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喚什麽?
第90章 喚什麽?
“你怎麽來了?”
沈默回過神來, 對鄭圭急聲吩咐:“快關上殿門!”
這個瘋子,這般堂而皇之的闖進來,不怕被暗處的人發現嗎?
褚桓看了眼落在榻上的束帶, 視線又落在沈默散開的衣衫上,白色寝衣包裹着她玲珑的身段, 幾縷墨黑的烏發垂落在胸前, 肩上的發絲綻開, 散落于身後。
“他碰你了?!”
沈默眼睫莫名的顫了一下, 看到謝章眼底暗湧着陰鸷的狠戾, 像是千尺寒冰, 要寸寸割裂了觸碰過她的人。
她心裏咯噔了一下, 生怕他做出傻事,趕忙搖了搖頭, “聞終來得及時,他還沒碰到我。”
褚桓朝她走過來, 拿起榻上的束帶,為她攏起外衫, 束好束帶。
他平靜的做着手裏的事, 偉岸挺拔的身子緊挨着她, 無形中傳來一股強烈的壓迫感與恐慌。
沈默覺得他不太對勁。
她擡起頭看謝章,他搭着眼簾, 為她束着腰帶。
“謝章——”
她伸手按住他的手背, 在察覺到他手背上傳來的薄顫時,驚得‘我沒事’三個字硬生生梗在喉間,沒有說出來。
謝章在發抖!
這麽久以來, 這是她第一次從他身上真切的感知到顫栗的情緒。
“我沒事, 你別擔心。”
她啓了紅唇, 安慰着他。
褚桓将她撈入懷裏緊緊的抱着,一雙手臂用了力道,勒的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埋在她的肩窩,聲音裏仍舊帶着一絲薄顫,“大人,是我來晚了。”
他以為父皇會同之前一樣,亥時才會過去,卻不想會提前去景明宮。
他從宮外回來聽了此事,便往景明宮這邊趕過來,不成想與父皇差點打了個照面。
是他命人找了皇後,迂回了法子拖延父皇,好給他時間準備關隘的事宜。
在大人眼裏,聞終來的及時。
可在他眼裏,還是晚了一步!
老東西終究還是碰到了她!
褚桓在她肩窩處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暴躁瘋狂的嗜血漸漸平穩下來,“大人,我不想再等了。”
哪怕從西涼回來,老東西還是不會放過大人。
“你想做什麽?!”
沈默一驚,推了推他勁瘦的腰身,隔着兩層衣衫,她的掌心仍舊能感覺到男人腰腹上傳來的緊繃薄顫。
褚桓放開她,扯了她的衣襟,吓得沈默一巴掌扇過去!
“啪——”的一聲響,褚桓微偏了下頭,低頭看着沈默又驚又怒的眉眼,他沒有生氣,沒有發怒,只是低笑了一聲,“我只是看看你肩上的傷。”
沈默垂在身側的手有些僵硬,尤其在看到謝章眼底寵溺的笑意時,驚得錯開了視線,不敢與之對視。
褚桓攏好她的衣襟,握着她的那只手,“我的臉倒是不疼,你的手疼不疼?”
沈默:……
她想抽回手,奈何對方抓的太緊,她掙脫不開。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擡起頭看向他,“長孫史給我的藥是不是被你扔了?”
“是。”
褚桓沒有任何猶豫,帶着繭的指腹輕撫着她細膩的手心,“那藥吃了太傷身子,大人的身子受不住。”
沈默輕蹙眉心,試圖抽回手,“那藥能在不惹怒老皇帝的前提下,助我避寵。”
褚桓握住她的手,擡眼看向她,“一切有我,大人任何事都無需操心,我會幫你安排好一切,讓你再無後顧之憂。”
沈默聽出了他的話外之意,忍不住挑了下眉尖,“你想做什麽?”
褚桓掐住沈默細軟的腰肢,抱她坐在一旁的小方幾上,小方幾并不矮,她雙腿淩空擺動了兩下,衣裙輕紗随着她的擺動微微輕晃,就像被清風吹拂過的連綿雲彩。
沈默被他的舉動驚得心咯噔一跳,下一刻,褚桓雙手握住她的雙肩,微躬着身軀,視線與她平齊,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已經有法子助大人擺脫明妃的頭銜,就在今晚。”
就在今晚?!
她錯愕的眨了眨眸,這一會竟有些跟不上謝章的思維。
“二爺,廖公公往東宮去了,陛下急召您與安相,安相的馬車已停在南宮門外了。”
杭奕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聽着似有些着急。
褚桓擡手在她臉頰上輕撫着,“大人,這個法子可能會讓你受點苦,只要熬過來,你就能徹底離開景明宮了。”
沈默握住他的手,眼底綻放着一抹光亮,“什麽法子?”
只要能擺脫掉明妃的頭銜,哪怕再挨上一箭她也不懼。
比起侍寝老皇帝,她寧願受皮肉之苦。
褚桓落在她纖細的手上,她的手緊緊握住他的手掌,這是十五年後,她第一次毫無避諱的接觸他。
“這件事說起來有些複雜,待會我讓杭奕送信過來,你按照上面的法子行事即可,其餘的後事都交給我。”
褚桓溫柔的拿開她的手,掐住她細軟的腰肢,抱她坐在榻上,“時間緊迫,我先去一趟承明宮。”
在他們離開後,幼容與冬香擡着浴桶走進殿內。
沈默褪去衣衫,踏進浴桶裏,腦海裏在想着謝章要用什麽法子幫她擺脫明妃的頭銜?
如果能成功,自是再好不過。
她此次回西涼,老皇帝讓聞終護送她,倒是讓她無法用計脫身,她若是走了,反倒連累了聞終。
到時處理完西涼的事,再回到北涼,恐還要面對老皇帝宣她侍寝。
沈默靠在浴桶上,濃密的烏發沾了水,貼在白皙的肩上,水裏氤氲着袅袅熱氣,朦胧了她的面容。
幼容擦着她的手指,見沈默眉眼輕阖,眉心卻是輕蹙着,以為她還在嫌棄老皇帝觸碰過的地方,又用香胰子打了一遍,“公主,奴婢給您洗了三四遍了,已經沒有陛下的氣息了,公主別在皺着眉頭了,小心眉間長皺紋。”
沈默睜開眼,看了眼幼容笑眯眯的眉眼,收回手落在水裏,“幼容,今晚你可得打起精神來,先別睡覺。”
“公主可是有什麽事?”
幼容擰幹巾帕搭在浴桶邊,走到她身後,撩起她的烏發搭在浴桶邊緣,又去妝奁拿了木梳,為她梳着濃密的長發,“我們明日就要出發了,今晚若不好好休息,明日怕是在路上會有些難受。”
沈默捧了一手水,看着水滴從指縫中滴答落下,眉眼裏染了一層冷霜,“待會就知道了。”
她在等謝章的信。
他這會應該已經在承明宮了。
沈默想起聞終的話,漢陽城傳來急報,有關/關隘的,老皇帝看了急報後,竟怒言東塢國。
她知道聞終送來急報,是謝章的手筆。
關隘是哪裏,她并不清楚。
酆時茵自幼在皇宮裏長大,從未踏出過京都城半步,對北涼的地圖布局更是一概不知。
可在原主沈默的記憶裏,她也沒有搜尋到有關于關隘的地方,倒是漢陽城知道一些。
漢陽城在南邊的方向,因為緊挨着江水,是以,被譽為水城。
在往南,是遼闊的土地與江水大浪,那處地方浪水太大,無人居住,而且,那裏也是三朝水界上交易運輸的重要紐帶,凡是走水運的經貿,都要經過此地。
關隘……
沈默擡手搭在浴桶的邊緣,手指微曲,輕叩着木質浴桶,安靜的殿內響起有節奏的叩擊聲。
幼容知道公主每次做出這種手勢時,便是在謀劃着什麽事,她靜悄悄的站在一側,等着她想完。
沈默微眯下眸,老皇帝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好一個東塢國,主意都打到朕的北涼來了!
漢陽城急報,關隘——
沈默輕叩着浴桶的手指陡地頓住,一個念頭席卷腦海,就連之前紊亂的思緒也逐漸清明。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關隘應該是那一處遼闊的,是三朝水上運輸商貿的重要紐帶。
漢陽城臨靠着那處土地,俗稱關隘,謝章利用關隘做文章,引走老皇帝,沈默很确定他的目的有兩個。
其一,助她避寵。
其二,很有可能利用此事,讓老皇帝派他去漢陽城處理此事,這件事非同小可,非一般的官員,還真不能鎮住此事。
畢竟在皇帝眼裏,東塢國想在關隘上動手腳,就是想切斷北涼的水上商貿,那就等同于切斷了北涼一半的經濟。
想到謝章之前說的,他有法子離開北涼,與她一道去西涼。
原來主意在這呢。
這個計策可真是一石二鳥。
……
承明宮內燈火通明。
皇帝站在案桌前,桌上放着急報,他的手掌按在急報上,看到東塢國三個字眼時,氣的眉頭緊皺。
東塢國就不是個安生的國家。
那裏的人善于挑起戰事,但跑的也極快,他們東塢國的地勢遼闊,戰士都善于馬上作戰,手持彎刀,和西涼與北涼的武器大不相同。
皇宮裏的史書有記載。
五百年前,北涼與西涼是一個朝代,大商王朝,東塢國地勢偏小,常年要為大商進貢,以此尋求自保。
後來,大商君王不作為,寵信奸佞,殺害忠良武将,将一衆武将關押流放極寒的北邊,武将們在半道上殺了押運的官兵,往北邊一路逃竄,他們集合了沿途的土匪,還有常年被朝廷打壓的江湖人士,就連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子在聽到他們的名號時,也都自願加入。
這支隊伍在十年的時間逐漸擴大,變得強大,讓大商君王不得已重視起來。
後來,一衆武将帥兵,讨伐大商君王,從北邊沿途一路往西邊攻打,戰火連綿,流民失所,為了一口吃的,有不少男兒郎都加入他們的隊伍。
隊伍一直攻打到漢陽城,便再也打不動了。
兩方僵持了三年,最後大商君王提出一個建議,從漢陽城一分為二,西邊的歸大商所有,北邊的歸武将所有。
大商王朝被割裂,一分為二,土地也瞬間少了一半,東塢國見勢,竟是不再向大商進貢,大商也自知他們現在壓制不了東塢國,頂多與對方互相掣肘,便也不再理會他們。
自那以後,大商改國號為西涼。
武将這邊,國號為北涼。
從漢陽城過去直至關隘,是一處地勢遼闊的江河,那裏便是三朝水域上的分界線,因地勢廣袤,水勢太大,那裏無人管,無人去,更無人踏入。
可就在十三年前,關隘忽然出現了一批人。
他們僅用了半年的時間,在那裏蓋了一座碩大的城池,足以容納數十萬人,城池就蓋在水域邊上,這處地方不歸三朝管,是以,等他們蓋好了以後,有三朝的商貿船只從此處經過被攔截時,他們才得知。
這座城池蓋得易守難攻,北涼、西涼、東塢都有想過法子私占此城,可都被裏面的人打的如落水狗一樣逃出來。
這座城池就屹立在關隘的水域邊上,他們在水域上設了卡口,甚至放出話去,凡是在卡□□了過路費的,可保他們的船只不被海盜搶劫殺害。
這個消息放出去後,竟有不少人主動找上他們。
這幾百年來,江河上來往的船只,哪一個沒被海盜搶過?
那幫海盜窮兇極惡,燒殺掠奪,凡是跑船的人都恨透了海盜,朝廷也出兵尋找過海盜的蹤跡,可茫茫海域,去了一撥又一撥,竟是連個海盜的影子都沒見到。
自從他們都給關隘城主交過/過路費後,竟是一次也沒有遇見過海盜了,是以,來往的船只都會主動上交過路費,甚至聯盟讨伐北涼、西涼、東塢三朝,關隘城主做的都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憑什麽要對付他們?
從那以後,三朝誰都未管過關隘。
十三年來,關隘城主的确做了不少利國利民的好事,來往的船只無一不在誇贊他們,自從交了過路費後,再未遇見過海盜了。
可相安無事了十三年,沒想到東塢國又耐不住性子了!
漢陽城知府郭成在急報上所寫,他見到東塢國裝扮的士兵去了關隘城,怕生出事變,便連夜寫了急報,讓驿使十萬火急的送入臨安皇城。
急報有漢陽城知府的官印,做不得假。
皇帝的臉色越來越陰沉了,手掌攥緊了急報,将它揉成一團砸在地上!
若是東塢提出誘人的條件收攏了關隘,将會對北涼造成巨大的損失和無法控制的局面。
安相撫了下額下胡須,看了眼皇帝陰沉冷厲的臉色,“陛下,郭成可有在急報上說,去關隘城的東塢士兵是何人帶的隊?”
皇帝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平緩了心中的怒氣,坐在龍椅上,“他雖未說明,但能帶士兵前往關隘城的,想必不是泛泛之輩。”
安相皺眉,也覺得此事不妙,“陛下,從臨安出發到關隘,晝夜奔波,也得十幾日,郭成這封急報送入臨安,恐過了有十幾日了,我們萬不可再拖下去了。”
皇帝的眉心隐隐作疼,他又何嘗不知?
他垂下手放在案桌上,看向站在殿下的褚桓,見他立在那裏,垂首低眉,似是在想着事情,于是問道:“太子,你有何想法?”
褚桓擡起眼,朝皇帝行禮,“父皇,兒臣願請命,親自去一趟關隘,會一會關隘的城主,也好從他的言語中試探下東塢的人與他說了什麽。”
皇帝一拍龍椅扶手,“好!你去再适合不過了,你貴為北涼太子,屈尊降貴去關隘,也讓關隘城主看一看我朝的誠意,若他是個識相的人,該知道怎麽做,若是個油鹽不進的——”
他看向褚桓,面露殺意,“此次你去窺察一下他們城內的布局,朕相信以你的睿智,該知道怎麽做。”
褚桓搭下眼簾,平靜道:“兒臣遵旨。”
皇帝看向安相,“太子離開臨安的這段時間,落下的一些事物暫由安相處理,安相,你可有合适的人選,為你分憂一些。”
安相撫着下颚胡須,在凝神冥想,不多會,‘咦’了一聲,道:“臣還真有一個人選,刑部的許侍郎不錯,此人處事公正,眼裏揉不得沙子,做事也穩妥,早些年還是臣的學生。”
褚桓低斂着眉目,淺薄的唇角斂着幾分興味。
為人公正?
眼裏揉不得沙子?
若是讓許玄幟本人聽到了,怕是半夜做夢都能笑醒了。
“那就許侍郎了!”皇帝長嘆了一聲,擡手捏了捏泛着酸疼的眉心,“太子,時間緊迫,你回去且安排一下,明日一早就出發。”
褚桓道:“是。”
從承明宮出來時,已過了子時。
外頭寒風拂面,吹得安相的胡子往一邊飄去,他咳嗽了幾聲,朝着坤寧宮的方向看了幾眼,嘆了一聲,這道嘆息很輕,頃刻間便被消匿于寒風裏。
來宮裏時,他聽到有人說坤寧宮的皇後暈倒了,也不知女兒怎麽樣了。
他是個外臣,若沒有皇後的召見,自是不能擅自踏入後宮,且還是在子時深夜。
兩人離開承明宮,分別時,安相朝褚桓拱手道:“殿下,這一趟過去,兇險尚且不知,關隘又不在三朝的管轄內,殿下進了關隘,還是要謹慎行事,先以自身安危為主。”
褚桓颔首,“安相的話,本宮記下了,皇後娘娘那邊,安相不必挂憂,本宮來時遇見了黃院正,黃院正說皇後娘娘只是聞了宮外進貢的一批新的香料,有所不适才會暈倒,現已無礙了。”
聽他如是說,安相松了一口氣,朝他笑道:“如此,便謝過殿下了。”
看着安相走向南宮門,褚桓大步朝着東宮走去。
杭奕見他回來,快步迎上去,雙手在衣袍上擦了擦,像是要擦掉什麽污穢之物,褚桓看到他鞋底邊沾的一點泥土,便知事情成了。
“二爺,屬下都辦妥了。”
褚桓“嗯”了一聲,走進案桌前,執筆在宣紙上快速過着字,沒有擡頭,只是問道:“确定與明妃無異?”
杭奕拍了拍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二爺大可放心,屬下找的人沒有問題”他看向立在案桌不遠處的周福,又道:“周福的畫工也沒問題,現在就等二爺走下一步的計劃了。”
殿內的琉璃燈罩裏散發着暖黃明亮的光,光亮從側面映過來,傾灑在褚桓偉岸修長的身上,将他的身影投射在明亮的地面,拉出一道斜斜的暗影。
少頃。
他放下狼毫,拿起宣紙抖了抖,等墨水幹了後,疊起來遞給杭奕,“送給明妃,她看了自會知道怎麽做,再去知會一聲聞終,讓他暗中給明妃開一條路。”
“是。”
杭奕接過疊好的宣紙,轉身大步離開。
周福候在一側,在杭奕關上殿門時,他才将視線落在案桌前,見殿下走到案桌旁立起的書櫃前,打開暗格,取出了一把匕首。
殿下就立在書櫃前,暖黃的燭光傾灑在他的背影上,他的臉龐隐匿在陰影中,可周福還是從他側臉的眉眼尾處看到了一抹溫柔。
周福知道,殿下從景明宮回來後,就在謀劃一盤大局,短短一個時辰的功夫,棋局已走了一半,這步棋能否順利的走完,後半部分就看明妃了。
“铮”的一聲,是匕首出鞘的聲音。
褚桓看着接連匕柄處的‘謝章’二字,心裏壓了幾個月的陰霾如一團雲霧般,被襲來的東風吹散。
過了今晚,大人就自由了。
入了深夜,宮裏的燈盞在夜色中搖曳輕晃。
一波都衛軍巡查完後,便又是禁衛軍走過,手掌按在劍柄上,目光森嚴的看了眼四周。
杭奕避過禁衛軍,直入景明宮內。
今晚景明宮的人未睡下,尤其是幼容,坐在椅上,手肘撐在桌上,雙手拖着臉腮,時不時的看一下殿門,耳朵豎起,随時聽着鄭圭的聲音。
倒是公主,換了身粉白相間的衣裙,靠坐在軟椅上,氣定神閑的端着茶盞,正有一搭沒一搭的看着膝上放着的書卷。
安靜的殿內時不時的想起書頁翻過的沙沙聲。
哎。
她都快等困了,也不知公主要等何人,這都子時了還不見人影。
就在幼容搭着腦袋,手指在桌上畫圈圈時,外面終于傳來了鄭圭的聲音,“公主,杭護衛來了。”
幼容先是豁然而起,腿卻不小心碰在了桌子腿上,疼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沈默看了眼冒冒失失的幼容,放下書卷,“讓他進來。”
殿門從外面打開,杭奕身上裹挾着夜裏的涼風,大步走進來,剛要行禮,便見沈默擡手止住他,“說正事。”
“是。”
他從衣襟裏取出宣紙,雙手奉上,“明妃娘娘,二爺的計劃都在信中,說您看完了自知該如何做。”
沈默接過宣紙,打開看去。
信上的字跡下筆鋒利,收筆之處藏着鋒銳,她一目十行的過着,只一眼便明白了他的計劃,心裏忍不住暗暗吃驚。
謝章的膽子可真夠大的。
瞧這架勢,他今晚是想玩一把大的。
沈默起身走到炭盆前,将宣紙丢進炭火裏,看着飛起來的煙灰,拍了拍手,“本宮知道了,你先回吧。”
杭奕道:“聞統領已在宮裏為娘娘暗中開了一條道,娘娘大可放心去,即便事後查出來,也查不到聞統領身上。”
沈默“嗯”了一聲,坐在軟椅上,搭在扶手上的手掌有些薄顫。
對,她的手在抖。
是激動的,迫切的,甚至是無比期待的。
她心裏隐隐有一種直覺,這個法子能成,只要熬過今夜,世上再無明妃,她便是個自由身了。
從獵場回來時,她嘴上雖沒有在兩個孩子面前說過,可心裏終是像被壓了一塊石頭,壓得她喘不上氣來。
景明宮就像一座巨大的牢籠困着她,而謝章在這道堅固的牢籠上辟出了一道口子,讓她逃離這座囚籠。
幼容正彎腰揉着膝蓋,方才磕的地方有些疼,忽然間她感覺有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于是擡起頭看了一眼,便與杭奕看過來的視線相撞。
他在她揉着膝蓋的手上看了一眼,想說什麽,似是顧忌着還有外人,便沒有言語。
最終,只是擔心的看了她一眼後,收回視線轉身離開。
幼容看着杭奕離開的背影,頗為納悶的撇了撇嘴。
從去獵場的路上時,她便覺得杭奕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但哪裏奇怪,她卻是說不上來。
她揉了揉膝蓋,感覺沒那麽痛了。
只聽房裏窸窣的聲音,擡起頭時,便見公主正在換衣裳,換的正是方才陛下來景明宮所穿的那件衣裳。
“公主,您不是讓奴婢把這衣裳扔了嗎?怎地又穿上了?”
沈默并未回應,換好衣裳後,轉身抓着幼容,将她按在椅上,認真的看着她,這倒是吓壞了幼容,她只覺後脊梁一麻,磕磕巴巴的問道:“公,公主,您這麽看着奴婢,怪……怪瘆得慌。”
沈默握緊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接下來聽本宮說,本宮說的任何一個字都不允許漏掉!”
幼容聞言,坐直了身子,鄭重地點頭,“公主您說,奴婢聽着。”
沈默道:“本宮這一趟出去便不會再回來了”見幼容臉色一變,咋呼的就要說話,她沉聲低喝:“聽本宮說完!”
幼容閉上嘴,眉心緊皺,聽公主繼續說。
過了半晌。
沈默輕輕拍了拍她嬰兒肥的臉頰,問道:“聽明白了嗎?”
幼容鄭重點頭,“公主放心,奴婢定當一句不落的對鄭圭他們傳達下去,保管任何人來問,奴婢們都是統一口徑!”
“好。”
沈默直起身時,被幼容拉住了袖子,她低下頭,便見幼容紅了眼眶,“公主,您會不會丢下奴婢一個人走啊?奴婢可不想一個人孤零零的待在這裏。”
“你若是再哭哭啼啼的,本宮當真丢下你了。”
“奴婢不哭了!”
幼容連忙松開她,幾下就擦幹了臉頰上的眼淚。
“你先且安心待着,太子會帶你出來的。”
看着沈默打開門離開時,幼容喜極而泣的點了點頭,“奴婢知道了。”
她走到殿門外,朝候在外面的鄭圭、冬香、夏楓招了招手,“你們進來,公主交代了一些話,咱們統一下口徑。”
……
快入醜時,沉涼如水。
狹小的窄道上,紅牆磚瓦的邊上一排過去,立着幾盞燈籠,幽暗的燭光從暗紅色的燈籠紙裏散出,照在窄小的道上,夾雜着陣陣席卷進來的冷風,甚是詭異陰森。
沈默輕提裙擺,從窄道上小跑過去。
從這裏經過,再拐幾個彎,前方便是清冷幽靜的萬亭閣。
萬亭閣地處陰涼,邊上是連接着護城河的一大處池塘,塘水很深,表面上平靜無波,水底下卻是激流暗湧,冬日裏甚少有人過來,炎炎夏日,來這裏乘涼的妃子倒是一茬接着一茬。
現已入春,水中央蒊的冰雖還未化,可邊上的冰只有薄薄一刃,再輕的人站在上面也會沉下去。
沈默走到萬亭閣時,跟在不遠處的聞終才隐身退下去。
手掌按在劍柄上,走出幽黑的夾道,帶着一衆都衛軍在四周巡邏查探。
表面上他走的沉穩無恙,可按在劍柄上的手掌有一絲絲的輕顫,眼底藏着一抹喜色。
這一天終于到了。
只要過了今晚,大人就會離開皇宮,徹底恢複自由身了。
聞終輕緩的吐出一口氣,轉頭看了一眼萬亭閣的方向後,又收回視線看向遠處。
萬亭閣常年陰涼。
是以,人一靠近這裏時,便覺得陣陣陰森的寒意撲打在身上。
周圍幽靜無比,仔細聽着,隐隐能聽到池塘底下的激流暗湧。
沈默輕提裙擺,站在池塘邊上往下看了看,她抱着岸邊的一棵樹,伸腳在池塘的邊緣上踩了踩。
觸腳冰滑,腳下的薄冰浮動着,她若是現在松手,保準掉進水裏。
遠處傳來腳步聲,聽着聲兒不大像練武之人。
沈默收回腳,快速整理了下微微淩亂的衣裙,就站在池塘邊上,看着從月色裏走過來的人。
許是知道要偷偷跑出來,寧貴妃特意穿了一件輕便的衣裳,以往挽起的高鬓只梳了簡單的發髻,一邊走,一邊四下觀察着,生怕被人發現了似的。
她走到萬亭閣前停下,擡頭瞧了眼亭子上的三個字,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寧貴妃走上臺階,繞過涼亭,在走下臺階時,看到了站在池塘邊上的沈默,當即就忍不住,狠狠的嘲諷了一句:“選的什麽破地方,凍死人了。”
沈默冷笑回道:“若寧貴妃覺得冷,不如本宮選在承明宮可好?”
寧貴妃:……
她本不願出來的,亦不願與明妃待在一起。
只是在戌時末時,殿外放了一封信,綠竹進殿內叫醒她,對她說了此事,她還以為是哪個大膽的奴才戲弄她,可當她拆開信函,看到裏面的內容時,吓得手腳冰冷。
信上所說,明妃讓她在子時末來萬亭閣,如若不來,便将安陽城外韓絡偷梁換柱的事告訴陛下。
寧貴妃氣的燒了信紙,換了件輕便的衣裳,趁着都衛軍巡邏別處的空隙,偷偷跑出來。
她走到沈默跟前,被池塘滲過來的寒意冷的哆嗦,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去亭子裏說,站在這邊怪滲人的。”
沈默未動,只是看着她,這眼神讓寧貴妃後背滲了些涼意,她不耐煩的蹙緊眉頭,“你看什麽看?是你讓本宮出來的,站在這裏又不說話,難不成大半夜的就想讓本宮出來陪你吹冷風?”
“那倒不是。”
沈默笑了笑,往前邁了一步,清冷月色投射在她身上,被風吹動的枯樹枝在她臉上映着幾道殘影,莫名的讓寧貴妃感覺到幾分驚悚。
她強忍住不适,迎着沈默的視線,不耐煩的開口:“趕緊說吧,以安陽城的事威脅本宮出來,又想耍什麽花招?”
她又補了一句:“別妄想利用此事逼本宮為你做事,咱兩是一條船上的螞蚱,我出了事你也跑不了。”
沈默轉了個身,靠在岸邊的枯樹幹上,左右都是冰冷的池塘水,她稍微轉一下,沒有支撐力便會一頭栽進去。
有那麽一刻,寧貴妃真想伸出手把她推下去。
若不是怕事後自己撇不幹淨,早就伸腳踹她下去了,豈容她在眼前這般嚣張?
“你知道韓斐當初是如何擄走本宮的嗎?”
聽到沈默的話,寧貴妃臉色微變,看向沈默的眼神瞬間充滿了惡狠狠的寒意。
“那件事根本不是韓斐所為對不對?你身在景王府,四周都是景王府的侍衛,就憑韓斐的本事如何能擄走你?他身邊的侍衛李晗也不是個沒腦子的人,這種大事豈會不告訴韓将軍!本宮一早就猜到是你故意設計陷害韓斐的!”
她從一開始與父親就不相信韓斐能幹出這麽出格的事來!
明妃的确長了一張好容貌,當時的韓斐醉意當頭,最容易色字昏頭,幹一些糊塗事,可卻沒膽子敢去景王府擄人!
他們韓家只是苦于沒有證據,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韓斐在臨安城的街道上被斬首示衆!
那一日她讓綠竹出宮看了一趟,回來時綠竹的臉色煞白煞白的,可見是吓着了。
她跪在地上,連說話的音兒都是顫的,只說三公子的雙手被折斷了,雙腳也被砍斷了,就差一口氣了,被人從囚車上拖下來才砍了頭。
當時她恨不得去景明宮撕了這女人的臉!
折斷韓斐雙手,砍斷他雙腳的一定是明妃的姘頭,宗祿!
可是,且不說他們沒有證據,就韓斐與明妃都在留香館,而在所有人闖進去時,都睜眼看着韓斐對明妃做的事。
只是這一個事,就足以讓韓斐死無葬身之地,陛下怎會去管他是否斷手斷腿?
這件事就像一把刀,時時刻刻的紮着寧貴妃的心,讓她每想起來一次都覺得又氣又屈辱!
想她韓家在朝中可謂是世家大族,在朝中的地位舉足輕重,可自打這女人來到北涼後,他們韓家就沒安生過!
看着寧貴妃起伏不定的胸膛,沈默眉間邪氣輕挑,唇角噙着譏諷的嘲弄,“啧,得虧你們韓家有這麽個蠢貨,不然,本宮這計謀還真有些無計可施了。”
寧貴妃怒瞪着她,聲音近乎咆哮,“酆時茵!我們韓家與你無冤無仇,咱們兩井水不犯河水,你何苦害我們韓家?!”
“因為在安陽城時,韓絡想殺本宮。”
沈默冷眸睨着她,“我酆時茵一向記仇,別人不讓我好過,我必讓旁人難過千倍萬倍。”
她直起身,雙手背後,傾身靠近她,語氣裏森然詭異,“本宮不僅害韓斐,還要害你,害你們韓家,讓你們韓家在臨安城再無立足之地。”
她的語氣很平靜。
正因為如此平靜的的說出這些話,才讓寧貴妃滿腔的憤怒一下子直沖天靈蓋!
她哆嗦着嘴皮子,目光陰狠的瞪着沈默。
沈默卻還嫌火候不夠,又近了她一步,挑釁的勾着唇角,“韓斐死了,接下來就該韓常林那個老東西了。”
“酆時茵,本宮殺了你!”
寧貴妃氣的雙手重重一推,這一刻她全然失去了理智,就這麽看着沈默被她推的朝後趔趄了幾步後,摔進了身後的池塘裏。
“噗通——”
巨大的落水聲響起又落下,有冰冷的水濺在寧貴妃的衣裙邊角,滲透了她的鞋襪,一股涼意順着毛孔直入,冷的她打了個激靈,一下子回過神來。
“救……救命,我,不會……不會水。”
斷斷續續的聲音從池塘裏傳來,寧貴妃連忙跑過去,看到沈默的雙手在水面上拍打着,身子不斷的往下沉。
她提起裙擺,朝沈默伸出手,“快過來,本宮拉你上來!”
寧貴妃伸出的手在看到沈默浮出的半張容顏時,猛地蜷起來,眼底再次流露出惡毒的狠厲。
她不能救!
明妃偷偷約她在此,只要她不說,就無人知曉明妃死在這裏。
只要她死了,安陽城外的事将永遠成為秘密,她也不用整日擔憂明妃會陷害韓家。
如此,也算是為韓斐報了仇。
“救命……”
沈默的頭漸漸湮沒在池水裏,伸在水面上的一只手裏緊攥着,小手指處露出來一截淡綠色的耳珠,直直的刺入寧貴妃的眼睛。
她這會才感覺到右邊耳垂燒呼呼的疼,伸手摸了一下,借着幽暗的月色,看到手指上都是鮮紅的血。
也是這會她才想起,方才推明妃下去時,明妃伸手拽下了她右耳上的耳墜,耳墜上的勾子勾裂了她的耳垂下方,燒痛感不斷刺激着她的神經。
看着沈默徹底沉下池塘,水面上不見了她的影子,這才起身,提着裙擺慌張的往永寧宮的方向跑。
這處池塘底下連接着護城河,水底激流暗湧,裏面養着不少魚,冬日池面上結了冰,底下的魚餓了一個冬日,見着屍體,豈有放過的道理?
就算景明宮的人說明妃來找過她,只要她死咬不認,沒有證據,又能拿她如何?
寧貴妃沒一會便跑沒了影子。
池塘的水冰冷刺骨,樹上一道偉岸的身影跳入池塘裏,水裏的冷氣順着肌膚刺入毛孔,可他卻不覺得冷,紮進池塘裏,長臂撈起快要昏迷的人兒抱在懷裏,帶着她落在對面的岸上。
“咳咳咳——”
沈默不停的咳嗽着,凍得渾身打着哆嗦,直往謝章懷裏鑽,可謝章身上亦是冷的,凍得她牙齒都在打顫。
杭奕拿了大氅走來,趕忙遞給褚桓,褚桓接過大氅裹住沈默,打橫抱起她,快速朝東宮走去。
沈默的頭無力的靠在謝章懷裏,眼睫上挂着水珠,纖弱的身子不停的打着哆嗦,蒼白的唇角卻噙着舒心的笑意,“謝章,是不是成了?”
她看着謝章刀削冷硬的下額,視線往下,他凸起的喉結上也沾染着池塘裏的水珠,水滴順着他的脖頸滴進衣襟。
褚桓低頭看她,在她蒼白的面容上落了一瞬,眸底裹挾着心疼,“剩下的事交給我,大人回去好好暖一暖身子。”
“好。”
沈默閉上眼,身上雖然冷,可心裏忽然間晴朗了許多。
于她來說,落一次水,受一次冷不算什麽。
最主要的是,她終于解脫了。
“對了。”
沈默的手從大氅裏伸出來,攤開掌心,上面郝然放着一枚淡綠色的耳墜,“這是我掉下去前從寧貴妃耳朵上拽下來,可有大用處。”
褚桓腳步一頓,低聲道:“杭奕,拿走。”
杭奕快步走來,看了眼沈默掌心的耳墜,竟是笑了一下,“明妃娘娘真是果敢睿智。”
沈默:……
這一會的杭奕瞧着有點傻愣愣的。
褚桓看了眼杭奕,“日後不用再喚明妃娘娘了。”
杭奕一怔,捏着耳墜,疑惑詢問:“那屬下該喚什麽?長樂公主?還是姑娘?”
褚桓大步離開,被寒風吹散的聲音裏,隐約落下一句話,“可以喚太子妃。”
杭奕渾身一震,錯愕的看着已經遠去的二人。
他忽然打了個激靈,趕忙拐回去處理後續的事。
回東宮的路上,都衛軍都被聞終帶着去其他地方巡邏了,是以,他們從小道上繞路回來時,并未有都衛軍巡邏的影子。
沈默一路上都在震驚的瞪着謝章,她冷的打了個哆嗦,只是謝章并未看她,始終目視前方,他比她好不到哪裏去,渾身濕透,卻抱着她在寒風的夜裏大步前行着。
原本想斥責他兩句的話堵在喉嚨裏,終是沒有說出來。
她靠在謝章懷裏,索性閉上眼,只希望能快點到東宮裏。
——她快凍死了!
褚桓低頭看了眼輕阖雙眸的沈默,淺薄的唇邊噙着寵溺的笑意。
入了東宮,裏面的炭火燒的很旺。
褚桓将沈默放在踏上,取下已被裏面衣裳打濕的大氅,又要為她解開身上濕透的衣衫。
沈默驚得按住他的手,擡頭怒瞪着他,“你出去,我自己來!”
“阿嚏——”
她打了個噴嚏,鼻尖癢癢的,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緊跟着又打了個好幾個噴嚏,打的她腦門抽抽的疼。
“大人身子涼,我來伺候你。”
不等沈默反抗,褚桓已将她抱起,任她如何反抗也無濟于事,最後被他去的只剩下貼身衣物。
沈默抱着冰冷的手臂,只着了一件兜衣,即使殿內的炭火燒的暖洋洋的,可她仍舊冷的發抖。
褚桓看了眼被她捂着的兜衣,她坐在榻上,纖弱的身子嬌小羸弱,肌膚因碰了冷水,變得有些病态的蒼白。
她擡着頭,一雙潋滟的水眸瞪着他,狹長微卷的睫羽上挂着幾滴水珠,眼眸濕漉漉的,瞳眸裏泛着浸了水的紅色,像是受了欺負,委屈的哭過一場似的。
褚桓眸色一暗,抱起她放在浴桶裏,“大人先用熱水暖暖身子。”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的沙啞,在安靜又暧昧的寝殿裏,只讓沈默心底跟着顫了一下。
謝章的手握着她的手臂,男人指腹上的繭子輕輕磨砺着她的肌膚,沈默心頭狂跳,一股難以抑制的悸動直沖心頭!
她猛地伸手推開謝章,整個身子落進水裏,只露出一個腦袋,“你快出去!”
褚桓看着她臉頰上染了淡淡的緋色,就好似春日裏的桃花瓣,粉粉的點綴在上面。
許久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從大人臉上看出這般女兒家嬌羞的模樣。
他站在邊上,雙手搭在木桶邊緣,微躬着身子,笑看着沈默,“大人害羞了?”
沈默忽然有一種無所遁形的窘迫,天知道她方才竟然對謝章起了那麽一丁點心思!
雖然只有那麽一點,可于她來說,卻是莫大的罪孽!
她低下頭,避開謝章的視線,冷聲催促:“你也趕緊出去換身衣裳,你的傷口見不得水,快處理下去。”
“好。”
褚桓低笑出聲,伸手在沈默頭上寵溺的揉了揉。
在他離開後,沈默才反應過來。
她一下子鬧了個大紅臉,捧了一手水拍打着臉頰,試圖抹去臉上的熱氣。
她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方才那一瞬間,就好似她和謝章的位置颠倒了,就像,十八年前的她對着八歲那年的謝章。
她吐了口氣,沉浸在氤氲的熱水裏,驅散她體內的寒氣。
沈默轉頭看向屏風,殿內掌着燈,屏風上倒映着一道偉岸修長的身軀,依稀可見那人解着身上的衣袍。
她趕忙轉過頭,望向關着的雕花窗棂格,擡手拍了自己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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