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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等到格萊溫斯知道星霧森林外開戰時，屏障之外已經成了屍山血海。

“有見到拉斐爾殿下嗎？”格萊溫斯問派出去偵查的精靈。

偵查精靈有些犯難：“屬下不認識拉斐爾殿下……”

“拉斐爾殿下是文職天使，氣質溫柔和平，你再想想。”

偵查精靈更糾結：“屬下去的時候看到兩位熾天使殿下，一位十分勇猛，另一位更加勇猛……”

格萊溫斯也不會了，他記憶中拉斐爾性情溫和，很難想象他勇猛的樣子。

“最勇猛的那個就是拉斐爾。”烏列爾篤定道。

格萊溫斯不明就裏，但本着對熾天使的信任，他還是繼續去吩咐剩下的事，阿莫斯不會等到天使軍團進入星霧森林，随時可能都是正面對戰之時。

“午夜才能到王宮，太慢了。”

路西菲爾站在精靈王宮中庭的花園裏，百無聊賴地撥了撥一枝對他讨好谄媚的白花紫藤。

“沉露谷精靈族為了今日準備了幾十年，甚至不惜對地獄魔王甚至下界種族分別許以重利，自然能阻攔他們一時。”雅威抓住他作亂的手，為他抹去指尖沾染的花粉。

“都許了什麽？”路西菲爾好奇。

“你不适合知道的東西。”

“好吧。”路西菲爾轉過頭。

“別想抓阿莫斯或者惡魔來問，他們告訴不了你。”

“我可沒這樣想，您怎麽能這樣揣度我？我像這麽不聽話的天使嗎？”路西菲爾滿臉無辜。

“你不像，你就是。”

“父神，您這樣說，路西會很難過的，路西對您的赤誠忠貞，天地可證，日月可鑒。”

“天地為之羞愧，日月為之汗顏？”

路西菲爾睜大眼睛：“您竟然會開玩笑了！”

他再次仔細觀察，雅威的外貌同他在水晶天所見的創世神真容一般無二，就連始終保持溫柔淺淡笑意的神情都一模一樣，但雅威比起在水晶天時多了幾分真實感，叫他覺得，興許，他不僅可以真切地摸到他，甚至……抓住他。

路西菲爾為自己突如其來的大膽想法一驚，下意識別過頭，不敢去看雅威。

“怎麽了？”

“沒什麽，沒什麽，我去看看格萊溫斯有什麽安排！”路西菲爾後退幾步，轉身離去。

沒出幾步，他忽然又停下，轉身回頭，雅威仍在原地，那一牆白花紫藤不敢驚擾神明，任是風如何吹動也只敢繞開他，而他立在那裏，不悲不喜，澄澈空寧，唇邊是不變的溫柔淺笑。

路西菲爾看着他，忽然想，神明會寂寞嗎？

對他的畏懼與敬仰是刻在造物血脈傳承之中的本能，他所到之處，觸目皆是伏地跪拜，他的存在本身便使衆生倉惶戰栗，更不必說靠近。就連他以“雅威”的身份，隐匿氣息身處下界，包括格萊溫斯在內的生靈也會下意識地敬畏遠離他。

天堂所定的“下界生靈無诏不得随意前往天堂，更不得擅自入水晶天”最初公布之時，路西菲爾清楚地看見了他們面上遺憾眼裏卻是掩飾不住的喜悅慶幸，他那時便不能理解，如果是他，他願意永遠留在水晶天陪着耶和華，什麽天堂，什麽下界，什麽地獄，他一概不想理會，但是耶和華鐘愛他們，所以他願意分出精力來，做一位優秀的熾天使長，思他所思，愛他所愛，憂他所憂。

雅威深藍如海的眼瞳平靜地注視着他。

路西菲爾笑起來，他上前大逆不道地拉住雅威的手：“您既是為我而來的，那可要抓緊我，若是松手了，路西不見了怎麽辦？”

“不會。”神明看着他最愛的光耀晨星，“無論你去了哪裏，我都能找回你。”

“那……一言為定。”路西菲爾毫不避諱地直視神明的雙眼。

“一言為定。”

格萊溫斯的準備工作派上了用場，在發現屏障之外己方确實完全被碾壓，毫無勝算之後，阿莫斯集結軍隊對精靈王宮發起了進攻。

然而這一仗，出乎格萊溫斯意料的艱難。

“難怪他多日只守不攻！”格萊溫斯站在王宮內最高的樹塔上，看着王宮之外阿莫斯的“軍隊”，神色憤怒。

路西菲爾站在他身側，望了一眼，道：“通過藥物控制星霧森林原住精靈作為先鋒隊，确實是卑鄙又實用的主意。”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藥物，他才敢只帶着少部分精銳部隊就潛伏進星霧森林，也有把握能在幾日之內就拿下王宮。”烏列爾也明白過來。

“升月湖精靈族就是這樣被迅速拿下的吧。”別西蔔若有所思。

格萊溫斯錯愕地看向他：“您說什麽？”

“哦，是這樣的，你想，天堂都已經派出兩位熾天使帶領軍團，沿路也不曾刻意隐匿，如果升月湖精靈族情況正常，那麽就算當初拒絕見奧特蘭殿下，現在也會識時務地出兵跟上，起碼要向天堂證明并未同阿莫斯一般與地獄惡魔勾結，可是迄今為止升月湖精靈族毫無動靜，他們早已處于被控制之下是最合理的推測。”

格萊溫斯陷入沉默，他看向王宮外這場束手束腳的戰鬥，王宮衛兵和少部分王城居民組成的抵抗部隊對着那表情麻木只知進攻的故舊親友，都極難下手，他們聲音哽咽地呼喚着對面的名字，即使得不到任何回應。

格萊溫斯捏緊拳頭，艱難道：“路西菲爾殿下，精靈一族向來重感情，這樣下去會戰意全無，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

路西菲爾饒有興趣地看着他：“我以為你會問，既然升月湖精靈族已在控制之下，為何不在看到奧特蘭的時候就殺了他，這樣一來，若非父神降旨，天堂絕無可能立即知曉此事。”

“殿下，您知道為什麽。”格萊溫斯痛苦地閉上眼，用近乎哀求的語氣道，“我現在只想結束這一切，剩下的，以後再說，可以嗎？”

“可以。”路西菲爾禮貌地問，“介意我燒一下星霧森林嗎？放心，等結束之後會幫你複原的。”

格萊溫斯腦中一片混亂，愣愣地點了點頭，路西菲爾用關愛晚輩的慈愛目光看着他，溫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随後，妖異詭谲的藍紫色火焰在星霧森林各處突然沖天而起，慘叫聲不絕于耳，四周濃煙滾滾，又因為屏障難以消散開，不久，許多身上着火的精靈從森林裏沖了出來，集結到了王宮之前。

在這些精靈中，一個生得與精靈王後萊雅有七八分相似的精靈格外顯眼，他目光冷冽地看向樹塔，格萊溫斯與他久經戰場飽含殺意的眼睛隔空對望，不由得心頭一顫。

“鎮定。”路西菲爾微笑道，“你若膽怯退縮，就做好全族淪為奴隸的準備。看到王宮外那些生性善良和平還要為你含淚而戰的精靈了嗎？格萊溫斯，不要對不起他們。”

格萊溫斯咬緊牙，毫不回避地迎上阿莫斯的目光，沉聲道：“阿莫斯，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阿莫斯輕蔑一笑：“蠢貨。”

路西菲爾私下傳音給雅威：“格萊溫斯還是太年輕。”

一直在一旁沉默地注視一切的雅威偏過頭看他，路西菲爾偷偷向他眨了眨眼。

“若是你，會怎麽做？”

“當然是站在道德高處先痛斥阿莫斯不仁不義不容于天地，于公于私都無恥卑鄙，對親外甥都能下此毒手，他日面對毫無血緣關系的士兵更不會仁慈。然後表明自己已經獲得了來自天堂的幫助，暗示父神也站在我這邊，最後告訴阿莫斯的拼裝軍隊，勝利無望，現在回頭，作為精靈之王，我承諾會寬宥他們的過錯，并向父神求情，免去他們及其親族的罪責。為了保證己方忠誠信任，阿莫斯肯沒有對自己的軍隊用過控制心神的藥，能動搖他們最好。當然了，以上是假如我是格萊溫斯，而我是我時遇到這樣的情況，我會直接殺了阿莫斯，省時省力省事省心。接着，以精靈王的名義……”

“……路西，尼亞爾還沒死。”雅威不得不提醒他。

“啊，一時忘了，抱歉。”

就在他們傳音聊天之間，阿莫斯已經帶領軍隊再沖鋒，這些訓練有素的精靈自然不是普通居民可比的。

阿莫斯看向路西菲爾，道：“路西菲爾殿下，我是沉露谷精靈族族長阿莫斯，客套的話此刻不是說的時候，便留到下次再敘，阿莫斯只有一句，阿莫斯對天堂、對父神忠貞之心不在尼亞爾一族之下，若非尼亞爾一族自私自利欺人太甚，逼得我沉露谷精靈族不得不奮起反抗以求生路，本不會走到今日刀兵相向的程度，還望路西菲爾殿下秉公處理！”

格萊溫斯的确太年輕，聞言已被激怒：“阿莫斯，我族何曾虧待你！素日分封賜禮，什麽時候短缺過！沉露谷物産不豐，我父王便将稅率年年降低，鼓勵提倡雙方貿易……”

阿莫斯冷笑：“那我們沉露谷精靈族是不是該跪下來感謝你們的仁慈？格萊溫斯，你還小，你知道什麽？星霧森林、沉露谷、升月湖本該聯通，彼此之間親密無間，全因你先祖初代精靈王一念之私，叫三地分開，只留下最為富饒的星霧森林作為王族居住之處！沉露谷物産不豐，升月湖洪澇幹旱，唯獨星霧森林風調雨順，你道是為什麽？因為初代精靈王設下陣法，奪兩地氣運養星霧森林！格萊溫斯，你族真是好仁慈，奪走一切之後給我們蠅頭小利，還要我們磕頭感恩！”

格萊溫斯确實從未聽過這等隐秘之事，他未到年齡，尼亞爾還不曾想過告訴他這些嚴肅沉重的事，也不知道如何回應，一時之間，他進退兩難。

阿莫斯又看向路西菲爾，言辭懇切：“路西菲爾殿下，沉露谷已經失去一切，我們實在是走投無路，為求一線生機，才出此下策。阿莫斯做出悖逆之事，不敢求父神原諒，但我族人只為生存，阿莫斯甘願承擔所有罪責，還請殿下饒恕他們！”

他身後的沉露谷精靈族戰士面色悲痛：“族長，我們願意與您同生共死！”

“為了沉露谷！”呼喝之聲響徹，充盈整個星霧森林。

烏列爾有些搖擺猶豫，雖然阿莫斯做事的确有違道德，但似乎也是情有可原，想起來，沉露谷精靈族和升月湖精靈族從未有幸在天堂的千年慶典以外露過面，一直都只有星霧森林精靈族……

他望向路西菲爾，卻驚訝地見他面帶微笑，甚至還問阿莫斯：“還有嗎？”

阿莫斯沒料到他竟像絲毫不為所動，完全不在意一般，一直控制好的表情出現了裂縫。

“還有沒有？”路西菲爾好脾氣地又問了一次。

阿莫斯被他逼問，咬咬牙，道：“若是路西菲爾殿下願意秉公處理，一會兒攔住加百列殿下和拉斐爾殿下，待我沉露谷事成，願意每年向天堂繳納三成稅賦！”

“你們三塊領土加起來，一年共有多少稅賦？”路西菲爾問。

他一面問，一面還在傳音給雅威嘆氣：“父神，路西居然猜錯了，這個阿莫斯，對自己人竟也用藥。”看看這個亢奮又沒有思維邏輯的狀态，可真熟悉。

阿莫斯以為他心動，壓下心中輕蔑，面上真誠道：“去年沉露谷五十萬金，升月湖一百萬金，星霧森林三千萬金，共是三千一百五十萬金，三成便是九百四十五萬金。”

路西菲爾側過頭對驚愕悲痛到幾乎捏碎欄杆的格萊溫斯道：“你看看，你還不願意面對真相，人家連你們的稅賦多少都一清二楚，我多問兩句，說不定再詳細的數字人家都能報出來。”

阿莫斯直覺不對，于是緊盯路西菲爾：“殿下，您意下如何？阿莫斯對天堂敬仰之心絕不輸于尼亞爾……”

路西菲爾擡手打斷他，取下胸前那枚雕刻精細栩栩如生的海棠泣露吊墜，它的蕊珠随他動作輕輕顫動，當真宛如一朵剛從樹上摘下的春露海棠，在他纖長白淨的指尖綻放：“看到這個吊墜了嗎？”

“殿下這是何意？”阿莫斯警覺起來。

“它，價值一千萬金。”

路西菲爾微笑，然後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指尖輕輕發力，毫不猶豫将它碾成了一堆粉塵，散落進風中。

“對于天堂而言，金錢不過一個最無關緊要的數字。”路西菲爾笑容仍然溫柔，說出的話卻冰冷嘲諷，“你求生機，一定要同時堵死其他無辜者的生機？你想活，升月湖被殺的精靈不想活？被你操控來自相殘殺的星霧森林普通居民不想活？你做這些事，為沉露谷是假，為己才是真，若當真只求生路，聯合惡魔兇獸做什麽？叫他們來表演雜技增添喜劇氣氛笑死對手嗎？”

阿莫斯又驚又怒，他目光陰沉，一改剛才僞裝的誠懇悲壯，毫不猶豫就下令加大了進攻強度，在他操縱之下，沉露谷精靈族戰士不懼痛不怕死，惡魔們也索性掀開僞裝，直接對戰。

“路西菲爾殿下，我們在星霧森林裏有上萬戰士，還有數不清的傀儡。”阿莫斯獰笑，“你們有多少人？能撐到何時？”

路西菲爾輕輕一躍，從樹塔上落到王宮宮牆，缥碧色眼眸掃過一片黑壓壓的入侵軍隊，叫被看到的都無端心生惶恐，他卻笑得越發溫和可親：

“對付你們這種烏合之衆，我一個，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