請自來的大佛。

秦墨亦緩步走了過去,在她剛撥完號時,毫無預兆地伸出手。

骨節分明的修指按住座機的挂機鍵,他淡淡擡眸:“剛在樓下碰見蘇秘書和羅助理,說是出去接符姨。”

握着電話的手一頓,周夢岑仰頭,望向他眼眸。

兩人此刻靠得不遠,他西裝革履、身材高大傾身站在她身前,只怪今天窗簾大開,沒有阻擋住熱烈的陽光,就這樣散漫落在他身上,襯得他竟有幾分溫和斯文。

今天的他,身上沒有煙味,顯得那股烏木沉香愈加濃烈,在鼻尖竄動,輕癢難耐。

周夢岑心裏有些亂,頭也有些昏沉,說不清是因為病了,還是別的什麽,只覺得室內的熱氣好像失靈了,身上的披肩也失去了保暖功能,否則她明明裹得嚴嚴實實,渾身發燙,卻有股寒意像是從骨縫裏浸入,蔓延至全身,到顫栗的心口、發癢的喉間。

她放下電話,又情不自禁咳了一下,順手按了下茶幾上面燒水壺開關,擡了擡手,指向對面的單人沙發:“請坐。”

秦墨在對面落座後,稍稍擡眼,不動聲色掠過她的臉。

大概是不準備外出,她妝容簡單,瘦弱的身子裹着一張綿軟的披肩,又因發着燒,本就白得透亮的皮膚,看起來幾無血色,有種形銷骨立的破碎感,只是那抹冷漠蔑視的眼神,增長了她淩人的氣勢,整個人看去仿佛白色淨瓶中,一枝折了綠葉的玫瑰,只豎起渾身的刺保護着最後的骨朵,讓人難以接近。

他下意識與從前那個嬌縱明豔、開朗熱情的周夢岑作對比,才發現自己對眼前的周夢岑,一無所知。

甚至陌生到難以怨恨。

“嗡嗡嗡”的輕微燒水聲響起時,周夢岑将短發勾至耳後,清了清嗓子,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秦先生今天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秦先生?

秦墨在對面落座後,目光直視她,語氣不鹹不淡:“聽聞周小姐生病,喬治不巧今天有重要會議,特地讓我過來探望。”

“勞煩您費心跑一趟了,請轉告喬治先生,我很好。”

“我想,我還不至于成為一個話筒。”秦墨輕笑一聲,目光倏然冷峻,“還是說,周小姐就喜歡玩這種傳話的游戲?”

周夢岑不明白他的指桑罵槐,扯了扯唇角:“沒關系,我會親自回電,感謝他的關心。”

氣氛有些劍拔弩張,但好在,水很快燒開了,她拉開茶幾下面的抽屜,頓了兩秒,又問:“秦先生喜歡喝什麽茶?”

周夢岑沒想明白,秦墨為什麽會過來,如果只是為了完成Ge給他的任務,那這個茶,他估計也不會願意喝。

只是作為生意人,流程還是要走一趟。

“不必,我問兩句話就走。”

周夢岑默了兩秒,然後關上抽屜,只給他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開水遞過去,等着他下文。

走個形式而已,也許等不到開水變冷,等不到他說完那兩句話,他就該走了。

秦墨伸手去接,指腹猝不及防碰到她手背,只覺得要被她的冰冷凍傷。

再擡眸看了一眼她緋紅如煙霞的臉頰,忽覺有什麽堵在喉間,發洩不出來,只定定望着她。

牆上複古的挂鐘,發出滴答的聲響,室內雖然安靜得針落有聲,但可以清晰感覺到時間在指尖一幀一幀地流逝,這樣靜默相坐一隅的場景很美好,像是夢裏才有,讓人不忍打破。

周夢岑略垂着頭,端起自己那杯熱白開,冰涼的指尖被熱度灼燙,心裏卻像霜雪不止,冷到她牙齒發酸。

他這樣看着她,她會心虛。

半晌,周夢岑擡眸:“秦先生要問什麽?”

秦墨身子往後一靠,看着她的目光似有幾分認真:“我想知道,當年周小姐費盡心思追我,究竟是為了什麽?”

周夢岑捏着玻璃杯的手指一頓,滾燙的熱氣凝結成霧沾在睫上,隐隐有些濕潤。

時隔七年,他依舊沒有質問她抛棄他的原因,只對她追他的緣由耿耿于懷。

如果不是真心,為什麽撩撥的人偏偏是他?

如果不是真心,為什麽那晚要拉他共沉淪?

周夢岑盯着那張平靜又漠然的臉,目光輕掃了一眼他的左手,那裏今天倒是幹幹淨淨的,不知道為什麽沒有戴訂婚戒。

她不禁猜測,大概是婚前無意碰見前女友,想來個徹底了斷。

也是,她該給個交代,好讓人清清白白的去開始新生活。

“忘了,”她淡淡一笑,不甚在意,“那麽久遠的事情誰會記得,秦先生還記得,第一次和我見面的場景嗎?”

她的笑容永遠是那麽的優雅大方,眼神卻寡淡又冷漠。

秦墨定定望着她,她的冷淡和不願多言,讓他覺得自己這麽多年的執着,就是一個笑話。

“也對,不過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默了兩秒,他輕笑一聲,“打擾了。”

他起身往門口走去,孤傲的背影有些決絕的意味。

周夢岑也站起身,目送他走出玄關,笑容依舊完美到無懈可擊:“秦先生慢走。”

只是待那抹背影消失不見時,笑容頓然凝固。

她轉身扶着沙發,望去窗外,倔強看着腳下那片雪白的天地,身子如墜冰窖,又覺得喉嚨發幹,牽帶出來的咳意像是此刻無法躲藏的心思。

“咳咳……”

有些情緒,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

周夢岑下意識捂着腹部舊傷口處,那種熟悉的被抽拉撕扯的痛,差點要了她的命,不受控的生理性淚水在眼眶打轉,她極力克制住不讓自己再咳出聲。

摁、抵、揪着,幾乎要将自己的腰部擰斷。

過了許久,好不容易等那抹撕心裂肺的痛意消散,她才顫着手,無力呼了一口氣,低頭去端剛剛那杯冷了的白開,卻不小心打翻了玻璃杯,連帶着一杯溫水灑在毛毯上,發出沉悶地一聲咚響。

周夢岑看着那塊毛毯被水浸潤開來,像是平靜的湖面投入一顆石子後,寂靜散開的餘暈。

怔然之際,忽然有人從後背将她攔腰抱起,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腰肢捏碎。

秦墨不知道什麽時候折返回來。

或許是聽到她的咳嗽聲,又或許是從未離開過這間房子。

“放開我……”

周夢岑臉色蒼白,聲音沙啞無力,在碰觸到他身上的溫暖和氣息時,那抹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心痛,瞬間放大至全身每一個細胞,只覺委屈至極。

秦墨不聞不顧,直接将她丢到卧室的大床上,伸手鉗制住她要掙紮起身的動作,近在咫尺的目光依舊冷淡。

“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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