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發燙

第59章 發燙

彼此間的呼吸就在唇齒之間, 朦胧的燭光裏忽然間多了暖昧不明的旖旎。

唇畔上來自褚桓的碰觸依舊還在,像是一塊烙鐵般,燙的驚人。

沈默猶想起那一晚昏迷時, 如夢如幻,纏綿悱恻的吻, 還有來自舌尖的酥麻糾纏。

莫名的, 身軀顫了一下。

想她母胎單身二十多年, 頭一次與一個男人這般接近, 且還是她當年親手養了三年的小孩。

越想, 越有一種老牛吃嫩草的羞愧感。

沈默雙手撐在榻上, 身子在榻上往裏側挪動着, 待離的遠一些了,她忽的翻身坐起來, 後背靠着牆壁,看向別處。

“很晚了, 你,你回去吧。”

褚桓輕抿了下薄唇, 唇上似是還殘留着大人的溫度, 馥郁香軟。

他直起身, 看着她臉上還未褪去的緋紅,深黑的眸裏裹着笑意, “那大人歇着, 我先退下了。”

沈默看着他轉身走出屏風,直到房門打開,幼容小跑着進來時, 她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氣, 無力的靠在牆壁上, 雙手拍了拍緋紅的臉頰,長籲了一口氣。

其實,在聞終駕馬過去時,她才醒來。

只是,當她發現謝章與謝勳坐在她左右,且她的頭靠在謝章的手臂上時,才選擇繼續裝睡。

于她來說,這場面太過尴尬,她不想面對醒來後的窘境,倒不如一裝到底。

可沒成想,謝章這厮竟是直接戳穿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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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容繞過屏風,跪在地上,雙手搭在榻上,又是擔憂又是哀怨的,就連說話也帶着哭腔。

“公主,您這一天跑哪裏去了?您可知道奴婢有多擔心您嗎?可急死奴婢了!”

看着幼容眼眶泛紅,眼裏蓄滿了盈盈淚光,沈默心下一軟,挪到榻邊,在她頭上揉了揉,“本宮這不是沒事嗎?別擔心了。”

幼容撇了撇嘴,終是沒有忍住,眼淚一下子從眼眶裏落下來,“若是公主真有個三長兩短,奴婢也不活了!”

沈默收回手,笑道,“去拿些點心,本宮有些餓了。”

見她當真是沒有事,幼容懸着的心這才落下來,擡袖擦掉眼淚,“奴婢這就去。”

不多時,幼容端了幾盤新鮮的點心與茶水放在屏風外的桌上,又點亮了兩盞燈,屋內瞬間亮堂起來,就連屏風裏側也亮了許多。

沈默下榻時,瞧見光着的一雙玉足,又想起方才謝章對她所做的一切。

腳背似是還殘留着他指腹上的溫度,有些灼燙。

她盡量不去想方才的事,草草的穿上鞋襪走出屏風外,洗了把手,便坐在椅上。

黑夜無月,依舊刮着風,吹的樹枝飒飒作響。

景王府從酉時開始,便有好些個大夫被侍衛架進去,直到亥時末,還有兩個大夫未出來。

王府裏亮着燈盞,府內燈火通明,巒茗軒內,下人們都候在外面,各個垂首低眉,臉色凝重。

臨挨着寝室的隔壁廳裏,榮歆坐在主位的椅上,一手揪着繡帕搭在腿上,一手搭在木質的扶手上,手指微蜷,細柳彎眉緊蹙着,眼裏的擔憂自下午起,便沒褪去過。

青粿候在她身側,眼皮擡了下,瞧了眼坐于右下側椅上戴側妃身後的春荷,她額頭的傷已經結痂,一小片紅黑的痂口讓整張臉多了幾分柔弱的可憐。

戴芥姬雙手揪着繡帕,微低着頭,柳葉彎眉緊蹙着,如扇的眼睫一顫一顫的,眼臉處的柔弱楚楚在明亮的燭光下愈發的晃眼。

看着她這副模樣,榮歆就覺得膈應。

也幸好王爺并不怎麽寵幸她,若是讓這賤蹄子踩在她頭上,不得氣死她了!

自酉時末時,王爺帶着一身傷回來,到現在還沒個好消息傳來。

從下午到黑夜,王府裏的所有人都顫顫驚驚的,生怕一個不慎,惹了兩位主子不快。

廳裏的隔壁,呂危候在床榻前,兩名大夫跪在地上,一把年紀了,脊背微彎,額頭直冒冷汗,不停的擡手捏袖擦着。

三爺回府前,特意吩咐,不準王妃與側妃踏入房間半步,是以,那兩位主子都在隔壁的廳裏候着。

此次三爺受傷之事必須隐秘,不然,府中早已将宮裏的太醫傳來了,從回府到現在,請了好些個大夫,只因三爺重傷未及時救治,失血過多,引的傷勢加重。

呂危急的皺緊了眉頭,搭在腰間佩戴的長劍劍柄上的手不由的攥緊,發出骨骼輕響的聲音,在寂靜的房裏甚為清晰。

兩位大夫掀了眼皮,戰戰兢兢的瞧了眼,額頭的冷汗流的更厲害了。

可真是倒了血黴了,在醫館裏坐診好好的,卻被抓來這裏,腦袋還懸在褲腰帶上,景王若有個不慎,他們還得跟着賠命。

“咳咳——”

就在幾人各懷心思,焦急萬分的時候,昏迷了好些個時辰的景王可算有了反應。

呂危沉聲道:“快給三爺看看!”

“是是!”

兩位連忙起身,因跪的時間有些長,起身時,險些又跪倒在地上。

他們二人對景王的傷勢好一番打理包紮,對其診脈觀察,見他是真正的沒事了,這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氣。

兩位大夫朝呂危行了一禮,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其中一人道:“這位爺,三王爺的傷勢已經穩住了,待會小的寫一副藥方,按照藥方配藥給三王爺服下,過一些時日就恢複了。”

呂危讓候在屏風外的姜管家拿來筆墨紙硯,讓大夫現在就将藥方寫下來。

兩位大夫連忙點頭應是,走到屏風外的桌前,提筆寫下藥方。

姜管家站在一側,看了眼兩位大夫,眼底閃過一絲憐憫之心,卻也只是一瞬便斂了下去。

待兩位大夫寫完,呂危看了一眼,兩人的藥方所寫相同,沒有差別。

他将藥方遞給姜管家,姜管家颔首,拿着藥方走出了房間。

兩位大夫站在桌前,其中一人問道:“這位爺,我們可以走了嗎?”

呂危點頭,“走吧。”

終于沒事了!

兩位大夫如釋重負,轉身朝着放外面走去,卻在剛踏出房門時,一道森冷的劍光閃過,他們二人甚至連一句哼都未發出來,便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呂危将利箭插回鞘中,對守在外面的侍衛道:“擡走。”

兩名侍衛恭聲道:“是。”

屍體被擡走,地上卻留下了鮮紅的血跡,被檐下晃悠的燈盞照着,透着詭異的紅色。

已有幾名侍衛走上前将地上的血跡打掃幹淨,今日凡是進了景王府的大夫,無一活口。

景王受傷一事甚為隐秘,絕不能向外透露半分。

“呂危”

虛弱的聲音自屏風內傳來,呂危轉身走進去,看着榻上臉色甚是蒼白的景王,躬身拱手道:“三爺有何吩咐?”

褚簫半阖着眸,眉心間卷着疼痛,“明妃與宗掌印可回去了?”

呂危道:“明妃身邊都是西涼巡監司的人,屬下靠近不得,心裏也挂着三爺的傷勢,是以,并未過多關注。”

褚簫的眼睛這才是徹底睜開了,看着上方的帷幔時,臉色陰沉沉的。

這一箭他勢必要報回來,且明妃絕不能留。

若百日後她入了景明宮得寵,難保不會将今日之事抖摟給父皇,屆時,父皇定會猜忌他。

“你随時盯着,待宗祿回西涼時,多派些人在半道上殺了他,至于明妃——”

他微眯了下眸,眸底殺意盡顯,“随時觀察淮王府的動靜,一定要在她入宮前殺了她。”

呂危恭聲道:“是。”

他放下雙手,又問道:“三爺,王妃與戴側妃還在隔壁廳裏候着,她們還尚不知三爺已醒。”

褚簫垂了下眼,眼眸半阖着,病恹恹的。

靜默了少頃,他開口:“讓王妃回去,帶戴側妃進來。”

呂危颔首,“是。”

隔壁廳裏,青粿一直看着外面,廳裏的門半開着,冷風吹進來,是以,裏面并不算暖和。

地上投射了一道身影,在地面逐漸拉長,青粿微彎了身子,對景王妃道:“王妃,來人了。”

榮歆手肘搭在扶手上,手掌撐着側臉,眼睛半阖着,眉心間憂慮成結,乍一聽青粿的話,便擡了眼看去,呂危推開半扇門走進來,朝她拱手道:“王妃,天色晚了,三爺讓您先回悅湘園歇息。”

“王爺醒了?!”

榮歆登時站起身,“本王妃需得看一看才可放心。”

見她要走,呂危往旁側走了一步攔住她,“王妃,三爺親口所說,讓您先回去歇着。”

榮歆的腳步便僵在那裏未在動彈,呂危是王爺身邊的人,只聽王爺吩咐,即便是她身為王妃,也使喚不得他。

見此一幕,她也不多糾纏,道了一聲:“既如此,那本王妃先回了。”

榮歆離開後,戴芥姬也起了身,正要離去,卻見呂危朝她看來,“戴側妃,三爺請您過去一趟。”

戴芥姬一怔,頗有些不敢置信。

往日裏王爺都不曾見她,即便是春蘭閣也甚少踏入,怎地這遭受了傷,反倒要見她了?

戴芥姬心裏有些打鼓,不大清楚王爺見她所為何事。

她點了下頭,“好。”

随着呂危走進隔壁的房間裏,她站在屏風外,躊躇着不知該不該進去時,便聽裏面傳來一道虛弱的聲音,“就站在外那吧。”

戴芥姬捏着手中的繡帕,聲音軟軟的,頗有些惹人憐愛的味道,“不知王爺找妾身何事?”

褚簫聽着那聲音,眉峰間凝聚的痛感被厭煩所覆蓋。

說起來,戴芥姬嫁他為側妃,也是他未曾預料的。

兩年前,他因父皇一道旨意,與刑部侍郎許玄幟同去五興縣協助地方官稽查一樁懸案。

此案牽扯甚廣,他身涉險境,中了對方的陰招,正巧鑽進了一輛馬車裏,又逢體內的迷藥擴散,使他失了理智,強行奪了戴芥姬的身子。

此事本想用銀子打發,卻被許玄幟撞個正着,而後又得知,戴芥姬竟是西涼大司馬的嫡長女,一番計量之下,便娶了戴芥姬為側妃。

因為此事,父皇對他不似之前那般看重,話裏行間,多了幾分斥責。

是以,他每每見到戴芥姬時,便覺得這女人是他争儲之位上的一抹污漬,見了心煩,偏生又扔不得。

褚簫斂了心緒,問道:“你對明妃了解的多嗎?”

戴芥姬垂下眼,眼底閃過一抹淬毒,聲音卻還是軟軟棉棉的,“回王爺,妾身多少了解一些。”

褚簫問:“她秉性如何?”

戴芥姬回道:“京中傳言,長樂公主驕縱跋扈,性子刁蠻,更是睚疵必報,妾身也曾聽父親說過,長樂公主不大好相處。”

驕縱跋扈,性子刁蠻?

還有……睚疵必報?

看來,她倒真是與傳聞中的截然不同。

褚簫又問:“你在西涼時,可曾見過明妃的面貌?”

戴芥姬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回道:“妾身曾随父親進過幾次宮,見過長樂公主。”

如此看來,明妃不是假的。

他阖上眼,聲音仍舊虛弱,“沒事了,你回去吧。”

戴芥姬躊躇了一下,想多留一會,但眼角的餘光瞧見呂危冷冰冰的臉色時,心裏打了退堂鼓。

王爺剛受了傷,心裏定是極不痛快的,她還是別在這個時候觸黴頭了。

思此及,她屈膝行了一禮,“妾身先退下了。”

戴芥姬走出巒茗軒,春荷跟在她身後,微低着頭,小心翼翼的,生怕哪裏惹着她不高興。

兩名丫鬟手中掌着燈籠,照着前方黑暗的夾道小路,主仆四人在夾道上漸漸遠去。

長廊下方,榮歆冷冷的看着遠去的戴芥姬,垂在大紅狐裘下的雙手用力蜷起。

這個賤蹄子!

真是氣死她了!

也不知王爺見她做什麽?一個在北涼毫無勢力背景的側妃而已,能有什麽用?!

榮歆險些氣壞了,低頭又看了眼不争氣的肚子,頗為氣憤的拍了一掌肚子。

真是的,這麽些年了,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

夜已入子時,風漸漸的小了,天卻依舊暗沉沉的,竟是連一點星目都未見着。

長安街道上,一人一馬一路疾馳到将軍府前才停下。

來人穿着黑色的勁裝,腰胯佩劍,大步走上府門的臺階,守在府外的兩名侍衛朝他拱手行禮,齊聲道:“嚴護衛。”

将軍府的大門仍開着,嚴飛快步走進去,行走間帶着一道勁風。

将軍府四周都點着燈籠,檐角周邊,燈籠高挂,散發着暖黃的光線。

他繞過長廊,前方走過一道身影,穿着青蒼色的衣袍,披着鬥篷,面容在燈盞下透着些慘淡的白,燭影輕晃間,将他的身影斜斜的映射在臺階上,折射成一疊一疊的。

身後跟着他的貼身侍衛李晗,亦步亦趨的跟着他,似是怕他摔倒。

嚴飛眼底閃過不屑,瞧這樣子,又喝了一通花酒回來。

有時他真替二公子不值,三公子明明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為何大将軍還是寵溺着他,偏生對二公子嚴苛以待。

他剛要避開,遠處那人卻是瞧見了他,朝他喊道:“嚴飛,這邊來。”

嚴飛隐去眸底的不屑冷意,大步走到距離他幾步之外停下,頓時,一股濃郁的酒味撲面而來。

他垂下眸,道了一句:“不知三公子找屬下何事?”

韓斐走到他跟前,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因為飲酒,臉色有着不正常的潮紅,眼裏也盡是微醺。

他問道:“怎麽樣?事情辦成了嗎?”

說話間,還打了個酒嗝。

嚴飛有種想一掌劈死他的沖動,他隐忍着厭惡,聲音略有些冷,“屬下有急事面見大将軍,就不與三公子多待了。”

見他如此,韓斐臉色僵了一瞬,拍着他的肩膀的手也收了回來。

嚴飛搬出了父親的名諱,想必事情緊急,若是耽擱了父親的大事,免不了遭一頓責罰,恐還會禁他的足。

如此一來,外面的莺莺燕燕可就看不見摸不着了。

韓斐擺了擺手,“父親在青曠軒,指不定這會還在氣頭上呢,你快去吧。”

他帶着一身酒氣,在李晗的護送下,朝着夜安閣回去。

嚴飛看着韓斐晃晃悠悠的身影消失在華亭的拐角後方,忍不住嗤了一聲:廢物!

他朝着青曠軒而去,青曠軒裏,趙管家剛從房裏出來,身後跟着一名仆人,手中端着托盤,托盤裏放着上好的青瓷脆片,一看便是大将軍在氣頭上摔碎的。

想起韓斐帶着一身酒氣從青曠軒的方向過來,又聽他說大将軍正在氣頭上,便知曉定是又因他喝花酒,被大将軍訓斥了。

趙管家見到是他,朝他略一颔首,便走出了青曠軒。

嚴飛走上臺階,站在門外,輕叩了門扉,道:“大将軍,安陽城有變。”

屋內,陡然傳來一道陰沉冷厲的聲音,“進來!”

嚴飛推門而入,看了眼大将軍陰沉沉的臉色,逐而低下頭,将安陽城外所發生的事一一禀報。

韓常林已至知命之年,鬓邊染了白發,臉上皺紋細痕裹挾着歷年來的風霜殺戮,因常年征戰沙場,身上自帶着一股懾人的煞氣,一雙眼看人時,眼珠的黑就像是一把尖銳的刀刺在身上,讓人後背直冒涼氣。

先前被韓斐氣着了,氣堵在胸口還未消散,這會又聽此事敗露,更是氣的臉色鐵青,一團火積郁在胸腔裏,竟是一掌拍裂了一旁的圓桌。

“宣王到死都沒說那五萬兵馬在何處?!”

嚴飛搖頭,“明妃那一箭射穿了宣王的脖子,宣王當即斃命,連一句囫囵話都沒說。”

韓常林負手在後,拳頭緊攥,“此事除了明妃與西涼使臣參合進來,竟還有一個景王!”

他早看出來了,這位景王可不像表面那般風輕雲淡,不露鋒芒的人。

怕是都盯着宣王手裏的那五萬兵馬,亦或者——

韓常林的雙眉猛地往下威壓,一雙眼閃爍着冷銳與陰狠,景王的野心想必更大,怕是将算盤都打到他頭上來了!

不過,景王他暫且不必理會,此人不會在陛下面前多說一字,否則他也落不着好。

倒是明妃,是個礙事的。

這女人壞了他的計劃,害的他計謀落空,失了一個好棋子。

即便宣王手裏沒有那五萬兵馬,這人他也得抓在手裏,得讓他活得好好的,将來大有用處,結果被明妃給殺了。

且不說別的,就眼下而來,等明妃入住了景明宮,它日得寵,保不齊将此事捅到陛下耳朵裏,屆時,他們韓氏一族可謂是大禍臨頭。

畢竟偷梁換柱乃是大罪,陛下本就忌憚韓氏功高蓋主,正想着法的挑他們錯處呢。

韓常林氣的鬓角處的青筋突突直跳,一個西涼和親過來的公主,竟敢在北涼的地界上猖狂至此!

此事也因他大意才出了纰漏,沒想到明妃是個睚疵必報的性子,膽子竟然大到會跟蹤車隊刺殺宣王。

他站在屋內,擡頭看着半開的房門,“明妃暫住在淮王府,必須要想法子在她入住景明宮前殺了她,也能趁此機會将淮王拉下水,一箭雙雕。”

韓常林朝嚴飛擺了擺手,“去告訴韓絡,找個人替他去邊關,宣王已死,沒有再去的必要了,讓他趁這些時日多帶些人找一找宣王藏兵的地方。”

嚴飛道:“屬下這就去。”

他返身出去時,守在外面的兩名仆人便走進來,将斷裂的圓桌收拾出去。

再有幾日便是除夕,子時三刻,西涼的天卻下起了雪,雪花墜地,很快便鋪了一層的白。

酆笠梌的身子骨弱得很,一到冬日就畏寒,咳嗽也不斷,嚴重的時候,幾乎能将肺咳出來,即便是太醫院院正崔佘安想盡了法子也治不好。

當年那一味毒太過兇悍,能撿回來一條命已不錯了。

寝殿裏燃着炭火,暖烘烘的。

楊公公手肘彎上搭着拂塵,額頭已經熱出了一層薄汗,可坐在龍案後的酆笠梌,竟還披着一件明黃色的外袍,臉色在燭光下泛着病态的白。

乍一看,白的有些吓人。

“又是這些破事,整日裏不為國想想,淨想着拉幫結派,逼朕立儲!”

這個太子如何能立?!

靖王背後是陸家,端王背後是林家,兩家勢均力敵,無論立誰為太子,都是助長了那一方的勢力。

酆笠梌将手裏的奏折扔出去,砸在那一沓摞起來的奏折上時,那一摞奏折頓時歪倒在案桌上。

楊公公忙道:“陛下消消氣,莫要氣壞了身子。”

剛一說完,酆笠梌緊跟着咳嗽起來,一聲聲咳嗽從嗓子眼出來,震得心肺腑疼的緊。

恰巧此時,外面傳來坤寧宮趙築趙公公的聲音,“陛下,皇後娘娘在外等候,求見陛下。”

酆笠梌咳嗽的眉心也跟着直抽抽,好一會才穩住咳嗽,直沖外面喝道:“讓她滾!”

“咳咳——”

一想到奏折上都是提靖王與端王的立儲之事,酆笠梌便氣不打一處來。

金殿內的咳嗽聲一聲聲順着大殿的門傳出來,陸鳶站在殿外,臉色冰冷難看。

她攥緊了寬大袖袍下的雙手,轉身朝着鋪了一層白雪的階梯下走去。

碧蕊與月歆跟在她身後,看着她挺直的脊背透着森森寒意,皆是低着頭,大氣不敢出一聲。

碧蕊撐着傘遮在陸鳶的頭頂,為她擋去了飄飄而落的雪花。

回坤寧宮的路上,陸鳶低頭看着手心躺着的金鑲玉的鎖鏈,冰涼的鎖鏈已被她的體溫暖熱,這是茵兒的貼身之物,她也收到了茵兒從北涼送回來的信函。

本想着來金殿找一趟陛下,将茵兒被宗祿所迫之事告訴他,可方才的一幕,倒是讓她徹底死心了。

夫妻十幾年,從無感情而言,有的只是家族其後的勢力牽扯罷了。

茵兒能将金鑲玉的鎖鏈送回來告知她,可見事情的嚴重性,她問道:“宮裏可有什麽異常?”

提到這事,碧蕊倒是想起一件事,“回娘娘,奴婢發現,好像有些日子沒見着高統領了,高統領身為禁衛軍統領,該是在陛下左右的,這莫名不見人影,實有蹊跷。”

陸鳶握緊了金鑲玉的鎖鏈,吩咐道:“讓陸盞去查查。”

碧蕊道:“奴婢待會就出宮一趟。”

前方幽幽長道中,一架轎攆從遠處過去,轎攆身後跟着的都是景仁宮的宮女,想來,坐在轎攆的定是宣德貴妃。

又是這個賤女人!

碧蕊擡眼看了眼遠處離開的一行人,“娘娘,宣德貴妃好像是從宮外回來的,這麽晚了,她能去見何人?”

陸鳶冷笑,“除了林斘之,還能有誰!”

她握緊了金鑲玉的鎖鏈,身上的怒氣比方才更甚,碧蕊亦步亦趨的跟着她,生怕白雪落在了她的肩上。

一日的時間,臨到晚上,陸盞身披狐裘,走進坤寧宮的寝殿,跪下行禮,“臣弟陸盞,拜見皇後。”

陸鳶這一日等的焦急難耐,見他進來,也沒讓他起身回話,便急忙問道:“查得如何了?”

陸盞俯首撐地,明亮的地面上,倒映着他眼底的冷意,“我今日暗中查了一番,前些時日,高統領從北營調遣了一些士兵離開了京都城,能讓他調遣北營士兵離開的,唯有陛下,我猜測,應該與宗掌印有關。”

既然陸鳶讓他查一查此事,他便順水推舟,将那晚聽來的以查探之名告訴她,如此一來,也能在她面前得一個能力尚佳的好名。

宗祿能否活着回到西涼,就看他的運氣了。

若他能回來,于他來說也是有利無害。

若是死在路上,于他也不痛不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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