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48章

臨近年底, 各種聚餐酒局活動逐漸多了起來。任何圈子裏,只要達不到斷層一騎絕塵的地位,都無法逃脫這種酒桌文化。

一個五星級度假村項目,耿樂堂哥牽的線, 包間裏一張十人座的大桌, 只坐了五個人。

蘇陽趁他們聊天之際, 低頭看了眼手機,是條微信,餘淵發來的,問他回不回來吃晚飯。

今天是他回公寓住的第二天,半小時前跟錢忠說過自己晚上有飯局, 也跟兒子打了視頻電話報備安撫。

蘇陽正想回,被席間主座上的孫總責難:“小蘇你不專心啊,來來來,罰一杯。”

孫總是個年近五十的啤酒肚,胸前瑪瑙串随着他搖搖晃晃起身甩來甩去, “我親自給你倒酒,這點面子總要給我吧。”他說着舉起一瓶飛天茅臺, 就要伸過來。

蘇陽放下手機, 搶先一步給自己倒滿酒, 很上道地說:“哪能讓您倒, 我自己來。別說一杯, 罰兩杯都應該。”他說完仰頭一口飲盡,在耿樂震驚的眼神中再次倒滿舉杯。

“好。”孫總爽朗一笑,坐回餐椅上, “我就喜歡跟痛快的人合作。”

小酒盅不盡興,後來換成喝紅酒的高腳杯, 耿樂看蘇陽這麽拼,有點過意不去,席間頻頻用眼刀掃堂哥,心裏怪他,什麽破資源都敢往他這介紹。

但這頓飯從六點吃到快十點,孫總愣是被蘇陽喝妥了,秘書司機一左一右攙扶着他離場時,嘴裏仍絮絮叨叨,“等簽了合同,一定要再喝一場。”

相比較他的狼狽,蘇陽就相對姿态從容許多,甚至不忘叮囑孫總司機慢着點開,省得路上不舒服。

耿樂喝得不多,但也沒法開車,叫了代駕。等人來的功夫,兩人坐後排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我堂哥也真是,介紹的什麽破單子。”

蘇陽仰靠在真皮座椅裏假寐,眼皮也不擡,“有沒有良心了還,人家給咱們介紹這麽大的單子還要挨罵?”

“喝不喝水?”耿樂側身幫他擰開一瓶水,他常年在國外學習生活,對這種酒局本就十分看不慣,“什麽業務非得在酒桌上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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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陽睜眼接過瓶子,“最後能有結果很值了,再說今晚酒不錯,你不知道我以前…………”

耿樂問:“你以前怎麽?”

蘇陽喝了口水,而後笑道,“以前剛畢業那會兒,喝過假酒。”

“什麽鬼。”耿樂跟着笑了一陣,“這麽一比,可不是不錯嘛,小一萬一瓶呢。以後咱不喝假酒了,給你買好酒,成箱買。”

蘇陽擡腳踹他小腿,“滾,有命賺沒命花,簽了這單應該夠了。”

“夠什麽?”

蘇陽複又靠回椅背上,輕阖眼皮,低低地回:“夠兩室一廳首付。”

代駕來了,先送蘇陽回公寓。到地方時,耿樂問他:“真能自己上樓?”

雖不至于醉的程度,到底喝了不少,酒再好價格再貴,酒精度還是實打實的。

蘇陽拎着外套下車,單指勾着薄棉夾克甩在肩膀上,倜傥地揮了下手,“不至于。”

在門鎖按下指紋時,蘇陽下意識低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姿态再倜傥酒味依然難聞,意識到在顧慮什麽後,自嘲地哂笑,還有必要嗎?

門打開,玄關氛圍燈應聲而亮,客廳裏漆黑一片,餘淵不知從哪走了過來。

蘇陽扶着鞋櫃換鞋,聽到腳步聲擡頭看了眼,餘淵睡袍穿戴整齊,不像夜裏睡醒恰巧出來的樣子,故作坦然地跟他打招呼:“還沒睡?不是被我吵醒的吧?”

餘淵在暗處注視着他,不答反問:“喝酒了?”

蘇陽換好拖鞋,輕輕“嗯”了聲,越過他往自己卧室走,“睡了,晚安。”

餘淵走進廚房,按亮照明頂燈,整個客廳跟着被照亮,他打開櫥櫃找出一瓶蜂蜜,“喝杯蜂蜜水再睡。”

腳步停下,蘇陽背身而立沒有回頭,抓着外套的手攥緊成拳,狠了狠心,冷漠拒絕:“不用麻煩,我不喜歡喝甜的。”

他大步離開,利落甩上卧室門,背靠門板緩了好久才壓下難掩情緒。有些話說出口便無法挽回,有些關系捅破了一樣不能修複,回不去了。

事實證明,好酒喝多了也上頭,蘇陽醒來後躺在床上揉了揉太陽穴,勉強坐起身。一看時間還不到九點,昨晚那頓飯局算入場券,今天這才正式開始談工作,跟耿樂約好十一點,直接在孫總公司碰面。

“叭叭~~!”小白穿着睡衣推門而入,頭發亂翹,看樣子也剛醒。

蘇陽掀開鵝絨被,讓他鑽進來,父子倆在被窩裏摟着膩歪了會兒,蘇陽柔聲問兒子:“昨天乖了沒有?”

小白在他懷裏半側過臉,“我很乖,但是父親不乖。”

蘇陽揉兒子發頂,略過某人,“你乖就好。”

小白聽不懂大人那些言外之意,自顧自輸出:“父親一晚上睡覺都很不乖,翻來翻去,我被他吵得醒來兩次。”

“是嘛。”蘇陽不自然地笑了下,岔開話題,“忙過這幾天,周末補償你,是要買玩具還是出去玩?”

“出去玩!”小白注意力就芝麻那麽點大,全部被吸引了去,“今天就去可以嗎?”

“想得美,說了周末。”蘇陽捏了捏兒子的鼻梁,“今天還有很重要的工作,可能回來還是比較晚,但忙完這陣,我們就能有新家了。”

小白只能從字面理解意思,不知道這真正代表着什麽,“哇,新家。我喜歡新家。”

蘇陽松開指腹:“好了,換衣服洗漱,然後出去吃早餐,如果有人做了的話。”

一大一小換好衣服出來時,餘淵已經準備好早餐了,除了給兒子的奶黃包其餘都是鹹的。

蘇陽看在眼裏,依舊選擇略過,把兒子抱上高腳凳,盡量自然地打招呼:“早。”

餘淵像往常一樣幫他拉開身側的餐椅,“早。”

蘇陽沒有坐,而是繞過吧臺坐到兒子對面的位置上。

他本來想說,以後不用費心幫他一起準備早餐,又覺得沒必要,橫豎沒幾天時間了。下周一中午的航班,六天後回來,到時候找個過渡的房子短租,或者就幹脆在酒店住段時間都行,總之,他會搬出去。

一碗海鮮粥沒吃幾口,蘇陽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放下湯匙,劃開屏幕接通,“怎麽了?”

聽筒那頭耿樂不知說了句什麽,蘇陽扭頭看了眼客廳牆上的挂鐘,“有點趕,早高峰的交通你也知道,你們先談着,我盡量。”

耿樂住的地方離孫總公司比較近,昨晚就說好蘇陽自己過去,現在臨時提前半小時,确實時間很倉促。

挂斷電話,蘇陽加快吃粥頻率,聽到斜對面餘淵說:“去哪?我送你。”

蘇陽遲疑了一秒鐘,很快做出理智選擇,“智科産業園。”

九點半剛過,錢忠準時上門接小白,站在門口等小家夥穿鞋的時間,視線不住往裏瞟,終于看到拿着電腦包出來的蘇陽,連忙打招呼:“小蘇,最近是不是挺忙?有兩天沒見到你了。”

蘇陽忙是一方面,也有點刻意回避,他知道錢忠會充當說客,可這種事,除了當事人說再多都徒勞。

他平淡而不失禮貌地回:“最近确實工作挺忙,小白辛苦忠伯了。”

“不辛苦,不辛苦。你也不用太拼,如果……”錢忠繞來繞去欲言又止,看到蘇陽身後走過來的餘淵,重重嘆了口氣,“哎。”

他不是沒有從餘淵方面着手,試圖解開疙瘩,口舌費勁,該說的都說遍了,現在只能寄托在時間上,只要還住在一起,有小白從中調節,來日方長,總會有情況好轉的一天。只是他沒料到,基準條件已經岌岌可危了。

一行人搭電梯下到地庫,蘇陽把兒子送上車,在門邊俯下身幫他系好安全帶,揉了一把他的額頭:“乖乖的,明天早上見,拜拜。”

小白就勢捧着蘇陽,在他臉側親了一口,“叭叭拜拜。”

蘇陽目送轎車離開,沖着後擋風玻璃轉身看他的兒子揮了揮手,繼而繞到啓動着的另一輛車後排。

他拉了下車門,沒解鎖,遂敲側窗示意。車內餘淵指了指前排,蘇陽跟他隔窗僵持了幾秒,最終妥協,拉開副駕位車門矮身坐了進去。

蘇陽扣上安全帶,撥通耿樂的電話:“喂?你那邊情況怎麽樣,到了嗎?這麽快。那你們先聊着也行,不用等我。嗯,我已經出來了……好,待會見。”

餘淵等他挂了電話才問:“最近工作很忙嗎?”

蘇陽還沒來得及回答,孫總的電話又打了進來。

蘇陽接通電話,這次是畢恭畢敬到有些殷勤的語氣:“孫總,您好您好。我這邊還有大概……”

他拖長音,冷冷看向餘淵。

出庫檔杆升起,餘淵跟他對視一眼,“最快半小時,堵車另算。”

蘇陽視線移回車窗外,“半小時就到,好的好的,沒問題,多謝孫總給我們小公司機會。”

巴博斯彙入主幹道,成為早高峰車流一員。餘淵借着看右側後視鏡的機會,掃了眼蘇陽,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三分之一側臉,是放松的表情,嘴角也非這兩天自己看到心慌的冷冰冰線條,是向上彎起的,他在笑。

蘇陽又十分配合地跟電話那頭客套了幾句,才結束通話。

切出通話界面,點進微信,問耿樂:【什麽情況啊?非得等我到才能開始。】

綠燈即将變黃前的兩秒,一腳急剎,汽車提前在白色指示線停下。

本來可以通過的,蘇陽身體随着慣性前傾,被安全帶拉回。他的視線終于從手機上離開,但也僅僅瞪了餘淵一眼,複又垂首。

餘淵又問了一遍:“最近工作很忙嗎?如果有什麽困難,都可以跟我說。”

蘇陽頭也不擡,莫名其妙:“有什麽困難?”

“任何。”

蘇陽看到耿樂的回複,笑了下,鎖定屏幕。轉向餘淵時,恢複淡漠表情,“我沒有困難,也不懂你在說什麽。”

綠燈亮了,餘淵只得換擋啓動,他握着方向盤目視前方,忍了忍,還是問了出來:“你所謂的調節心情是指刻意疏遠我嗎?”

蘇陽轉開臉,拿起手機掩飾自己的心虛,故作雲淡風輕地回:“你想多了,沒有刻意。只是工作很忙。”

車內陷入沉默,餘淵沒有再說什麽。

直到到達目的地,汽車打着雙閃靠邊緩停下來。

蘇陽快速解開安全帶:“謝了。”話音未落,就要拉開車門走人。

‘咔嗒’———餘淵及時按下門鎖。

蘇陽氣惱地轉過身,瞪着他,語氣兇巴巴道:“你什麽意思?”

餘淵單手搭着左側操作面板,迎視着他的怒目,近乎于哄的語氣:“沒有別的意思,離半小時還有三分鐘,我不占用你太多時間。如果不這樣,你根本不肯跟我溝通。”

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蘇陽看到餘淵眼裏有一閃而過的慌張,眸光垂下,表情也沒有那麽兇了,“你想說什麽?”

“如果你是因為露營那天我躲開了而生氣,我道歉。讓你傷心難過并非本意,很抱歉,對不起,下次不會了。我說過,我也不是什麽都懂的…………”餘淵頓了頓,嗓音低沉下來,“雖然确實想得沒有你多沒有你遠,但也不要就此判了我的刑,再給我些時間,不要在氣頭上做任何決定,可以嗎?”

冷戰別扭的這幾天裏,蘇陽自己心裏也不好受,這會兒冷靜下來想,的确如他所說,一時沖動想要改變關系的是自己,孤行已見想一刀斬斷的也是自己。

見他表情松動,餘淵放下心來,解了門鎖,“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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