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番外

番外

今天是2027年10月1日,我結婚了。

和一個叫徐雨洋的女人。

好巧,她也叫徐雨洋。

——

陳佳和徐雨洋算半個青梅竹馬。半個是因為他們是小學三年級才認識的。

兩家都是從鄉下來城裏務工的家庭,陳佳家來得比較早,陳佳小學就是在城裏上的。徐雨洋家是陳佳三年級的時候上來的,租的房子就在陳家對門。

兩家父母都是搞裝修的,共同話題很多,一來二去就熟悉的。後來還組成了一個裝修團隊。

兩家越來越密切之後,便頻頻串門,經常一起吃飯,有點合夥過日子的感覺。

陳佳和徐雨洋在同一所小學,離住的地方有些距離,要坐好幾站公交車。徐雨洋父母不放心,可工作又不允許他們整天接送。于是,只能拜托陳佳上下學的時候照顧一下。

陳佳點了點頭應允。

帶了幾回,徐雨洋對上下學的路都已經熟悉,樂天的性子也很快交了新朋友,開始要脫離陳佳,和自己的夥伴回家。

于是陳佳變成了跟在身後盯着。

她會回頭來告訴陳佳,“陳佳,你先回去吧。我要和小瓊去一趟精品店。”

“不行。”陳佳拒絕了她,“我要跟你們一起去。”

即使不耐煩,即使想趕着回去完成下午老師布置的作業,可陳佳還是固執着要跟去。

因為不放心。

“好吧。”她說。

有一次,陳佳課後被老師留下來吩咐一些事情而晚了些,徐雨洋已經自己走了。

陳佳當時很着急,害怕她路上出些什麽意外,畢竟也是受了重托,理應對她的人生安全負責。那時,中小學生已經流行電話手表,可父母要供陳佳和哥哥上學,還要攢錢買房,陳佳沒有買電話手表。

對于物質的東西,陳佳向來都是不在意的,能吃飽穿暖就夠了。

陳佳的目标一直都是确定的,要離開這裏,去更大的城市,要揚眉吐氣。

揪着一顆心回到家,敲響徐雨洋家的門,看到一個完整的她正和好姐妹在房間裏給洋娃娃裝扮,陳佳懸着的心才落下。可還是質問她,“為什麽不等我?”

面對陳佳的指責,徐雨洋不滿的嘟起嘴,“我們在公交站等了很久,都沒見到你,還以為你走了。”

這樣嗎?

陳佳氣勢敗了下來,愧疚地道歉,“對不起。”

“以後我們都不用等了,我自己也會回來。”徐雨洋說。

陳佳當然沒同意。

某晚,陳佳下樓倒垃圾回來,聽到她家傳出争執聲。

“和小佳一起上下學有什麽不好的,互相有個照應。”

“路線我自己都知道了,不需要他再帶着了,而且我也有自己的夥伴。”

“你對小佳有什麽意見?”

“我們每次都很難統一時間,每次都要在公交站等他一大會兒人才到。”

因為放學後她經常要和姐妹四處走,總要在外面呆很久。回家還有其他的任務,陳佳只能抓緊放學前的這段時間把作業完成。

後來,每次放學陳佳都會早早跑到公交站,坐在那裏寫作業,一邊等她們。

徐雨洋的不滿之聲也沒再聽到過。

他們又恢複了一起上下學的生活。

——

父母工作忙時,中午連飯也不回來吃,兩人的午餐就交到了陳佳手上。

徐雨洋讨厭做家務,會想盡各種辦法來減輕罪惡。

比如:

從她家冰箱提包菜過來。

“把這包肉煮了。”

“我們家有。”

“煮我們家的。”

待陳佳接過去,徐雨洋拍拍手,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後續工作就辛苦大廚啦。”

或者在陳佳忙手忙腳的時候進去添堵,順理成章被趕出來。

“陳佳,你以後一定會是一個好男人的。”廚房裏,徐雨洋不怕死地在陳佳面前唠叨。

陳佳嘴角一抽:“我謝謝您,太皇太後。”

“哀家也是個苦命的人,咳咳,自小體弱多病,連點油煙味都聞不了,這該如何是好?”

“您出去吧。”

“嗳,好。”

咳嗽聲漸行漸遠。

又或者拿本書鋪開在桌面上,雙眼盯着電視。

陳佳出來時,正好看到她靠在沙發上打瞌睡的憨态。

——

因為她們,陳佳知道了精品店,那裏面都是賣一些女孩子喜歡的首飾、背包或者工藝品之類的,還陳列着一些小說。

好姐妹在貨架上挑挑選選,陳佳也只能無聊地随便扒拉一本小說來翻翻。

那時陳佳懂的字已經不少,所以小說的大部分文字都能看懂。對于那個年紀,剛接觸小說的孩子來說,無疑是發現新大陸,課本和圖畫書之外還有這麽多有趣的書,漸漸就上瘾了。

陳佳是絕不會讓這個耽誤學習,只會每次都加快速度寫作業,完成家務,然後閑下來偷偷看。小學沒有什麽生活費,一本也不便宜,陳佳只能買一兩本回來看了一遍又一遍。後來想起來市圖書館也有這些書,就周末都跑過去沉浸式看。

看得多懂得多。在小說裏,陳佳被普及了很多的東西。那些大人們談起來臉紅耳熱,對小孩子遮遮掩掩的知識,陳佳很早就了解完了。

也因此,陳佳早熟了。

六年級的時候,和異性的相處陳佳會覺得別扭和不自在。

對徐雨洋的态度也發生了轉變。

以往可以說是哥哥對妹妹的照顧,後來就有些不可言說。

看她的眼神變得不那麽純粹。

青春期發育,徐雨洋身體的一些部位也發生了顯著的變化。

這些,陳佳總能巧妙地捕捉到。

陳佳很苦惱,覺得自己像個變态。

有意識地隔絕和她的一些肢體接觸。

徐雨洋是那種外向大大咧咧的女生,和誰相處都沒有間隙。

面對她的靠近,陳佳只是疏遠。

看到她和其他異性靠得太近陳佳也會不舒服。

作為同性,很多想法都是相通的。

體育課,兩個班是一起上的。徐雨洋和班裏的男生蹦蹦跳跳地玩游戲,一些特殊部位的肢體接觸時,男生的眼神很是露骨。

角落的陳佳,眉頭深鎖。

“你以後別和你們班的男生靠太近。”放學路上,陳佳叮囑她。

“為什麽?”她睜着透亮的雙眼,疑惑問陳佳。

“男女有別。”陳佳生硬地說。

“那你也和你們班副班長兩個人經常一起走啊。”

因為成績不錯,做事穩重,從四年級起陳佳一直擔任班長,協助老師辦事。副班長恰好是個女生。

學校舉辦一些活動,兩個人經常要聚在一起讨論。

“我們是正常的同事關系。”

“那我們也是和諧的同學關系。”

“你……”

最後以陳佳吃了敗仗結束了這段争吵。

不知道該怎麽回複她,關于青春期,關于異性的知識。

徐雨洋一直就是這樣天真、單純、沒心沒肺。

陳佳只好一直跟在她身後。

——

小升初,桐城是按區域劃分學校。

兩人是農村戶口,但都已經在市裏買了房子,于是順利進了同一所公立初中。

陳佳又擔負起在學校照顧她的責任。

這邊的中學都是寄宿制,兩人分屬不同班級,也組建了各自的交際圈,在學校裏交集變少,經常只有每周五放學才會碰面。

1班和20班分屬上下層,1班在下層,正好是樓梯口的位置。

放學時,陳佳都會在走廊外等一會兒。

直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現,時常是和其他人勾肩搭背、說說笑笑着出現。

陳佳才挪動腳步。

陳佳對徐雨洋的感情越來越說不清,道不明。

那時,他也只歸咎于是青春期荷爾蒙分泌,情愫的萌動,度過這個時期就好。

強勢隐藏着、僞裝着。

可越克制反彈越大。

執著到連自己都沒有意識。

——

徐雨洋也進入了青春期。

初一的寒假,陳佳奉命輔導徐雨洋。

在家長的認知裏,好高中關系着好大學,而好高中的奠基就是初中。

所以初中一定得好好學。

徐雨洋初一上半學期學得一塌糊塗,父母恨鐵不成鋼。

而陳佳剛好又是她的對立面。

于是被徐雨洋調侃,“我跟上你是不太行的,但是你可以慢下來等我。這樣我就不會總是被父母念叨了。”

陳佳的目标一直是堅定的,努力學習,出人頭地,讓父母過上好日子。而且,将來兩個人在一起,他要擔負的責任是巨大的,務必要更優秀才行。

“那到時候應該是另一種言論,”陳佳吓唬她,“我是被你帶壞的。”

她睜着無辜雙眼望陳佳。

女孩臉上零星長着青春痘,見人時會自覺羞恥地刻意躲避,這是她那段時間那麽直白地看陳佳。

反而是陳佳不好意思撇開眼。

一天,她突發腹痛。

陳佳察覺到了些什麽。

離開奶茶店,去最近的一家商店。

幾乎是跑着往返。回來時,徐雨洋已經站在桌面上收拾起東西,雙眼又紅又濕。

“你去幹嘛了?打你電話也不接。”顧不及這是公共場合,她生氣地發問。

走得太匆忙,陳佳手機還擱在桌面。

陳佳把手裏的黑色塑料袋遞給她。

徐雨洋沙啞着聲音,鼻音很重地出聲,“你是……”

“快去吧。”陳佳平靜地說。

陳佳靠着從小說上學來的知識,拿了母親的紅糖姜給她泡水。

她捂着肚子躺在床上,整個人很虛弱地喊疼。

那是陳佳第一次見到小說裏寫的生理期痛不欲生的樣子。

陳佳守着旁邊一遍一遍地給她換熱水。

陳佳記下了日期。

每到那段日子,就會提前在她書包裏放進紅糖和衛生紙。

徐雨洋是個丢三落四、神經大條的“粗心鬼”。

“我認你做‘幹哥哥’吧,反正你也這麽厲害,這樣以後我也可以靠你罩着了。”徐雨洋沒心沒肺地嬉笑說。

“我妹妹不是那麽好當的。我上有在桐高成績優越的哥哥,985的堂哥堂姐,還有研究生畢業的表姐……”

那是陳佳第一次在她面前表露壓力。

徐雨洋大驚,“那我确實是和你們家基因不搭。”

徐雨洋灰溜溜地低下頭寫算術題。

陳佳盯着她皎潔稚氣的側顏,失神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細軟的發頂:

傻瓜!

——

過年前,陳佳家市裏的房子裝修好了。

搬走前,兩家聚了一次。

晚飯後,徐雨洋進了陳佳的房間,看到坐在椅子上悶悶不樂的陳佳,逗他,“要和我分開了,不開心呀?”

陳佳是個要強的人,一直以來最大的願望就是離開這片居民區。可現在,心情沉甸甸的。

新家在離這邊10公裏外的小區,上下學的路線完全不一樣,學校裏兩人就甚少交集。現在搬走了,那以後處在一起的機會更稀少了。

陳佳心事重重地垂着頭。

徐雨洋只是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終于可以擺脫你的光環啦。”

後來,徐雨洋才知道自己高興早了。

就算搬走,兩家還是會很頻繁地往來。

——

初一下學期。

徐雨洋有了喜歡的男生——是1班的學習委。

某段時間,她頻繁地來1班找陳佳,利用各種借口。

目的是那麽直白。

私下裏,也經常向陳佳打聽學委的喜好。

學委成績和陳佳不相上下,平常也會聚在一起探讨問題,面對彼此的長處也不吝贊賞,大概就是良性的合作與競争關系。

而那一次,陳佳産生了很強的勝負欲,勢必要超過他。

期中考,陳佳一躍考進了班級第二,年級前五。這是他進入初中以來最好的一次。

年級老師和領導對陳佳肯定有加,陳佳也順利躍進了重點培養對象。

這一次的超強發揮,也給了陳佳後來硬氣的資本。

學委是個內向又直板的男生,一心只想好好學習,對追求者拒之千裏。

徐雨洋也知趣地望而卻步。

陳佳也松了口氣。

沒幾天,陳佳注意到體育課上徐雨洋和一群女生站在球場的階梯上圍觀男生打籃球,眼神一動不動地對着某道潇灑的身影。

是15班的,成績一般,但人長得周正高瘦,唇紅齒白,籃球打得好,是女孩子心目中那種意氣風發的少年。

第二天中午,陳佳和同學打完飯從窗口往回走,徐雨洋就排在他們那條隊伍後面。走近徐雨洋時,陳佳看着前方,用清晰的口吻吐出兩個字,“俗氣。”

奉行什麽年紀該作什麽事的原則,長久以來,陳佳對于外表不是太在意,老話說得好“精神富足才是最首要的”,只要穿得幹淨舒适即可,為了方便打理,頭發也剪成寸頭。

陳佳總結了徐雨洋喜歡的男生的共性,都是白瘦,長頭發,幹幹爽爽的類型。

陳佳站在鏡子前審視自己,除了瘦,其他并不沾邊,身體還沒完全張開,五官稚氣,身高也普通,黃皮膚,眉距短,濃密的一對劍眉看起來有些兇相。

陳佳有意識地留起了長發,遮住眉毛。

“呦,怎麽突然留長頭發啦?”

徐雨洋發現了陳佳的變化,來調侃他:

“居然還有幾分斯文的書生氣。”

陳佳近視了,眼鏡不離眼。

那是陳佳第一次從徐雨洋口中聽到關于他外貌的評價。

終于被關注到了。

陳佳愉悅地笑了。

應該是方法奏效,陳佳保留了這種發型直到現在。

沒過多久,陳佳又得到了另一條消息:徐雨洋和本班一個男生有了眉目。

周五放學,果然看到了他們走在一起,舉止間郎情妾意。

短短半個學期,危機四伏。

陳佳意識到局勢非常不樂觀。

周末回校,陳佳就申請了去20班。

因此好幾次被請去辦公室談心。從任課老師到班主任到老楊,都苦口婆心勸陳佳再認真考慮。

陳佳心意已決,兩方僵持了幾天。陳佳使出殺手锏,學校無奈放他下去。

周末回家,父母對陳佳的舉動也是不解。

“重點班壓力太大了,我還沒有适應。”陳佳哭喪着臉對他們說。

為此,陳佳假裝了兩天無精打采、神情恹恹的樣子給他們看,以證話裏不假。

“你真的是因為壓力大轉班的?”

徐雨洋大咧咧地坐到陳佳同桌的位置上,遞了一包開着口的薯片過來。

陳佳不愛吃零食,不為所動,伏在桌子上寫習題。

“你是不是看上我們班的誰了?”徐雨洋湊近過來,調戲的語氣說。

她的臉就近在遲尺處,連細細的茸毛也清晰可見,溫熱的呼吸噴薄到陳佳臉上,陳佳不适地坐直身子,雙眼沉沉地目視她。

“別亂說。”半天,陳佳憋出這句話。

徐雨洋鼓起嘴,一副懷疑的樣子。

“好好學習,別整天胡思亂想。”

這次期中考她考砸了,父母很是生氣,關緊門來教育她。

去陳佳家吃飯時,徐父徐母也叮囑陳佳在學校多多監督她。

“來監督你。”陳佳說。

徐雨洋驚恐萬狀,“我在家已經被聯合雙打了,在學校還不能自由,蒼天吶。”

“成績上去了,就沒人管你了。”陳佳低着頭,在紙上寫寫算算。

她忿忿地扁嘴。

那一個月,她生活費大減,陳佳順理成章成為她的債主。

“你下次月考成績進步十分,抵消十塊錢。”

“真的?”她兩眼發光。

陳佳也笑了,“嗯。”

“但是,退步了,我就打小報告。”

“什麽小報告?”

“你和男同學談戀愛。”

“我哪有?”她語氣高亢,一副被冤枉的表情。

後來陳佳才知道,自己真的誤會了。

——

調到20班,班級的氛圍天差地別。陳佳屬于自律性較強的人,他克制着自己不在這樣的環境裏迷失。

他依舊很努力,成績毫無懸念地保持在前列。老師們也放了心。

成績依舊是資本,老師對他也給予幾分縱容。班裏換座位,他是每次都會有要求的那一個,最後也會得到滿足。

選座位是抽簽的,陳佳等徐雨洋的位置固定,就會去占據那一組的最後一桌的位置。每次仰頭,很輕易就可以看到前邊的徐雨洋。有時候會被徐雨洋捉個正着,徐雨洋瞪着眼和他交流,臉部的每一塊肌肉都在反抗。

陳佳遞給她一個警示的眼神:好好聽課。

——

徐雨洋和陳佳冷戰了。

原因是運動會報名時,徐雨洋被體委安排去跑1500米。

報名即将截止,但是女生1500米一直沒人報名,在班裏號召了幾次也沒效果。體委在宿舍抱怨,随口問了句,班裏哪個女生跑步厲害。

陳佳想起小□□動會接力賽上,徐雨洋靈活矯健的身形,無意識地說了徐雨洋的名字。

體委捉到救命稻草一樣,出賣了陳佳,“陳佳說你跑步很厲害哦。”

最後強制地把徐雨洋的名字報了上去。

徐雨洋咬牙切齒,氣鼓鼓地瞪了陳佳很長一眼。

那一周,徐雨洋都沒來找陳佳借作業。

陳佳緊張了。

周六一早,他跑到蛋糕店買了一個紅絲絨蛋糕,去了徐雨洋家。

家裏沒人。

等了很久還是沒人回來,他把蛋糕挂在門把手上,垂頭喪氣走了。

周日回校,陳佳沒敢擡頭找徐雨洋。

“作業。”徐雨洋放了罐牛奶在陳佳桌面,強勢地攤開手。

陳佳猛一擡頭,眉眼間是抑制不住的歡喜。

“蛋糕要重新賠我。這周回老家了,看到的時候已經吃不了。”

周五放學,陳佳火急火燎跑到蛋糕店買來了紅絲絨蛋糕。

“我徹底原諒你了。”吃着蛋糕,徐雨洋豪爽道。

一想到要訓練,徐雨洋就難受。

“陪練是不是也可以作為替補啊,那天你就帶個假發替我上場吧。”

徐雨洋邊跑邊抱怨。

“還有一圈。”陳佳擡手看一眼表,毫不憐惜道:“加速了。”

陳佳也參加了項目,跳遠和女子1500米同時比賽。他站在遠處的沙池上揪心地緊鎖着徐雨洋。

最後兩圈的時候,徐雨洋整個人很不對勁,一手扶着腰,大口大口喘着氣,但還是拼勁全力往前沖。

陳佳看到了她褲子後面大片的紅色,臉色霎時黑起,拿起架在單杠上的外套跑到1500米的終點處。

班裏幾個女生扶過虛脫的徐雨洋,陳佳把外套挂到她的腰間。看到她發白的臉時,沒了脾氣,從大本營那裏拿來保溫杯給徐雨洋。

班裏的其他同學過來喊他,輪到他比賽了。

跳遠比賽進行到半途,徐雨洋已經恢複了生龍活虎,跑過去看陳佳比賽。

看到徐雨洋手裏帶冰的檸檬水,陳佳臉色很重,起跳時一個用勁,直接往前倒去,摔在沙池裏。雖然跳得還可以,但看着就很疼。

比賽結束,陳佳獲得了名次。

廣播上正好也報着初二女子1500米比賽結果,徐雨洋獲得第三名。

她很開心,本來是想恭喜陳佳的,可抑制不住喜悅,樂呵呵對陳佳說:“我終于有一項超過你了。”

陳佳面無表情地盯着她以及她手裏的檸檬水。

徐雨沒有過多猜測,把手裏的檸檬水遞給他,“吶,給你買的。”

陳佳愣了愣,臉色緩和許多,平靜地問,“生理期來了為什麽不說?”

“這次提前了兩天,不過現在已經好了。”

徐雨洋心情很好,說完,在草坪想蹦跶了幾下。

“注意點,不要亂蹦亂跳。”

——

十三歲生日那天,陳佳陪徐雨洋去坐了摩天輪,這是桐城第一座摩天輪,剛開業半年。

徐雨洋一直蠢蠢欲動,又不敢貿然行事。

摩天輪剛升上去兩小節,徐雨洋吓得尖叫四起。

又菜又愛玩,穩定了情緒,徐雨洋靠到門邊俯瞰窗外的景色。

摩天輪又上升了一節,懸在半空搖搖欲墜,徐雨洋害怕地轉過身來。而陳佳正半蹲在她的身後,兩人猝不及防地嘴唇碰了一下。

兩人面面相觑,心照不宣低下頭。

徐雨洋率先擡起頭來,不滿道:“果然是電視劇,浪漫都是騙人的,對吧?”

“以後我都不要再坐摩天輪了,怕死了。”

“嗯。”

升到最高點的時候,徐雨洋還是模仿起偶像劇的情節,在摩天輪上許願。

女孩雙眼緊閉,露出細長的睫毛,抿緊唇角,虔誠的模樣。

陳佳深邃的眼看着眼前的女孩:

徐雨洋要一直這樣無憂無慮。

——

每次考完試,班主任都會把成績單給每一組印一份傳閱,傳到最後一桌,陳佳有理有據地把成績單占為己有。

他拿彩色筆把徐雨洋的那一欄單獨畫出來,時刻看着她成績的變動。

陳佳的這個舉動被兩個人發現了,一個班主任,一個是陳青。

和陳青成為同桌他也很意外。

初三上學期的期末,陳青來找他,要和他做同桌。

陳佳知道陳青的為人,一開始也擔心會被影響。

又想到陳青沉悶的性子,陳佳猶豫了。

陳青也拍胸脯保證:“我不會打擾你的,你放心。”

兩個人就這樣成為了同桌,後來陳青果然也沒有幹擾他,甚至成為共同探讨題目的夥伴。

某天下晚自習,已經離開位置的陳青又跑了回來。

陳佳緊張地把成績單收起來。

“我都看到了。”陳青把一瓶水擱到桌面上,邪氣地笑着。

陳佳死死地盯着他。

“祝你好運。”陳青最後這樣說。

——

進入初三,徐雨洋還是那副閑散、吊兒郎當樣,成績依舊難看。

“以後作業、試卷我都不能借你抄了。自己動手寫。”

“我又不跟你一樣,普高就行了。”徐雨洋無所謂道。

“能不能有點鬥志。”陳佳斥她。

“你也要考慮現實,是不是,多大力辦多大事,也不能強逼自己,是吧?”

陳佳被她說得無言以對。

初三後期,陳佳每周做一本習題集給徐雨洋,“把這些例題都看一遍,熟悉,弄透,周六測試。”

每周末,徐雨洋都被陳佳扯到奶茶店做題。

一字一句地盯着她寫。

陳佳的嚴苛程度惹徐雨洋抱怨:“別人周末都是來放松的,就我還要負重訓練。”

“請家教是要錢的。”

“我又不需要。”

“寫完這道題,我們就去精品店看新進的娃娃。”

“好。”

效果還是有些明顯的,徐雨洋成績上去了。

中考後,她去了一所不錯的市公辦。

陳佳去了桐高。

兩校相距甚遠。

——

兩個人終于分開了。

面對陳佳的命令,徐雨洋也放心大膽的違抗了:

“才高一,急什麽?”

徐雨洋交友圈更廣了,周末總是和同學四處跑。

徐父徐母工作越來越忙,對徐雨洋的看管也松懈了。

高一,徐雨洋成績又是一塌糊塗。

高一下期末,學校召集開了一次家長會。

徐父看着老師下發的成績單,愁容滿面。

桐高對學生抓得緊,高一已經開始補課。

徐家也不好意思再麻煩陳佳,花錢給徐雨洋請了個家教——

是徐雨洋新家的鄰居哥哥,在讀研究生。

“好無聊啊,陳佳,你在幹嘛?”

陳佳正準備睡午覺,收到了徐雨洋發來的微信。

陳佳:【怎麽了?】

徐雨洋:【這個老師講得好無聊啊。雖然顏值不錯,可我聽不懂。】

陳佳:【你在補習?】

徐雨洋;【是啊】

陳佳:【奶茶店】

接收到陳佳的信號,徐雨洋借機逃脫。

有一段時間不見,徐雨洋長高了些,紮着低馬尾,打了耳洞,帶着一對不太顯眼的耳釘。

桐城的冬天還是出太陽,但吹的風是冷的。徐雨洋着一件薄外套,直筒褲,短襪子露出腳踝。

幸運的是,那段時間,陳佳沒有從同學口中聽到關于徐雨洋和異性有異樣的消息。

陳佳把身上的羊羔毛外套脫下來給她。

“我不冷。”

“那也得穿着。”

兩個人你言我一語的聊了一個下午。

給徐雨洋補習的任務又回到了陳佳身上。

徐雨洋還是和以前那樣懶懶散散,馬馬虎虎。

“高中和初中不一樣,你還是這種态度應付不了高考的。”

“可我看那些題目都是一樣的啊,”徐雨洋愁眉苦臉道,“一樣看不懂。”

陳佳敗,“看下一題。”

——

成長是一段漫長的旅程,這期間會經歷很多酸甜苦楚。

它們也在慢慢引導着我們長大。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徐母生了一場重病。

那段時間,陳佳在學校補課。

再見到徐雨洋時,她整個人瘦了一圈,巴掌大的臉,緊身牛仔褲包裹下是一雙細長的筷子腿,手臂也是小小一圈。

見面的第一眼,陳佳心疼地拿過她手裏的兩大袋東西。

兩個人沉默着走了一路。

“陳佳,最近我才知道,骨頭要25塊錢一斤,青菜要五六塊一斤。我愛吃的小面包比一頓肉還要貴。”

“城市的生活成本原來這麽高。爸爸媽媽每天辛苦工作賺來的錢,卻被我那麽心安理得地拿來揮霍。他們要還房貸,要每個月寄錢給老家的爺爺奶奶……還要縱容我這麽一只任性的家夥。”

“前幾天,媽媽吃什麽都吐了出來,身體越來越差。有一天半夜,她被推進了急救室。當時我整個人都腿軟了,我很害怕……”

徐雨洋兩眶紅紅的,那是除了被父母批評外,陳佳第一次看到這個女孩脆弱的一面。

心髒仿佛被無數根針刺進來,細細密密地疼。

“還有我。”陳佳聲音低低地說,“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徐雨洋定定地看着陳佳,安靜半響,才說:“謝謝。”

“和你成為朋友,我很感激。”

陳佳反應了很久,才撐開幹燥的唇,“我也很榮幸,有你這樣一個朋友。”

徐母病倒,徐家的重任全壓在了徐父的肩上,每天都得早出晚歸工作。

徐雨洋自然也肩負起了照顧母親的工作。

每天往返于醫院、家裏還有市場。

學校本來要暑假補課,她請了一個月的假。

為了不落下學業,她也開始争分奪秒的學習。每天在醫院陪床的時候就拿着資料去看。

“陳佳,你周末回來的時候可不可以給我補習一下?”徐雨洋拜托他。

桐城的高中每周只有周日半天假,每月月底兩天月假。

陳佳也從學校請了假。知識已經學得差不多,剩下的就是靠自己做題鞏固,在那裏學都是一樣。

徐雨洋知道了,把他趕回了學校。

“你這樣子會讓我壓力更大的。”她說。

“那你要記得好好吃飯,好好休息。”

“不要像孩子一樣囑咐我了,我現在可以照顧好自己。”

周五晚上,陳佳出現在了徐雨洋家門口。

徐雨洋出門給母親送飯。

陳佳先發制人,“習題帶了嗎?”

徐雨洋聲音帶着啞意,說:“都在醫院了。”

“走吧。”陳佳提過了徐雨洋手裏的東西。

徐雨洋和之前不再一樣,不懂的地方不再是馬虎對付,會細致的鑽研,刨根問底。

認真又堅強的模樣,讓陳佳越發心疼。

有些東西,在徐雨洋身上消失了。他要讓她恢複本來的模樣。

唯有努力,更努力。

徐母手術的那天,陳父陳母也去了。

手術室外,唯有徐雨洋不見蹤影。

“叔叔,您別擔心,我去找她。”

徐雨洋的手機關機了。陳佳跑遍了大半個桐西區,把兩個人常去的,曾去過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毫無蹤跡。

窮途末路之下,腦海莫名閃過一個地點。

那處兩個人沒去過,只是初中時班裏的同學提起過一嘴,說,桐西區有座寺廟很靈驗,就是位置有些偏。

陳佳捉住最後一根稻草,就着導航去到了那座寺廟。

在寺廟院子外的大樹下看到了徐雨洋瘦削的背影。

樹枝上挂滿紅色的綢帶和許願牌。

陳佳站在徐雨洋的身邊,一直到電話響起。

手術成功了。

徐雨洋久違地露出喜悅激動的笑。

“回去吧。”陳佳撫着徐雨洋的肩,溫聲說。

“等等。”

徐雨洋走到賣祈福物品的小屋子,又買了一張許願牌。在上面寫上了一些話,找了個偏僻的位置挂上去。

向陳佳走去的時候,臉上帶着和煦溫柔的笑。

兩人默契地沒說也沒問。

鄉間小路,一高一低兩個身影并肩往前走,和夕陽背對背。

——

高三的日子忙碌又枯燥,每天三點一線,寫不盡的習題,考不完的試,還有老師在耳邊的絮叨。

徐雨洋和陳佳約定好,每周末出來補習。

和初三不同,徐雨洋自己動手做習題集,寫好後讓陳佳幫忙檢查。陳佳會在她的內容上做一些修改完善。

徐雨洋開始會為成績悲喜。

陳佳和她交易,考得好了可以滿足一個願望。

考得不好,他去給她去買紅絲絨蛋糕。

“無論怎麽樣,都是我獲益啊。”

奶茶店裏,徐雨洋吃着蛋糕,兩頰一點點恢複了元氣,笑起來天真又無暇。

“陳佳,你為了我再轉一次學吧。”

陳佳從桌面擡起頭來,對上女孩亮晶晶的雙眼。

接着,徐雨洋又那樣沒心沒肺地笑,“我吓唬你的。”

“但是,你一定要努力知道嗎?”徐雨洋又說,“我的未來就靠你了。”

陳佳心髒一震,雙眼滿懷期待,緊張顫抖地問:“你說什麽?”

“我要靠你給我補習,你更優秀我才能更好,所以不就是把前途交到你手上了嗎?”徐雨洋很自然地解釋。

“嗯嗯。”陳佳幹巴巴地說。

——

高考如期而至。一場聲勢浩大的戰鬥在每個十七八歲的孩子筆下打響,又随着鐘聲敲響而定格落幕。

散夥飯那天,班裏幾個勇敢的男生向喜歡的女生表白了。陳佳在角落安靜地看着,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他手裏握着手機,遲遲不敢有動靜。

他覺得自己還沒有足夠長大,長大到可以肩負起家庭的重任。

再等等,他要更努力,更優秀。

高考成績出來,徐雨洋發揮超常,上了一本,徐父徐母激動又欣慰。陳佳發揮穩定,可以去往理想的大學。

徐雨洋一直向往海邊,她毫不猶豫地報了靠海的f省的一所師範學校。

錄取結果出來,徐雨洋如願以償。

陳佳和她去了同一個省。

徐雨洋生氣地質問他,為什麽要偷偷改志願。

她知道他的目标城市一直是上海。

“我的成績去不了那邊最好的專業,而且這裏的經濟學也是頂尖的,就報了。”陳佳這樣說。

在填報之前,陳佳也咨詢過父母的意見。

徐雨洋愣了很久,臉上沒有了憤怒,含糊地說了一句:

“謝謝。”

——

大學的生活和高中差別不大,只是自由度更高了。

徐雨洋忙碌且富實。她積極參加了很多的比賽和活動。又加入了校記者團,經常要出任務,寫稿,後來又競選上了社團幹部。

徐雨洋底子好,努力認真的模樣更是吸引了更多異性的目光,陸陸續續有人向她約飯,甚至直接表白。

陳佳隔三差五會去徐雨洋的城市找她,陪她走遍之前對這座省市全部的向往。

期末了,兩個人沒有出去,只是待在咖啡廳裏複習。

惬意的咖啡廳裏,有不少小情侶聚在一起,時不時有低語傳來。

徐雨洋突然面露苦色,向陳佳吐露自己在學校的煩惱,桃花運太多了。

“好好學習。”陳佳板着臉回應。

沉默半響,徐雨洋開口,“陳佳,你都不緊張嗎?”

“緊張什麽?”陳佳故作淡定無知問。

徐雨洋露出失望的表情,淡淡道:“沒,沒什麽?”

那晚回到酒店,陳佳失眠了一個晚上。

他原本的計劃,等自己足夠強大,足夠優秀,能夠承擔起更大的責任,再向徐雨洋表白。

可是,今天徐雨洋的話讓他全部的理智和克制都潰崩了。

碾轉反側之下,他做了決定。

第二天一早,他拿起手機給徐雨洋打了電話,語速快到在飙車:“上午十點,老地方。”

徐雨洋依舊是平常淡定。

陳佳手心在冒汗。

陳佳語文作文向來普普通通,沒什麽優美華麗的辭藻,也沒什麽含蓄內斂的情話。

很直白地表白了。

徐雨洋笑他,“我還以為你想直接求婚呢?”

陳佳被她大膽的猜測噎到:“也太快了吧……”

他覺得還是得循序漸進,談戀愛還是和處朋友不太一樣。

可那晚回去之後,他又翻覆思考了很久。

第二天,又找徐雨洋說,“不會讓你等太久的,畢業我們就結婚。”

這次換徐雨洋不自信了,“會不會太早了,年紀輕輕就結婚,以後還得處一輩子。”

“可我們就是要在一起一輩子啊。”

徐雨洋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是的。

她歪着頭看陳佳,柳眉翹起,嘴角呈彎彎的月牙。

半響,才喜滋滋開口:

“也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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