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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臨近慶典開始只剩幾日，各種族終于齊聚水晶天，天堂的天使們清淨了一千年的日子，在這段時間被盡數打亂。

米迦勒蹑手蹑腳地繞到了山巅神殿的後殿，做賊似的敲了敲一扇窗戶，壓低聲音：“殿下，是我，米迦勒。”

路西菲爾頗為無語地推開窗戶：“米迦勒，你這是在幹什麽？”

“這種事不好太正大光明地來吧？”米迦勒忐忑地說，“我也是頭一次這樣做，有點心虛……”

“我只是讓你把營地發生的事先告訴我，又不是讓你瞞着父神。”路西菲爾更覺無語，“這有什麽可心虛的？你直接說，發生了什麽事？”

“好吧好吧。”米迦勒進入正題，“這是天堂首次辦慶典，我現在發現我們做準備工作的時候好像出了岔子……我們沒想到，才一千年，下界種族之間，好像彼此關系已經不是很和睦了……”說到這兒，米迦勒有些想落淚了，“為什麽人魚族和海族不願意待在一個水體系統裏？他們說聞到對方的味兒就想吐；還有矮人族和巨人族，巨人族說矮人族踩着都嫌硌腳，矮人族說巨人族光長個子不長腦子；精靈族有好幾個族群，生活的環境都不一樣……”

這段時間，他們幾個熾天使一天被找七八百回，要麽就是種族矛盾，要麽就是有誰走丢，即便是以他們的身體素質和心理素質，也快扛不住了。

偏偏這些事起因本就屬于他們準備不力，又不敢告訴父神，米迦勒在第三次幫獸人族找回走丢的小半兔人以後終于想起，路西菲爾曾經說過有不能解決的困難可以找他，于是就果斷把調停任務交給梅塔特隆自己上神殿搬救兵來了。

不過，這個“救兵”的效用，似乎和他們想的不太一樣？

頂着和米迦勒同款的困倦疲乏臉的加百列睜大了眼睛，她原本想的不過是多一個來幫忙調停矛盾的，但現在看着路西菲爾僅僅一個照面就取得了各族首領的信任，三言兩語便問清了矛盾，随後，他張開六翼飛到半空，縱觀全局，擡手降下聖光萦繞，竟然輕輕松松就改動了各族的營地，山嶺深海，森林湖泊，氣候環境盡數如同他們在下界的聚集地一般。

“我們當初在水晶天構建各族營地，是分工合力完成的。”她驚嘆道，“以我們加起來的精神力，竟然比不過路西菲爾殿下一個嗎？”

“最重要的是，如果按照米迦勒所言，父神居然給了他無須經過許可便能随意改動水晶天的權限。”薩麥爾神色凝重，“父神為何如此信任他？”

“我們是熾天使，父神信任我們不是很正常嗎？”加百列不以為意，她摸了摸旁邊的一棵星霧森林特有的樹，“不僅形似，靈力脈絡也分毫不差，這是怎麽做到的？路西菲爾殿下去過下界嗎？”

“沒有。”路西菲爾收起翅膀落在她身旁，神情疲倦，“只是在父神觀測下界時有幸看過一眼罷了。”

“僅僅見過就能模拟出來一模一樣的！”加百列對他更加佩服，她問道，“您擅長哪一方面？文學藝術？建築？醫術？法術？攻擊可以嗎？”

她幾乎快把想切磋的心思寫在臉上，路西菲爾笑了笑，謙遜道：“都略通一二。”

加百列更加興奮，這一千年來她還不敢擅自去找下界和地獄切磋，只能在天堂練手，擅長攻擊的她幾乎都挑戰了個遍，眼前肉眼可見極為強大的路西菲爾讓她簡直迫不及待。

“加百列！不可如此失禮！”薩麥爾皺着眉說，加百列撇了撇嘴，他轉向路西菲爾，“非常感謝路西菲爾殿下為我們收拾殘局，待到此次慶典結束，我們會去向父神請罪。”

“啊？要請罪嗎？”加百列大驚失色，“都解決完了，能不能不去啊？”她自打出生就渾身是膽，但是最怕的就是耶和華，除非被召見，她從不敢獨自來水晶天。

“不行，這本就是我們失職在先，何況，三界之中沒有父神不知道的事，你難道想隐瞞欺騙父神嗎？”薩麥爾嚴肅地反問。

“好好好，我去就是了，你這麽兇做什麽？”加百列整個天使都黯然了，她心念一動，拉起路西菲爾的手，“路西菲爾殿下，你陪伴父神這麽久，肯定很了解父神，到時候你替我們求求情行不行？”

路西菲爾拍了拍她：“父神一向寬容仁慈，此次又并未造成嚴重後果，不會有嚴重懲處的。”他沖她眨了眨眼，“有我在，放心吧。”

薩麥爾看不下去他們不莊重的樣子，生硬地随意找了個借口離開。他一走，加百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路西菲爾殿下，我為薩麥爾的無禮替他向您道歉，他這個天使就是這麽……呃，一根筋，他不是有意針對誰，他就是腦子不太好使。”

路西菲爾為她的直白沉默了會兒，才道：“我并沒有放在心上，而且，有薩麥爾這樣嚴守規矩的天使在，我想父神也會更放心。”

“我不太會說話，不過沒造成誤會就好。”加百列松了口氣，笑起來，“您既然已經脫離幼年期，想必慶典以後就要搬來恒星天了吧？到時候我們就可以近距離交流了。”

她已經開始暢想同路西菲爾切磋的畫面，并未注意到，路西菲爾似乎并不如她所想一般有遠離壓力之源一般的開心。

為了照顧下界種族的作息，水晶天破例有了晨昏之分，路西菲爾回到神殿的時候就正是黃昏。

神殿大門緊閉，他想也不想地繞過整座神殿，張開六翼俯沖向下，不一會兒便到了一片原野之中。

作為神明象征的白薔薇肆意綻放，擁簇一棵幾人合抱粗的巨樹，在它濃密可遮天的樹蔭下，神明悠然自若，正好倒滿兩杯茶水。

“您不擔心路西解決不了嗎？”路西菲爾自覺地在另一張石凳坐下，飲了一口茶水。

“在加百列他們面前裝勞累就罷了，在我面前也需要裝？”耶和華點了點他的額頭，“路西，你的極限是模拟出整個下界，營地不過區區縮略而已。”

“我是為了讓自己顯得合群一點。”路西菲爾為自己辯解，“我要是優秀得太突兀，豈不是會顯得您偏心。”

法則仗着路西菲爾看不見它，倒吸一口涼氣，它直想狂敲長生樹的樹幹，聽聽聽聽，多猖狂的發言！

耶和華并不在意，只想逗逗他：“既然這樣，我也需要感謝路西菲爾殿下了？那麽路西菲爾殿下想要什麽謝禮？”

路西菲爾想了想：“什麽都可以嗎？”

“當然。”

“那……如果我說，我想永遠記住父神的真容，也可以嗎？”路西菲爾認真地看向他。

作為造物，大家看到的造物主的模樣，都是基于自己的想象認識，路西菲爾卻不一樣，他直覺他每次見到的都是耶和華的真容，但是造物的限制讓他永遠不能記住他的外貌，若想強行回憶，只能頭疼欲裂。

“原來你那些頭疼到夜不安寝的時刻，都是在回想我的容貌。”

路西菲爾臉頰泛紅，但還是固執地再問：“父神，可以嗎？”

“路西，你的願望只有這個？”

“父神給了路西幾乎所有，路西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閉眼。”

路西菲爾閉上眼，耶和華點了點他的眉心，待他再睜眼時，撞上了神明溫柔含笑的深藍眼眸。

造物主的銀發宛如傾瀉的月華，容貌勝過路西菲爾見過的所有所謂絕色，那雙深藍至邃的眼眸叫所見者想到最不可測的深海，包容萬千，不可窺探，妄圖直視者只能在其中迷失自我。

“路西為什麽想記住我的容貌？”耶和華擡手，為他續了一杯茶水。

“因為這樣的話，就算路西一定要同您分別，路西也可以找到您。”路西菲爾回答。

法則靠在長生樹的枝桠上念叨：“路西菲爾殿下怎麽會提出這樣的願望？看到又如何，記住又如何？有什麽意義呀？”

長生樹伸出樹枝撓了撓它：“或許，有些事本身就并不需要有意義。”

“可我覺得……”法則還想再說什麽，耶和華回頭隐晦地瞥了它一眼，它識相地閉嘴躲到了長生樹的樹冠裏。

行吧，他是創世神，他說了算，他認為可以就可以。

慶典當日，晨光熹微之時，天堂鐘聲四起，下界種族代表順着聖山長階拾級而上。

正午時分，各族代表到達神殿前的平臺，繞過中央香氣撲鼻的碩大白薔薇浮雕，在左右對立的象征着各自種族的信仰炬柱下站定。

這些炬柱柱身雕刻着天使與惡魔以外的不同種族，柱頂則是由種族石像拱衛的信仰之焰，故名為信仰炬柱。信仰之焰的強弱反映了該種族對創世神的忠貞程度，各種族之間甚至往往私底下會以此暗自互相比較。

神殿大門緩緩開啓，各族首領們依次入內，在神座禦臺下齊齊行禮。

縱然下界種族之間矛盾叢生，但在耶和華面前，他們卻都不約而同地維護着和平友愛的表象，哪怕看到老對頭臉上虛情假意的笑容就想反胃也拼命忍住。

待到他們彙報完畢，耶和華喚道：“路西菲爾。”

一直同其他熾天使一起靜候在神座兩側的路西菲爾邁出一步到他身前半跪下，耶和華擡手，使他展開六翼，須臾之間，聖光滿堂，路西菲爾感受到有一樣東西附在了他的身軀之上，送予他不竭的力量。

“從今起，路西菲爾即為熾天使長，統領一切熾天使，你們須向他行禮，服從他的命令。”

薩麥爾皺起眉，但不等他開口，加百列狠狠掐住他，叫他疼得說不出話。梅塔特隆率先出列，其他熾天使跟随他一同向路西菲爾行禮。

慶典結束之後，由熾天使們送各族代表們離開天堂，返回水晶天複命的路上，加百列一把拽住薩麥爾：“別告訴我你一會兒準備對父神提出異議。”

“這一千年，路西菲爾殿下從來沒有離開過水晶天，對于天堂的事務，他一無所知，如何能服衆？”薩麥爾眉頭緊皺，“要不是你掐我，剛才我就要提出來。”

“這有什麽關系，創世至今才一千年，天堂的內務又并不複雜，以路西菲爾殿下的能力，我相信很快就能熟悉了。”

薩麥爾還是不打算罷休，一旁的貝利亞開口：“薩麥爾，父神還從來沒有收回去的旨意。”

“就是。”加百列拽緊他，“我覺得路西菲爾殿下性格品行都挺好的，而且還長得那麽好看，一看就很能打的樣子，我就很喜歡他啊，你要是對他不放心，可以過段時間再看看他的能力到底如何呀。”

“……最後那個才是你真正喜歡他的理由吧。”薩麥爾無語道，他心裏對創世神的信任還是壓過了對路西菲爾的質疑。

加百列幹笑兩聲，轉移開了話題：“這可是首次慶典，地獄竟然就這麽缺席了？”

“選出代表首先要有主辦方和選手，地獄現在各魔王帶着屬地正打得熱鬧，自然只能缺席了。”梅塔特隆眉宇間掩飾不住疲憊，“并且，水晶天對于惡魔來說光明濃度太高，目前應當沒有惡魔有能力踏足。”

“以最新戰況來看應該快分出勝負了，我覺得巴爾極有可能勝出，當前地獄那幾個魔王都不是他的對手。”米迦勒湊了過來。

“米迦勒，你怎麽這麽了解？”加百列懷疑地看着他。

“呃，道聽途說，道聽途說，哈哈哈……”

“路西，我宣布任命你為熾天使長，你好像并不驚訝。”耶和華摸了摸趴在他膝上的路西菲爾的長發。

“天堂誕生千年，天使們各司其職您都早有安排，唯有熾天使長之位一直空着，路西想不出來除了在等我以外的理由。”路西菲爾缥碧色的眸子盛滿篤定與自信，“何況，天堂之內，無論哪方面，他們都不是我的對手，熾天使長之位，舍我其誰？”

“路西，天使雖然生性純善，但性格不同，未必從一開始就能對你心悅誠服，你怕嗎？”

“路西誕生至今，從未懼怕過。”

“很好。”耶和華笑意更濃，他擡手，一個盒子出現在掌心，他将它打開遞給路西菲爾，裏面赫然是不同的配飾，統一帶着神明的風格，皆是舉世無雙的精品。

路西菲爾卻并不開心，甚至不想伸手去接。

法則嘆氣：“路西菲爾殿下真是……接不接這臨別贈禮，都要分離的呀。”它繞着路西菲爾飛了幾圈，接連不斷地唉聲嘆氣。

他不接過，耶和華也沒有催促，始終穩穩地端在掌心，路西菲爾看了那盒子許久，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接了過去。

“不必傷心，路西，我準許你随時随地可再回水晶天。”耶和華道。

路西菲爾還是一言不發，耶和華又道：“去吧，路西，他們都在等你。”

熾天使們都在神殿大門外的白薔薇臺上，等待迎接他們的熾天使長到恒星天，那裏也準備好了歡迎儀式，此刻只等他走出神殿。

“父神，路西走了。”路西菲爾聲音有些沙啞，他眼眶泛紅，卻倔強地不肯落淚。

路西菲爾踏出神殿，最後回望，耶和華在神座之上沉默而溫柔地看着他，他閉了閉眼平複了心情，轉身對熾天使們溫柔端莊地笑道：“走吧。”

“去恒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