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貢士

幾人輪流趕車,一路上讨論學問,又有瑾瑜說些他知道的趣聞,倒也不算枯燥乏味。

途經半個廊州,再橫穿整個雍州,偶能見些其他地方的風土人情,時不時遇到同上晉安的考生。

他們三人帶着冬青,就免去了一切後顧之憂。

旁的舉子趕考都是帶些銀票或是幹糧,瑾瑜一開始就聽冬青的,帶了一大袋米和不少臘肉幹菜,外加一個鍋子幾副碗筷。

快到用飯的時間,便尋一處有水源的平坦地勢,撿上一些幹柴,冬青就地架鍋做飯。

碰上路途沒有水源,冬青就讓在有村落的地方歇腳,只要有人就表示附近有水,無論是河水井水或是龍潭水。

時不時的,冬青去問路,還能從那些純良的村民手中接到綠色蔬菜。

吃完飯後幾個男子輪流洗碗收拾,收拾好東西繼續上路。

馬車都是順着官道走,除去天黑實在看不清路或是難以辨認方向,還有給馬兒休息吃料,別的時間連夜裏都在趕路。

前後用時二十六天,他們花最少的錢,最少的天數,從廊州趕到了都城晉安。

雍州大山較少,地勢一馬平川,還在一百裏開外,就隐約能看到晉安的城牆伫立。

國都所在的雍州,繁榮度不是邊遠縣鎮能比,都城更是建得細致。

城牆高聳,由打磨得大小一致的青石堆砌,粘合材料加了糯米,與邊防城牆用料一致。

每條縫隙都好似都細細勾勒過,看上去整齊且厚重。

瑾瑜心裏感嘆,青石質感十分堅硬,在這個沒有機器切割打磨的年代,得多少能工巧匠夜以繼日的打磨,才能建出這般美觀又堅固的城牆?

國都外圍的城牆尚且如此,那皇帝居住的宮殿豈不更加精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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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及多想,馬車已行至城門,有穿着甲胄的侍衛伸手攔下,詢問為何進城。

這是天子腳下,城門進出看守甚嚴,以防有不法之徒人犯上作亂。

平時沒什麽大事時,平民進城只是例行詢問,不要有特殊舉動不會引起注意。

如今恰逢各地舉子進城應試,外地面孔頗多,故而需要細細勘察。

李言卿三人出示了功名文書,查驗過後本該放行,侍衛的目光卻鎖定在冬青身上。

“她是何人?若是家眷,出示相關證明便可免去路引。”

李言卿和陳君然心頭一緊,他們是進都趕考的舉人,能脫離本籍,手持官府功名文書便不需路引。

但冬青是随行家眷,又生得貌美,若瑾瑜拿不出證明,只怕冬青要被留在城外了。

他們并不希望冬青被留在城外。

只見瑾瑜不慌不忙,從随身包袱裏摸出一紙蓋了官印的文書遞過去。

這是當日去官府登記成親時,王縣令遞給瑾瑜的那張紙。

瑾瑜曾是現代人,謹記出門一定要帶身份證,否則寸步難行。

如今他沒有身份證,臨行前總覺得不踏實,就把這變相的結婚證帶在了身上。

侍衛确認無誤,遞還給瑾瑜,走往一邊,讓開道路給瑾瑜的馬車通行。

找了個便宜的寓館落腳,洗漱後躺着養精神。

現在正月二十八,距會試頭場還有十天,養足了精神才好趁着最後的日子溫習一遍四書五經,力保榜上留名。

躺在床上看着屋頂,陳君然覺得自己猶如做夢。

在出發之前,除他自己存的一百兩銀外,還從家裏拿了五十兩添上,被幾個嫂子念了個夠。

在他的計算裏,路程有一月左右,沿途的飯館住宿都不便宜,就算他厚着臉皮在有村莊的地方借宿,一路下來也少不得花掉幾十兩。

再有,趕考至少得在晉安待半年,這半年都要花錢,一百二十兩左右肯定撐不到授官,尋思着在晉安找份差事,總不能只進不出。

這還是在能考中的情況下考量,若是沒有考中,那他只有沿路乞讨回家了,或者在晉安讨生活,等再一個三年。

李言卿有把瑾瑜買馬匹的錢分擔一半,他拿錢給瑾瑜,冬青和瑾瑜都堅持沒收。

于是厚顏蹭了瑾瑜的馬車,沒想到,他還沾了冬青的光,吃飯完全沒有花錢,住宿也只是給馬添料時住了十來晚。

預算花出去的二三十兩,最後只花了幾兩用來住宿。

心裏慶幸,還好當初一舉善念,将書借給瑾瑜,從而結交瑾瑜與冬青二人。

細細想下來,他除了最初領瑾瑜去買筆墨紙硯和借書給瑾瑜外,就再沒對瑾瑜有什麽幫助。

反倒是自己,沾了二人不少的光。

想着,不知不覺睡了過去,這一個月雖然吃得飽很安心,卻終究颠颠簸簸,也是時候踏踏實實睡一覺了。

幾人從傍晚睡到第二天天明,神清氣爽!

李言卿又想提議幾人出去轉轉,看看這堂堂黎國都城的全貌,但一看陳君然和瑾瑜已經早起看書,再想想上次秋闱他副榜取中的心情,于是默默退回房間,老老實實看起書來。

瑾瑜時常都有溫習,現下只是把覺得快要忘記的部分重新看一遍,用不了多少時間。

看了一早上,瑾瑜叫上冬青出門,準備約陳君然和李言卿一起出門走走。

結果兩邊都吃了閉門羹,那兩人如饑似渴的撲在書本上。

陳君然如此瑾瑜還能理解,但李言卿發什麽神經?

瑾瑜搖着頭,既然那兩人不與他們同行,他只有順勢而為,跟冬青過過二人世界。

帶着冬青把帝都逛一圈,好吃的吃個遍。

瑾瑜是作此想法的,只可惜,冬青跟着出去,并沒有沉迷玩樂吃食,而是在查看整個晉安城的地勢布局。

逛了大半天,兩人在一座茶館裏歇腳,叫了一壺清茶。

冬青杵着下巴,道:“我覺着,晉安城的人特喜歡吃,不是說別的地方的人不喜歡吃,畢竟民以食為天,但晉安城賣吃的地方總是人滿為患。”

瑾瑜抿了一口茶,略有苦澀的茶液從舌尖蔓延至整個口腔,最後化為一絲絲兒甘甜,擡眼看向認真分析的冬青。

“嗯,所以呢?你又有何奇思妙想?”

冬青轉臉,“奇思妙想談不上,既然我們要在晉安待這麽長時間,我總不能每日無所事事,我決定也去擺個小攤兒賣吃的。”

瑾瑜無奈,他就知道冬青閑不住,“那你準備賣什麽?”

冬青眉頭微蹙,“目前還沒有頭緒,我需要再看幾天再做打算。”

“嗯,不急,我們還有幾千兩存銀,山河縣小圓還幫我們掙着錢,暫時不用急,你想好了再說,你做什麽我都沒有異議。”

冬青點頭,兩人歇夠了就往回走。

本來瑾瑜的初衷是帶冬青玩樂,最後變成了勘察市場。

瑾瑜也無可奈何,冬青許是覺得沒錢主動權就在別人手裏,所以對掙錢有着迷之執念。

不過如此也好,冬青樂于掙錢,一舉兩得。

剩下的日子,陳君然和李言卿只出去過一次,其他時候就在屋裏與書奮戰。

冬青倒是日日往外跑,沒幾天都把城裏大街小巷摸了個清楚。

瑾瑜則勞逸結合,時不時陪着冬青出去走街串巷,吃吃滿街的小食,妙哉!

時至二月初八,到了會試第一場的入場時間,所有應試舉子彙集到考場前面。

會試考場也稱貢院,位處晉安城東南方向,瑾瑜跟着冬青混熟了地勢,領着李言卿和陳君然,輕車熟路來到貢院前方。

會試流程與鄉試大體相同,都是搜身入場,領取卷面,進入號房內,屋外落鎖,每場三天。

考試內容與鄉試也大同小異,都是考四書五經文,經義,五言八韻試帖詩,時務策測問。

不同的是會試由禮部主持,主考官有兩人,都是進士出身的大學士或是禮部侍郎擔任。

同考官人數更多,有十餘人,都是翰林院內的學士,監考十分嚴格。

不過在瑾瑜看來,都搜身入場後被關進小黑屋了,監考嚴不嚴有何差別?

說起這個小黑屋,瑾瑜就覺得頭疼,他還要再忍受一次。

卻別無他法,領了考卷,進入號房,安生答題。

考題難度對瑾瑜來說,不比鄉試難多少,這次他着重改變的,就是字跡與行文。

既然鄉試的主考官和湘王都覺得他的文章不錯,鄉試得亞元的原因,可能就是用句遣詞不如解元。

這半年,他在這方面下的功夫不淺,臨行前請楊天尋看過他的文章,楊天尋說進步很大。

至于進步大到什麽程度,就只能等考完試才能知曉。

瑾瑜循環了鄉試的流程,三場過後,已經是二月十六。

出得貢院,瑾瑜覺得天空都藍了一些。

陳君然依然考前考後緊張,看來第一次鄉試時落榜,對他影響很大,導致後來都心底發虛,每次考試緊張得食不下咽夜不能眠。

如何能不緊張?若是不中銀錢精力都白費了,若是中了,三月還有一場殿試,由當朝皇帝親自主考,想想都覺得心慌意亂出虛汗。

這次瑾瑜索性都不去勸解陳君然,左右勸解了也無用,只等三月初黃榜出來,陳君然自會回歸常态。

再看李言卿,一向豁達的李言卿,這次竟顯得有些愁眉苦臉,經常看他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瑾瑜無奈望天,是他心太大太寬?為何,他就算擔心會不會中榜,也不至于如此嚴重。

時間過得飛快,冬青已經尋了一處能供她擺攤賣吃的地點,只是還沒定下賣什麽合适。

因為不知道瑾瑜最後會去哪裏上任,她不能投入太多銀錢,最好是随時能夠抽身走人最好。

所以決定再觀望觀望,左右殿試也在三月中,殿試第二天就會張榜,等成績出來再做後議。

此次應試舉人有上千,經過近二十天的謄錄、校對、閱卷,終于在三月初五這日,将黃榜張貼了出來。

會試張榜并不如縣試會試那般複雜,只是鳴炮張貼,有無中榜,自己去看。

瑾瑜幾人住的離張榜處不近,每次都在後面趕來,黃榜前已擠滿了密密麻麻的人。

站在後方,能看到一張黃色的紙張貼在牆上。

因書寫方法是從右往左,右邊的字體較大,隐約能看到寫着“華元十五年春,二月會試”等字樣。

瑾瑜這次也有些心急,主要是人太多,照這樣等下去能等到日頭偏西。

索性仗着人高馬大力氣出衆,一路就擠到了黃榜跟前。

李言卿和陳君然沾光,跟在瑾瑜身後,一路暢通無阻。

瑾瑜擠到跟前就停住腳步,先看了看頭名會元,是一個叫張士謙的人,與他無關。

不得不說還有些小失落,雖然會元這個名頭于他而言沒什麽用,但聽上去好聽,也是主考官的肯定。

不過瑾瑜很快調整心态,繼續往後看。

這次沒費什麽勁,他的名字,就與會元張士謙的名字隔了兩個。

總算放下心來,中了貢士就好,有機會參加殿試。

殿試不會廢黜貢士,只是排名,只要能參加殿試,最差都能混個同進士出身,比舉人好太多太多。

可憐李言卿和陳君然不及瑾瑜高大,視線被瑾瑜擋個嚴實,跟在瑾瑜身後擠進來,瑾瑜不給他們讓道,他們也只能在後邊幹着急。

“怎麽樣全哥?你中榜了麽?”

其實陳君然想問的是自己,但出于禮貌,還是先關懷一下瑾瑜有沒有中。

瑾瑜回身,挑眉一笑,“中了。”

他沒往後看,想讓陳君然李言卿自己看,而且這榜單上字太小,懶得看了。

後面沒看到黃榜的人,聽瑾瑜說自己中了,就喊道:“喂!你看到自己中了還不讓開,別擋道!”

這一嗓子,成功人許多人看過來,瑾瑜身高不低,被看了個全面。

一時有些尴尬,立刻把陳君然李言卿讓上前去,自己退出人群找冬青。

冬青雖然想親眼看到瑾瑜的名字在黃榜之上,奈何她是女子,不好去跟一衆男子互擠,況且瑾瑜也不讓,只好留在人群後方,看着瑾瑜擠進去。

她站在後面的石墩上,讓自己視線好一些,一眼就能從人群中看到瑾瑜。

雖然聽不見說話,但看到瑾瑜與李言卿等人說話的姿态,端是神采飛揚,想來應該要給她帶來好消息才是。

看瑾瑜折身出來,冬青立刻從石墩上跳下來,假裝四處看風景。

瑾瑜來到冬青身前,笑道:“等急了吧?你猜猜我是中了還是沒中。”

冬青擡頭,笑得奸詐,“我不猜,你愛告訴不告訴。”

看誰忍不住。

“……”

瑾瑜噎住,這為什麽不按套路出牌?

只得認慫,“我中了,不知道除了會元,後面的名字是不是按優劣排行,如果是的話,我名次不低,在第四。”

“對這事我也不清楚,我甚至第一次見着黃榜。”

冬青又道:“陳君然與李言卿呢?他們中了沒有。”

“他們還在看,我不清楚,等他們親自告訴我們。”

說着,就看陳君然和李言卿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瑾瑜對冬青道:“看樣子是中了,否則陳君然不會是這個面色,他藏不住一絲東西,心裏想什麽都寫在臉上。”

“這就好。”冬青松口氣,這下,村長也該放心了。

陳君然興高采烈來到瑾瑜跟前,“全哥,我中了,我真的中了,言卿也是!幸好今年錄取了三百多人,否則我根本不可能榜上留名。”

瑾瑜笑着搖了搖頭,“我知道。”

他前段時間鑽研國情,了解到前面幾次科舉錄取的人數都比較少,後面兩年不少縣令縣丞都是由舉人補上的,今年應該會相對多一些。

陳君然與李言卿俱是一愣,“你知道?你不是說你沒看?”

“我确實沒看,走吧,我要給你潑冷水,三月十二殿試,不知道你有沒有準備好直面聖顏。”

陳君然果真如同被涼水潑了一般蔫下去,又渾身緊繃。

冬青白了瑾瑜一眼,陳君然好不容易放松,瑾瑜非要立刻讓人緊繃回去。

瑾瑜嘆氣,他只是開個玩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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