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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6章  是他

回到酒店，程嘉木脫掉外套，整個人仰躺到床上。

兩指捏着手機，神色沉沉地盯着黑屏的頁面，思緒繁複。

許久。

摸起手機，點開微信，整齊排列的消息欄，一眼便注意到了“鮮果粒”的那一欄。

拇指在輸入框停頓，良久沒有動靜。

眼睛要穿出個洞來，也沒繼續下一步動作。

程嘉木這才注意到，她的微信頭像是一片純粹的藍，屬實有些獨特。

指尖停在上面，好奇點了進去。

這是第一次去點開她的主頁。

程嘉木眯着眼，端詳着頁面，而後拇指一伸，點開了頭像大圖。

這是一片湛藍的天空，空中有顆芝麻大小的黑點，圖片拉大，仔細辨認，那是一只展翅高飛的小鳥。

廣闊藍天，鳥兒翺翔。

別有意思的一副構圖。

程嘉木揶揄的臉色莊嚴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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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望着，圖中的鳥兒也活了，朝着一望無際的遠方飛去。

“結婚？”

程嘉木不可置信道。

黃昏落日，陰暗的辦公室裏，父子倆一個坐在靠椅上，神情嚴肅；一個立在辦公桌前，面目冷峻。

宛如晴天霹靂。

“聯姻”“陌生女人”，程嘉木腦子有很長時間的空白，震驚以及無法接受。

畢業後的一段時間裏，他過得異常潇灑肆意，脫離了老頭子的控制和管束，空氣是那樣清甜和快活。那時，他單純地以為這場和老頭子的抗争中自己取勝了，可以自主地規劃餘後的人生。

宿命般的，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他依舊是生活在魔爪的掌控中，不能自主。

一股抗拒的血液在他的體內飙升。

後來，還是如往常一樣的劇本。

他妥協了。

像個提線木偶，依照安排結了婚。

繼續過着被掌控，服從的日子。

木佳橙的朋友圈是全部可見，大部分是和學生相愛相殺的日常，運動會、跑操、請假找的各種奇葩理由……還有一小部分是記錄生活的。

最近發的一條便是月考改卷時看到的幾份寫得答案滑稽的答卷。

程嘉木看着也臉色和悅地輕嗤。

霎時間，腦海浮現起那只兔子一樣很容易便被驚吓，舉止小心翼翼的身影。

抛開那些複雜的利益關系，她的生活是簡單且充實的。

聯系起這個饒有意味的頭像，程嘉木臉色又凝重起來。

不過都是可憐人罷了。

腦海裏又浮現起那天樓下的那兩個并肩而走、相談甚歡的背影。

程嘉木平靜的臉泛起漣漪。

生氣嗎？

是的。

該死的男人的自尊心不允許他坦然地面對這樣的場面。

又想到，她也會為自己和女明星的緋聞吃醋的模樣。

似乎誰都無法欣然坦蕩地面對另一半在感情上的背叛。

無論有沒有感情。

翻了翻兩人的聊天記錄，很快就到了頂。

大部分的信息是剛添加好友那會發的，基本都是木佳橙在找話題，偶爾還用一些段子來調節氣氛。而程嘉木多數時候只是惜字如金地回複一個“嗯”字。

漸漸的，木佳橙主動少了。

消息往來都是公事公辦，你問我答。木佳橙也從開始的措辭誠懇到入鄉随俗的簡單明了。

從一開始，程嘉木就抱着一副商業合作的态度進入這段婚姻。反正無論如何，他們也不會離婚，想必對方也是這樣想的，因而也沒必要去假意經營。

明明應該是惺惺相惜的兩個人，自己卻一次次的冷漠之中将對方推開，離自己越來越遠。

讓人心灰意冷。

——

木佳橙依舊過着和往常差別無二的生活。上下班，偶爾加班搞材料，和潑皮們鬥智鬥勇，時常被氣到胸悶，也經常被他們的一些舉動惹得啼笑皆非。

程嘉木的短暫闖入就像平淡生活裏一股調劑品。心弦被輕攪了一番，很快又還原，回歸平靜。

辦公室裏每位老師都緊鑼密鼓地伏案工作，為着學生起伏不定的成績揪心。

比如此刻，辦公室裏大家忙成一團。

這個學期的網課學習快到截止日期了，還有一大幫拖拉分子剛開始進行。

木佳橙視頻倒是看完了，但是上傳視頻的任務還沒做，便快馬加鞭在錄制視頻。

生活就這樣忙碌且充實，以至于沒時間傷春悲秋。

星期二有歷史自修，木佳橙下午沒回家，和同事一起去打球。

天黑得早，六點半剛過就幾乎都暗了。

學校的路燈壞了也沒有及時修，很多地方都是黑不溜秋的。

木佳橙和李潔梅拎着羽毛球拍從球場上回來，望見漆黑的籃球場上還有一道潇灑運球的背影。

李潔梅疑惑，“這麽黑，他能看到嗎？”

木佳橙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只要熱愛，眼裏都是光吧。”

“咦。”李潔梅抖了抖身子，“你怎麽說出這麽肉麻的話！”

兩個人都笑了。

“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那麽多騷話的。”

木佳橙靠近了幾分，語氣暧昧，“我還有很多，以後慢慢說着給你聽啊。”

李潔梅冷漠吐出一個字：“滾。”

——

1720班大部分學生就像野牛一樣，要條鞭子在屁股後追着才會動一動。

木佳橙自然就是那條鞭子。

突擊檢查晚讀，還沒到班，傳出來的吵鬧聲就蓋過了讀書聲。

和三樓重點班整齊劃一、朗朗書聲簡直是鮮明反差。

走廊外，木佳橙定了定，肅起臉來。

從後門進去，一大群人被抓了個正形。

走道上，有人拿着書在你追我趕;有人在座位上吃着東西……

看見木佳橙進來，學生才拖拖拉拉站起身，慢慢摸摸扯出書，懶懶散散念出聲。

在班裏轉一圈，總能抓到幾個挂羊頭賣狗肉的——捧着本教材裹着本雜志，看得入迷，木佳橙經過盯着他好半響也毫無察覺。

最後一排的陳青依舊坐着，低着頭趴在桌子上寫東西，桌面的水杯岌岌可危。

“寫完檢讨沒有。”木佳橙将杯子挪到中間。

陳青握筆的手一頓，搖搖頭。

木佳橙低頭看了看他正在寫的檢讨書，黑麻麻一團，桌面高高堆起的書籍遮住了光，看得并不清晰，但字數可見其真誠。

——

這個班的孩子雖然成績不算好，也會調皮搞破壞，但那經過一番教育會收斂悔改，架不住有一兩個令人頭疼的角色，比如眼前的陳青。

陳青是這個學期從外省轉回來的學生，早年随做生意的父母到外地上學。後來生意繁忙，對陳青也顧轄不上，加之外地學生在那邊上高中的分數要求更高，便轉了回來，由桐城的爺爺奶奶照顧。

剛轉回來的第一個月，他總是沉默寡言，隔絕與班級同學的交流，木佳橙主動去和他交談過幾次。

他只是很冷地回複了幾個字，問不出什麽信息。

留木佳橙一個人在原地摸不着頭腦。

也試圖從周圍的同學了解情況，也得不到什麽收獲。

大概是性格使之然吧，需要時間磨合。

木佳橙是這樣想的。

也沒再過度幹預陳青的事情。

後來，木佳橙接二連三接到校領導的通知，“陳青爬牆”“陳青抽煙”“陳青和xx班的學生打架”……

木佳橙一個頭兩個大。

木佳橙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初一剛接這個班時，處理各種麻煩事的疲憊和狂躁。

而且，這些比先前還要磨人。

是屢教不改，沒法交流，變本加厲的。

木佳橙氣憤地下定論：她遇到了職業生涯的第一道鐵栅欄。

——

木佳橙站在桌前，低頭目視陳青。

從小在發達地區接受教育，他的字很好看，是工整的正楷，和他痞壞的性子對調。

這手好看的字透露着這曾經似乎是一個勤奮上進的孩子。

想起昨天陳青那過激的反應，木佳橙唇角有了細微的反應，卻也沒說什麽。

只是嚴肅地告誡這個問題少年，“慢慢寫，給我好好反思，一定要深刻認識到自己的問題。”

意外的，陳青生澀地點了點頭。

木佳橙靠在教室的後牆上，望向陳青，表情複雜。

嘆了口氣，無奈搖了搖頭。

有時候，不幸也可以是相似的。

——

在忙忙碌碌中，一周就這麽過去了。

周日是冬至，整座城市都添上了節日的氛圍。

那天出門，街上很多店鋪都賣起了粽子和落水包。

瓷白、圓滾的落水包浮在沸騰的湯鍋裏。

騰騰熱氣徐徐上揚，隔得老遠，木佳橙都能聞到那股各種餡料混在一起鹹淡适中的香味。

和北方吃餃子一樣，桐城的冬至吃落水包還有粽子。

周五放學，還有學生問她，要不要吃粽子，可以從家裏給她帶來。

木佳橙笑着回絕了。

但此刻抵不住誘惑買了幾個。

桐城的購物中心位于老城區，街道有些破爛和狹窄的。過節兼周末，人流量是平時的幾倍。此刻整條街被圍得水洩不通，交警在前方疏通也趕不上後方源源湧現的車流。

木佳橙慶幸自己今天騎的是小電驢，得意地從旁穿過，逃離這片擁擠地。

辦公室的老師聊天時提到，中山路那邊新開了家奶茶店還不錯，木佳橙也順道過去看看。

已經有一幫人聞訊而來，狹小的店裏擠滿了人，門外也排着長條的隊伍。

員工們正馬不停蹄地出餐。

都來了，也不差這點時間，木佳橙因着好奇也點了一杯，耐心在一側等着。

店裏一共6名員工，其中在比較外側負責封口和打茶的男人最引人注目，因為他身材最為高挑，比其他人高出差不多兩個頭，寬松的工作服在他身上也穿得特別有型，從後看過去，男人肩臂寬闊硬朗，肌肉線條流暢，正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身材。

木佳橙對他的正臉也緊跟着好奇起來，不免多看了幾眼。鴨舌帽擋住了大半張臉，只有稍稍側頭時才能夠透過塑料口罩看到幾分面容。

看着看着，木佳橙覺得這張臉有幾分熟悉之感。

因為舉止過分明顯，和頻頻轉身的員工對個正着。

對着員工詫異的眼神，木佳橙窘迫偏過頭去，假裝看向別處。

直到男人轉過身給人打包奶茶，木佳橙也正大明光地直視過去。男人一仰頭便露出整個面容，而木佳橙腦海裏的記憶也一下子清晰起來。

是他。

整個人石化在原地。

對上男人臉的那一刻，連同那些不願意回首的往事也一一浮起。

男人目光掃射過來，也看到了木佳橙，瞳孔因震驚而收縮。

兩雙眼驚恐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