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争鋒
第58章 争鋒
陳禹與魏肅聽出了兩位主子話裏的含義, 不由得內心憋着笑,面上仍是一副冰冷刻板的模樣。
沈默豈會聽不出這兩人話裏的意思?
她微一擡眼,沉了下聲音, “再給本宮夾菜,信不信本宮掀了這桌子?!”
都自稱本宮了, 顯然是氣着了。
褚桓與宗祿笑着微一颔首, 異口同聲道:“是, 大人。”
沈默:……
反倒是立于他們身後的魏肅與陳禹卻是面色微深。
魏肅知曉, ‘大人’二字, 乃是掌印在宗府時, 時常在浮雲軒呢喃自語的二字。
當初陛下賜府邸時, 掌印開口要了已被封了好些年的将軍府邸。
當時,是掌印親自去了将軍府邸, 親手撕下了貼在府門上的封條,他下令, 府中的一切擺設不準挪動半分。
是以,下人們清掃時, 都特意将東西放于原位。
而原屬于前沈大将軍的住處——浮雲軒, 掌印不讓任何人踏足, 是他卷起袖袍,将裏面打掃的一塵不染。
自那以後, 他便住進了浮雲軒裏, 每每深夜時,魏肅時常能聽到掌印口中呢喃着那一聲聲的大人。
起初,他不知掌印口中的大人是誰。
直到有一次, 他随着掌印去了一趟京都城外的一處梅花林裏, 大人在一座墳前坐了一整天, 他才知曉,大人有時會消失幾個時辰,應是待在這座墳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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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想不通,長樂公主與掌印口中的人,有何淵源?
陳禹卻也是驚着了,他與杭奕不同,杭奕常年跟随二爺,辦一些二爺随手交代的分內之事。
他則是主要負責外圍的事宜,是以,在淮王府待的時日并沒有杭奕多。
他也是在偶爾幾次見大人從房裏的隔間出來,那道隔間裏擺放着已逝之人的牌位,二爺也時常喚着那一聲聲令人捉摸不透的‘大人’二字。
陳禹想到之前二爺讓他去西涼查有關長樂公主的一切,似是從他回來後,二爺便對長樂公主有些不同了。
這其中的緣由,若二爺不說,怕是無人明白。
沈默是真餓了,這頓飯當真是沒少吃,竟有些撐着了,她剛放下筷子,便聽雕花窗外傳來一陣陣喧嚣的聲音,還有銅鑼打鼓的聲音。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
“好!”
“厲害!”
拍手叫好的聲音和人群激動沸騰的聲音,混卷着冬日裏的風,從雕花窗處傳了進來,聽着像是街頭賣藝的。
褚桓與宗祿皆是輕蹙了下眉峰,似是被外面嘈雜的聲音吵着了。
沈默卻是來了些興致。
在西涼與渝懷城的那三年,她從未遇見過街頭賣藝的,是以,也只是在現實中,在書裏與電視中見過這些。
她站起身走到糊着窗紙的镂空雕花窗前,伸手打開窗戶,冬日的冷風卷着寒氣撲面而來。
沈默的手臂撐在窗沿上,小半截身子彈出窗外,看着安陽酒樓的對面。
周圍大片的群衆将街道堵得水洩不通,群衆圍起來的包圍圈中,有六個人玩着雜技,瞧着甚是熱鬧。
有口中噴火吐圈的,有胸口碎大石的,還有吞刀的。
另一邊,一只猴子如人一般,耍着雜技。
這一幕幕的街頭市井氣息沖擊着沈默三年多來一直謹慎克制的心神。
初入這個朝代時,她憂心惶恐,每走一步都小心謹慎,生怕露出端倪。
在西涼皇城中,朝堂詭谲,步步都是陰謀陷阱,她若走錯一步,便是萬劫不複。
是以,三年以來,她克制着自己的秉性,在無形中,已将自己變成了真正屬于這個朝代的沈默。
可是,她曾經也是一個歡脫無憂的女人,如今入了這封建的朝代,竟是忘了自己從前的模樣了。
沈默想到一句名句。
面具戴太久,就會長到臉上。再想揭下來,除非傷筋動骨扒皮。
的确。
她若是再想回到現代時那般歡脫無憂的秉性,可不得傷筋動骨扒皮嗎?
搞不好,會再一次身隕魂消。
外面的雜耍還在繼續,沈默斂了心底繁雜鎖亂的愁緒,既然無路可退,那便繼續前行着,在未知的道路上,盡量讓自己占據上風,不為他人俎上魚肉。
既已想通,那籠罩在心底的陰霾便傾散而去。
沈默看着下方的雜耍一場比一場精彩,竟是忍不住拍了拍手,臉上也難得的露出了笑顏。
她趴在窗邊待了足有一刻鐘的時間,四樓很高,冷風呼嘯,凍的她渾身顫栗,可也将街道上的雜耍一覽無餘的看盡眼裏。
“這就沒了……”
她忍不住低語了一句。
雜耍已經停了,那手拿長形鐵盤的男子在人群中轉悠,百姓們紛紛往裏面扔着銅板。
沈默下意識摸了摸束腰帶,才發現她根本沒帶銀子,之前外出時,都是幼容妥善準備着。
她這幅少女歡脫的模樣是褚桓與宗祿從未見過的,以往的大人,沉着冷靜,涼薄寡淡,行事作風間透着謹慎,何曾像今日這般?
聽着她拍手的歡快與意興闌珊的呢喃,褚桓心底深處忍不住顫栗了一瞬,他站起身走到她身後,褪下身上的外袍搭在她身上,為她擋住了高處凜冽的寒風。
宗祿朝魏肅擺了下手,聲音低沉冷肅,“讓下面的人多耍會,別壞了公主的興致。”
魏肅颔首,“是。”
宗祿看了眼立于窗邊的褚桓,他的外袍搭在大人身上,她的心思似乎都在雜耍上,竟無所覺,依舊半趴在窗沿上,還在探頭等待着接下來的雜耍。
他忍不住低笑,走到沈默身側,望着外面人頭攢動的場面。
“大人,冷嗎?”
宗祿的聲音響徹在身後,沈默這才回神,發現身上搭着的竟是謝章的外袍,白衣勝雪,裹挾着清冽的梅花清香與他獨有的氣息。
沈默看了眼立于她兩側的宗祿與褚桓,輕咳一聲,一時間竟有些不大自在。
她看雜耍太入神了,竟是忘了房裏還有這兩位。
“咚咚咚”
敲鑼的聲音再次從樓下傳來,正是那名雜耍的頭領。
“今日我們初到貴地,大夥也都這般喜歡我們的雜耍,今日我們就給大家多耍一會!”
“好!”
“痛快!”
底下的百姓們都紛紛鼓掌叫好。
沈默的目光也被吸引了去,她再度趴在窗沿上,專注的看着下方的雜耍,雜耍瞧着竟是比方才還精彩,每個人都像是被打了雞血似的,賣力得很。
她的目光落在下方的雜耍上,唇角綻放着點點笑意。
褚桓與宗祿的目光卻是落在她身上,下方受衆人所喜愛的雜耍都不及他們眼前的這道身影。
三年以來,這是大人唯一一次無憂無慮,且由心而發的笑意。
雜耍足足耍了半個時辰,幾人累得精疲力盡,大冷天的,額頭都是汗漬,可每個人渾身都充滿了勁頭。
只因方才有位爺給了他們一錠金子,讓他們多耍一會,有貴客要看,一錠金子是他們這夥人賣力兩年也掙不來的,今日竟是遇到了出手大方的貴人,自是充滿了幹勁。
雜耍結束了,街上圍堵的百姓們也都三三兩兩的散去了。
沈默看的心滿意足,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市井裏的惬意。
在窗邊待了有大半個時辰的功夫,這會兒興致過了,才感覺到刺骨的冷意,好在褚桓的外袍披在她身上,為她擋去了一些寒意。
她退離雕花窗邊,将外袍取下遞給褚桓,“謝謝。”
外袍上沾染着涼意,與她搭在窗沿上的雙手一樣,冷冰冰的。
褚桓接過外袍,讓陳禹拿來了提前備好的手爐,牽着沈默的手,将手爐放在她手中。
“手涼,暖一暖。”
觸手暖盈盈的,瞬間驅散了掌心的冷意。
沈默低垂着眼眸,沒去看褚桓與宗祿,只覺得這一會兒有些別扭的很。
她輕咳一聲,“天也不早了,該回臨安了。”
宗祿看了眼搭在她肩上略有些散亂的烏發,下意識伸手拂了拂,“我讓魏肅備了馬車,正在酒樓外面候着。”
方才還沒所覺,可這一會,沈默卻覺得無比的怪異別扭。
她站在褚桓與宗祿中間,他們二人身軀修長挺拔,而她僅到他們肩膀邊上,從他們二人身上散發的氣息有一種強烈的壓迫感席卷在她心頭,讓她生生覺出了頭皮發麻的感觸。
沈默快速走出雅間,盡量離他們二人遠一些。
已入酉時,暮色将至。
西邊的山巒早已吞沒了那一層淡泊的雲霧,安陽酒樓外已然點亮了大紅燈籠,紅彤彤的燭光照亮了酒樓外的青石地磚,為冰冷的磚面灑了一層暖意。
酒樓外停着一輛馬車,魏肅站在馬車邊上,車轅邊的地面上放着腳蹬。
沈默手中拿着手爐,不方便輕提裙角,她正想着将手爐交給魏肅,卻見兩只白皙如玉的手幫她輕提了裙角,使她能看見腳下的腳蹬臺階。
褚桓看着她的玄褐色勁裝,薄唇輕啓:“明妃娘娘,小心腳下。”
宗祿微斂着眸,聲線低沉,“公主,天黑路滑,別絆着了。”
沈默:……
別這樣。
我滲得慌。
陳禹:……
魏肅:……
沈默四肢僵硬的走上馬車,她坐在挨着馬車窗的坐榻上,坐榻上鋪着厚實的絨毯,裏面燃着炭火,暖意怏然。
宗祿走上馬車,撩袍坐在她對面,擡手解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了清隽的容顏,長眉劍目,薄唇輕抿,臉頰輪廓如刀削般剛毅俊朗,許是常年帶着面具的原因,他的臉隐隐透着股冷意。
那股冷意,就仿似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即便是馬車裏的炭火也暖不熱。
宗祿将面具放在小方幾上,眼簾輕擡,笑看着她,“大人,這張臉還熟悉嗎?”
沈默眼睫輕顫。
怎會不熟悉?
不過,那雙眉眼雖與幼年時的謝勳相似,可眉眼間的邪肆與常年凝聚的冷肅卻與那時的他截然不同。
想到他現下的處境,沈默心頭微澀難受。
她眼睫輕垂,落在他腹下,捧着手爐的雙手不由的收緊了幾分,被狹長的眼睫遮去了眸底的心疼與愧疚。
若不是因為她,謝勳怎會落個殘破的身子?人生一遭,連個後人都不會有了。
宗祿察覺到她看在他身上某處的視線,當下身子有些僵硬,眼底略過一抹深意,輕咳了一聲,“大人,別亂看。”
沈默移開視線,唇畔輕抿,未再言語。
褚桓交代了陳禹一些事,陳禹先行駕馬離開,他輕撩前袍走上馬車,坐在了面朝馬車門的主位。
看見沈默神色有些黯然,褚桓微斂了下眸,長眉間凝着涼意,擡眼看向宗祿。
宗祿又輕咳了一聲,避開褚桓看過來的視線,端起桌上的茶壺,擺好三杯茶盞,将茶水一一添上。
褚桓靠在車壁上,骨節修長的手掌落在腿面上,指尖若有所思的輕點着,視線輕垂,看着沈默捧着手爐的雙手。
那雙手纖細素白,指甲圓潤粉嫩,被他的手握在掌心時,小巧軟綿。
他眼簾擡起,看向沈默的側臉,許是涼着了,臉色透着些淡淡的蒼白,眉眼間依舊有陸鳶與酆笠梌的影子,可他看着,卻再無往日的厭惡。
暮色已至,馬車裏點着一盞燈,暖黃的燭光照亮了黑暗的馬車,将三人的輪廓隐匿在暗影中。
褚桓道:“大人,年後十六會有一場一年一度的春獵,凡皇親貴胄,文武百官,都可攜家眷前去圍場,屆時,我會請父皇讓你一道前去,利用此次機會,助你擺脫明妃娘娘的頭銜。”
宗祿搭在茶盞邊沿的指腹摩挲着,皇家圍場狩獵,皇親貴胄,文武百官皆去,屆時,又是一場暗裏藏刀的腥風血雨。
這種皇家的狩獵,西涼也有。
沈默轉頭看向褚桓,暖黃的燭光照在她的半側容顏上,在她柔和的輪廓上添了幾分朦胧的薄光。
“陛下會答應嗎?”
她有些憂慮,畢竟她還未行封妃大典,在禮數上,還算不得皇城裏的人。
褚桓低笑,“有我在,自是可以。”
宗祿低斂的眸底藏着淩厲的鋒銳,“作為西涼的使臣,我也該去湊一湊熱鬧。”
他擡眼看向沈默,輕抿的唇角噙了笑意,“也助大人擺脫明妃的頭銜。”
沈默卻有着別的心思。
若年後十六她真能參與春獵,那她更不能住在淮王裏,以免在春獵上生出變故,為謝章惹來麻煩。
馬車駛出了安陽城,官道上路不太平,略有些颠簸,好在坐榻上鋪着厚實的絨毯,倒也不算難受。
距安陽城外有一些距離後,道路變得平坦。
沈默昨夜沒怎麽睡,今日又起個大早,奔波了小半日,酆時茵這副身子被養的嬌弱的很,以至于她竟覺得渾身困乏,昏昏欲睡。
她靠在車壁上,手裏捧着火爐,馬車裏炭火燒的暖烘烘的,一時間,濃濃的困意席卷而來,眼皮不斷耷着,就這麽靠在車壁上沉睡過去。
被她捧在手中的手爐漸漸自掌心脫落,眼看着便要摔落在地,宗祿起身,長腿一邁便走到她身前,将她手中的手爐取下放在小方幾上。
視線所及,便見褚桓已撩袍坐在沈默身側,而沈默正往一側歪斜的腦袋便順其自然的靠在了他的手臂上。
宗祿撩袍坐在沈默的左側,兩人将她保護在其中,不論她的頭往那一邊傾斜,都會有枕靠之地。
宗祿望着小方幾上的手爐,覆在腿上的雙手骨節修長微曲,“謝章,等大人擺脫了明妃的頭銜,屆時,我們來一場公平的競争,讓大人自己選擇跟誰走。”
謝章一手覆在腿上,支撐着沈默靠在他手臂上的重量,一手把玩着束帶上佩戴的玉佩,低笑了一聲,“由不得她。”
那聲笑裏,暗含了強勢的霸道與萬人難當的狠絕。
無論大人做什麽選擇,他都會将她綁在他身邊,于生于死,都要她離不得他半步。
宗祿眉峰凜冽,低垂的眸底隐了冷冷的寒意。
他不想與謝章為敵,更不想同謝章為了大人,而鬧得局面僵硬,一發不可收拾。
他暫且不想旁的。
等春獵結束,大人擺脫了明妃的頭銜,他會親自問大人,是否願意随他回西涼。
若她願意,哪怕與謝章為敵,他也要帶着大人返回西涼!
馬車裏一時間寂靜無聲,安靜的有些詭異。
從安陽到臨安,坐馬車少說也要三個時辰,而沈默也足足睡了三個時辰。
一路上,她的頭歪了好幾次,一會靠在褚桓的手臂上,一會靠在宗祿的手臂上,睡得可謂是沉極了。
到了臨安城外時,已是亥時末。
路途颠簸了一下,沈默眉心輕蹙,頭再度歪了一下,靠在了褚桓的手臂上。
亥時末,臨安城內已經沒了人際蹤影,唯有兩邊懸挂着的燈籠散出幽幽光亮。
有紛沓的馬蹄聲從馬車旁經過,正是身着盔甲的聞終,身後跟着的是一隊人馬,同樣身着盔甲,頭戴兜鍪,腰佩利劍。
見到魏肅時,聞終幾不可微的一颔首,視線在一輛略微簡樸的馬車上一掃而過。
馬車裏,除了謝勳,應該還有二爺與大人。
陳禹趕回來時,已見過他,也向說了今日在安陽城外發生的事。
馬蹄聲漸遠,魏肅才道:“大人,方才過去的是都衛軍統領聞終。”
“嗯。”
宗祿低沉的嗓音淺而輕,似是怕驚擾了身邊沉睡的人。
馬車停在了淮王府,鐘管家與杭奕早已候在了門外,杭奕耷拉着腦袋,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二爺讓她保護好明妃,誰知明妃玩了一手調虎離山之間,将他耍了一道。
這一次完了。
在劫難逃了。
魏肅擺好腳蹬,打開馬車門候在一側。
褚桓打橫抱起沈默走下馬車,在經過府門時,對杭奕道:“自己去領罰。”
杭奕錯愕擡頭,待褚桓走遠了才反應過來,問一旁的鐘管家,“鐘叔,二爺這是饒我一命?”
鐘管家推搡掉被杭奕拽着的袖子,趕忙追着二爺的腳步,朝他丢下一句,“是是,這下可把心放進肚子裏吧。”
杭奕這才放寬心,朝着府內走去,拍了幾下手掌,搖晃了下腦袋,就連眉頭都挑了一下,算是徹底松了一口氣。
不就是挨上幾鞭子嗎?
忍忍就過去了,可比掉腦袋舒服多了。
魏肅仍候在馬車外,幽幽的燭光照映着,被寒風一吹,倒映在地上的萬物影子影影綽綽的晃動着。
宗祿坐在馬車裏一直未下來,馬車門半開着,冷風往裏面灌着,驅散了裏面的暖意。
他的手肘撐在腿上,修長筆直的脊背微彎,一張容顏覆在一雙白皙如玉的掌心,一道輕嘆自指縫中淡去。
少頃,他拿起小方幾上的面具帶上,起身走下馬車,看着幽長秘靜的街道,問道:“晉相那邊如何了?”
魏肅道:“回大人,我們的人來報,晉相去了一趟東塢國,他身邊的侍衛賀五甚是謹慎,我們的人近不得身,是以,不知他見了何人。”
宗祿雙手搭在腰間暗扣上,指尖若有所思的輕點着冰冷堅硬的暗扣,似是想到了什麽,嗤笑了一聲。
“走吧。”
他走進府裏,在走過大庭時,朝東籬閣的方向看了一眼。
魏肅跟在他身後,看着他的背影,竟是從中看到了幾分落寞的惆悵。
東籬閣外守着都衛軍,幼容一直站在院落外,翹首望着外面。
自晨時起公主離開,到現在都未回來,也不知她去做什麽要緊的事,若是遇到了危險該怎麽辦?
她今早去了醉香坊待了有半個時辰,待出來時,被幾個乞丐沖進來差點包圍。
是杭奕出現護着她,都衛軍将那夥乞丐控制住,審問方知,這夥人根本不是普通的乞丐,而是沖着公主的安危來的。
也是在此時,杭奕才發現她是假的。
為此,這人給她甩了一天的臉色,見着她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瞧着像是對她氣的牙癢癢的。
院落外,一道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幼容聽到時,往前走了幾步,便看見在幽暗的燈火下,淮王抱着自家公主往這邊走來,身後跟着的是年長的鐘管家。
待到跟前了,幼容才看清,也不知公主是昏迷了,還是睡着了?
她正要開口,鐘管家卻是攔在了她前頭,壓低聲音道了一句,“幼容姑娘,切莫多言多語。”
想起之前被杭奕點了啞穴的教訓,幼容生怕鐘管家也點她的啞穴,趕忙捂住了嘴巴,配合的點了點頭。
檐角上懸挂着燈籠,燈籠被風吹的搖晃着,連帶着裏面的燭光也搖曳不止。
鐘管家候在臺階之下,幼容上前打開房門,候在一側。
淮王抱着公主走進房間,她剛要擡腳邁進去,卻聽裏面傳來一道低沉冰冷的聲音,“把門關上,候在外面。”
幼容邁出的腳險些踏了進去。
雖甚是擔憂公主的安危,可畢竟有淮王在,該是不會讓公主出事的。
她關上房門,候在外面,看了一眼站在臺階下的鐘管家,心裏竟是想起了杭奕。
也不知他這會兒還生不生氣了?
房裏燃着炭火,點着一盞八角琉璃燈,幽暗的燭光緊緊照亮了屏風之外。
隔着一道屏風,裏側透着朦胧的昏暗。
從八角琉璃燈罩中散出來的光傾洩在山水墨畫的屏風上,倒像是一副殘陽餘晖的山水圖。
褚桓抱着沈默繞過屏風,将她放在鋪着軟綿的榻上,手臂從她膝窩與脊背下移開。
沈默的身子一接觸到柔軟的榻上,便翻了個身繼續睡着。
房間裏靜谧無聲,被帷幔擋了大半的床榻裏,幽暗無光。
褚桓一撩前袍坐在榻邊,骨節修長的手指握住沈默的腳踝放在他的腿上,為她脫去靴子。
随即,又将她的另一只玉足搭在他的腿上,為她脫去靴子與白襪。
因他的動作,沈默平躺在了榻上,雙目輕阖,睡顏淺淡,只是眉尖似有似無的輕蹙了一下。
褚桓的手握住她的腳掌,她的腳很小,他一只手便可握住,指腹在她腳背上輕輕的摩挲着。
如殘陽餘昏的屏風上透來的光映在褚桓俊美如俦的容顏上,在他冷肅的長眉間落下了點點朦胧的暖意。
少頃,他将沈默的一雙玉足放置于榻上,起身站在榻邊,低頭看着她沉睡的容顏,被長睫遮掩的瞳眸裏深邃無比。
“大人……”
低沉磁性的聲線在昏暗的室內如山水滴泉般,悠悠蕩開。
褚桓彎下身,單手撐在榻邊,另一只手輕撫着她的側顏,薄唇噙着一抹笑意,“再不醒,本王可要幹點別的事了。”
似是在驗證他的話。
他緩緩俯下身,冷峻的容顏與她的臉僅呼吸之隔,鼻息間,是兩人呼吸間的灼燙糾纏。
他的唇,若有無的蹭了下她緋紅的唇畔。
轟——的一下。
沈默的臉紅了個徹底,她快速睜開眼,卻陡然間瞧見近在咫尺的一雙眉眼,眸底含笑,笑意裏透着十足的興味。
沈默:……
她只是想裝睡,讓他趕緊走人罷了。
好家夥。
這厮竟對她動真格的了?!
作者有話說:
文中借用了一句名句:面具戴太久,就會長到臉上。再想揭下來,除非傷筋動骨扒皮。
——魯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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