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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對我說的是靈魂,是嗎?”他先前仍同往常一般同我微笑,一向使人想到但丁.阿利吉裏的比阿特麗絲,但在這句話出口之後先将那笑容從臉上移去,許久一句話也沒說,最後将這因為無表情而顯得一片空茫的面容埋在了手中,在哀恸一般的語調中對我開口,遣詞造句依然有禮而克制。“我很抱歉地告訴您,我沒能相信這物什的任何形式——靈魂,我指的是。無論是書還是言語,亦或是我有限視線所及,或者身體能觸碰到的外界都讓我對它感到困惑,其原因自然也荒唐而不值一提:我認為如果我有靈魂,應當也是最可鄙的一類。大概就是出于這樣原因,我希望它從最開始就不存在,然而這也做不到。因為顯然它的存在是許多人的歡樂和幸福,我自問做不到去探尋這樣難以琢磨的事物是否存在,也難以出于一己私欲而抹消他人的安慰。時常我感到既然許多人擁有它感到滿足,那它存在自然是一件好事,并在被人詢問的時候自然而然地引用這詞語,但內地裏,尤其是我自己獨處的時候,我感到我既不相信它,也不相信和它相幹的任何美德。我不相信有一樣事物将降臨到這種存在上且同自然,同我們腳下這片土地一樣無可辯駁;人們通常稱呼它為正義,榮譽,信仰,希望,這對我來說全都難以理解也只有微弱的可能勸說我相信。我應該在什麽時候相信它....”他很明顯地頓了頓,最後将那哽咽和哭泣都從喉嚨裏壓下去,換成了對自個的責備,“顯然我是個可鄙的人,這點毫無疑問,雖然我不願意傷害任何人,這是現在我同意她策劃對他的謀殺的原因....但是如果我壓根就不相信有美德的存在,為什麽會認定自己是值得被唾棄的?為什麽會認定他也是值得被唾棄的.....我說不清,我說不清了,先生,原諒我....”有一會我認定無論是誰聽見他說到這裏都将判斷半個夜晚的酒水已經讓他失去了對自己思維和身體的控制,像騎着一匹瘋狂的野馬,只能次次用磨出血的手掌企圖重新掌握缰繩;他不斷向我道歉,嘴裏念着‘原諒’并乞求自己模糊問題的答案,但片刻後我就懂得他的精神,同舉止和神态相反處在極為清晰的狀态裏,甚至,應當說他的精神從未如此清醒且随着那混亂癫狂的一句又一句越發堅固明顯。“原諒我!”他最後同我道了一次歉,陷入了這夜晚中最漫長的沉默裏,将他的臉掩蓋在手掌和頭發中,直到聲音裏的渾濁和哽咽都消失,才再度開口;起初他沒有擡頭,只放下手臂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我也就沒有看清他的表情。酒沒有灑出半點,手臂也不再同受驚吓的動物一樣顫抖不止;安靜地喝了半杯之後,仍然維持原本那姿勢同我開口,詢問我對這整件事的看法。“在您看來想必可笑?”我否認後他則搖了搖頭,喉嚨裏發出我少聽的清脆笑聲,于是我認定他已經醉得不清,因為他既很少喝醉,喝醉又比平時活潑許多。“我感謝您的幫助,”笑完之後他同我道謝,卻仍然沒看向這方向,倒像同一個杯中的倒影說活,“您讓我終于明白了很久以來我都沒能懂得....或者拒絕懂得的事。”“怎樣一件事?”我問道,但他沒首先解釋這事本身,而是又問一個問題,不是對我或對一個倒影,顯然是對着自己:“但是早知道是否有好處?我想是沒有的。”他說道,已經顯得愉快又輕松,“因為了結自己性命沒有最好最确切的時間,只有過早或者過晚。現在應當是一個好時機。”“我沒有明白你在說些什麽。”我同他說。但他沒有回複,而是直起了上半身,沒有握酒杯的那只手去取座椅背後的外套,一副要離開的樣子。好奇,困惑乃至自然産生的挽留之意在産生言語之前就被他擡頭時的面孔阻隔回去,我無言以對,像在一座教堂中因群衆的龐大和莊嚴而被迫肅穆一樣緊閉雙唇:我之前就說過...這是我在世間游歷的歲月中見過最美的人...以圖像為形式的藝術家要拿他做模特,承諾要将永恒贈與他而交換自己生前的榮譽而以文字和韻律為形式的藝術家希望以他做主題的骨架和軸心,好用來順着不會失敗腐朽的框架編制自己的藤曼,都被他拒絕了,如今這湧出的眼淚卻既無除我以外的見證者也沒有記錄的工具。我注視着他露出微笑,使水珠劃過這張不見絲毫崩塌和褶皺痕跡的臉。“托您的福,”他同我說,站了起來,“我現在知道我自始至終不覺得我是可鄙的,也自然不覺得他是可鄙的。他固然是殘忍而我是懦弱的,但也僅僅是如此。我的性命是他贈與的,如今也應當由我還回去,除此之外的原因我不能知道也不應當知道了——您要是想弄明白,就将它交與一些比我們更高,更堅固的存在罷。”他淚流滿面,笑容卻未遭任何阻撓,用稍高的聲音的感嘆了一句:“我的上帝啊....”此前我從未聽見過他提起一次這詞語,卻在一言之中便讓我覺得這詞語從那君主一樣莊嚴的圖形和宣言中消退,成為一個飄散在空氣中且唯有在絕望和衰弱的領域才有權力的無形存在,像是一個小醜或弄臣貼身玩物一般。“就此別過了。”他在離開時對我說,只回了一次頭,半張臉隐藏在陰影中,“如果您一定要記下我,但請提醒弱者,使他們記住美德是毒藥。”說完這話他便打開酒館的門,不久之後就聽見馬鞭鳴響的聲音,而喧嚣很快又随蹄聲遠去消散。剩下的半個夜晚我只半夢半醒,到了清晨的時候我走出門去,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城市中心那白色的尖頂。它第一次這樣深沉地迷惑了我,讓我不知道凝視了那方向多久,忽視了眼睛和身體的酸痛。如果有人幾次經過,我就告訴他們我在等一件包裹...終于,快到正午的時候,整座城市成了一片起伏的白色泡沫,令天上的太陽也感到熾熱滾燙似地,因為連它的光輝也在這混亂下顯得蒼白了.....一個跑着的人揮舞着手上的旗幟,高叫着這消息:“他和他的兒子昨晚都死了!”...我進入門內,而逆着這個方向,人群不斷向外湧着。死亡是個多快樂的詞....整天,我腦海裏都回蕩着他最後說的那話,夾在那滴叫人垂涎的眼淚裏:“我的上帝啊....你知道我從沒想過要殺死你!我現在就到你身邊去....”
....到了現在這個時間我已經出發了快有一年,手稿很快完成而回程的路毫無阻撓,有人同我寫了信,計劃回程後的玩樂和宴會,一并問起這作品的情況。我寫道‘很好;前所未有的速度’,而這是實話,之後我寫寫删删很多這樣的信件,直到整張桌面都擺滿這樣的紙...那預感是某天傍晚來的,大概是那事發生之後的第三天,我在吃過晚餐之後出去散步,依照幾個月來的習慣經過城市的河道以及幾排有花園的道路。這些花園都繁茂非常,既不像這個地區的産物也沒有本地混亂的風貌,而像東方的花園一樣豐饒複雜。我奇怪它們的出現并且恍惚地回憶這件事...以及這個男人的過去,走過了我到過這由單個花園組成迷宮最遠的地方,眼前便是城市中心那座怪誕的白色城堡。現在我看見它了;幾個月來它從沒在這樣近的距離出現過,仿佛要告知我自身的沾沾自喜,因為雖然數月以來我的身體在它的廣延範圍內,我卻沒真正入內過;這城市沒有受記載的名字。居民告訴我它的名字就是‘白城堡’。所以我猜測如果不曾入內,便不算曾經到過這裏了。四個月又十七天,精确算來,這是我停留在這座城市的時間;我曾在附近的一座城市停留過,但這座城市本身我從來不曾來過。它有種顯著且不同尋常的陌生感,尤其考慮到我曾在它的鄰城居住過四年:我從來沒有在較高的建築上瞥見這座城市的輪廓和任何标志性的堡壘,而似乎近到一定的距離它開始顯得龐大,緊密且擁擠,有座宏偉又引人注目的方頂堡壘在最高處,那象牙般璀璨的白色實乃讓人感到它的不見經傳和封閉都是怪事一樁,因為甫一入內它只展現出喧鬧和繁華,如果你曾去過我們世界最偉大和古老的城市,見過其中不加管制的富裕,那便是直入城市大門得以見到的場景...我試圖詳細描繪它的樣子,結果卻發覺它獨立且分離的任一一小部分都已經被我描述過并已經變成我財富的一部分,剩下的只有将它們重新拼接為一個越是想要描述便越是傾向混亂的整體。描述不能繼續,對我來說該是種挫敗,但自從進入城市,對于我這工作和我本人都有益處的事情只是一樁接着一樁...我從事這工作則已有十餘年。我收集故事,這城市給出許多,而這男人的故事是我知道的最離奇的。
我之前就認識他...實際上,他是我從事和探求這職業并遲遲不願改換的原因,即使其中的風險和危殆都很清晰;仍然,最初很短的一段時間我沒能從傳聞裏直接得出這故事裏的未婚男子就是他....他們告訴我本城有一個年輕男子要結婚,新娘卻在盤算怎樣殺死他的父親,且廣而告之,絲毫不加掩飾,唯一的目的就是能在婚禮之前将她未來丈夫的父親殺死;但無論故事本身怎樣驚奇,我懷疑是否有我本人的驚訝顯著,也不能同我的講述者解釋我在重新見到他之後那欣喜的勁頭。我的講述者們在集市,酒館,廣場,以及諸多這座混亂的古怪城市中最嘈雜的地方展開兜售他們的見聞和經歷,好讓我評估其價值和給出自己的價碼,但他一出現我就注意到了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周遭的安靜和窺視都被放到一邊,放在任何另外的場合,我都做不出。幾乎被整整十年的時光沖昏了頭腦,我這人!眼睛見到他的瞬間,身子就揮手同他招呼起來:“ 馬克西米利安! ”我跑過去的時候還沒注意他臉上的愁苦,只看見表現出來的一個微笑:“您好。”他沒忘記我,禮貌和周道同十幾年前我第一次見他時一樣,一座雕塑身上的一道吻痕似醒目。“我感覺上次我見您是很久以前了。”他笑容裏的憂愁時常被解讀成體貼的溫和,我有理由為着這種錯誤辯護....“十四年了,老天。你一點也沒有變。”“感謝您。”他回答我;我一直過分地盯着他,到了那個當口也沒注意到她身後站的那個女人,只想着一句也不漏地将他的話在嘈雜的集市口聽進耳朵裏:他這天穿着的是什麽衣服,周圍的環境怎樣,自然還有每個單詞,我已經打定主意一回旅館就寫上兩張紙,但實際上那也只是微弱的理性念頭。這難以描述的熱情和幸福實在使我還清醒的自己感到驚訝,無論怎樣的成功和財富,我幻想中的那個完美的妻子,哪怕加在一起臻至人間的完滿,也難以同這偶遇給我的驚喜相比。“我記得您上次同我說起您的作品...您現在是個有名的作家了,是嗎?”他問道,而不管哪一個官員或者貴族問我這個問題,我的回答都沒此時回答他的驕傲。“啊,是的,某種意義上...但不值一提...你最後同我提到要探尋人的靈魂的問題...”
我很熱切同他提起——如今我才徹底想起自己對他的印象有多深刻。半年前我離開了較繁華的商業都市,到了那座我曾經為學習一門如今不使用的技術而停留過城鎮,自然有很多人都認識我。我和當時的熟人都在一個足以支撐徹夜歡鬧的年紀,類似的事在那幾天發生了幾次,全是因為我想從他們嘴裏探聽一些值得注意的事件和靈魂——就是在這座城市我第一次遇見他。你不會相信;你。我知道這篇手稿不會有讀者;這是我的習慣。我自己也知道,尤其是現在,知道實際上我內心裏有一個收件人,不過在此之前早就忘了,如今才想起,卻也形同忘記。他三天前的夜裏死了——你不會,而顯然我曾經的雇主也不會相信我對人的靈魂有興趣。人們往往喜歡聽我描述皮肉的狀态和它們在協同下的動作,而這份工作的複雜與簡單就在協調和掌控的數量上體現。我認為它同訓練士兵和管理牧場都有相似之處,個體的相似與對比都要安排得恰到好處,而熟練則體現在僵硬與流暢上。大多數時候,你應當展現出樂于交流和表達的靈活,但有時為增加神秘和滑稽,也不妨僵硬;為證實理論的正确,我在過往的計劃和策略中交互将它們使用,而我的財富和聲譽應當證明那所言不虛。只是現在我好奇,作為一個人本身的狀态應當是靈活還是僵硬?靈魂,我稱呼我尤為注重觀察的這個事物,卻顯然難以在同名的表達中尋找到一個等價物。那顯然是意識的一種表達卻不是全部的意識,甚至毋寧說大部分時候它是沉眠且難以被發覺的,而靈活,同你将預期的也許不同,是在靈魂得以睡眠的時候産生的表象,于此相反,靈魂倘若不能入睡則産生嚴峻的僵硬和沖突,在人群中顯得尤為醒目。我擅長辨認這種現象,且時尚上,那僵硬是我多年來追尋且創造財富的根源..而你現在不難發現我的僵硬 。我已經說過...這個男人,三天前死去的這一個,是我見過最美的人...但同時也是我見過最僵硬的。他在我面前出現第一次時那沖突和僵冷已經醒目,就是在我聽聞這事的這座城鎮,十餘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了他。第一句生發是一個學雕塑的學徒叫嚷出來的:“都來看這行走的雕塑!”之後我們都走出去了...具體的情形我怎樣能說清?他像具仍然溫暖且帶着活人鮮活的新屍,但一點不讓人覺得恐怖和反感,只有好奇。我出去的一刻就提醒自己将每一秒都記下來,但眼睛和記憶都辜負了這期望;記憶似乎成了群體的。有些人覺得他只是單純非常美,适合做雕塑和畫像的模特...另一些人覺得他帶來靈感。我們在這座城市學習藝術,每天畫上很多時間探尋藝術的真谛,技巧和主題之間難以厘清的博弈,藝術家之間對彼此的嫉妒;探讨藝術的美德和标準,以及那些低下的情感,諸如嫉妒和愚蠢,是否玷污一件作品。我們探讨怎樣才能被稱之為一件作品。一些人有确切的答案,我認為在他們對他的描述裏顯示得既完整又好:他是個完美的主題 。又帶來直覺的感受,又有理性的沉思和審慎;他們在他的身上看見記憶和當下流動的圖像,因此提出要在他身上完成作為一個藝術家的任務,賦予他可供感知且非同凡響的形式,亦即為他們現在要給一首詩節奏和韻腳,一幅畫規整的線條和調和的色彩以及一首曲子和諧且平衡的韻律,無論那是怎樣一種驚醒的平衡。我對那些話題至今沒有個定論.... 這門技術我離開那座城市後就忘記,自然也不再使用 。我不是個藝術家,且很大程度是為了他的緣故。仍然最初我已經被那圖景煽動也想以他作主題寫些什麽作品出來,頭昏腦脹中激情勝過理智,花了和很多時間想該如何接近他。他顯然要麽是一個貴族,要麽則是個富有家庭的後代,因為這座城市裏所有有十萬金財産以上的牧羊女同他求婚都被他婉拒了,不久後我們就知道他的父親富裕得超乎想象...但見到他比我設想過的容易,于是很多我原先的計劃也就作廢不能再用,直直落入一些不能把握的對話中。他首先同我問了好,之後又問我的職業。“這麽說您也是個藝術家。”他聽後說道,酒杯微微向我這一邊傾斜。“我不能說現在我就能勝任。”他能這麽說,對那時的我來說自然是一件高興且引起虛榮的事,一時間語無倫次。“您很謙虛。”這男人笑起來。“能否容我詢問您的職業範疇?”如今回憶起來,我實際上回答得混亂又焦急,準備的謊言和實話夾雜一處噴湧而出。“我原先是學油畫的。”“那很好啊。”他回答,手撐着下巴。那時已經明顯,他拒絕的畫家和雕塑家比他拒絕的求婚者更多,此刻卻沒來打斷我,“但我現在想改了——不,我之前就在想這件事,只是....”“只是?”他詢問,替我倒了杯酒。“噢,您慢慢來。不要着急,”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神掃向門口,那眼睛就同陽光下的綠湖一樣閃着光,“今晚我再沒什麽約定了....”“只是你來了這地方之後我更加覺得了!”其下隐藏的更多,我也無暇顧及;那時我像個孩子一樣激動得滿臉通紅,徹底不知道那該是為什麽。“噢,那可驚人。”替我倒酒的這人也吓了一跳,将酒壺放下,繼而伸手,很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那是為什麽呢?”我不知道他的年紀,總認為他比我年長許多,但到了現在,他同那時也沒有變化,我卻還是容易像個癡呆的孩子。“太多了...”我一時間很沮喪,“譬如;請你不要笑我....我覺得用在精煉表達上的工藝不如運用在其餘的技藝上面。每當我試圖投入我做學徒的這門工藝的訓練中,總不能心安理得,感到有人在譴責我。尤其是當評論無非是美,驚人,一瞥之下使人震撼,這一類時...久而久之我既不覺得它們美,也只覺得自己只在虛榮中荒度時光,所以一直想另學一門技藝來謀生。”我一邊說一邊就進入了巨大的羞恥中;原先我自然不準備同他說起這些,甚至在自己獨處的時候也将這些糾葛和困惑深埋心底,但一到他面前,卻一股腦都倒出來了。“我明白了。”我擡頭時他則說,臉上的表情很認真,甚至帶着點哀愁,“您不因此難過嗎?這樣——您對我說的這番話從來沒人對我說起過,既新鮮又讓我有幾分擔憂——原諒我,這是我個性中很糟糕的一點。因為他們都同我說能夠自由表達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而只為了生存而生存的歲月是不幸又令人痛恨的....”“乍一看是如此,”我很激動地打斷了他,而他只是重新換上了那副微笑,向我的方向靠了靠,“但實際上只為了生存而生存是多幸福的事....因為原本就沒有除了生存以外的事的了!你看,藝術家往往追求技巧主題形式的統一,無論哪一個都要盡量完美且和諧一體,但我總覺得不能兼顧,因為藝術最完美的主題往往不在藝術的技藝之中... ”“那麽生存成了您的藝術。”他接上。我茫然又羞愧地搖了搖頭,“我不想這麽認為!我想離這個詞遠遠的,它太讓人讨厭了...尤其是見到你之後。你是很完美的一個主題 ,一下子就誘惑了我...請你原諒...”“ 我 ?”他仍然笑着,搖了搖頭。“不是....”“我當然理解!這是多冒犯的一件事啊,這個晚上我找到你都是天大的失禮...但仍然我忍不住想象,像所有來找過你的人一樣,想象你如果是一幅畫和一座雕塑,那該是多美的一件作品...我真該死。”我同他坦白,越說越快,簡直快要哭出來,而他聽聞此語只是面露無奈,不曾有任何意見。我急于澄清,甚至連撞到酒杯也無暇顧及,“不過越是想象我越是想要快點擺脫這門技術,越快越好,再也不要和它有幹系...因為怎樣描繪你,畫怎樣的畫,雕刻怎樣的瞬間才能讓我滿足?我原先甚至下決心要替你畫一千幅畫,将你一生所有狀态都記下來,就算費上我自己的一生也在所不惜...但這樣的生活不僅使我自己鄙視自己,還從一開始就使我感到無法滿足。肖像畫,我的老師和同窗自然都說能在一瞥中傳遞靈魂,”我喘了口氣,而那杯子在這動作中被手臂掃中,徹底滾落桌底。我原先大約想要将它撿起,卻在起身的時候直接向他靠了過去,簡直想跪在他的身前,請求他将手指給我親吻,“但我既不相信那是不帶謊言的也不滿足那一瞥的程度——我想描繪你,從一開始就是因為想知道你的靈魂....”“靈魂。”聽了這詞,我看見了他的牙齒。他頭一次笑得這樣開心,“您倒不是第一個同我說這一個的人....但我很驚訝還有其餘人會對我這麽說。這是不值得的,我應該說...不過我好奇,您如果想要知道這個,應當選擇一個怎樣的形式?”這回換我窘迫。“我沒有想好...散文...小說...諸如此類...”“ 寫作 ,我知道了。我記得似乎是有很多人提到了一些您應該會關心的弊端的,在這方面...”“謊言。”我則接道,他輕輕點了點頭,像在和我玩一個交換詞語的游戲一樣,臉上帶着種我不曾從任何人那體驗過的慈愛。“我會保證我不向你說謊——如果你是我的主題,我唯一的的目的就是不在裏面向你說謊了...它唯一的準則就是探明人的靈魂。”我徹底跪了下來,就在他的膝蓋前,感到頭腦溫暖又眩暈,“你會答應我嗎?讓我完成這個...對你來說無關緊要的作品?我向你承認即使現在負罪感也快将我擊暈在地,而無疑之後的日日夜夜這感覺都得不斷重複,直到我完成為止。最糟的事在于我感到它不會是很迅速能被完成,而是在我在這職業的道路上行走後的結果。”“但您說了您不想從事這樣的行業。”他指出,沒有彎下腰,只将手伸給我,要拉我起來。我看見他手上的一只戒指,就在我眼前,“我猜這也算是一種藝術。很奇怪,我大概能明白在您的心裏,什麽是不願接觸的那一類....”我簡直無地自容了。“我打算在完成那一部就改學另一門技術...那倒不用擔心,對我來說什麽都可以,我覺得那生活反而很幸福,只是這誘惑,原諒我——我翻來覆去地考慮也認為倘若不能弄清你的靈魂,我是連死去也不願意的。”“您太熱烈了。”他說,自始至終都态度溫和,“但是我認為您也不需要這樣悲觀。是的,我和您的想法是相同的,生存本身是唯一可以享用的事——如果您願意相信的話...我拒絕了這樣多的請求,無法是認為那些時間不值得花費在我身上。我是個無關緊要的人,倘若再用更嚴厲一點的詞,您今後一定也不會否認,但為了不使您現在感到不愉快,還是作罷為好。如果您之後就不再繼續,那麽我想也許我仍然有一個建議...”他話中的悲哀和隐忍,那時我都未曾察覺,只感到自己的欣喜若狂,“這麽說,你答應我了!”“是的。”他再度微笑,一霎那間原本能被我捕捉到的情緒就不在了,而我那時還大言不慚,說要探明他的靈魂,“一個建議,或者應該說請求...您是否願意聽?”“說吧,說吧,”我差點就尖叫起來,“什麽都可以!”于是,分別前他就最後同我說了這麽一段話:“我理解您的負罪感,請您相信。但如果您要走上這條道路,不妨去慰藉一番他人的靈魂...就我所知,許多人需要被撫慰。然而我想如果不能探明,撫慰也許不能發生?因此,對您或者那些被您幫助的人來說,大概都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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