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情人節特輯

情人節特輯

潘地曼尼南最繁華的燈紅酒綠大街上，終年喧鬧不休，男男女女的嬉笑怒罵聲穿過厚重牆壁，到達金光閃閃紙醉金迷的賭坊，消散在貪婪魔王的辦公室外。

“瑪門，你一定要這麽狠心嗎？”巴爾看着他千年的好友，向來爽朗豪氣的魔王竟也會露出如此痛苦絕望的神情，“我們認識幾千年了，我自問從來沒有對不起你……”

“怎麽，玩不起？”別西蔔冷笑，“只可惜，現在求饒也沒用了！”

“巴爾，不是我不想幫你。”瑪門沉重地嘆氣，“只是你看現在，我說了能作數嗎？”

“當然不能，當我們是死的？”貝利亞笑嘻嘻地添油加醋。

“瑪門！”巴爾眼含熱淚，瑪門不忍心與他對視，別過了頭。

“少廢話了！”別西蔔忍無可忍，“又不是叫你去送死，只是去品嘗陛下精心制作的美食而已，做出這副悲壯的樣子給誰看呢？”

“這怎麽不能算送死！”巴爾怒吼，“別西蔔，連你都洗胃多少次了你自己數過嗎？”

“你真好意思還提我為什麽淪落到天天洗胃？”別西蔔面色猙獰，暴食魔王幾乎要掀了桌子，在自己的罪行裏加上一條憤怒。

某年某月某天，那個在地獄都算難得的草長莺飛春光明媚的日子，徹底成為了地獄魔王們秘而不宣的受難紀念日。

那一天，路西法陛下突然對烹饪産生了極大的興趣，命令屬下為他準備了最齊全最優質的食材及調味料，按照人間美食教程一步一步嚴格執行流程，最終做出了色香俱全的菜品，并且誠邀所有魔王前來品嘗。

本着對創世神親自認定的天賦異禀學習能力超群的前熾天使長的信任，巴爾勇敢地做了第一個品鑒者，也做了第一個氣血翻湧差點在地獄變成不可名狀扭曲物體的魔王。

這一盤色香俱全的菜，不能說是世上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美味，只能說是無差別針對三界所有種族的小規模超威力殺傷性武器。

在吃進去的瞬間，巴爾好像看到了創世之初的世界，一片混沌，光暗交織，神明獨行其中，身後是五彩斑斓堪比蹦迪燈的聖光。

他突然好像具有了人類的感受，就那麽一口，體驗遍了人間所有喜怒哀樂憂思懼；就那麽一口，他已經超越了三界，體會到了神明的無情無欲，澄澈空明。

“如何？”美貌至極的地獄之主笑盈盈地問他，他支着頭，黑色紅紋金繡的衣袖滑下，露出皓白的手腕上一串瑩潤飽滿的蓮珠手鏈，不必想也知道出自那位全世界的設計師之手。

巴爾只感覺胃在翻滾，在鬧着想離開他，但他不敢吐出來，他只能強行調動臉部肌肉露出痛苦到極致，甚至十分有藝術價值，足以被畫師記錄的笑容。

他想夠了這千年萬年魔生裏的所有事，忽然靈機一動：“陛下，我……沒有味覺和胃。”

路西法将信将疑：“我怎麽沒聽說過。”

“應該是父神創造我的時候覺得我已經夠粗魯夠暴力夠有罪了不需要多個暴食。”巴爾信誓旦旦。

“是嗎？我問問他。”

“別！”

“嗯？”

“我是說，我這點微不足道的小事，您提它就是浪費時間啊！如果因為我這點事耽誤了您和父神好不容易才有的相處時光，那我巴爾簡直萬死不足惜！”

“沒關系。”路西法似笑非笑，“正好讓他給你裝上味覺和胃。”

“那就更耽擱了！”巴爾急得冒汗，忽然又靈光一閃，“陛下，給我裝個胃多費事，眼前不就有個現成有胃的？”

“哦？”

“別西蔔！他的罪名可是暴食！”

“喚他過來吧。”

在把尚且不知道命運的別西蔔接到萬魔殿的時候，巴爾頭一次産生了愧疚自責的情緒。

“保重。”他看着別西蔔的背影，只覺得他格外偉岸，“願父神保佑你。”

“我那不是想着你好歹是‘暴食’，你的胃肯定堅硬啊！”巴爾叫道，“連你都不行，我們就更不行了！”

“現在陛下三不五時就叫我過去品嘗他的新菜式！”別西蔔牙都要咬碎，“每去一次，我都想幹脆把我的胃切出來扔了算了！巴爾，你今天，無論如何，必須要去！”

“二筒。”貝利亞沒耐心聽他們糾纏，自顧自丢出牌。

“碰！”瑪門接上。

“我會死！”

“你不會，去吧，順帶把利維坦叫過來，他牌技比你強多了。”

“我是明白了！這麽幾千年過去，我們之間的情誼都算作廢了！”

“笑死，誰跟你有情誼，當初說我有胃的時候怎麽沒想起這東西？快點去，別磨蹭！”

“巴爾，你手氣這麽差，輸了這麽多次，我們就獎勵你吃一份陛下做的菜，多有同事愛啊，說出去感動死人了。”貝利亞接嘴。

巴爾正要說把這份獎勵讓給他，貝利亞又說：“我建議你快點去，你看看現在，說不定那位在呢，那位肯定不會看着你死在他面前的，你現在去到時候吃完還有救。”

巴爾長籲短嘆，還是站了起來，走上了命運的不歸路。

然而，當他走到萬魔殿，得知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路西法陛下現在不在萬魔殿，去了人間散心。

壞消息是因為那位今天遲遲沒來，路西法陛下非常不高興。

“你說，菜的口味會因為廚師的心情發生變化嗎？”巴爾靠在萬魔殿的牆邊，滄桑地問。

萬魔殿守衛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着他。

“罷了，罷了，這都是命。”巴爾蹲下去，被沉重的命運壓垮了脊梁。

人間的夜是絢爛的。

走過黑暗的歲月，人類用霓虹燈裝飾了每一座城市，在這個屬于情人的節日傍晚，有的人入眠，有的人開始夜生活。

“先生……你還好吧？”在路西法陛下直勾勾盯着不遠處教堂尖頂的十字架持續兩小時後，在櫃臺偷偷看他許多次的咖啡店店員忍不住來問他，“你有什麽心事嗎？”

路西法眨了眨眼：“我的男朋友好像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竟然沒有來找我。”

店員看着他垂下睫羽，落下一片傷感的陰影，不由得為他揪心：“興許只是工作上的事太忙了？”

“他能有什麽工作上的事，全都推給他的屬下了，全……最清閑的就是他。”

店員沒聽清他說的什麽詞，她想了想，回到櫃臺，抽出一張紙，折成一朵玫瑰，遞到他面前，安慰道：“我相信，他一定會來找你的。”

路西法看着那朵小小的折紙玫瑰，忽然笑了笑，接了過來，店員眼前一晃，懷中就被塞了一大捧白薔薇。它們看着像剛從枝頭摘下，純白完美的姿态勝過所有她見過的名種花木。

他進來的時候，好像沒有帶花吧？店員回憶着。

“先生，這是……？”

“我男朋友花園裏面的，送給你。”

“可是，他不會生氣嗎？”

“沒關系，他不會，他沒有感情。”

“啊？那你們怎麽在一起的？”

路西法嘆氣：“這是一個很長很艱難的故事，你确定要聽嗎？”

“如果你不介意講的話，我願意聽。”

“那就從我第一次見到他，就喜歡上了他開始說起吧。”

月上中天，街上行人漸漸減少，相約出游的情人三三兩兩回家。

店員看着路西法的目光欲言又止：“先生，你真的好有毅力。”

“沒辦法，誰讓我那麽喜歡他。”路西法又看向教堂頂端的十字架，“可惜他總是辜負我的心意，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像我喜歡他一樣喜歡我呢。”

店員看着他，已經腦補完了一整本當下流行的渣賤他逃他追他們都插翅難飛文學的前期劇情，她堅定地說：“先生，如果這份感情讓你覺得太沉重太難繼續承受，那就不要再堅持，天涯何處無芳草，這世上的男人多的是，不缺他一個。”

“可我只喜歡他。”路西法捂住心口，裝得泫然欲泣。

“我也只喜歡你。”

店員一驚，轉頭便見一位銀發男子坐在路西法對面，她第一感覺，這個人好像在發光诶，第二想法，剛剛怎麽一點動靜都沒聽到？

“只喜歡我，還會把我晾在一邊？”路西法靠上椅背，拉遠和他的距離。

“的确是臨時發生了一些事。”耶和華傾身握住他的手，深藍眼瞳映出他的身影，“華利弗盜走了矮人族最新采摘的所有垂絲淨魂花，放在了波谷山巨人族的主城，雙方本就有舊怨，不願聽對方解釋，這次就直接鬧到了我面前。”

路西法想了想，最近的确很久沒有見到過七十二魔王之一的華利弗，不由得無語：“他小偷小摸的毛病怎麽又犯了！上次順走格萊溫斯的項鏈，被奧特蘭暴打了一頓，還沒長記性？這回竟然還鬧出這麽大的事，耽誤了你的時間。”

店員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麽，但看着耶和華不動聲色坐得離路西法越來越近，不知不覺之間，路西法已經習慣性地貼到他身上，把玩他的手指和銀色長發。

好吧，她好像明白了這兩人為什麽能愛恨情仇糾糾纏纏這麽久了，白衣服那個簡直把這個帥哥吃得死死的啊，這帥哥沒發現他自己已經完全習慣了對方的存在，情不自禁主動貼近嗎？

路西法陛下心情已經變好，主動拉起男朋友往外走，路過櫃臺時，他回頭看向店員：“一定要帶上白薔薇，它們能為你帶來好運。”想了想，他又道，“記得，保持善意。”

店員愣愣地點了點頭。

撒旦陛下同神明十指相扣，緩緩走過人間一個又一個街口。

“我把你的白薔薇幾乎全部拔了。”路西法貼近他。

不止送給店員那一捧，他一路過來的時候越想越不高興，隔空拽了無數枝神殿花園的白薔薇，在路上遇到行人就送，粗略估計，神殿滿園的白薔薇應當只剩零零星星兩三朵。

“路西，它們屬于你，你自然可以随意決定如何處置它們。”

“神殿的花屬于我。”路西法站定，直視耶和華的眼睛，“神殿的主人呢？”

“也屬于你。”耶和華俯身，在撒旦唇上落下輕吻，“有沒有開心一點？”

路西法抱住他，不客氣地加深這個吻，直到心滿意足才放開：“還行。”

應該在剛剛那個教堂門口就這麽幹的。路西法看着神明被他輕輕舔咬得紅潤的唇，如是想到。

不過可以下次再這麽做，他現在有了新的想法。

“我今天也要做一回盜匪。”路西法陛下學着人類影視劇中權勢滔天的惡霸，摩挲神明的側臉。

“就搶……”

“天國的君王，三界的主神。”

“做我的王後。”

耶和華看着路西法盛滿驕傲與篤定的殷紅眼瞳，摟緊他的腰身：“好。”

“你都不反抗兩下，我好沒成就感。”路西法戳了戳他的胸膛，“算了，知道你不會這種小情｜趣，原諒你。”

撒旦順勢抱緊神明：“累了，我們回地獄吧。”

“差點忘了你。”

巴爾蹲在萬魔殿門口，欲哭無淚，他真想扇自己兩巴掌，要是他早知道撒旦陛下沉迷談戀愛已經把規定的每周固定給一個魔王投｜毒的日子忘了，他肯定一早就溜走，絕不在萬魔殿門口傻等，叫他再想起來！

“沒事，忘了就忘了吧，屬下就不打擾陛下了，哈哈哈哈……”

“那怎麽行，我都已經準備好了。”

萬魔殿的侍從端來一個托盤，上面是一碗香氣濃郁的煎蛋面，光看賣相與氣味，它可以說是煎蛋面中極品完美的那一類，但看侍從憐憫不忍的神情和巴爾視死如歸的目光可以看出它并不簡單。

王座之上，撒旦陛下半靠在神明的懷裏，把玩着神明的銀發，巴爾看看他，再看看面前的煎蛋面，竟然不知道哪個更讓他痛苦。

“怎麽，不願意？”雖然仍是溫柔的語氣，但巴爾起了一身冷汗，他深吸一口氣，僵硬地笑道：“好香啊，我，好感動。”

巴爾想起那些刀光劍影的日子，心道，他可是七十二魔王之首，多少腥風血雨裏走過，難道會被一碗小小的煎蛋面擊倒？他直接端起碗一口氣吞下。

然而，事實證明，确實會。

巴爾被幾個侍從架着擡了出去，幾乎維持不住形态。

“有這麽糟糕嗎？”路西法蹙眉，他對自己的天賦向來自信，最近卻在廚藝上反複被打擊。

他直起身，看向神明：“你創造我的時候偷工減料了？”

“絕無此事，你是最完美的。”創世神堅定地表明清白，若路西法都算是偷工減料的成果，三界其他生靈都得叫最差的失敗品。

路西法重新展露笑顏，喚侍從再端來一碗湯：“這是我親手為你做的，來，感受一下我的愛。”

他抱緊神明，輕輕舔｜舐｜含｜弄神明的耳垂，睫羽柔柔搔過神明側臉：“父神，他們表現得這麽痛苦不情願，路西好傷心啊，您肯定不會讓路西難過的，對不對？”他抓起神明的手放在心口，“您感覺到了嗎？路西的心好亂。”

不知何時，他已經跨坐在神明腿上，擡起膝蓋有意無意地蹭過神明的側腰。

耶和華垂眸看向他最完美最鐘愛的造物，沒有錯過他眼底的狡黠，他什麽時候會因魔王們的意願影響自己的心情？都是作弄取樂的小把戲罷了。

神明始終清醒地知曉一切真理，然而卻也甘願為最鐘愛的他主動墜入剪不斷理不清的紅塵。

耶和華按住他的腰身貼進懷中，同樣靠近他耳邊：“必不會讓撒旦陛下失望。”神明氣息冷冽，但卻叫撒旦陛下耳根處洇染開一片紅暈。

“路西，十分期待。”

“你是說，那位，喝了一整鍋陛下做的湯？”巴爾氣息奄奄地躺在床上，震驚得快要掉下來。

“不僅如此，還誇他做的非常優秀，味道非常獨一無二。”瑪門好心地把他按回去。

巴爾深深被震撼住，他不由得做了個标準祈禱的姿勢，無比崇敬虔誠道：“不愧是唯一真神，巴爾拜服。”他又躺回去，“那位做出這麽大犧牲哄陛下，陛下一定很開心吧。”

“應該他們都挺開心的，反正陛下自覺地讓我們起碼這一周都不要去找他，甚至還讓所有的侍從都離開了。”

“啊……呃，陛下，快樂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呢。”

店員也不知道自己這是中了什麽邪，她竟然真按照那個美得不像真人的帥哥所言，小心翼翼地抱着那捧白薔薇回了家。

運氣這種玄乎的東西，她不敢信，但是這捧可謂完美的白薔薇也具有相當的觀賞價值。

母親若是看到，應該也會很開心的。

她輕手輕腳地把那捧白薔薇放在母親的床頭，為病容憔悴的她掖緊被角，明天還要去檢查，希望這次能有好結果。

次日，店員是被母親叫醒的。

她驚訝地看着精神百倍的母親，幾乎說不出話來：“媽，你……”你看着，比我精神還好。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渾身有勁。”母親随意揮了揮手臂，往牆上一拍，那牆壁竟然就凹了一塊進去！

“這……這……”她心髒跳得極快，還是拉着母親去做了檢查，結果叫醫生都不可置信：“你們到底為什麽來做檢查？你母親身體比你還健壯。”

她不敢言說，支支吾吾糊弄兩句，就帶着母親離開。

難道，難道……

回到家以後，她發現那捧白薔薇竟然一夜之間枯萎凋零，那個美貌得不似凡人的青年和他聖潔溫柔渾身發光的男朋友又出現在她腦海，她對于自己記不起他們具體的容貌已經不驚奇，只深深記住他最後所說：“保持善意。”

他是天使嗎？

不論如何，她在心中真誠地向他道謝。

“善良天使”路西法已經睡了過去，仔細看，兇名遠揚的撒旦陛下臉上竟還有些許淚痕，飽滿的唇瓣紅腫破皮，嗓音也已經嘶啞，就連露出來的肌肉線條優美的手臂上都有紅痕。

神明在他眉心輕輕一吻，他嘟囔抱怨，然而卻誠實地緊緊抱住。

耶和華分出些心神關注水晶天神殿，花園的白薔薇已經又發了花苞，再過不久又能繁盛若雪。

“父神，您看上去簡直容光煥發。”法則蹦蹦跳跳地飛過來，它能看遍三界，自然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于是關懷地問，“您喝了路西法陛下的湯，真的沒事嗎？”

“還行。”

“唉，那三界之中恐怕唯有您能讓陛下開心了。”路西法陛下的心意，當真是好沉重好有破壞性，以巴爾、別西蔔之能，都一直催吐洗胃到現在。

等等，以後陛下不會幹脆只讓父神獨享吧？法則想到了這個恐怖的可能，它分出注意力，發現魔王們竟然早已在消息傳出去時就暗自準備一起慶祝脫離苦海。

太不講道義了吧！法則心裏吐槽。

“無妨。”耶和華深藍色的眼瞳溫柔地注視着熟睡的愛人，“我已經為全地獄的生靈都打造了最堅實的胃和最靈敏的味覺，待路西醒來，我便會告訴他。”

法則看了看還在無知快樂着的魔王，難得憐憫他們一秒，就希望，他們慶祝宴的菜品，不會是路西法陛下為他們準備的驚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