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歡迎回家,先生
歡迎回家,先生
我的生活枯燥乏味,只有兩個時間需要記憶,起床的和睡覺的。
家和公司兩點一線,從來沒什麽多餘的路線。
依舊這樣,我帶着疲憊回了家。
樓道的燈又壞了,四周黑漆漆的一片,風透過窗子的縫隙往裏擠,試圖以冰涼和溫暖相擁。
2.28,算是個特殊的日子吧,四年輪一次,好像平凡的365天裏的一點波瀾。我以為這和我沒關系,因為我的生活依舊如此,像昨天,像前天,像更遠更遠的過去。
——直到拿出鑰匙打開門,開了燈。
餐廳的桌子上,擺着三菜一湯,宛如沙漠裏缺水旅人看到的海市蜃樓。
我的手探上了碗邊,溫的,燙在了我心上。
難道是我媽?絕對不可能。那會是誰呢?
“有……有人嗎?”背後的門虛掩着,我一步步靠近裏面的房間,小聲問着。
這樣方便逃跑。
沒人,卻也足夠恐怖。
換了鞋坐下,我盯着桌子上的菜,想着總不能是我出現幻覺了吧。我也不記得我什麽時候撿到過田螺姑娘啊。
“我……我吃了?”
好像在征求暗處某個人的同意,可這明明就是我家,真是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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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道出乎意料的好,畢竟我是吃慣了外賣和泡面的人。
但我并沒有多少胃口,吃的越多,我越良心不安。
到底是誰?我會想。要不要把家裏的鎖換掉?帶着疑問,我洗漱睡覺。
人累的時候是很快能進入夢鄉的,根本沒心思顧慮其他。尤其是我這個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心大的家夥。
起床,上班。
一如既往。
除了桌子上沒吃完的晚飯。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它們放進了冰箱。
可當我拉開冰箱的瞬間,原本只有啤酒飲料冰棍的冰箱,塞着各種食材和零食。
我一度以為是我的幻覺,開開關關了好多次,寒氣無聲無息撫摸過臉頰,降低了溫度。
不是幻覺。我捏了捏自己的臉,有真實的痛感。
把門關上,我還加鎖了兩下。
對方是撬鎖進家裏的嗎?為什麽要做晚飯呢?是撬錯門了嗎?到底怎樣才能把冰箱塞到這樣滿啊?
難道是撬鎖偷東西,發現這戶人家沒什麽可偷的,比自己還慘,心生憐憫嗎?
太離譜了。我笑了一聲,怎麽都想不通。
等我下班回家,我希望家裏和往常一樣,安靜而冷漠。那位撬錯鎖的人,應該不至于再來吧。
事實證明我錯了。
桌子上是不同的二菜一湯,甚至還有一個飯盒。
好像在說,要是覺得員工食堂的飯菜難吃,就自己帶吧,帶我燒的吧。
不,不是這樣。我猛地搖了搖頭。
說不定是撬鎖的人想讓我給他留點。
我把飯盒裝滿後,才開始吃飯。
也像昨天,征求某個暗處的人的同意,無論答複,問道:“我吃了?”
明天一早,那飯盒依舊擺在桌子上。
我是把它放進冰箱,還是帶去公司?思忖再三,我還是把它放進了冰箱。
說不定撬鎖的人想當午飯吃呢。
事實證明沒有。
放着熱氣騰騰的飯菜的桌子上,還放着我早上放進冰箱的飯盒,上面貼着一張便利貼,寫着潇灑的字:“你好,先生。”
我不禁笑了,笑這個稱呼,過于正式卻讓我感到了螢火般的溫暖。
但是我的笑轉而斂了。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試圖在網絡上聊天打發時間,只是這樣。
我不善言辭,幾乎所有的“你好”都是開始,也都是結束。只能遇見零星幾個健談的,聊聊可能轉頭就忘掉的事情。
ta在和我道別嗎?我不由想。
那我不回複ta會怎麽樣?ta會直接離開,還是等着我的問候。
——
我都不知道我何時對回家有一種忐忑和期待。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麽忐忑什麽。
是希望桌上擺着晚飯對我招手,還是期待撬鎖的不再來,一切恢複如初。
我深呼吸幾下,打開了門,桌上又放着便利貼。
這次是真正的道別嗎?我想,畢竟我讓對方破費了。
我忐忑得拿起了便利貼看。
“歡迎回家,先生。”
捏着便利貼的手指忍不住用力,指尖泛白,把紙都捏皺了。
坐下來,飯菜入口,未咀嚼幾下,我的眼淚就這樣流了下來,鹹鹹的。
為什麽哭?我不知道。
心裏有一塊地方在抽疼,讓我不住地顫抖,也止不住眼淚。
像是沙漠瀕臨死亡的旅人看到了綠洲,不顧一切邁開腳步,也未曾思考是否遇見了海市蜃樓。
我狼吞虎咽,哪怕哽咽着,艱難咽下了口中的飯菜,混着鹹濕的淚水下肚。
平複了心情,我從玻璃窗戶望着外面,撕下一張便利貼,躊躇着一筆一劃寫着端正的楷體,像是一個小朋友。
沒辦法,抛卻楷體,剩下的就是我的随手塗鴉,比起對方潇灑的字跡,根本拿不出手。
“你好。我叫沈涵星。”
我想,這是道別嗎?不是吧,ta說歡迎回家啊,回家……這裏也可以是ta家,ta為我做了這麽多。
我不想讓ta離開,所以留下了錢。
ta收下了。
就像一場交易吧。
我享受着ta的服務,ta拿着我的錢。我開始心安理得的用餐。
可突然我發現ta做的不止這些。
我的衣服洗過了整理了,家裏打掃了幹淨了,甚至有些香味。
我們的交易內容變多了,而且似乎帶着強制性,沒有任何商量。
但ta收下的錢,有時候會退給我一些,或者變成小零食,放在茶幾上。
真是個奇妙的好人,不過為什麽挑中我了呢?
我對ta有些好奇了。
不不不,這樣就很好了。我享受現在這樣的生活。要是認識ta,交流變多,我會覺得麻煩。
我喜歡一個人獨處,放假在家裏睡一整天,推辭公司的聚餐。
而且ta也不想和我見面認識吧,一直都來無影去無蹤的。
這樣挺好的。
那時的我,都不知道有些東西在悄然改變。
譬如我在員工食堂吃帶來的盒飯,有人就湊了過來。
“哇哦,涵星,誰給你做的,看起來好好吃诶。不會交女朋友了吧?”
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能笑一笑。
“你每次都這樣,問就什麽都不說。”張啓程推了我一下,“真羨慕啊,脫離了食堂苦海。”
“當心讓打菜阿姨聽到,把肉都給你抖掉。”我笑道。
“最近不失眠了?”他邊吃邊問,“我就說你是不夠累吧,自己都快累死了哪有空管別的啊。”
累死睡死理論,就是來自張啓程。我不否定,還覺得挺有意思的。
我确實和張啓程說過這件困擾我許久的事。因為工作和媽那邊的壓力,讓我苦惱,整天都渾渾噩噩的。
“我看你工作都比以前來勁,加油啊。”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去把剩下的飯菜倒掉。
“嗯,睡得很好。”我自言自語道。
——
“我回來了。”
一如既往,不同的是我會對不知在何處的某個人道一聲。
我更安于當下的生活,但那一顆蠢蠢欲動的心,似乎在渴求更多。
一個人吃飯洗睡上下班,我卻總覺得有誰在暗處看着我,一刻不離的注視着我。
那樣的視線存在但偏偏無跡可尋。
久違的一個人走在大街上,玻璃折射着我自己的臉,沒有表情,平凡普通到下一刻就能從記憶裏消失抹去。
我此刻卻感受到了一股近乎熱烈的視線,瘋子般粘膩在我的身上。猛地回頭,除了陌生的行人經過,疑惑看了看我,再無其他。
是ta嗎?要報警嗎?可不是和ta交易得很愉快嗎?
我不想趕走ta。
ta熟知了我的喜好,熟知我的作息和時間,可我卻一點都不了解ta,這樣的落差讓我不安。
可是轉念一想,ta是随着我的時間和作息行動的,順從着我,讓我莫名安心。
——
今天公司來了實習生。
幾乎每個人看見我的電腦壁紙第一眼,都會發出同樣的疑問和感嘆:“哇,這是你女朋友嗎?你們好有夫妻相啊。好漂亮啊。”
那不是我老婆,我單身二十八年,連戀愛都沒談過。
那是我。
我其實不怎麽理解婚禮。
女孩子們穿着層層疊疊的華麗婚紗,展示着她們的美好幸福,她們的轟轟烈烈的愛,彙聚成珍貴的回憶。
但是男人們卻穿着西裝。
公司上班穿着西裝,正式聚會穿着西裝,西裝……結婚還是西裝。
我不理解這到底代表了什麽。
反正我找了個偏僻的照相館,拍了我自己的婚紗照。
那樣的自己,好漂亮。那樣幸福的笑容,因為我在幻想着未來美好的生活。
反正他們的問題我從來不正面回答,只是笑一笑。
如果有人再多問,我就會說:“哪有這樣打探別人私生活的。”
之後就不了了之。
有時候來得早了,我就會盯着電腦壁紙上的自己發呆。
我的表情是笑着的,或許就像墜入愛河的人一樣,甜蜜的。
但一旦周圍有人,這樣的笑就會立刻收斂,像是在談一段不可告人的地下戀。
——
我回到了家,桌上擺着飯菜,貼了張便利貼:“今天過得怎麽樣,先生?”
ta在慢慢滲透我的生活,方方面面,和我交流也開始變多了。
要回答嗎?我暫時不想改變。
但是ta的話語讓我覺得開心。
“早上好,早餐是三明治,路上注意安全。”
“晚安好夢,先生。”
“先生,昨天的飯菜不合胃口嗎?感覺沒吃多少呢。還是遇見了什麽不高興的事?說出來我會聽的。”
“衣服洗了,硬幣擺在鞋櫃上了。我很喜歡這個洗衣粉的味道,先生也是吧。”
……
有人在關心我,在安慰我,在……愛着我的感覺,真好。
我有時候會想象ta的樣子。
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高是矮?是瘦是胖?
我想象不到,成年人的想象力能豐富到哪裏去?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先生……就好像我雇傭了ta似的,ta全心全意為我服務。可是我明明什麽都沒給ta,連回複都沒有。
不知不覺間,秋天已經到來,天氣寒冷起來,讓人發抖。
可我回家的時候,能感受到溫暖。空調早已經打開,就像只為了我一樣。
這暖意幾乎裹住了我的身心,安撫着我。
“謝謝你,如果可以的話,可以叫我涵星。”我這樣寫到。
不平衡的關系讓我覺得像走在鋼絲繩上,我怕ta久而久之因此厭倦讨厭我,毫不留情離開,讓我失去平衡陡然下墜。
至少讓稱呼先親近起來,我這樣想着。
作者有話:本來想寫一個省時說明,但是寫着寫着就發現劇透了……這篇不長,所以就當打發時間吧。
建議等完結再看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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