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

“轟隆隆——”

“轟隆隆!!”

雷聲乍響,響徹雲端。烏雲密布聚集,天空灰蒙蒙的,籠罩着層層疊疊散不去的陰沉感。

陰風席卷而來,大雨将至。

逍遙巅上,傅心與邬元對面而立,手中劍微顫,有血順着手臂滑落,流至劍身。

兩人打鬥多回,過招數百,已快至力竭。

大風自樹間而過,樹葉沙沙而響,有葉自枝頭飄落,随風而起,為此間增添上幾分蕭瑟孤涼之感。

傅心穩住手裏的劍,強忍着打鬥後有些急促的氣息。她站得筆直,擡起另只手,用手背擦去嘴角得血漬,眼神中滿帶着不甘看向對面的邬元。

邬元的情況沒比她好到哪兒去,心中氣息紊亂,卻将口中血強行咽了下去,本就冷峻的表情更為嚴肅,眼神凝重。

兩人各屬不同的劍派,乃是百年宿敵,兩人是各自劍派的傳人,自十五歲那年初次見面起就一直在互相争鬥,暗自比拼,生怕自己落後對方個一招半式,給各自所屬的劍派丢臉。

數十年來,兩人比試逾百次,始終未能分出真正的高低。

這一次,逍遙巅上,他們勢必要比出勝負,證明自己才是更厲害的那一方。

今日這一戰,他們底牌盡出,劍派招式、自己所創新招,一一使出。顯然,他們誰都不想輸,而兩人之中也只能有一個活着離開此處。

傅心開口:“你還有招嗎?”

邬元道:“還有一招。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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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心坦然:“一樣。”

“很好。”邬元握緊手中劍:“今日,勝負必分。”

傅心輕哼一聲:“正有此意。”

十多年了,打得都累了,今日不分出勝負,誓不罷休!

傅心提劍先沖出,邬元握劍箭步疾行上。

兩劍相碰,冰冷而銳利的聲響起,冷冽的聲音随劍招而變,于兩人耳邊清晰回響着。

劍刃劃破空氣,淩厲又快速。

傅心與邬元皆未留招,盡全力而為。

傅心已至力竭,拼盡全力将劍甩出。邬元提劍擋下,随後橫行而去,朝傅心刺去。

她快步後退,躲開半招。邬元身形往前去,一手推着另只手的手肘,将劍用力推去。

鋒利的劍端劃破傅心揚起的碎發,刺破她胸前衣裳,割開血肉,刺入她心口,直中她心髒。

鮮血湧出,頓時染紅她身上白衣,觸目驚心。

傅心眼眸震顫,眼底升騰起不可思議,她擡手握住邬元的劍,劍刃割破她手掌,掌心血滑落,滴答落地。

邬元使力往前,傅心被迫後退。

後行數十步,兩人身形停頓住。

傅心強忍着的一口氣緩出,看向身前邬元的眼神中充滿着不甘心。掌心的血滴落,融于泥土中。

心口的鮮血大片染紅她身上白衣,血腥氣随即蔓延開。

邬元抽回劍,傅心身子随力動了下,而後似失去支撐般往前踉跄了兩步,身形彎下。她借着手裏的劍紮入泥土中,半跪而下,勉強維持着身體沒倒下。

邬元嘴唇微張,着急的喘息着,呼吸新鮮空氣,平複體內早已亂透的氣息。

傅心低頭看着自己被血染紅的衣服,眉頭緊蹙。

紅一片白一片的,真難看……

邬元的劍刺入她心髒,她心脈已斷,生機只餘此時這一口氣。

可惡……

沒想到,是自己輸了……

真是不甘心!

傅心口中有鮮血溢出,自嘴角滑落。她清楚的感覺到生命從自己體內流逝的感覺,她大腦逐漸空白,有些恍惚之感。

她握劍的手到底還是有些撐不住,漸漸失去了力氣。

她身體往後倒去,在即将落地的剎那,被人扶住。

傅心眨了下眼,望着疾步而來半蹲在自己身側,一手扶住自己肩膀的邬元。她再眨眼,那張她曾痛恨和帶着無數怨念的臉就清楚的顯映在她眼中。

自傅心記事時起,她身邊人就在告訴她,她是這一輩中的天才,天賦遠高于他人。也因此,她承載着家中長輩的厚望,肩負着要振興霄雲劍派的重任。

可她想不明白的是,這樣的天才,同一輩中為何會有兩個……還同樣是習劍,又偏偏是宿敵的兩邊。

更令她覺得不甘心的是,她輸了。

只有半招,卻也是确确實實的輸了。

而輸的結果,就是失去性命。

傅心眼前視線有些模糊,有點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她使勁眨了下眼,試圖再看清這個跟她争鬥了數十年的家夥。

邬元垂眸望着她,開口:“可有遺言?”

聲音冰冷,一如他的臉色。

江湖有傳言,說邬元是冰清玉潔迎風劍。他不近女色,一心習劍,是迎風劍一派的佼佼者。

可看着他冷冰冰的臉,傅心只覺得,什麽冰清玉潔,明明就是一張讨人厭的冰塊臉。

她眯了下眼,嘴唇微張了張。

邬元以為她在說遺言,可聲音太小,他實在聽不清。于是他低頭彎下腰,俯身湊近些,要聽清楚她說的話。

他附耳過去的剎那,傅心毫無征兆的擡起手,揪住他的衣領,猛的将他拽向自己,強吻而上。

兩人唇瓣随即緊貼住。

邬元沒料到她的行為,因震驚而睜大雙眼,眼裏閃爍着不可置信的情緒。

他懵了,眼睛瞪得極大,一時間不知所措。

傅心微張嘴,牙齒用力的咬着他的唇。皮肉被咬破,鮮血溢出,流于彼此口中。

腥甜的血味蔓延開。

傅心手上失了力氣,垂落而下。她看着一臉懵的邬元,咧開嘴,血絲自嘴角流下,心中浮現出一絲得意:惡心死你這個崽種……

下次,我一定不會輸給你。

如果……有下次的話……

傅心眼睫輕顫了顫,眼皮無力的合上,嘴角上揚些,笑着咽下最後一口氣。

她腦袋偏垂下,最後一縷氣息消散,身體的生機已然失去。

邬元望着已經沒氣的傅心,眼眸猛烈震顫,疑惑情緒升起,又有另外一股他不懂得的感覺迅速翻湧而出,沒一會兒就将他的心包裹。他心跳不受控的加快,忽有些亂。

他嘴角有血絲滑落。

他有些分不清,那是他嘴裏的血,還是方才沾染上的傅心口中的血。

為何……

邬元眉心緊蹙,眼中浮動着疑惑不解意。傅心為何要親他?他們不是……

對手嗎?

是嗎?

不是嗎?

邬元不懂了。他腦袋亂糟糟的,思緒已然紛亂,理不清,看不透。

“轟隆隆——”雷聲再起。

而後有閃電劃破天際,厚重的烏雲內有電光閃過。

“滴答——”

“滴答滴答——”

大雨傾落,毫不留情的打在空曠之野的傅心與邬元身上。

雨勢漸大,随着冷風嘩啦啦而來。

邬元盯着傅心被雨水打濕後蒼白的面容,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将她嘴角的血跡抹去。他看着她已泛白的唇,手指指腹輕輕摩挲而過。

雨水冰冷,濕噠噠的。

他情不自禁俯下身,在傅心唇上碰了下。

好涼。

————

窗外的雨下了半宿,淅淅瀝瀝不停歇。

晨光初曉時分,雨勢不僅沒小,反而愈加猛烈。滴滴答答的落在屋上瓦片,雨水連接彙聚,順着瓦片縫隙滑落。

雨成線,自屋檐垂落。

屋內的人睡得有些不安穩,額頭上冒出一層薄薄密汗,眉頭緊鎖,表情有些不安。似是正在做一場噩夢。

她雙手不自覺握緊,繼而抓住身上的被褥用力扯拽着。她腦袋動了下,雙腿抖動兩次,有種于夢中墜入深淵的驚慌與害怕。

下一瞬,她緊攥着被褥的雙手松開,猛地睜開了眼。

傅心筆挺的坐起身,有汗珠順着臉頰滑落,她眼神慌張,心緒不穩而有些氣喘。她着急的環顧四周,眼裏滿是警惕與戒備。

大雨嘩嘩,晨光并不明顯。

屋內光線有些昏暗,不太清楚。可傅心卻認出來,這是自己在家裏的房間。

她皺起眉,疑惑浮現,滿心不解。

這是怎麽回事?她為何會在自己家的自己房間裏?她不是應該在逍遙巅嗎?不對……她應該死了才對。

邬元一劍刺破了自己心脈。

傅心頓時心驚,連忙擡起手去摸自己心口。可那裏沒有痛感,扯開衣襟後也沒有看見劍傷。

她心口沒有傷。

傅心睜大雙眼,錯愕而震驚。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摸了下,皮膚光滑,确确實實沒有傷口。

嗯?

這又是什麽情況?

徹底死掉之前做的夢?臨死前的走馬燈?

不對啊……

傅心抿了下唇,在自己胳膊上用力掐了一把。

疼!

傅心更為震驚,難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她有痛感……這不是做夢……

她還活着?

她還活着!!

傅心正驚喜的時候,敲門聲響起:“叩叩叩——”

一道柔和的女子嗓音傳來:“小姐,您醒了嗎?我來給您送新衣裳了。”

傅心聽出來了這人的聲音,是自小就跟在她身邊的丫鬟曉桃。

可傅心分明記得,曉桃在她二十歲那年難産離世了。她怎麽……會在這裏?

傅心心中疑惑,緊張而着急的下了床,腳步慌張着往房門走去,有些急迫的打開房門,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是曉桃。

房門打開,曉桃那張帶着笑意的小圓臉出現在傅心眼前。

傅心愣住,眼神驚訝。

的确是曉桃。但那張臉分明青澀……似乎是十幾歲時的曉桃。

看見傅心愣住,曉桃眨了眨眼,一手拿着托盤,另只手擡起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姐,您怎麽了?”

傅心回過神,确認着出聲:“曉桃?”

“是我呀,”曉桃聲音關切:“小姐,您今天這是怎麽了?是不舒服嗎?”

她又說:“今天可是您的及笄禮,可不能有事。我這就去叫大夫來給您瞧瞧。”

“等等!”傅心伸手抓住立即就要去找大夫的曉桃,她察覺到曉桃話裏的重點:“你剛剛說……今天是我的及笄禮?”

曉桃點頭:“是啊,您不記得了?”

傅心:“??”

傅心:“……”

及笄禮?!

也就是說,她現在是十五歲?!

她還活着,但是回到了十五歲那年?!

這是真實存在的事情嗎?這可能發生嗎?

傅心立即轉身,跑回到房間梳妝鏡前,看着鏡中倒映出來的面龐,眼神震驚而詫異。

是她的臉,只是比死前時候要更為青澀與稚嫩。是她十五歲時的臉。

傅心擡手碰了碰臉,不可思議的神情很是明顯。她眼神閃爍着,即使親眼所見,依舊覺得難以置信。

像是做夢,卻又不是夢。

曉桃将送來的衣服放在桌上,小心翼翼的走向傅心所在。她看着傅心盯着鏡子看的模樣,聲音也變得小心起來:“小姐,您還好嗎?”

傅心眨了下眼,思緒斂回。

她放下觸碰臉頰的臉,應聲:”好……”

簡直太好了!!

她回到了十五歲那年,也就是說,她現在有更多的時間去鑽研劍法,修習心法,再去想應對邬元劍招的更好辦法,等到碰見邬元那個混蛋的時候,就能一舉擊敗他!

這次,她絕不會再輸給他!

上天有眼,真的給了她一次重來的機會。

感謝上蒼!!!

傅心笑出聲來。

她肩膀微微聳動着,笑聲顯然,而後愈發肆意。

曉桃看着大笑出聲的傅心,眨了眨滿是疑惑不解的眼。小姐這是怎麽了?

只是詢問的話語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傅心卻忽的轉身沖出了房間。她沖進大雨中,仰起頭閉上眼,任由冰涼的雨落在臉上,打濕她身上衣裳。

她覺得有點冷,傾盆大雨的雨滴打在臉上時有些微痛感。

可卻讓她覺得無比的真實。

她是真真正正的活着。

傅心緩緩睜開眼,望着烏雲密布、大雨傾落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邬元,你給我等着!

這回贏的人一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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