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晚上爬到床上要睡覺的時候, 許嘉容心中還有些暖暖的。

在那個家裏,她和許嘉言最好。其實有一點許嘉言看得很準,許嘉容并不笨, 她敏感又心思靈透, 那個家裏, 對她最好的, 就是許嘉言。

那時她和許嘉行出生,她們一家還住在南京,距離爺爺一家很近。沈梅生下龍鳳胎之後, 爺爺也是很高興的,畢竟龍鳳胎說起來就很吉利。但是當時沈梅生完孩子身體不大好,還有工作,爺爺和奶奶其實也不是閑在家的,重男輕女的爺爺表示, 要幫忙帶孩子的話,只能帶一個, 而且只能是許嘉行。當時把沈梅氣得不行, 還是外公當場表示爺爺不要她這個孫女就算了,他抱回去養。

所以,她在外公家一直住到了十二歲。

許嘉容并沒有覺不幸運,外公外婆對她很好, 她早年在外公家住着的時候, 還挺幸福的。外公是經商的, 頭腦手腕都不缺, 家中也不缺錢,外婆又是早年就讀書識字的大家閨秀,再加上,他們倆是真的很疼愛她,許嘉容能養成這樣知足的性格,就是和小時候的安逸幸福有關。

只是後來回家,和父母到底沒法太過親近。

以至于許嘉行欺負她的時候,她沒法對他們像一般的父母那樣說出口,他們工作繁忙,所以并沒有發現這一點。

她那個弟弟啊……和她一胎所生,本該是在媽媽肚子就最親近的存在,可小時候那些事之後,她真的沒辦法毫無芥蒂地和他做好姐弟。

直到現在,許嘉容也沒有原諒他。

許嘉行骨子裏也是個很驕傲的人,盡管漸漸長大之後,小時候那些嚣張恣意都收斂了起來,但其實骨子裏那個他從沒有變過。

這些年,他倒是也有幾次別別扭扭地讨好她過,在她勉強求他給她補課之後,他表面端着架子,事實上卻真的稱得上費盡心力,專門為她另外的複習筆記比任何買的輔導書都要詳盡清楚,正符合她的水平,令人一目了然。一套套的資料全是許嘉行自己整理的,這其中花費了多少時間和功夫她不是不知道。

還有她二十歲生日那年,他特地從北京的大學坐高鐵到她的學校送了她一條項鏈,據說是他自己打工買的。

許嘉容給了他面子收下了,卻一次都沒有戴過。

他那麽聰明怎麽會不知道她的意思?

十年下來,到底感情還是淡淡的,裂痕一直無法彌補。

正抱着被子要準備睡覺,手機傳來“叮”地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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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宜修:睡了嗎?

許嘉容:還沒,準備睡呢。

顧宜修:……嗯,你姐姐有男朋友嗎?

許嘉容驚訝地看着這條微信,想了想才回答:

據我所知,現在沒有。

顧宜修:戰衍,你見過的那位我的朋友,想要追求你姐姐。

許嘉容:……

顧宜修:他喜歡你姐姐已經快八年了,我覺得我在不幫他一把,他會孤獨終老。

許嘉容:…………………………

顧宜修:我們在國外的時候,他就暗戀你姐姐,後來你姐姐回國了就沒了消息,想不到我和你在一起了哈哈哈許嘉容:……我姐姐也認識他?“這“哈哈哈”三個字裏,真是有種說不出的得意啊。

顧宜修:可能她不記得他了。

許嘉容:嗯?

顧宜修:戰衍啊……是曾經你姐姐救下的那個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小可憐,你問問她,說不定她還能想起來許嘉容:……講道理,這個形容她怎麽也沒辦法和見過一面的那個高大冷峻的戰衍聯系起來。

于是,她又爬起來,跑到隔壁去。

“姐,你睡了嗎?”她敲門進去。

許嘉言擡起頭來,放下手中的書,“什麽事?”

“呃,姐,你還記得那個你救下的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小可憐嗎?”她一個字都沒改,直接問許嘉言。

許嘉言很鎮定,直接回複了她三個字,“哪一個?”

許嘉容滿臉一言難盡,“難道有好多個嗎?”

“單單在國外那幾年,少說也有七八個吧,你姐姐我一向樂于助人。”許嘉言說。

許嘉容:“……………………”

回到自己房間,許嘉容老老實實回答了顧宜修許嘉言的答案。

顧宜修在隔壁狂笑她是聽不見的,但是她覺得這會兒顧宜修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很好,許嘉言真的一點都不記得戰衍。

顧宜修非常仗義地發微信給戰衍,元旦我和嘉容出去旅游,房子借給你住,許嘉言就住隔壁,能不能得手就看你自己了。

戰衍:……

顧宜修:別省略號了,看你這幾年玩命得工作,也該休息休息了,我那幾個小公司,也不必這麽拼的,現在發展得很可以了,大不了可以讓立夏上去頂兩天,你帶他這麽久,也該拿出來用用。

戰衍:謝謝。

顧宜修:別謝,我覺得你追求許嘉言,根本就是HARD模式,兄弟你保重戰衍:……還不知道自己躺槍的魏立夏剛給顧宜修訂好雙人機票,“老大元旦帶嫂子出去玩,我也想放個假啊,不然單身狗什麽時候才能脫單。”

正在這時,戰衍剛好打電話過來。

“戰哥?”

“立夏,元旦你有事嗎?”

“呃,暫時沒事,怎麽啦?”他小心翼翼地回答,慢慢有了不祥的預感。

戰衍那邊沉吟了一下,“那就好,那幾天估計要你加個班。”

魏立夏:“……”

“我要休息幾天,公司暫時交給你,不是非常重要的事不要給我打電話。”

魏立夏:“……………………”

“聽到了嗎?”

“聽、聽到了。”QAQ

他的命怎麽這麽苦!

第二天許嘉容去上班,早早就去和高書記請了假。

“請兩天啊?”高書記看着請假條說。

許嘉容臉蛋微紅,點點頭。

高書記打趣地說,“多請兩天也沒關系的。”

“可以了,五天足夠了。”元旦本來就有三天假期,這次又不論到她值班,五天足夠了。

高書記笑眯眯的,“和男朋友出去玩?”

許嘉容不好意思了,“書記,批不批假嘛。”

“批了批了。”他說,“我還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等到她拿了請假條下去,同事幾乎都知道了,一個個都眨着眼睛暧昧地看着她。

許嘉容只能作出兇巴巴的樣子,“看什麽看!”可惜她再兇也沒什麽威懾力。

“喲,我們小許也有這麽兇的時候啊。”有人開玩笑的聲音傳來。

許嘉容愣了一下回過頭去,“陳警官?”

“想不到啊小許,你居然又回到春橋來了,”陳警官有些感慨,“新岳那邊不好嗎?”

許嘉容盡量不将目光落到陳警官身後的趙睿英身上,口吻卻仍然有些不自然,“不是不好,我還是喜歡熱鬧一點……”

陳警官沒發現什麽異樣,走進來坐下,“哎,你們這邊的恩宇新村又為了那幾棟房子的事兒鬧起來了,上頭把我們這一片兒的民警都調過來幫忙,估計你們社區也會派人去吧?““書記還沒說。”許嘉容勉強說,“不好意思啊陳警官,我去一下衛生間。”

“好好好你去吧。”

從頭到尾,她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趙睿英。

趙睿英抿起了唇,眼神幽深。

他又不蠢,之前許嘉容面對他時的那種溫柔親切再不見了蹤影,而且這副完全當他不存在的模樣已經說明了一切。

她知道了。

知道了他就是那個人。

知道了十年前他害得她被凍得半死還差點出了事。

其實以趙睿英這種出身的孩子來說,如果不是欺負的人是不能欺負的許嘉容,或許他根本不會受到那麽深刻的教訓——這段話他這麽多年來在心中轉過多少次,早年也憤憤然覺得,自己其實沒那麽錯。

他喝醉了。

十五歲的少年家長是不允許他們喝酒的,但是那個年紀正是無法無天的時候。

那天是邵希爺爺的七十大壽,他、許嘉行和邵希偷偷去了酒窖,偷喝葡萄酒。邵希的酒量最差,一杯就倒了,許嘉行稍稍好一些,也沒撐過三杯,唯有他得意洋洋,雖然已經醉醺醺的,卻沒真的醉過去。

他到外面和邵希養的狗一起玩了會兒,因為和邵希關系好,這四條狗他常見,也和他很親。

然後,他見到了許嘉容。

脆弱美麗的少女穿着潔白的毛線裙,套着一件鵝黃的毛呢長外套,正一臉驚喜地拿手去接天空中落下來的雪花。

她的臉龐在昏暗的光線裏白得幾乎在發光。

趙睿英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酒意上湧熱得他渾身滾燙,他走過去,看到少女驚慌地問“你是誰——”

我是誰?

他一向是很嚣張放肆的性格,哪怕是喝醉了,他還是認出這是許嘉行的那個雙胞胎姐姐,她明明也見過自己的,卻根本不記得、認不出他!

怒氣一瞬間爆發了,他很生氣、很生氣。

因為這份熊熊燃燒起來的怒意,以及控制不住想要欺負她的欲望,他開口,“咬她!”

四條黑背不負衆望,朝着她汪汪叫了起來。

她害怕地轉身就跑。

他的身體熱急了,一路追在她的身後,他要給她一個教訓。

誰讓她竟然不記得他。

他想要她記住他,深深記住。

後來,時光流逝,趙睿英很清楚,他欺負她,不過也是另類的想要引起她的注意而已,只是喝醉之後,失了分寸,更因為迷迷糊糊睡去,釀下大錯。

在還沒想清楚的時候,趙睿英恨過許家人,他們害他躺在病床上那麽久,即便是他做錯了,他又不是故意的,為什麽要受到那麽重的懲罰?

那時候,他也才十五六歲,根本談不上懂事。

最憤怒的時候,他也輾轉拿到了許家一家人的照片,就釘在他國外住處的房間裏,每天都拿飛镖去扔。

許嘉容的照片,就放在最中間。

照片上那個帶着些許稚嫩的少女有一雙清澈明媚的眼睛。

美得幾乎讓他舍不得拿飛镖去破壞她的容顏。

直到一年年過去,他慢慢想透了。

重逢的那一天,她看着他,溫柔親切地微笑着,跟着陳警官叫他“小趙”。

那雙眼睛,是他已經無比熟悉了的,每每會闖入他夢境的模樣,那樣明麗動人、顧盼生輝。

只是她果然,還是認不出他是誰。

許嘉容并不知道趙睿英在想什麽,等她過了一會兒再回到大廳的時候,幸好趙睿英已經不在了,包括陳警官也走了。

孔春曉慘叫着,“啊啊啊,真是的,因為恩宇新村又要加班了,要命啊,馬上元旦放假了。”

“啊,要加班嗎?”許嘉容說。

王媛媛嘆氣,“是啊,不過嘉容你放心,書記不會耽誤你的終身大事,沒把你放進恩宇小區這次事情的機動組裏。”

“嘉容啊,我們書記哪是這麽善良的人,”陳書潔同情地說,“我看到田書記的排班表了,高書記讓她在元旦後你來了之後給你排了好多班,大概假期過後,你每天下午都要待恩宇新村那兒了。”田玲是春橋社區的副書記。

朱松一臉嚴肅,“那又怎樣,至少我們嘉容姐姐可以先享受——人吶能享受一天就是一天,嘉容姐,祝你幸福。”

許嘉容反應了一會兒立刻“呸”了一聲,臉紅地拿起旁邊辦公桌上的文件夾拍了一下朱松的腦袋。

她明天就請假了。

終于……要和顧宜修出去旅行了呢。

這一天,許嘉容的心情都很好,哪怕有人打趣,都沒有能影響她的心情。

早上看到趙睿英那件事,也被她飛快抛到了腦後。

那些往事呀,其實都不重要了。

她現在,簡直快樂得像小鳥。

提早了一些時間打卡下班回家,又看到站在地下車庫電梯那裏的顧宜修,許嘉容跑過去,撲進他的懷裏,“要準備出發了嗎?”

“嗯,行李我都拿了在上面一層,立夏開着車在等我們。”顧宜修摟住她說。

許嘉容牽住他的手,看着顧宜修深邃溫柔的眼睛,不禁有些臉紅。

他們是晚上九點的飛機。

魏立夏開車送他們到浦東機場,因為路程不算近,出發的時候差不多五點,到機場都快八點了,也幸好魏立夏早就已經準備好了一切,他們一路走VIP通道,非常準時地上了飛機。

“餓了嗎?”顧宜修問。

許嘉容正在換上座位前面準備的拖鞋,她看着寬敞的座位,這是她第二次坐商務艙。

她坐飛機的次數并不多,最近的一次是和單位同事去旅游,但那也是兩三年前的事兒了,現在社區可沒這種待遇了,別說是飛機出去旅游,連每年一次的兩日游都被取消了。

上一次商務艙,是因為去美國看許嘉言,只是那年她高三,連在飛機上都在接受許嘉行的輔導做題,對那次飛行經歷根本沒有太大印象,點點頭,“有點餓了。”

顧宜修替她系好安全帶,“等起飛了就有東西吃了。”

這時空姐過來問他們要喝點什麽,許嘉容看向顧宜修,顧宜修毫不意外選了可樂。

這家夥完全就是小學生口味。

她選擇了牛奶,顧宜修卻不讓她喝。

“空腹喝牛奶不好。”

許嘉容笑,“那空腹喝可樂就好啦?”

“總比牛奶好。”他笑着說,“怎麽,你也想喝可樂嗎?”

他咬着杯沿看她。

許嘉言的臉漸漸紅了,她覺得顧宜修并沒有将他的杯子給她喝的意思。

他似乎,是想吻她。

“別鬧。”許嘉容低聲說,有空姐就在前面呢,她可做不出這樣的事。

顧宜修低低笑了一聲,他伸出手來,修長的手指撫過她的手背,就這麽握住了許嘉容的手,然後十指相扣,完全不給她收回去。

許嘉容面色緋紅,看向飛機窗外。

“要起飛了,她說。”

這個點的飛機,又是去菲律賓的航班,後面的經濟艙幾乎都坐滿了,全是國內去長灘島的團。可是這前面,整個商務艙居然只有他們兩個人。

說句實話,許嘉容只肯請假兩天,五天的假期就算是加上前一天晚上,也時間太短了,根本跑不了太遠的距離。她不想去那些太累的行程,又不愛購物。顧宜修也“別有用心”,只想找個度假地。

原本想去日本泡溫泉,想了想還是換了個地方。

許嘉容喜歡海。

這是他偷偷發現的秘密。

于是在附近勉強挑挑揀揀,才選擇了菲律賓的長灘島。

那裏有細膩的白沙灘,最重要的是,有環境比較安靜的私人沙灘,人相對泰國的海島來說,也要少一些。

反正他又不想去看什麽景點,長灘島的海夠美麗就行了。

飛機起飛之後,果然空姐送來了餐點,作為商務艙的乘客,除了正餐之外,這時送上來的居然是養胃的羹湯和粥,還有白面包以及新鮮的水果拼盤。

“我不吃猕猴桃。”顧宜修皺着眉。

許嘉容好笑地看着他,把猕猴桃戳到了自己的盤子裏,然後把她盤子裏的哈密瓜給了他,“喏,交換。”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個三十歲的男人,還是一身的孩子氣,尤其在和她戀愛之後,更是變本加厲。

……明明之前不熟悉的時候,他還是個清冷優雅的人啊……“嘉容。”

“嗯?”

他到底還是偷親了一下她,帶着水果的甜甜香氣。

許嘉容瞪着他,心底卻軟成一片。

就在這個夜晚,戰衍拉着行李箱,暫住進了顧宜修家。

對門獨自在家的,是連送走妹妹的資格都被剝奪的許嘉言。

“哎,等一下,爸媽好像還不知道他倆單獨出去旅游吧?”許嘉言忽然意識到這個問題。

不過無所謂了,都是成年人了,一塊兒旅游也不會怎樣。

她在陽臺上的躺椅上看了看天空,正是新月如鈎。

不經意間看到隔壁,卻發現隔壁仍然有燈光。

不會吧,難道顧宜修忘記關燈?

這時,一個男人走到陽臺上,朝她看來,“嗨。”

許嘉言依舊捧着她的杯子,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似笑非笑地朝他看去。

“你該不會就是那個我救過的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小可憐吧?”

戰衍:“……”

顧宜修這個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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