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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裴玦離開後,裴海棠在腦子裏略略構思一下,便讓翠竹伺候筆墨紙硯,伏案給皇舅舅寫下一封簡短的家書。
大致內容是,大堂哥丁憂三年賦閑在家,心有不甘,今兒特來郡主府讨要京兆尹一職。棠棠深思,其才能恐有不足,降一等就任京兆少尹,亦或再降出任司法參軍更為妥當。
寫罷,裴海棠将信疊好。
翠竹上前,預備接過來封蠟。
可今日裴海棠心情好,笑道:“不必,我親自來。”讓裴玦不爽的信,自然能讓她爽。
說罷,裴海棠手執一根長長的蠟燭放倒在封口上方,讓幾滴滾燙蠟油不偏不倚落在封口中間,再捧起她“昭陽郡主”印信加蓋在蠟油上,如此,算是封蠟完畢。
再找來一根鮮亮的紅絨線系上,打成漂亮的小蝴蝶結。
最後,裴海棠雙眼彎成漂亮的月牙兒,将自己的傑作轉交送信的小厮:“快馬加鞭,給皇舅舅送去。”
~
紫宸殿。
福公公雙手高高捧起家書,一路歡快地快步跨進大殿:“皇上,郡主給您來家書了!”
“誰?”埋頭朱批的宣德帝以為自己幻聽了,疑惑地擡頭。
小丫頭片子才回去一晚,就又思念他了?
“您最疼愛的昭陽郡主啊!”福公公呈上家書,一個勁地誇,“咱們郡主就是心靈手巧,皇上快瞧,這小蝴蝶結系得多美。”
宣德帝眼眉染笑,用指腹輕輕摩挲一遍又一遍,這蝴蝶結還是當年他手把手教會小棠棠的呢,那會子棠棠才六歲,稚嫩可愛。
宣德帝:“拿剪刀來。”
福公公連忙遞上剪刀,他知道,皇帝舍不得拆了小郡主的蝴蝶結,得連同信封一塊兒剪下來珍藏。
宣德帝的好心情一直維持到信紙展開前,展開後一讀,他立即笑容隐去,怒意上頭,捏着信紙的指尖險些沒氣得撕碎了。
“混賬!裴玦那個狗東西怎麽敢!”宣德帝一巴掌拍下去,震得茶盞一跳。
福公公匆匆瞥眼家書。
哎喲喂,難怪小郡主突然改口“大堂哥”,竟是察覺裴玦“丁憂三年賦閑在家,心有不甘”?
承襲了侯爵,卻如此不孝,果然不配當“大哥”!
裴玦真是該死,上回小郡主驟然改口“大堂哥”才弄丢了肥差,那之後,皇帝遲遲不給另行安排,便是允他反省的機會。若裴玦能及時悔悟待小郡主好,哄她高興了再喚回“大哥”,什麽高官厚祿沒有哇?
裴玦倒好,反倒變本加厲,逼迫小郡主向皇帝讨要京兆尹一職。
其心該誅!
“把那混賬給朕叫來!”
“嗻!”
福公公明白,裴玦的好日子到頭了。
~
武安侯府。
賦閑在家無所事事的裴玦,感覺日子快閑出鳥來了。
“唉,可憐我寒窗苦讀十年,高中進士,卻因給二叔丁憂長期賦閑在家,真真是委屈了我心中遠大的志向和抱負啊!”
裴玦來到閣樓的窗前,推開一扇窗。
俯瞰後園一座座華貴的亭臺樓閣和遼闊的湖面,直抒心中郁悶。
感嘆完,裴玦記起小郡主方才允若的“京兆尹”,才又喜上眉梢。
“若真能風風光光當上京兆尹,掌管京畿重地,丁憂三年也算值!”
正在這時,一個門房滿臉喜色奔至閣樓前,仰頭沖樓上喊:“侯爺,大喜,大喜啊,宮裏來人宣您進宮!”
裴玦一聽,當真欣喜得了不得。
鐵定是小郡主起作用了,皇帝宣他進宮受封。
半個時辰後,裴玦如願進入紫宸殿正殿。
可殿中氣氛怎麽不對?
龍椅上的宣德帝他低着頭看不到,兩側靜靜站着的吏部尚書和兩個吏部侍郎,卻用餘光瞧得真真的,一個個面容緊繃,站姿都能瞧出幾分緊張來。
裴玦心中隐隐不安,斂住笑意,規規矩矩上前行跪拜大禮:“微臣武安侯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宣德帝掀起眼皮淡掃他一眼,若非要給棠棠的爹娘留臉面,非得跪死他不可!
“免禮。”
裴玦察覺到皇帝的冷淡,越發低眉順眼起來,擺出一副老實相。
宣德帝:“你名諱裴玦?”
裴玦:“微臣正是。”
宣德帝:“裴玦啊,你過繼給公主和老侯爺了,便與昭陽郡主一樣,是朕的嫡親外甥。如今你丁憂結束,朕舍不得委屈你,考慮讓你當任京兆尹。”
裴玦眉眼間的笑意迅速綻開,壓都壓不住。
福公公瞥見這一幕,險些鼻子哼出聲,看你能笑到幾時。
果然,下一刻,宣德帝就一副可惜的口吻:“但朕思量,京兆尹太過特殊,稍稍能力不足,便是京畿重地的大災難,朕賭不起。”
裴玦:???
什麽意思?
質疑他能力不夠,不足以堪擔重任?
宣德帝:“所以,裴玦啊,朕最終決意,先給你個京兆少尹試試,能勝任再說。”
裴玦額頭一下子黑線遍布。
京兆尹就算了,連京兆少尹都質疑滿滿?
旁聽的吏部尚書和侍郎算是瞧真切了,逝去的公主夫婦(裴海棠爹娘)的面子是足夠的,奈何裴玦自身資質欠佳,皇帝打心眼裏瞧不上。
原本京兆少尹也是從四品,并不算辱沒。可被皇帝公然質疑能力而降級,這就耐人尋味了!
如此被皇帝藐視的,滿朝文武裏,裴玦稱得上是獨一份!
丢人不?
恥辱不?
過了今日,毋庸置疑,裴玦定然成為朝堂裏的一大笑柄!
提前幻想一番群臣捂嘴偷笑、切切嘈嘈的景象,裴玦藏在衣袖裏的手都禁不住提前抖上了。
完了,他完了。
~
宮裏的消息長上翅膀,不一會嗡嗡嗡地飛進裴海棠耳裏,彼時,她正在繁華的朱雀大街逛蘇繡坊,聞言直接笑疼了肚子。
翠竹和翠玉趕忙上前,一個攙扶着小郡主坐下,一個彎腰給她一圈圈地揉肚子。
“郡主,可是有新鮮樂子?”
裴海棠飙出了眼淚:“是、是啊。”笑夠了,才壓低嗓音将方才小公公遞出來的消息,一字不落說給她們聽。
兩個大丫鬟也笑彎了腰。
“還是咱們皇上厲害,夠解氣!”
主仆三人笑夠了,裴海棠繼續挑布。
裴海棠身份高貴,又是蘇繡坊的常客,掌櫃娘子從後臺專門趕來親自招待,熱情地讓侍女捧來十匹新上的布,每一款都做工精致,繡花豔而不俗。
裴海棠見了卻直搖頭:“有适合成年男子的嗎?”
掌櫃娘子微微一怔,旋即笑開了:“有,當然有,月初才到了幾款新貨,特适合給王孫貴胄做外袍用。”
不一會,侍女們将布匹捧來,統共九款,多以梅蘭竹菊花中四君子為暗紋,低調又不失雅致。
恩,與四皇子氣質相符,裴海棠很滿意,一揮手全買下。
“還有別的款式嗎?”
“有,當然有!”
不一會,又捧來三十幾款,花紋五花八門,繡鷹的,繡鶴的,繡魚的,連雲紋,盤紋,幾何紋,顏色也從深色到淺色應有盡有。
裴海棠一款一款細細看過去,最後挑中二十幾款,又一口氣全買下。
“郡主這般心疼夫君,傳出去都羨煞旁人。”掌櫃娘子極會說話。
裴海棠心花怒放,一開心,又在坊裏購下了第三批。
三批下來,共計四十八匹“高端”蘇繡布料,一匹五百兩銀子,總價兩萬四千兩。
如此高昂的價格,一般的人家都得咋舌。
可在小富婆裴海棠這,連翠竹和翠玉的眼睛都不帶眨的,早已司空見慣。
掌櫃娘子笑得眼睛都快沒了:“郡主,不知府上郎君的尺寸是多少?”這家蘇繡坊不光出售布料,還負責裁衣。
裴海棠搖搖小腦袋:“不知道。”
掌櫃娘子:???
夫君的尺寸都不知道?在以夫為天的大召國,當真罕見。
裴海棠開動小腦筋:“不急,布匹放在這,我現在就去尋夫君要來。”
掌櫃娘子笑:“好的,好的,看得出郡主與夫君感情極好。”若不好,有幾個娘子敢青天白日上衙門要尺寸去,活膩歪了!
主仆三人走出蘇繡坊。
翠竹快走一步偷着詢問:“郡主,咱們真去縣衙?”會不會給四皇子添麻煩啊。
裴海棠:“當然去!”
翠竹:“就為了要尺寸?”
裴海棠:“不然呢?”
翠竹:……
好吧,地位崇高的小郡主就是任性。
說話間,裴海棠主仆已坐上馬車,眼下他們奔跑在繁華的朱雀大街,向西邊一拐,就進入了四皇子管轄的長安縣。
長安縣地處京畿要地,街市繁華,一路奔馳過去,裴海棠從車窗瞧見寬敞明亮的街道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一副明媚祥和之态。
不料,卻在臨近縣衙的一條繁華街道給堵住了。
裴海棠蹙眉:“怎麽回事?”
車夫:“前頭有霸街的。”
裴海棠:???
跳下馬車一看,裴海棠怒了。
只見寬寬大大足夠十輛馬車并駕齊驅的街道上,橫了路障,十來個粗犷的漢子腰配彎刀,橫眉怒目往街頭一站,馬車和行人無法通行,被迫掉頭、另擇道路繞行。
“你們這是作甚?”
普通百姓怕,裴海棠可不帶怕的,一襲梅紅鬥篷風風火火就沖上前去。
為首的漢子:“小妞,看不出來嗎,此路是我開,老子我今日不開心,誰他娘的也甭想過!滾開!”
裴海棠:“放肆,爾等眼裏沒王法的嗎?”
為首的漢子:“王法算個屁。”
一副潑皮無賴樣。
裴海棠正要再辯駁,被一個臨近的老婆婆拖住了:“這位小姐,與他們争辯沒用,他們的主子是清河崔氏,惹不起的。”
又是清河崔氏?
裴海棠皺起了眉頭,忙拉了老婆婆,去一旁詢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老婆婆:“哎,誰也說不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反正吧,這本是一條人流量極大的商街,突然,昨日來了這麽一群兇神惡煞的無賴,霸占街口兩端,只許出不許進,硬生生趕走了全部客流,整得一條街瞬間蕭條下來。小姑娘你瞧瞧,困在街道裏的店鋪商家和擺地攤的小販,哪一個不愁眉苦臉的?可誰也沒法子。”
裴海棠抓到了關鍵詞:“您是說,這群無賴是昨日才來的?”
老婆婆點點頭。
裴海棠心頭一凜,昨日朱少虞才拿着告身和敕碟上任,莫非是專程沖着朱少虞來的?
向他這個新任縣令示威?
念頭一起,裴海棠思量不能打草驚蛇,先尋到朱少虞再說。禮貌地謝過老婆婆後,裴海棠快速回到馬車。
“繞行。”
車夫立馬聽令繞道,卻不想,一連兩條商街都被霸街,而今日的車夫是新選上來的,過于年輕,對長安縣這邊的街道不夠熟悉,導致兜兜轉轉兩刻鐘過去,還沒尋到可穿行的路。
“過分!”氣死裴海棠了,奈何她今日出門輕車簡從,護衛沒帶夠,沒法子從一群橫行霸道的無賴跟前強闖。
正在這時……
“棠棠?”
“棠棠,是你嗎?”
窗外一道熟悉的男聲飄來。
裴海棠扭頭一看,居然對上朱清硯的俊美臉龐,兩人的馬車并駕齊驅。
“太子哥哥,好久不見。”
裴海棠微微尴尬過後,選擇禮貌地問安,哪怕今生戀人做不成了,血緣關系和親情尚在。
“棠棠去哪,孤送你一程。”朱清硯一雙眸子望着她,神情一如從前溫柔,仿佛他還是她的未婚夫,從未改變過。
裴海棠本要拒絕,但腦海裏鬼使神差地閃過一個念頭,便同意了:“去長安縣縣衙。”
朱清硯明顯一怔,随後溫柔地點頭。
太子馬車在前,裴海棠的馬車尾随在後,果然如她猜想的那般,在太子衛隊的開道下,暢通無阻。
順順利利地從“霸街”的道路通行。
裴海棠小腦袋探出窗口,凝視那些霸街的漢子,他們到底是什麽人?
居然能辨認出太子的衛隊,不等遞上東宮腰牌,就主動放行?
甚是詭異。
~
一刻鐘後,抵達長安縣縣衙所在的巷子口。
“太子哥哥,多謝啦。”
分別之際,裴海棠馬車都沒下,趴在窗口朝對面窗口的朱清硯笑着揮揮手,便算辭行了。
其實很失禮。
但朱清硯喜歡。
喜歡她眉眼間跳躍的靈動和渾身上下迸射出的朝氣。
朱清硯微微探出車窗,親眼看着她的小身影靈活地縮回馬車,再目送她的馬車噠噠地離去。
“調皮。”
朱清硯後知後覺地補上一句,語氣裏滿滿都是寵溺,明明她的小身子已藏進馬車,他卻仿佛還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一舉一動,看到她的一颦一笑。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呼喚聲入耳,朱清硯激靈一下回神,這才發現裴海棠的馬車早拐彎消失不見,他居然發呆好久了。
自嘲地笑笑。
“起駕,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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