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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創世的第一個千年慶典到來之際，各種族推選出的代表陸陸續續來到了天堂第九重水晶天。

這是創世神定下的盛事，在慶典前一月內，三界種族代表可獲準踏入水晶天，在聖山之下駐紮營地，直到慶典當日，共同慶賀誕辰，聆聽父神的教誨，彙報這一千年以內各自的發展變化。

“格萊溫斯，你知道路西菲爾殿下嗎？就是那位傳說中最完美的天使。”精靈族二王子奧特蘭好奇地扯了扯雙生哥哥的衣袖，“聽說他脫離幼年期了，那麽這次慶典父神會讓他露面嗎？”

“奧特蘭，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到了水晶天以後要謹言慎行。”格萊溫斯緊皺眉頭，懷疑地盯着弟弟，“你不會是因為想看路西菲爾殿下才故意亂跑出營地的吧？”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奧特蘭垮了臉，嘟囔道，“我以為随便逛逛沒事的……”

“來之前父王和母後不就囑咐過，水晶天作為父神的居所，時時刻刻變化萬千，甚至在每個來訪者眼中都不一樣，若沒有熟悉道路的熾天使帶領，很容易就迷失了！”格萊溫斯只想嘆氣，“要是咱們一會兒還找不到從這片森林出去的路，可就只能向父神祈禱了。”

奧特蘭後悔不已：“要是祈禱了，這麽丢臉的事豈不是會被大家都知道？”

格萊溫斯不再理他，兀自觀察着四周。在他眼中，這裏是一片和精靈王族居住地星霧森林極為相似的樹林，只是一眼望去高大的樹木無邊無際，令他們心裏只有茫然無措。

“格萊溫斯，你說，這裏既然是森林，那、那會不會有大型猛獸什麽的……”奧特蘭左右張望着。

“……奧特蘭，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你沒長嘴。”格萊溫斯的目光鎖定一叢亂動的灌木，咬牙切齒地說。精靈一族本就不擅長戰鬥，他們兄弟又出生不到百年，天資再出衆也難有一戰之力，他擋在奧特蘭身前，心裏已經在規劃逃跑路線。

“哥，要是我們真的死在這兒，父王母後會不會傷心啊？”奧特蘭帶着哭腔說，那叢灌木停止了動靜，格萊溫斯卻更加警惕起來，沒空回應奧特蘭。

奧特蘭下一聲“哥”還沒喊出口，忽地，一頭巨虎一躍而出，它一只爪子幾乎就有格萊溫斯腦袋那麽大，鋒利的尖牙閃着寒光，對他們早已垂涎欲滴，它速度極快，來勢極猛，轉眼就要撲倒他們，格萊溫斯在心裏默念祈禱，擺出戰鬥架勢，狠狠推了一把奧特蘭：“你快跑！我攔着它！”

“我不！要死一起死！”奧特蘭眼淚奪眶而出，一邊瑟瑟發抖一邊堅定地站在了格萊溫斯身旁。

“蠢貨！”格萊溫斯絕望憤怒至極，那巨虎已到他們面前，血盆大口就要咬下——

“咻”

細微的破空之聲傳來，預想中的血肉橫飛場面随着巨虎一同化為了塵埃，奧特蘭瞪大了眼睛，那巨虎口中噴出的腥氣好像還留在面前，竟然，就這麽消失了？

格萊溫斯先回過神來，他轉頭看向來者，正要道謝，卻先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來者身着白底金銀雙繡的熾天使服飾，明明是顏色素淨的衣裳，甚至他還随意地散着燦金長發，卻叫今日盛裝打扮的所有主賓加起來都要自慚形穢，他便是不笑不語，也讓與他對視的自覺心如擂鼓，不會有誰能比現在面色緋紅的兩兄弟好到哪兒去。

“被吓傻了？”對上他微彎的缥碧色眼眸，格萊溫斯找回了些許理智，他感激朝他行禮：“我和弟弟不慎和家人走散，多謝這位熾天使殿下出手相救，我叫格萊溫斯……”

“我叫奧特蘭，是精靈族的二王子！”奧特蘭回過神來搶答，他的目光一動不動地追随着他，“請問您是哪位熾天使殿下？日後若有能用得着我們兄弟的地方，請盡管吩咐！”

熾天使緩緩走到他跟前，把他看得連脖子耳朵都通紅一片，才輕笑道：“我就是那個傳說中的路西菲爾。”

他手一擡，剛剛扔出去的那樣東西便回到了他掌心，奧特蘭這才看清那是一枚雕刻成薔薇的紅寶石發飾，和路西菲爾耳邊的水滴狀紅色玉石耳墜應當是一套。路西菲爾看着它似乎頗為苦惱，但不等他們詢問，他已經轉身：“跟我來吧，我帶你們去精靈族的下榻之處。以後可要記好，在水晶天亂跑可是非常危險的。”

“路西菲爾殿下，水晶天怎麽會有這樣的兇獸？”奧特蘭搓了搓胳膊，心有餘悸，“會不會驚擾了父神？”

路西菲爾回頭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水晶天的危險不在于兇獸，而是在于恐懼。”

“恐懼？可就算我不恐懼也打不過那頭巨虎呀。”奧特蘭發愁道。

格萊溫斯看不下去這個蠢弟弟，狠狠拍了他一下：“路西菲爾殿下的意思是，那頭巨虎是你想象出來的！并不是真實存在的！”

“啊？”奧特蘭驚呼，仔細回想，那頭巨虎确實是被打散成了塵埃，他懊惱地敲了敲頭，随機靈機一動，“格萊溫斯，我可沒想過一望無際走不出去的密林……嗷，別打了！是我想的，是我想的還不行嗎！”

路西菲爾在神殿刻着浮雲飛鳥的大門前停下，收起了聖光環繞的六翼，神殿殿門随即打開，路西菲爾腳步輕快，一路小跑，直奔神座。

“見過精靈王和王後了？”

路西菲爾對于耶和華的無所不知早已不驚奇，他熟練地趴在耶和華膝上，閉上眼睛：“把那兩兄弟送到山腳精靈族營地的時候見過了。父神，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精靈王尼亞爾的時候，他還是個少年，現在不過幾百年，他竟然都當了父親，變成中年了。”

“精靈族壽命最長有千年，尼亞爾還算是青年。”耶和華摸了摸他的長發。

“不管，他的兒子都那麽大了，在我心裏，就是中年。”路西菲爾仰起臉，“父神，今天我還見到了尼亞爾的妻子萊雅，那位精靈王後，他對她很……很包容？”路西菲爾努力想找到形容詞，“溫柔？小心？……就是，尼亞爾本來想對格萊溫斯和奧特蘭發火，但是王後先抱住他們哭了起來，他立刻不生氣了，也不再理會那兩位王子，轉而一直在安慰她。”

路西菲爾感到十分新奇：“從前我見到尼亞爾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過，他會對另外一個精靈這樣在意，甚至超越了自己的血親，按理說，下界種族以血脈為紐帶傳承，通過血緣遠近形成不同族群發展，應當對親情最為看重吧？”

耶和華一直耐心地聽他說完，這才道：“路西，我告訴過你，天使少一樣其他種族都有的東西，還記得是什麽嗎？”

“記得，您說是……心髒。”路西菲爾歪了歪頭，“可那不是一種器官而已嗎？”

“不止。”耶和華把他扶起坐到他身旁，“心不僅維持他們身體的運轉，還會讓他們對彼此産生‘感情’，而‘感情’會推動他們做出不受理智控制的事，這才是我創造天使之時舍去的東西。尼亞爾對他的妻子這樣特殊的在意，正是因為他從‘心’滋生了對她的一種名為‘愛’的情感。”

“您為什麽不給予天使心髒？天使的智慧與能力并不在他們之下，甚至因為自身的純潔性，品德更勝一籌，更能控制‘感情’少受影響才對。”

“你說反了，路西，正是因為沒有心髒，身為靈體的天使很難産生‘感情’，才能長久保持純潔，愛與欲是一體雙生的。”

“路西明白了。”路西菲爾點了點頭，他低頭好奇地看看自己的胸口，“心髒是什麽樣的？我能讓他們給我看看嗎？”

“……不行，擁有心髒的生靈，心髒即是他們的最大弱點之一，被看到就意味着死亡。”

路西菲爾皺起眉：“這麽說，尼亞爾想要給精靈王後他的性命？我聽見他說，他要把心掏出來給她瞧瞧。”

“路西，這只是象征意義，沒有實際意義，不必深究。”耶和華感覺到了放天使以外種族進來的最大不便，當初為了使他們的族群繁殖壯大，他對于天使以外的種族都沒有禁止情愛，如今他們在水晶天也不避諱地說情話，倒是讓他擔心起會教壞他純潔天真的天使。

耶和華伸出手，那枚紅薔薇發飾出現在他掌心，路西菲爾看到它，頗為心虛，他以為耶和華會忽略這件事，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

“轉身。”

路西菲爾乖乖轉身，耶和華的手指輕柔地理出幾縷頭發，編出整齊的發型。

“梅塔特隆送來了禮服的圖紙，你看看喜歡哪套。”

“父神幫我選不就好了。”

“路西，不可以懶惰。”

“這才不是懶惰，這是對父神審美的絕對信任，試問三界中有誰能否定父神的選擇？”

“……路西，你經常這樣做。”

“沒有的事，我不承認。”

耶和華搖了搖頭，頗為無奈。他在編好的長發上別上那枚紅薔薇發飾作為點綴，整體看了看，十分滿意。

路西菲爾轉過身伏進他懷裏：“父神，尼亞爾的小兒子看上去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他本來其實想說的是蠢笨，但及時想起了耶和華特意拿給他看過的那本由梅塔特隆編寫的《天使守則》，生生止住，換了個相對委婉的詞。

“他第一次來水晶天，這很正常。”雖然其實耶和華也這麽覺得。

“我第一次在水晶天閑逛的時候也沒有這樣。”路西菲爾不以為然，“我眼裏的水晶天同您看到的是一樣的。”一樣的一片虛無缥缈翻湧雲海，聖潔寧靜，也無邊寂寥。

“路西會覺得待在水晶天很寂寞嗎？”耶和華突然發問。

“不會。”路西菲爾認認真真回道，“和父神待在一起，路西怎麽會寂寞呢？如果可以，路西想永遠留在水晶天陪伴父神。”

可他們終究要分別的。

耶和華摸了摸他的頭發，沒有說話。

法則看了看耶和華，又看了看路西菲爾，轉身自覺地飛出神殿，落到長生樹的枝桠上，這才大膽嘀咕：“父神和路西菲爾殿下會不會太過親近了？”它作為世界法則，看遍了三界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耶和華與路西菲爾非比尋常的親密總叫它隐隐約約有些不安。

長生樹慢悠悠地抖了抖葉子：“父神自有分寸。”

“但願吧。”法則很想嘆氣，“反正……反正，我是想說，至少不要那麽親近，我見過的，太深情的，似乎總是沒有好的結局。”

“精靈王同他的妻子不算麽？”長生樹問道，“我聽山下的葉子聽精靈們議論的，王後本是精靈族另一族群送來聯姻的，他們從前從未見過，但緣分就是這麽奇妙，他們傾心相愛了。”

“父神和路西菲爾殿下不好說呀。”法則說，“不過，命運這種東西，有時候最不公平，有時候又最公平了，命中注定的，誰也逃不開。”

創世神能不能呢？它在心裏打了個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