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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産自影子的孩子;城堡既不是被男人,也不是被女人所統治,而是被一個影子。這地方沒有妻子也沒有丈夫,婚姻卻同一種獻祭的儀式一樣年年發生,慘白的冷光和漆黑的陰影一同見證戒指在一根又一根手指上交換。生殖被呈現,同婚姻一道,卻幾乎沒有男人事務。這些孩子稱呼母親的丈夫為爸爸,卻稱呼為影子為父親。一半的□□已經從影子中産生,那些從母親胎內出生的稱呼自己為‘肉生’——生于血肉;而那些不曾經過一個女人身體,只是被她們渠道中陰影孕育的孩子,則被稱為影生的。生于影子;而她就這樣出生:從影子裏。

她是這地方最後一個誕生的活物。亦即是,在她出生後的許多年,無論是從影子中還是從女人的身體裏都沒有再孕育任何新生兒。婚禮停止了,剩餘的一個流浪者在雨季之前跑進城堡的大門,面對着些摩梭自己手上戒指且心懷期待的人,只給出了眼裏的淚水。他是個擅長又哭又笑的人,歡笑的敘述中中這些含鹽的水滴流下來,眨眼的聲音接着又被大門關閉時鎖鏈的撞擊聲和睫毛同睫毛觸碰之間傾盆而下雨水的聲響徹底掩埋。一下;淚水挂在睫毛上,像風幹已久的鹽晶閃閃發光。第二下它們落下。但周遭的聲音如此龐大且有交響樂一般的規整,他很快就收起所有的感傷和歡愉,在淚痕未幹之前就望向模糊的窗外,見到銀針似的雨幕包裹衆人靜默的視線,迎來此地真正的雨季。他收到歡迎,失望和不安組成的包裹,因為他雖然是她出生之前的最後一個外來者,卻既不是新郎也不是新娘,只是個更早些時候因為尋找些什麽而在荒野中走丢的人,如今回來,從未告訴其餘人他是否尋到了那樣東西;一輛列車在她誕生的時刻正在一陣緩慢且易于被雨淹沒的白煙中朝休止符樣的睡眠中駛來,蜿蜒車道于霧綠的背景下畫出黑蛇似的印記,車站并同這輛列車一起取下告示和起始時間,歡迎草的種子和昆蟲的卵進入自己的支架,從遠處看正像一具巨大的猛犸骨架。列車員依照夢中的指示和殘留在腦海中的路線離開自己的崗位和塔樓,攤開的筆記和種植的花壇維持原樣,下一次這車輛啓動或有人将紙頁合上,又或者使植物記得自己的生長日程要到十四年後。

城堡并無從此變化中豁免的理由。居民在各部位見到正門關閉,如同巨大鳥巢中沒有羽毛的雛鳥,憂心忡忡地用眼神追尋水流的痕跡;河水上漲追趕吊橋,為躲避水面鎖鏈拖拽橋面使其擡起,堪堪在無數水中女妖手臂似的濺起黑浪中逃離。“這是怎樣的一天...!”在餐廳中的人感嘆。“這是正常的一天。”這還未出生女孩的一個哥哥悶悶不樂地回答他們,“反常倒使人忘記正常的樣子。”卧室裏,她母親看見了吊橋在雨浪中如同行動山巒似地升起,驚痛交加之下不禁悲嘆自己的命運。“豈止屍體,”她将臉埋在手中,“恐怕我死後靈魂都不能離開這城堡。這是怎樣一個地方...”她預見自己的命運,自那天之後一直待在城堡地面之下,每當雨季暫去而慘白幹燥的光照亮地面還活在地上的人見到那些死在這裏,沒有屍體的靈魂在地底穿行;當他們嘗試呼喚那些以前認識的人那些幽靈才擡起頭,匆匆一瞥後又漂浮且翩然離去,眼神仿佛譴責生者是不知明晰教誨的傻子。負責照看她的是她的一個姐姐,這個‘女官員’死了 ,閃電劃過的第四下她的姐姐去碰床上女人的手,在觸摸到一手的粘稠冰冷以及——寂靜之後同她的一個兄弟說;床單上沒有血跡而空氣中沒有汗水和分泌物交雜在一起的氣味。那女人的腹部平坦而身體整潔幹淨,因此與其說這是産房不如說是她預言甚至期待中臨死前冰冷清潔的病床,“去看看那孩子有沒有事。”她同房間裏的另一個人說,起身将窗戶關上。“我不确定我真的知道位置,親愛的,畢竟我剛剛回來....”他則回答;他是她最年長的兄弟,高大且蓄須,剛從荒野中無果的追尋中回到自己的故鄉,幾天後便迎來一個新生兒。他提出幫忙,但最小的一點跑腿功夫他也幫不上;那會他站在這具完好且清潔的屍體邊,将她的眼皮輕輕合上,而因為他剛從屋外進來手指被雨季的濕冷凍得僵硬,她的姐姐摸到了冰冷他卻摸到了溫熱。“噢!”感嘆因此響起,“真夠暖和的。”“在地下,順着走廊外側的階梯下去。”她進一步指示,他卻聳了聳肩,表示他仍一頭霧水,愛莫能助。在這裏,他說,我覺得我判斷空間的能力失效了,想必是因為如此謙卑他未多加非難就歡迎了我的浪子回頭。“那我去看。”她則在聽了半段之後站起身,既像他的休止符又像個不認可的否認,夾在恰到好處的平衡裏,“請你不要動她的身體,我回來自然會處理。”

Castellan。這女人被這麽稱呼。他朝她露出一個樂天又感激的微笑,欠身在那身體邊坐下,情誼深厚地在女人的手臂上輕輕拍了兩下,像安撫一個受了冤屈的人。門打開又關上,她則離開,順着原本就像紡織品花邊的樓梯向下,目不斜視地朝最深處走去,其間水聲不斷從穹頂下的各個空間中傳來,雨聲自然在其中以絕對的聲壓和廣闊占據大部分想象空間,但仍然不乏其餘聲響:茶水傾倒,人的啜泣以及涎水的吞咽,百無聊賴的人用高跟鞋塌在大理石凹陷處的水潭裏,在一個仰頭中不免意識到自己所處圖景的矛盾之處,亦即他的身體和服裝雖然都依照成人的準則模塑,在這随意崩塌的城堡中人卻不免要過孩子的生活。她掠過的影子被站在原地的人看見,隔着覆蓋了一層淺水的磚塊他們招手:布雷耶爾女士!他們叫她。“餐盤碎了。”“我的屋頂漏水。”“窗簾被吹倒了。”“有人用叉子喝湯,請阻止他。”她向他們依次點頭,步履匆匆,不曾停歇,“我會處理,但現在,我需要你們安靜...”勸說冷漠中混雜誠懇;嘈雜繼續。她說話嚴厲,卻同她本人的性格無關,即使他們感到她冷峻且不近人情。大部分時候,她只傳達影子的想法,而影子用非言語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意願。此時正如此:她還沒有消失在回廊的入口,黑影就從水底同氣泡一樣上升,使地底恍如一個黑色的岩漿湖。“呀!”叉子原先在湯盤裏,之後又在數個玻璃杯上來回敲擊,主使人在這時因為被影子纏住腳踝而驚叫。她聽見聲響,停下來确認了情況,神色不變地囑咐他要安靜。“回到自己房間去。”她說,“等我确認了那個孩子是安全的,就會來處理這裏的事。在此之前你們需要安靜和耐心。”說完這女人便消失在通往地下的入口,拱門上的怪奇雕塑留有四個眼珠注視正廳內的人,孤寂,無措,仍然有無可否認的喧鬧。一片細碎的猜測聲中她的姐姐下降;而其餘人上升,聲音如同紛飛的羽毛。“那女人好像已經死了....”“但影子已經從身體裏出來了,會有事嗎?”“我不知道。”“怎麽死的?”女人憂心忡忡。“吓死的。”一個男人說。“少說兩句廢話罷。”另一個人說,厭煩不已。他們去找他的位置,在看見是那一張時常含着怨恨的嘴唇之後又不說話了;這是個影子的孩子,同她一樣,正是她那個直到剛才還待在大廳中的哥哥,如今和夾在人群中一同上升。他因為不是從母親的□□裏出生而受到一兩分額外的尊重,尤其是當此時影子在大廳中穿行的時候,但尊重本身令他倍感荒唐,自然也加重臉上的不滿神色。向下望去,她的這個兄弟能看見大廳中處在桌椅之間的黑色拱門,因為那影子将水面下的身體作成一個四方形的支柱,而水面上的部分則彎曲成彩虹一樣的拱形,餐廳看上去已經變換天地,成了漆黑穹頂下的城中之城。“我只是好奇那孩子是否平安...”一個女人輕盈且如夢似幻地說,“母親現在已經死了。”他被這聲音激起了镌刻在身體和心靈中的回憶,像受了激一樣回答她:“好得很!”旁人看見他臉色蒼白卻而憤憤不平。“死了的渠道水也不會一時流幹....”他解釋;沒人再說話,于是他再說了一遍,“他好得很。”

如他所說:她很健康。只是他情緒激動,說錯了她的性別,但這一差別在很多年之後會被證明沒有那樣重要...他無法預料到他會在如此多的循環中無法擺脫她,直到他承認:直到我們都死了,那才結束。一個意識意味兩個方向,現在,他在向上的人流中又冷又累,綠眼睛困倦地盯着城堡擺設淩亂無章法的高窗,追逐其中透出的光亮解悶,而她在那位castellan下降路途的底端,地下的地下。如今已經明顯,當她出生的時候她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已經成人,沒有一個不在她還沒有一個能行走的身體時不是擁有着一個高大且靈活身體的,因此她更像一個第二代,而不是第一代,并且他們會更像她的父母而不是兄姊,但幼年成長的爆發和荒誕如期而至,等待衰老的眼睛和心卻遲遲無果。當她第一次死去的時候她還在青少年,而他們也和她第一次見到他們的樣子沒什麽差別;直到期待已經結束,衰老才翩然而至,被有且僅有一個人等待到,但她從來不知道它的滋味。于是,在她看來,自始至終她和他們是一樣的,沒有自然光陰和社會時間的差別;這些隐藏着變化,在同一個黑色屋檐下度日的人。人群和向下的人影分成兩束,水流經過上擡的鞋,追着那女人的腳步。“ 馬克西米利安 ,”地下的水池好似鯨腹中的迷宮,主管進入其中,手中握着一盞提燈,蹲下伸手試探水流的溫度,向不被燈光照耀的地方詢問,叫着她這個兄弟的名字,“一切都還好嗎?”她以為,既然她沒有在點燃了燈油的這一邊看見,那便應該是在黑暗中;但聲音穿過黑暗,從更遠的一端傳來,令她不知道他在怎樣一個位置。“很好,不用擔心,”那聲音說。“你聽起來很虛弱。”聲音在耳中顯得遙遠,細小因此微弱。她于是回複,“需要我幫你做點什麽嗎?”他則說沒有。沒有,什麽也沒有,在地表被水所覆蓋的地方言語也同水面的波紋一樣傳來。“到這來見見她吧,姐姐。”他提議。聞言她點了點頭。“那麽是女孩。”她于是走向聲音的來源,穿過了兩排拱門,好奇他的聲音是怎樣傳過來的;影子,在走過了光明最後的界限,而她手上的燈臺也在一陣搖晃和猜忌後毫無掙紮和痛苦地熄滅之後,原因變得很清楚,且在四處都稀松平常。但她沒有任何障礙地向深處走去;這城堡的主管是個看不見光明的瞎子,倘若只有一個人慣于同影子為伴的生活,那也應當是她。而她舉着燈從來不是為了自己。不過一會她彎腰穿過最後一扇拱門,找到了說話的人;當她找到他,他正坐在一個更小的水池邊,披着濕透的外套。他的襯衣是白色,外套和褲子則都是咖啡的棕色。所有衣服都是濕的,她靠近他,能聽見頭發和臉頰上的水流像計時滴落地面,而水珠沾濕她的鞋面;那嬰兒靠在他的左胸口。他朝她微笑,手輕輕托着嬰兒的後腦勺;此時她安靜沉默,幾乎像個死嬰,周遭聽不見除水滴和這微弱人聲以外的任何聲音。“一向是要這麽久的?”當她低頭打量這嬰兒,他詢問道,不抱什麽得到答案的希望,因為她不比他年長多少,他和他的弟弟像這樣出生的時候,她不應該有什麽印象。“不,不太順利,僵持了很久...”她回憶起那個‘女官員’,噩夢樣的掙紮現在平靜,要求一個說辭。她考慮着怎樣陳述才好,他則顯然頗有體會,感慨地點着頭。“是的,是的。她一會在水面上,一會又在水面下,我抓不住她。”她的盲眼朝向他的面孔。“我聽說會很痛,你沒有事?”她弟弟頓了頓;她看出事實的痕跡,他卻否認了。“痛?哦,是有一些,确實...我猜那位女士也不好受....”

嬰兒哭起來,在他懷裏同一盞驟然亮起的油燈;他的手臂擡起來又放下去,令人想到一只大而僵硬的木偶;在她的盲目裏他的身上漂浮着暖火似的灰塵。“你怎麽了?”他說她之前就哭了好一會,剛才睡着,現在又醒了。“不好受。”她說道,又指這個孩子,又指她的母親。她将嬰兒從他手裏将她接過來;現在她感覺他那只拖着濕透了的襯衫的手臂在打顫。“冷還是痛?”他很歉疚地笑一下,沒有其餘動作,手臂微微向她靠了靠。“都有一點;她還好嗎,那女士,我是說...”他的手碰了碰這嬰兒的臉頰;他一碰她她就注意到了,輕輕的移動着臉,仍然很響亮地哭着。對此他很高興,但不免筋疲力盡地笑着。“你很好!我看得出來,小家夥——但是顯然你比母親生的孩子大多了,對嗎?”為了逗她玩他将聲音提高了點,但疲倦又壓着它,因此聽起來仍然不像是在和孩子說話,幾乎像自言自語似的。她考慮如何回答——或者應該何時回答。“她死了,那‘女官員’。”她最終仍然說。那聲音将他的手指輕柔地從她面頰上移開,嬰兒自然哭得更大聲。好像同他抱怨:你要去哪呀?“噢。”有一會他沒說話,之後他嘆着氣,将僵硬的手指靠在淋滿水的臉上,“真不幸。”不幸在于近在咫尺的財富,痛苦之後的自由;這地方幾乎像一個戰争的試煉場,人的靈魂是變得強硬堅定還是破碎多疑同社會一樣取決于自身的性質和機遇。死亡,另一種結局在此時成了唯一的結局。“真不幸。”他原本似乎想說點別的什麽,但只是再說了一遍。她在片刻沉默後提出他們既然是從不同的産床趕來的,又顯然多少有身體上的疲倦,為了孩子或者為了成人似乎都不應該再留在這裏。“自然。”他同意,“我來扶你。”她拉起他的手臂,水的聲音和粘稠都戀戀不舍地拖拽他,從棕色的外套和馬甲上滑落地面;而她握住的手臂和行走的腿腳和這拖力相比似乎都有氣無力。

他們穿過拱門,向黑暗中走去。“如果她...實在是不幸...”他向她解釋,在她看來好像是為了驅散負罪感一樣想将這孩子抱回自己手中,但情況如此,她不會同意,他也就作罷了。“自然,如果她出了意外,你難免會擔心我這邊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我應該早點上來的,但有一會實在太累,于是就停了一會——如今我覺得冷了,真是個傻主意,她沒有被凍壞?我現在甚至懷疑之前我是不是昏迷了一會....”她沒有。他又提出她也許可以先上去,帶影子這個新生的孩子到個更暖和的地方去。他姐姐拒絕了他的提議,因為當他們穿過那片黑暗的時候他還走得跌跌撞撞的,需要由她扶着。“你真是幫了大忙。”他很感慨地說;那孩子靠着她的胸口,似乎在黑暗中反倒覺得溫暖怡人,和吸食足花液的年輕幼蟲一樣蜷縮。現在,兩座建築的中間以及中央穹頂的最下方,陰影最為濃厚,兩具濕透了的身體不免都要緊跟她的腳步,使常人的眼睛依賴于她的盲目。“我一直好奇你眼中的畫面是怎樣的。”他說,聲音同霧氣般漂浮,似乎抱着自己的手臂偶爾四下張望。“黑色。”她簡略地回複,“從深到淺的黑色——我猜這是黑色,因為這是你們用來形容影子的詞。”“所有都是黑色?”他很驚奇似地詢問,身體上的水珠随轉身紛紛落下,落在她的披肩上。“不。”她猶豫道,“有一些地方是白色——最顯著的出口和有熱量的地方。火的溫度越高就越白,實際上,我被火燙傷過,因為我無法分辨那是火,還是只是一個有熱量的物體...有時候,你們所有人都像帶着火。”“你的鏡子一定很令人驚奇。”他說。她不否認。“我不會喜歡照鏡子這個活動,你可以想象。至于,光本身...我猜那個水池上有扇很大的窗戶——這是我第一次知道還有這麽一個水池。在我看來是很大的一片白色....”

他笑起來。那全是白的,他說。“屋頂坍塌了....它是個露天的水池。我身上有很多,實際上是雨水。到處都是光。”

到處都是光,顏色則是接近水銀的灰白色,讓那水池顯得格外沉重又平靜,難以被從內和從外的任何力量破壞。她在這種顏色裏出生;在她的這個兄弟的懷裏。他的手臂是她第一樣記得的東西而他的眼睛是她看見的第一樣事物。他瞳孔的顏色最應當由無生命的死物來描述,因為在新喪和未得到過的群體中這色彩同幻想中的燈塔一樣,無論個體差異為何都是一種極有誘惑力的綠色,而對嘗過生命滋味,即使不曾用意識去探明的事物來說又指明了更深處的貪婪。人想知道生命這事情的盡頭會是什麽,所以他們看着他,将手臂伸向他,企圖在神秘的一舞中完成從消逝到神聖的轉換。他的眼睛在熱烈的陽光下顯然會是另一種顏色,而在他們出生的地方光已經罕見,冷光又和陽光恰好相反,因此他的眼睛看上去便同屋外的草地。出生在水中,或者抽搐的□□裏,但見過這雙眼睛就見過真正的草地,亦即将他們包圍的外部環境。但真正的嬰兒——她不是。她只是出現在一無力動作身體中被影子給予的意識,同她所有自影中誕生的兄弟姐妹一樣;而在最初的瞬間她似乎有一具更完整更高大的身體,同她最終會擁有的那一具一樣,當他因為身體的陣痛而靠在水池邊緣的時候她得以在一時的詫異和幻影中環住他的肩膀,坐在他的腿上,而滿懷好奇地打量他的面孔。眼睛。她企圖認識他,那因收縮重壓以及扭曲本身忍耐疼痛的臉以及已經向她展示真實和啓示的眼睛。軀體在她伸手觸碰他的前一刻就破碎了,意識同水銀中的鲟魚一樣由水面中一張一合的黑影中鑽出,他睜開眼,在汗水和淚水中向她伸出手;更高的地方,那‘女官員’在最後的夢裏掙紮,而地底她的哥哥将背靠在水池邊緣,擡起的手臂緊緊抓着凹陷的邊緣。一具身體帶來了兩次陣痛,截然不同又交彙在一處。她的母親感到自己在被樹木暴露在外的根莖拖入地底,無法呼吸,在燥熱和大汗淋漓中發出企圖拜托窒息的呼喊;她的這個兄弟感到自己在暴雨的海面上航行,被勒令抓住一個無法把握的東西。當她作為一條渠道在掙紮中耗盡生命時雨水同針紮在水池的表面,痛苦放開兩具身體;他感到自己昏迷,無法确認那是想象還是現實。但睡眠的确發生,而在夢中水面是平靜且同融化的水銀一樣灰白的;他看見一個年輕女人在水下的身影,呼吸和擡手都消去疼痛交換疲倦,致使他沒有力氣移開身體。當她靠近,他露出放松的微笑;這時那頭顱,肩膀和身體破開水面,像兩道銀白色的鳍。因為他在暴雨中掙紮了一個上午就是為了找到她,自然滿懷欣慰地将她迎接,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這麽說,你是個女孩。”他告訴她,在她打量他的臉的時候也微笑着看着她。“我累了。我害怕我抓不住你——如果你願意,請你抓住我的手。”她如何答應他,他自始至終不能說也無法描述,但應答的信號和誓約都在末尾的一個動作中被指明,——濕潤,柔軟,并渴望延長,于是在他醒來的時候和那影子做了最後一次掙紮,在全身的陣痛中将那孩子從水中抱了出來,尋找的過程像在黑水中摸一條長了牙齒的小鯊魚。當他将她抱在懷裏,他已經顫抖不止,用盡力氣才能走到岸邊,之後筋疲力盡地靠在那,在最初的哭聲中用手搖晃她,卻難免半夢半醒。他自己也不理解那陣恍惚,只注視着面前銀灰色的水面,任由它在他的眼中擴張到比現實裏更廣闊的範圍,眼中的朦胧此時同被他撫慰的嬰兒一樣。過了一會她不哭了,而他說不出在他姐姐來找他和他将她抱在懷裏之間究竟隔了多長時間,似乎在此之中他們已經睡了一覺....但他沒有再夢見那年輕女人;他沒有再做夢。而她也在企圖喚醒他之後放棄了抗拒和掙紮,切切實實地落進了一個又小又起着皺紋的容器裏,直到城堡的主管将她看見。這事就這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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