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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
聲音在一場婚禮的前夕響起,既不被一對唇瓣咀嚼又不來自這男人的記憶。當他擡頭,鳥群從橋頭的方向起飛,掠過他的頭頂,又往遠處森林的方向去了。森林只有一個輪廓,遠看倒像籠罩在一層白紗後面的版畫,用于誘惑不知其真假的人。他的一個兄弟不推薦任何人前往,理由是靠近了之後,鳥群反而不再前進;他仰着頭。四周幾乎不見任何地面會走動生靈的影子,在那些鳥的眼珠裏他想必是根通體漆黑的枯草,因人的品性更多出空曠無依中的愁眉苦臉。影子 。那聲音又說,然而他低頭卻不能在慘白陽光下看見陰影,哪怕是那原本應該屬于他自己的。阿爾托如今在荒野深處,如何跋涉到這樣的地方不值得細說,似乎也無法被游蕩的腳步說明;正在他一手拿着被細雨和露出沾濕的外套而另一只手因為筋疲力盡而支撐着自己的腰上,他只能說出這天清晨他是如何在困倦之中被城堡的主人喚醒,又怎樣同其餘血親一起像成百只黑羊一樣被推出敞開的正門,在開闊而帶來的恍惚中吸食外界的空氣。去找新娘吧! 主人當天顯然心情不錯,以他的标準來說甚至可稱癫狂的前夕,不久那快活在人群中擴散開來,只用一瞬就讓他知道該如何表示膩煩。吊橋放下,這一列隊像沒舉旗幟的葬儀隊伍,人人臉上都彌漫介于茫然和期許之間的表情。“你真是個忍耐的大師,老弟!”他聽了這聲音轉頭,見到他最年長的兄弟夾在人群的喧嘩中同他嚷道,執意要将一句無關緊要的調侃送入他的耳中,同時加重他觀察的真實性;他皺起眉頭,那從響起以來就沒能讓他明白的詞語來了第二遍。“婚禮來了!趕快将你的笑容擺出來——雖然我知道你大概是沒有的!”這男人手舞足蹈地同他大聲叫喚,無論他是否去做,顯然他已經照辦。皺着眉頭的人要詢問事件的因果,聲音卻被吞沒。“婚禮?”他問,“ 誰的婚禮? ”另一方面他的兄弟做了個鬼臉,以示他聽不見。他無計可施,後來覺得一定是鬼迷心竅,才聽了他的建議,将聲音提高了——“誰的婚禮,海因茨?”——他自己,自然認為這聲音說不上太醒目,也是這麽計劃的。但聲音傳出,似乎整座橋上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似的:他的哥哥笑得高興,周圍人群也安靜了,全都好奇且緘默地看着他,好像他問了個傻得不得了的問題;他沒法否認,誠然,但不能埋怨除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雖然他确實不知道這是誰的婚禮 ,而好奇心已經辦完了自己的事。這時,正在他自認無可奈何的時候,那聲音說,是我 ;它頓了頓,顯然就夾雜一個微笑在其中,接着他再度聽見,不可避免地:是我的婚禮。親愛的,我沒來得及告訴你。于是清晨的時候他看見他,順着人群為他讓出的一條道路向他走來,他所熟悉的部分一個不少,從眼睛嘴唇。“ 你 ?”質問夾雜滑稽可笑的不可置信從口中湧出,周遭的人看見他的樣子都笑了,小孩拍着手,而女士用手捂着嘴唇;男人的臉都像海因茨:多措手不及的模樣!“怎麽,”他走到他的面前,便低下頭要看他的眼睛,因為他一向說,我這個弟弟不喜歡通過嘴唇表達,所以他總是習慣性地要看他的眼睛;但他別開了,于是他只是對此微笑,“我沒想到你會這麽驚訝。”“不。”他矢口否認,上下打量他,找了個好原因,“婚禮沒有這件衣服給我的印象深刻。”“衣服。”站在他對面的人則重複;馬克西米利安.席格納斯擡起手看了眼自己的袖子,阿爾托.席格納斯,另一方面則在看他的手指,“你沒有看過我穿這件衣服?我想是不應該的....”
“我從沒看過你穿這麽一身白。”他打斷他,想迅速将對話了結了。一種新婚在即的輕松——登時他就想這麽解釋他這個兄弟接下來的态度,讓他沒有循着他的心意。“我的襯衣顯然是白色的....但是好阿爾托,我平時在你眼裏究竟是個什麽顏色的?”
他一時沒有說話。“棕色,大人。”導致目前局面的人捏着聲音扮作弄臣相;不能相像,因為他比他們兩個都高上不少,“您在他眼裏就是只駱駝。”“噢,阿爾托....”
另一方面,海因茨.席格納斯的弄臣扮相是成功的,倘若他的目的是将這人逗笑的話。他看見他笑起來,擡起的手扶住了他的肩膀,不知道是意在安撫他還是支撐自己。同阿爾托.席格納斯相比,大多數人笑口常開,自然包括他這一個兄弟。盡管如此他不能不注意到即使此刻他的表情仍然維持着他最熟悉的狀态,仿佛他不是活人而只是具雕塑;應當讓他感到奇怪,尤其因為他的手如此溫熱地觸碰着他的肩膀,甚至讓他感到不太自然。然後他開口,充滿了一種柔軟的歡愉,很像從他舌尖中冒出的那個單詞:幸福 ....“你真是個可愛的人,阿爾托。”
一個奇怪的詞彙選擇;在場只有選擇了這個詞的本人不覺得有任何怪異之處。海因茨顯然已經在放聲大笑的邊緣,但仍然盡職地用一副對這場景感動不已的表情靠在一旁——自然指的是馬克西米利安靠在他身上的畫面。噢,多可愛啊....但沒人能指望那時候他能妥善處理他的旁觀而不是看着說話人不知如何動作,對嗎?他的手并沒有碰到他的臉,從現實的意義上來說;但他感覺他碰到了他,或許是采取一種要麽更像河中水汽而要麽更接近林間霧氣的方式,而總歸他感到他碰了他,且觸感同這個詞(可愛,或者說,值得喜愛)在空氣中游弋的形式同樣奇怪。他沒有想出個辦法一時間就擺脫他;甩開他的手顯然不是一個辦法。他做不到這點,無論海因茨願意怎麽調侃。因此最終由影子來解救了他,或許還有那個他剛才聽聞的新娘。人群不用任何力氣和準備就被影子推搡起來,帶着分不清屬于人生中哪一個階段的壓迫和狂熱,也或許可以被解釋成催促。他的身體壓在他的身體上;海因茨同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一樣輕巧地在人群中穩住自己的身體,甚至騰出一只手扶助自己的帽子。一個不知為何出現且毫無必要的物件,被他在輕松的口哨聲中半拿在手中。“我猜這是催促我們去找新娘的意思,你覺得?”他樂天且輕松地詢問,不能說是對着一個特定的人。他的性格如此,只需要一個能使用的答案,而不介意答案的來源。忽然間,阿爾托.席格納斯認為他自己确實也想說什麽,或許是作為對他的一個重複卻肯定的回答,但人群的流動形式似乎終究有了太多形式和用途:一秒鐘他們像河流在草地上沖開了一道入口,裂縫中流淌着影子的河流将這些不明所以卻顯得歡樂的人丢在清晨寒冷且濕潤的草地上,于是他們就同黑色羊群一樣廣闊且稀疏地散開了。而另一時間它更像一種堵塞玻璃管的液體,制止了他要說的話。當他想要開口他已經不見:阿爾托.席格納斯暗淡的綠眼睛藏在額前碎發的掩映之下超乎內心所想地尋找草地綠意中的白色,或者這黑色羊群中的斷臂天鵝——那件白色上衣上繡制的金邊天鵝如此顯著,此刻已經在他的認知中成了一種标志。但無論怎樣的标記和舉動都只既引起挫敗又徒勞無功;他邁步向這些有影子散布出而由人群組成河流的一條支流行走,難免在某刻明白人的思緒有太多難以用文字記述。他自然幾乎永遠不會說,不是今天,不是明天,也不是任一一天,他試圖找這個人,相反他不介意表達他沒有在找他。然而在這天他離開正門而依照影子的指示在草地上尋找一個他不知道形貌的事物時,他的心裏想的是馬克西米利安.席格納斯笑着将頭靠在他肩膀上的畫面,而臉上幾乎有種因為放棄而顯得溫柔的無奈,倘若他不獨處則永遠不會挂在臉上。現在,他則帶着這副表情,清楚他是為了什麽才一個人背着人群走了:他單純是不想自己的眼睛總搜尋它不習慣的白色。無論言語如何,他自己是很清楚自己在想什麽的。
影子 。這聲音重複了第三次,正當他從因為其強烈而彌散的廣泛性而更幾乎成為當下一部分的回憶中回過神時,而這次他明白了這聲音企圖對他說什麽。他的身影在草野裏上去像一個影子 。一旦他這麽認為,聲音則顯得更活潑且在同他調笑了:哪裏來的影子呀!要把這草地也染成黑色,哎呀....從地底上升,他将先從一個直立的人形轉化為平鋪開來的黑色條紋,最後,再成為一個黑點。這個找新娘的男人全身穿着禮拜日的黑色套裝,尋找的速度已經比太陽從晨霧中升起的速度更不如,又遠比水汽浸染他的速度慢。等他找到第一個人影,鞋面已經被水浸濕而面孔也顯得汗淋淋的;人影在地面的起伏之下顯得移動緩慢。一個女性的剪影,那會是他要找的新娘?阿爾托.席格納斯已經慣于懷疑自己的運氣,因此在她靠近他之前,就自個抹去了那個錯誤。來人走近,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從手上的外套到臉上的水痕。他固然又濕又冷,她卻也好不到哪去。看見她的臉人會覺得這清晨照往常下了雨,實際上則不曾發生。但她因為行走時絲毫不在意保護自己的衣服,而頭發也松松垮垮,在見到他時沾着水汽,黏在額頭上,更加劇了潮濕的印象。正當她要開口她的眼睛看着他;他們有幾乎相同顏色的眼睛,而她的則顯得更引人注目,即使他不喜歡她,也不會否認當被這麽一雙眼睛盯着,嘴唇會不由自主地想說,驚人。這個詞是最合稱的。“将我誤會成了什麽人?”她詢問,用手撥弄着遮擋了她視線的頭發。“不。你給我的印象太深刻,小姐,我很難誤會你是任何人。”他回答。無論對話發生在什麽時候,怎樣地點,即使有意去控制對待她的态度,對話大多時候也在這樣的氛圍下發生。他防備而急于将她擺脫,而她漫不經心又暗含挑釁——雖然很多時候他都不能擺脫她。“當然,考慮到你是我的家庭教師,阿爾托....你認不錯我的。”在回答這問題的時候她一直在梳理那些糾纏在一起的頭發,而在最後一個單詞說完之後它們已經濕潤地垂下,縷縷分開,像岸上的水藻。他沒有對此回應而她再擡頭看了他一眼,之後上前攬住了他的手臂,身體則靠着他的那一具。“勞駕....”他沒有動作,顯然也可以說是過分僵硬,第一反應只是甩開她。這姿勢讓他覺得熟悉;而她只是想往回走了。“我不是馬克西米利安。”“我當然知道。”她說道,而似乎更接近于嘆氣。“但這真累,我差點以為我迷路了,然後就看到了你。阿爾托,有時候我覺得你的剪影顯得既讓人失望又很不公平...我打賭你一定也将我認錯成了什麽人,對嗎?因為你的反應和我一模一樣。”
他甩開了她的手,既不符合一個年長的對年輕的應有态度的準則,又顯得很生氣。但她看上去已經習慣了;這是他們相處的慣例。阿爾托.席格納斯比納西索斯.席格納斯年長了近二十三歲,但既然他們是影子的孩子,又仍然居住在黑城堡內,情況則是她不斷長大,從一具他不知道如何應付小身軀變成了如今這個難以處置的年輕女人,而他幾乎一成不變,好像不知道該去哪裏。現在她的身體似乎迫不及待地要成為他的同輩,而他看起來仍然像以往一樣不正當地對待着她,自然以他自己的标準:當她更小的時候他缺乏耐心,而現在則缺乏沉靜。她弄亂書房,并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制造熱鬧,更糟糕的是她熱衷于招惹她另一個兄弟——納西索斯無意掩飾她對他們共同的兄弟狂熱的喜愛之情,而且這不是什麽秘密,但她同樣也不遵守一些秘而不宣的規則。外界的規則,當然。她迅速長成的身體顯然被她當成了特殊的玩具,而作為她的教師他不免有時被劃成玩伴,正如此時。“我的建議是你應該端莊點,”他抱起手臂,引來她的笑容,“不要碰我。”“怎麽?”她很高興站在離他一步之外的地方,“我以為你并不反感,鑒于上一次....”“納西!”終于,一向的情形和反感徹底占有了他;他差點去拉扯她的手臂,動作已經進行到一半,到底在碰到她之前停了下來。他有點驚詫地看着她,但實際上不是對她,而是對自己。“不?”她仍然對他微笑,衣着的外觀和笑容都帶着暗示性,“別這樣。我們沒必要進入那樣的僵局呀,好阿爾托...”從語言上來說這是個可笑的勸說,仍然他別開了眼。“離我遠一點,”他大聲□□了起來,轉身想要走開,“你讓我覺得很不舒服。”“但你什麽都做不了啊。”一點沒錯,而她跟着他。他沒有找到新娘,只找到了這個年輕女人;不。一時間他甚至帶有放棄意味地想,這樣的欲望,她難道不能是新娘?“我敢肯定沒人會反對。”他對自己嘟哝道,嘲諷比認真更多,“誰會呢?”
“你在說什麽呀?”她問道。手指已經握住了他的手臂,這回他将她甩開了,而當他回過頭時她沒有任何特殊的表情;沒有受傷,尴尬或者不滿。她很認真地看着他,一瞬間他就知道她想要說些什麽,“不。別說,我已經厭煩你對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這些事了。”嘴唇動了動,她最終同意了。“那好吧。我猜我還是去四處游蕩為好,這樣等有人找到那個人,我就能回去了。”現在,他才注意到她甚至是赤着腳出來的,同她大部分時候的裝扮一樣。等她回頭同他道別時,那語氣已經輕松自然,仿佛他們倆之間從來沒發生過什麽沖突。“再見啦,阿爾托。”笑容——她也喜歡笑容勝過喜歡其餘任何表情,只是那笑容太鋒利了,時常讓人退縮。她離開了,而他想着她剛剛要對他說什麽:你真的和馬克西米利安一點也不像,阿爾托;自然人人都這麽認為,但唯一将之付諸語言的是這個被塞進他書房中的學生。幾乎将他手上的書掀開,她帶着罕見的善意和好心同他說這話,讓他啞口無言的同時想去掐她。對他來說可不平常,而如今想來則種下惡果,因為她靠得這樣近,一下就發現了他身體的變化,而傷害的欲望往往不獨行。她因為多出了可以打法時間的方法而覺得有趣,又因此阿爾托.席格納斯和馬克西米利安.席格納斯截然不同的事實而感到慶幸且放松:他看得出她的身體長成随即伴随着無法宣洩的欲望,而對待他她又是格外地随意,使她每一次接觸他都充滿了喚起性,因為他們從最開始就彼此看不順眼,這對她來說既是玩樂又是報複;他不像馬克西米利安,最終又讓她從唯一一個顧慮中解脫,所以她仔細打量他,好像遇見受傷野馬的狼不相信自己的好運。她那時甚至是因為食欲得到滿足而對他頗有感激之情的——而他自然除了厭煩以外無以回報。
等到陽光徹底驅散晨霧他沿着來的路往回走,沒有任何對方向的困惑。在這個時間,無論從草地的哪一個方向城堡的尖頂都是行人唯一能看見的東西。它的尖銳和鋒利不是任何他在書上見過的樣式,沒有對美的追求,自然也沒有對什麽事物的崇敬,唯一的目的只是更高,更高一些;高得令人目眩神迷才好。他身處一群在移動中仰望着那尖頂的人群中,似乎除他因為心情煩躁且渾身濕透從而急于穿過吊橋回到城堡以外,那些嘴唇是張開的而步伐移動緩慢。身在其中,甚至連他也感到自己身上生出被整個群體纏繞着的絲線,從而遲遲不能到達正門,只能在地面難以消退的積水中跋涉,眼睛既然不能看太陽,那也便只能看那尖頂。它将慘白色的圓盤刺穿了,于是似乎離得越近,人越發覺得那寒冷的水變成了汗水;他到了正門,竟然感到虛脫般的疲倦,而再一擡頭,海因茨.席格納斯已經站在他的面前,手中仍然拿着那頂帽子。“一場大搜尋,啊哈?看上去你出了不少力。有新娘的頭緒了嗎?”他的眼神上挑,而手仍然撐着膝蓋,衣服黏附着身體。“沒有,只有女妖。”啊呀。他吹聲口哨,“我們的小妹妹人在哪呢?”他們走上吊橋,那疲倦倒愈演愈烈。“誰知道。”這一句話就費了他不少力氣,現在他只想洗個澡。這件事并不是時時刻刻都能做的,有時每根管道中的水都冷得像冰。正門就在眼前,海因茨很紳士地對他一欠身,他便有這樣的習慣,在誰面前都樂意做個風度翩翩的男仆,熱切地展示新的服務技能。阿爾托.席格納斯正要上去,看見一位女士的裙邊從半掩的門中漏出,而他的兄弟永遠是最先指出環境中最細微的變化的那一個,只是這一次難免帶上一些良性,玩味的好奇:“一件從來沒見過的樣式,啊,阿爾托,看來我們該去見見新娘了....”
他裝作整理自己的儀表,而他低下了頭。“怎麽了?”他聽見他在梳理自己鬓角頭發的當口目不斜視地問道,所以他知道自己的否認不會遭到質詢。“不。”新娘。“你記得上一次婚禮?足足十四年前了。”納西索斯出生的那一年。一度門緊閉不開幾乎讓住民以為自由甚至不能延申到草地,哀嘆和抱怨同詠嘆調一樣在樓層間盤旋,但,不,他不記得那一年的婚禮,因為它們看上去彼此相似,人在藍灰色的光中低着頭,從樓梯上方看上去像兩個囚徒之間默哀受限的命運,幾乎是種奴隸之間的儀式。“不是什麽值得期待的事。”他回複。“別這樣...起碼有熱水和豐富的晚餐。”他勸說他,照現在這情形他幾乎被說服了。但他們已經到了門口,而那新娘就在眼前。倘若依照她出現的方式,他應當說她是毫無道理且突兀,但那背影和盤起的頭發只讓他覺得熟悉,甚至有點兒哀愁的,仿佛他早就認識她了。她穿了一件封住頸部的黑裙,發色漆黑,高高盤起。“所以這是很合理的,”他們其中的兩位男士帶着被露水沾濕的頭發和衣服從階梯後面追趕上來,一張微笑而另一張截然相反,“我們這樣漫無目的地在草地上游蕩,就是為了避免不是由新郎直接迎接新娘的尴尬,多麽合稱的安排。”海因茨開口,而她因此轉過身。
這樣他就看見了她。他不能描述那一刻他的感受,也不知道在旁人看來他的表情是怎樣,因為當他看見她他知道他的心不應該被表情所顯露,而他不是那樣擅于隐藏,但最關鍵的是有一個他從來沒能瞞過的人在場——“我濕透了。”他出聲要求在這一刻差點被忘記的熱水,即使他的确感覺冷得難以忍受;而這時他發現他沒有看着他。他擡起頭在那門口擔憂他是否洩露了心聲,但當他不看他,這樣的擔憂毫無必要,因為除了他以外沒人會來窺探他的內心,如此看來他是否确實有些怪癖?阿爾托.席格納斯帶着自嘲的微笑暗自詢問——馬克西米利安.席格納斯那時的表情在他看來是他所有表情中罕見複雜的一類,這情景的陌生和新鮮甚至在某一刻讓他忘記了內心裏的怪異感受而企圖像他總是解讀他一樣,明白他在想什麽。他的眼睛看着站在一旁的女人們,眼神卻在一個翻動着将說未說話語的時刻渙散,下一刻他就閉上了眼,于是他也不能再看見,直到他再睜開眼睛,而其中已經不見任何異樣。“喀斯普爾女士。”城堡的女總管對這女人伸出手,但手指不明顯地抽動了一下,在他眼裏卻不免加劇場景中已經蘊含的隐秘古怪,似乎他們每個人都有不能說出口的話;對着這個新娘。同布雷耶爾.席格納斯相比她顯得年輕,而同納西索斯.席格納斯相比她則顯然又不了。那手指似乎很緩慢地才伸出,而握上的過程也顯得遲緩,好像他在凝視時間本身在白光中穿梭的痕跡...如果不是她來了,他似乎要受困其中。聲音同損毀這一幕折磨人的完整性一樣插入其中,“這是誰?”她問了這麽一句,或者類似的。“你不敢相信...這是馬克西米利安的妻子。”
然後她驚叫起來。這樣就好解釋了,他心想。她不知道。之後當他有時間同他獨處,他問起了他見到這女士的感覺。“我沒有明白你為什麽問我。”他企圖更禮貌地同他解釋,但自從他們不再共享同一個卧室之後的很多年,他對他的态度無非如下:怪異。怪異的禮貌。怪異的欲言又止。他正混同三種,而他仍然身穿那件醒目的白色禮服,很無奈地同他笑了一下。他的身體又濕又冷,迫切地希望同他告別,因此回複他才是應該關心這件事的人。“這是你的新娘。”他同他說,已經轉過了頭,“如果你不滿意這安排,也應該直接同他說。”“我沒有不滿意。”他忍不住嘆了口氣。“我只是覺得我應該知道。你看着她的眼神不那麽平常,當然,也可能是我看錯了....”“是的。你也難免出差錯,你認為?”
他沒有回話,只是輕聲笑了起來。他沒有明白。婚禮在十七天之後到來,那之後他甚至沒再見到過這女人一次。她對他來說是一個在他人口中的傳聞:艾莉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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