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吾妻

瑾瑜準備明日陪冬青趕集時,順便把陳君然的書還回去,這最後一本還剩下三分之一沒有抄寫。

索性春日的氣候不算長,天色黑透了也不過戌時一刻,現在時辰尚早。

瑾瑜複坐在桌前,執筆書寫,看向鋪好了床鋪的冬青,“你今夜沒有女紅可做,就早些歇息吧,晚上做針線活傷眼睛,連日白天下地夜裏刺繡,你的身體會吃不消。”

冬青想了想,覺得有理,長時間夜裏刺繡,光線不算亮堂,每天早晨起床眼睛都有不适感。

長此以往,只怕年紀輕輕眼睛就廢了。

遂疊好外衣,蓋好棉被,端端正正躺在裏側,聽着旁邊時不時傳來紙張翻動之聲,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次日清晨,待冬青醒來,恰好瑾瑜打了水進了,“睡得好嗎?起來洗漱,我們去趕集,嫂子說賣東西要趕早。”

“嗯。”剛睡醒的冬青帶着些鼻音,聽上去糯糯的。

瑾瑜去拿冬青的外衣過來,忍不住順手撫了一把冬青柔順的頭毛。

冬青這頭發手感也是一流,好像冬青所有的地方手感都很好。

無論是柔若無骨的手,還是仿佛一用力就能折了的腰,或是……微涼飽滿的唇。

冬青對瑾瑜偶爾的肢體接觸已經習慣,穿戴整齊,将荷包繡鞋打包,準備踏着晨光上路。

“冬青。”

瑾瑜叫住忙忙碌碌的冬青,往冬青手裏塞了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紙。

“這是回禮,送你的。”

冬青好奇瑾瑜送了什麽給自己,轉身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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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紙上細細的線條,勾勒出一卧榻輕眠的少女,各種細節惟妙惟肖,精細到了每一根發絲。

這少女分明就是冬青,竟畫得十分神似。

少女的旁邊,題有詩句四行。

吾魂如是無根草

妻我一朝秦晉好

冬有芙蓉桃花面

青天白雲笑九霄

冬青看完便發現,這是一首藏頭詩。

不禁小鹿亂撞,胸口有些微微的發熱。又仔細看了幾遍,才把畫仔細折好,放進自己裝銀子的口袋裏,壓在枕頭下方的褥子底下。

冬青震驚于瑾瑜心思靈巧與才華。

且不說剛接觸詩經一月有餘便作出如此詩句,韻腳壓得整齊,意境飄然灑脫。

就說這新奇的作畫手法,冬青從未見過。

分明只是細細的線條,沒有色彩,卻将她的神貌描繪得一分不差。

“這畫,你是如何畫的?”

瑾瑜接手冬青打包到一半的東西,笑道:“我用石墨畫的,就是上次我從山上撿回來那兩塊黑色的石頭。”

那不過是瑾瑜前生學過的素描,之前在山上撿到兩塊石墨,一開始以為是碳,撿起來卻發現質地比碳軟了許多。

石墨是制作鉛筆芯的原料,瑾瑜突發奇想給冬青描了一幅素描畫像。

只不過這石墨很容易斷,試了許久才掌握合适的力度。

恰逢昨日冬青贈他荷包,于是昨夜題詩一首,回贈冬青。

“那我們走吧。”

兩人拿上昨天傍晚冬青烙的餅子,帶好鞋子荷包,順着山路去了集市。

到了集市上,在賣衣裳布料的那條街上,尋一處幹淨的空地。

冬青拿出草繩編制的一塊席子鋪在地上,把鞋子荷包齊齊擺在上面,等着顧客上前。

這條街上有成衣鋪子,布莊,還有繡房。

不過門店都不大,平日裏農婦只會光顧布莊,買些布料回去自己做。

只有家裏條件稍好一些的人家,嫁娶會上繡房找繡娘置辦嫁衣被褥。

繡房和成衣鋪子的主流顧客,是鎮上的幾個員外與商戶,和田宅多的人家。

這裏的員外與地主異曲同工,有着許多宅邸良田,租借給佃農耕種,每年收取的租子換做銀錢都是很大一筆財富。

家裏還有許多長工,耕種沒有租出去的田地,生活水平是農家難以想象的高度。

冬青剛擺下攤子沒有多久,斜對面的繡房就走出一人,朝二人的小攤過來。

一個三十出頭的女子,半老徐娘,皮膚白皙,只是眼角有些細紋。

女子身上穿的衣裳,不是百姓常穿的裋褐圍裳,而是交領襦裙,裙角蓋住腳踝,堪堪沒過鞋口,料子一看就是上品。

百姓時常下地務農,為方便幹活,袖口褲腿都是緊束的,這女子一身如此飄逸,便不是那貧窮之人。

女子在冬青的攤前停住,撩起袖口,露出芊芊玉手,修長細嫩。

彎腰拿起一個荷包,細細看了看,“這荷包,是你繡的?”

冬青還未開口,瑾瑜對女子一拱手,“這花色确實出自我家娘子之手,夫人要買上幾個麽?”

女子一笑,“我是金線坊的東家,你若不棄,可稱我月娘,我聽店裏繡娘說,對面來了個擺攤兒的,刺繡手藝了得,便起心出來看看,這明山鎮什麽時候出了個我不知道的名繡。”

冬青道:“名繡不敢當,不過是零星粗繡,想換幾個銀錢補貼家用。”

月娘捏着荷包想了想,“既然你想換些銀錢家用,何不來我這金線坊?你手裏這些成品,我可以全收下。”

雖然這些荷包鞋子上的花色只是零星點綴,但月娘守着這繡房幾十年,一眼就能看出繡工紮不紮實。

繡這些花色的人,功底絕不比她店裏繡了十多年的繡娘弱。

“全收?價錢怎麽算?”

瑾瑜不問緣由,直接詢問了價錢。

左右都是換錢,一次脫手有何不可?一會兒太陽毒辣,不想冬青坐在大太陽底下守攤兒。

月娘看了看席子上的貨,心裏盤算一下,“八雙鞋,十二個荷包,算上布料絲線的成本,還有手工費,一兩又五錢銀子如何?”

因為要出售,鞋底鞋面鞋襯的布料都是全新的,成本四錢銀子,加上手工費也至多一兩出頭,月娘給一兩五錢,是想拉攏冬青。

這明山鎮能培養繡娘的人家寥寥無幾,更別說刺繡還要看天賦。

有能力培養繡娘的人家,不一定有天賦之人,更有錢的人家不屑于做繡娘。

月娘這金線坊,加上她也只有三個繡娘,其中一個年齡比她還長,近四十的年紀,眼睛已經不行了。

這繡房想要繼續開下去,繡娘是萬萬不可缺少的,可又無法效仿大的繡坊自己培養繡娘。

金線坊是一個小店,若她出資培養繡娘,算下來得不償失。

上天有眼,直接給她送了現成個繡娘到門前,哪有放過之理?

瑾瑜對月娘的出價很滿意,卻還是看向冬青,征求她的想法。

冬青眉頭微蹙,“我這些東西滿打滿算也湊不上一兩五錢,你我都是明白人,何不打開天窗說亮話?”

俗話說拿人手短,冬青不想無故收別人的好處。

“我就喜歡小妹這樣的爽快人!”月娘眉開眼笑,“我的繡房人手短缺,有意請你來我繡房做繡娘,工錢按接的活來計,做得多便拿得多。”

冬青看向瑾瑜,答應了月娘的話,以後她就有一份穩定的收入,不用自己出成本,不用擔心做出來賣不出去。

但清水溝離鎮上有一段距離,她若答應,就意味着長時間要待在鎮上。

那之前說的點心,就只能暫時擱置,而且不能繼續陪瑾瑜念書。

月娘是個人精,打量了冬青二人片刻,道:“你若是走不開,可以在我鋪子裏做個記名繡娘,不用待在鋪子裏,只需要來趕集的時候把活接回去做,在交活日期之前交上來就行。”

“如此甚好!”

瑾瑜想也不想就應下,既能一如既往将冬青留在身邊,冬青又多了一份工作。

月娘話鋒一轉,“但是有一點我要聲明,你接了客人的活回去做,若是做壞了,或是延誤交活期限,所有損失你們一力承擔。”

冬青計較片刻,點頭應下,“可以,我今日就能接活。”

月娘心頭一喜,“那便随我去店裏,我草拟一份記名契約,你摁上手印就可以接活了。”

瑾瑜把鞋子荷包收起來,跟在月娘身後進了金線坊。

繡房裏坐了兩個女子,一個二十出頭的年紀,一個四十左右。

兩人正在繡一幅花開富貴的插屏。

月娘沒有去打擾二人,對冬青笑道:“這是我鋪子裏原有的兩位繡娘,繡的是東邊林員外家的活。”

月娘問了冬青和瑾瑜的名字,手腳麻利的拟了契約,冬青接過看了覺得沒問題,再拿給瑾瑜看過。

兩人确認無誤,就在契約上摁了手印。

月娘翻着一個本子,推過來給冬青,“這是我們鋪子接下來但還沒開始做的活,你挑一個。”

本子上面記載了繡品的所有人,尺寸大小,風格要求,傭金幾何,交活日期。

冬青挨個看了看,選取了要求最簡單的那副。

月娘看到冬青接的活,不禁确認了一遍,“你确定要接這幅?這是一副肖像圖,人物刺繡比風景難上許多。”

這幅繡品是南邊李員外家小閨女李湘棉訂的。

李員外家是明山鎮家財最多的員外,李湘棉又是李員外最寵的閨女。

李湘棉拿了一副肖像畫來金線坊,據說是她心上人給她畫的,她要永久珍藏。

但紙會泛黃,墨會暈染。

于是李湘棉靈光一閃,讓鎮上的繡娘給她把畫繡在布上,要求與紙上的畫像一分不差。

這個要求最簡潔也最困難,交活日期不限,接回來好些天她們也不敢下手。

當初接下這個活,是因為李湘棉出價比同等大小的繡品高很多。

月娘腦袋一熱就接了下來,人為財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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