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燥亂

第30章 燥亂

韓子穆透過雲肴看着他身後站着的男人, 靳澤的目光不同于雲肴,那是完全不加掩飾的殺意,他眼神裏的光似乎在向韓子穆表明“你最好聽清楚他在說什麽。”

完全不讓人覺得, 雲肴是在說什麽大話。

韓子穆沒有回話, 是因為他不知道怎麽回應這一句請求又像是威脅的話。

“你走吧。”雲肴說:“你出來這一天,怎麽跟爸媽交代的?”

韓子穆心虛道:“媽同意我過來。”

所以,媽也知道韓子穆要來京州。

是這樣沒錯了,不過媽為什麽同意他來呢?想起昨天的話題, 雲肴一點也不意外,媽還真是高估他, 高估他在京州的能力, 高估他對韓子穆的心意,他要是願意幫韓子穆, 昨天就不會鬧得那麽僵了。

現在是他不了解韓敏靜,韓敏靜也不了解他了。

“回去吧,”雲肴不想跟他多廢話,“會坐車嗎?身上有錢嗎?”

韓子穆說:“我讓我爸來接我吧。”

雲肴說:“嗯,随意。”

他們一家子想要怎麽辦都跟自己無關了。

雲肴轉身要回去,而後看見靳澤,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 因為剛才靳澤把他看的那樣透徹。

“家主,”雲肴來到靳澤的面前,“對不起, 讓他回去, 他不會再出現在京州, 這次是我的失策, 我不會再跟他有來往, 您不用擔心我會給靳家抹黑,靳辰那邊,我自己會跟他解釋的。”

他這些話是說給他靳澤聽的,還是那些不相關的人?

靳澤凝視着雲肴,妄圖聽他給出合理的解釋。

雲肴看了一眼韓子穆,就上樓去了,任憑靳澤怎麽打發他。

是他招來的人,他自己趕走就好。

靳澤看着雲肴上樓去,擡手招呼了一下,傭人領會他的意思,忙上前去扶住人。

大廳內只剩下靳澤和韓子穆,他走上前去,韓子穆怕他,對他的防備都寫在臉上,靳澤過來問:“你媽要讓你上京師大?”

韓子穆不知這個事情跟他有什麽關系,他不敢在靳澤面前撒謊,點頭承認。

父母期望他能上京師大也沒什麽錯吧?

靳澤忽然問:“他為什麽沒上京師大?”

韓子穆沒明白他說的是誰:“什麽?”

靳澤不耐煩道:“我說雲肴。”

他并沒有承認雲肴和韓子穆的關系,他不認為韓子穆和雲肴可以劃分在一起,在靳澤眼裏,這是兩個品種的人類。

之所以問到這個問題,是因為靳澤當年認識雲肴的時候,知道雲肴的成績非常優秀,那絕對是可以上京師大的分數,甚至遠遠超出分數線不少。

但雲肴選擇了玉恒師範,兩個都是好學校,可京師大才是雲肴的理想,他曾為了那個理想付出過極致的努力,這些都是靳澤在跟雲肴相處的那些年發現的。

他看到他的社交賬號裏什麽也沒有,只有一條僅自己可見的動态,上面寫着京師大,後綴是一個可愛的表情符號。

那條動态的顯示時間為兩年前,也就是雲肴在上大高中的年紀,那次是靳澤早點醒,玩雲肴手機時不經意發現的,他沒有想偷看什麽秘密,他和雲肴在一起的那幾年雙方都是坦誠的,除去剛認識那半年,靳澤有單方面隐瞞了出身。

所以他才知道雲肴心目中的大學其實是京師大,那天他看完後就把手機放回去了,沒有跟雲肴提起這件事,他以為雲肴是落榜了,這種傷心事就沒有提及。

現在想起來,他應該注意一點,京師大和玉恒的分數線差不多,他既然能考上玉恒,就不會離京師大差太遠,以及後面他有了解到,雲肴的成績當初是碾壓玉恒的錄取分數線的。

“他沒上,具體我也不太清楚,”韓子穆說:“……我沒問過。”

靳澤沒有為難他,盡管他很好奇,但是這個問題,應該只能問韓敏靜,或者雲肴本人了。

但顯然,目前他和雲肴的關系是不會什麽都談的,這些也不關他的事。

韓子穆走了,遠離這個是非之地是他做的最正确的做法,他想自己這次回去得老實一段時間了,在來之前,他沒想到雲肴遠比他想象的要厲害得多。

對此,韓子穆是大為不解的,雲肴固然是長得不錯,但不至于讓靳家兩個少爺都跟他處過吧?這到底是怎麽一種手段?

他想不通,也永遠不會想通。

雲肴回房間以後,第一時間就是聯系了萬叔,把手機的錢給轉了過去,他不喜歡拿靳辰的東西,就更沒理由拿靳澤的,今天已經是超出計劃的那樣了,他不該和靳澤有這樣親密的接觸,擁抱也不行。

在踏進靳家前,他就決定了,他能管住自己心,也會管住自己的心。

“你轉給我不太合适吧,這是家主給你的東西,而且……”

“沒關系,您拿着就好,這種事情,我不好麻煩他。”雲肴把錢轉了過去,然後補充道:“我不知道多少錢,您看下夠不夠,少了您再跟我說。”

“應該是夠了,”不夠萬叔也不會找他,“你的手機呢?家主怎麽會平白無故給你一部手機?”

雲肴說:“弄丢了。”

萬叔說:“我待會去車裏給你找找。”

雲肴自知不會再找回來:“不用了,沒在車裏,我知道。”

雲肴還有一個疑問,不過萬叔應該不能給他解答,也是關于手機的事,就是靳澤怎麽知道他的手機沒了?萬叔都不知道他的手機沒了。

“對了,”雲肴又問:“您有跟家主說起別的事嗎?除了韓子穆的事。”

萬叔事事向靳澤報備是應該的,韓子穆那件事算是大的,而且昨天晚上回來,并不是他主動向靳澤報備的,是那會家主就在門口等着,萬叔也很意外,一向忙碌的家主會在門口無所事事地等他們回來。

回來後,靳澤發現了雲肴脖子裏的吻痕,當時臉色就很差,向萬叔問起,萬叔也不能不說,就把韓子穆的事從頭到尾地交代了,那個過程萬叔到現在還記得,因為靳澤的臉色在他描述的過程中越來越差。

“沒有了。”萬叔說,他現在對雲肴是摸不清楚的狀态,方才在下面,雲肴直呼家主的名字,這在他看來是大不敬的,連看着靳澤長大的他在規矩嚴格的靳家都不能随意稱呼靳澤,別說一個不受待見的陌生人了。

雲肴和靳澤之間,萬叔不會以為只是雲肴大膽那麽簡單,他總覺得有什麽事情,但他知趣,不會多過問。

“好的知道了,謝謝。”雲肴扶着自己的膝蓋,正在苦思冥想着什麽,靳澤進來了,雲肴坐在自己的房間裏,而靳澤直直地朝他的房間裏走來,擺明了就是來找他的。

雲肴打起精神,朝房門口看過去,萬叔随着他的視線一起。

“萬叔先出去。”靳澤進來後,吩咐了一句,萬叔點點頭,這就轉身離開了。

等萬叔走了以後,雲肴才擡頭問:“怎麽了?”

靳澤插着口袋,眼神裏藏着事:“你媽讓你幫韓子穆進京師大?”

雲肴不明就裏,但還是承認了,然後等靳澤發話。

“你自己怎麽想?”

“我剛才在樓下已經表明得很清楚了。”

“所以是真的?”靳澤問:“當年你分數線是夠的,為什麽選玉恒?”

雲肴避嫌道:“這個跟家主你沒關系吧。”

“這個時候又喊我家主了?”靳澤嗤笑,他原本沒想問,但實在好奇,是的,他好奇,他好奇所有雲肴身上發生的事,沒問他當年為什麽甩他,都算他忍耐力好了。

而雲肴卻被他這句話搞懵了,還沒來得及等他問靳澤什麽意思,門口又來了人,萬叔說:“家主,夫人請你們過去。”

說完又看了眼雲肴:“還有雲先生。”

靳澤擅自做主道:“我自己去,他不方便。”

“我沒事,”雲肴迅速站起身,他不想跟靳澤牽扯不清,把距離拉開得那樣明顯,“我可以過去。”

靳澤對他露出十分欣賞的目光,他欣賞的是雲肴對自己的殘忍,腳傷那樣嚴重,卻能為了跟他避嫌不受他一點的恩惠,什麽事都願意做,真是有意思。

“那就一起去。”靳澤也沒了跟他周旋的心情,往房門走的同時丢下了一句,“聽你喊我家主,就像貓學狗叫。”

違和又詭異。

雲肴看看靳澤的背影,什麽也沒說,任憑靳澤怎麽諷刺他了,反正他和他之間,不差這一句兩句。

萬叔過來扶他,很快,靳澤甩開了他們,達到了雲肴想要的效果,拉開十足的距離。

靳夫人在主樓的客廳裏坐着,等着二人的到來,她和雲肴很少見,當她看見雲肴脖子裏的東西,大蹙了眉頭,問道:“怎麽回事?”

雲肴不知道用什麽合理的借口,他自己要來的,于是解釋的難題也要自己來承擔,靳澤比他先到,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低頭擺弄着手機,看他的臉色應該是在處理什麽公事。

他煩躁的時候喜歡擰眉,眼尾也是朝下的,而只有在他處理公事的時候基本上才會露出那樣的神情。

剛才應該聽靳澤的,不應該過來,不是腳傷的問題,而是脖子裏這些吻痕,他還沒有來得及處理掉。

知情人就算了,跟靳夫人這些長輩,無論是不是要說真相,都會招來反感,那是一定的。

雲肴選擇了撒謊,因為他不想解釋他和韓子穆,以及重組家庭這些糟心的事,說道:“蚊子叮的,我不小心抓爛了……”

他剛說完,靳澤就哼笑一聲,雲肴朝他看過去,他也沒說什麽,好像那笑聲不是對着自己,實際上雲肴知道,他就是在嘲笑自己。

嘲笑自己這低級的說辭。

“那我待會讓人去幫你看看,你的房間不至于有蚊子的。”靳夫人很得體,她并沒有相信這種說辭,但是這在人前,她沒有選擇追問下去。

“你坐吧,”靳夫人坐下,交代起了正經事,“我叫你們來只有一件事,雲肴你也住進我們家了,阿辰現下不在,他沒辦法出面,我想着讓川兒帶你去認識一下京州的親戚,幾個比較親近的你還是該見見。”

靳夫人完全誤解了靳澤讓他住進靳家的用意,像是接納了他,還讓他來往靳家的親朋。

“不如等阿辰回來呢?”再怎麽樣,雲肴也不願意同靳澤更赴什麽地方,完成什麽任務,他和靳澤的接觸越少越好。

“哦,你還不知道,”靳夫人說:“我剛剛打電話問阿辰了,他臨時還要飛一趟洛杉矶,趕一場秀,這兩天回不來,親戚是可以等等再看,但是阿辰的姑姑前兩天出了點意外,我已經去過了,阿辰不在,你跟着川兒一起去吧。”

真是冷血無情。

聽着自己姑姑出了意外,靳澤還能坐在那裏處理公事,連表面功夫都不做一下的,雲肴想,他是靳家的祖宗沒錯了。

這樣的理由讓雲肴也沒辦法拒絕,他道:“好……”

他可以先答應下來,之後再做盤算。

靳夫人交代完細枝末節的事,就讓兩個人去了,靳澤在等他,于是在門口的時候,雲肴就說:“我不同你一起前往,你先去,我随後就到。”

靳澤知道他的用意,諷道:“我會在路上吃了你?”

雲肴也沒給什麽解釋,只是道:“不是。”

靳澤冷聲:“沒理由就別硬想,你男朋友在我不會逼你去,這是我母親的交代,少違逆,十分鐘,把衣服換了。”

說完,他下了階梯,拎着車鑰匙要去往車庫裏,看樣子他并不打算用什麽司機,而是要自己親自開車,這樣還好一點,雲肴想,沒有別人看着,他在靳澤面前,至少不用那麽裝。

雲肴回去換了衣服,高領的薄針織衫遮住了他脖子裏的吻痕,他本可以處理,但是太痛了,他曾經為去掉這些吻痕沒少下功夫,因為當年靳澤,就是喜歡把吻痕留在他的脖子裏。

雲肴站在鏡子前,疊着衣領,他穿了白色的毛衣,櫃子裏也都是些素雅的顏色,很少有鮮亮的衣服,唯一幾件還是靳辰上次帶他出去買的,他沒有穿,他不喜歡那些款式,雖然很好看。

看到手機,雲肴才想起他的問題,于是下樓後看見靳澤,問道:“你怎麽知道我的手機不見了?”

萬叔都不知道,靳澤卻能在大早上給他遞一部新手機,很是詭異。

靳澤在車裏坐着,撐着頭看車門邊站着的人,他從雲肴下樓就開始看起,看他走路磕磕絆絆,看他為難的樣子,看他一臉茫然,看他臉上每一種閃過的情緒。

“不知道。”靳澤狀态不在線地說,他的眼神是空洞的,好像在想什麽事,丢出的答案莫名其妙,讓雲肴摸不着頭腦。

雲肴看他有心事似的,不想太煩人,也沒有一直追問,乖乖上了車。

他知道靳澤的耐心不好。

“你昨天喝酒了?”靳澤從後視鏡裏看人,兩個人時,不能選擇後方的座位,這會把對方當做司機,雲肴知道,但雲肴是故意的,而靳澤這會并不想計較他的故意。

“……嗯。”雲肴後知後覺,“我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

靳澤毫不客氣:“在你眼裏,什麽叫奇怪的話?”

雲肴記得自己好像是有和靳澤通電話,可他半醉半醒,他害怕發生那些事。

心裏不願意看見的事,躁動的舊情。

“沒什麽。”雲肴知趣地閉嘴。

車子發動,靳澤握着方向盤,他們彼此都沒有再開口講話,因為這感覺讓他們瞬間回到了三年前,只不過那時候,雲肴坐在他的右手邊。

他們都能察覺那奇異的氛圍,死去的舊情最容易攻擊人。

前座丢來一件外衣,雲肴愣了一下,看着大腿上的衣服,車窗沒開,沒透一點風,但的确,他是很怕冷,很需要外衣。

雲肴默默地攥在手裏,不去看前座的動靜,他扭頭看着窗外,那外衣搭在他的腿上,厚實又溫暖。

好像什麽也沒發生。

“阿辰下周末回來。”

靳澤突然說了一句不相幹的話,後座的人沒有反應過來,可也等不出什麽下文了,靳澤只丢了這麽一句,就真的完全沒再開口了。

雲肴不知道他的用意。

不知道前方的人,在用這句話叫醒自己,叫醒昨天晚上,他鑽在車廂裏,找手機時瘋狂的自己。

他為什麽要在意他的東西?他為什麽改不掉這些從前跟他在一起的惡習?他為什麽對雲肴總是有憐憫之心?他明明能在三年前被甩的雨夜裏,讓這個人像他說的那樣,一輩子爛在泥土裏,讓他永遠對世界充滿懷疑,讓他在京州沒有一絲一毫的活路和能喘息的餘地,可是為什麽,他什麽也沒做?

為什麽他對雲肴下不了手?在被甩之後,在被惡疾折磨的三年之後,在現如今同坐在一輛車裏,腦海裏盤旋的念想,都不是要整死這個人。

他甚至連怨恨都懶得表達。

雲肴畫過許許多多的畫,而在靳澤的眼裏,他自己就是最美的作品,初次相見生的感受,到現在變成——

那濃墨重彩的畫作,本該屬于我。

他昨晚的一聲“川哥”,叫得他心顫。

看起來柔若無骨的人具有強大的殺傷力,看起來冷酷無情的人偏偏不堪一擊,雲肴只是那輕輕的一語,就能讓他靳澤放下三年來想不通的怨恨與不甘。

到底為什麽?

他又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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