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十九章

“您及時趕到，他們到底也不曾被逼到絕境，向父神求助。”萊雅淡漠地說，“真是可惜了。”

烏列爾愣愣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個怪物。天使身為靈體，沒有心髒，對于感情之事向來遲鈍，但就算如此，他也有關于親情的基本認知，眼前的精靈王後卻好似都不曾有，對于她的父親和兒子，她都毫不在意，甚至還在可惜她的兒子沒有用命為她試出可能。

格萊溫斯身體顫抖着，看向她的眼裏已經震驚絕望痛苦到流不出淚。拉斐爾關注着他的身體狀态，路西菲爾吩咐過要格萊溫斯清醒着聽，拉斐爾時刻準備着在他撐不住時給他一針。

“您還想知道什麽，都可以問我，阿莫斯這種蠢貨，我早就料定了他的無能，并沒有告訴過他太多。”萊雅沒有分給格萊溫斯半個眼神，全神貫注地看着路西菲爾。

“阿莫斯在陣前最初說的那番大義凜然的話，都是你教的吧。”

“是，但我畢竟不能預料到之後會發生什麽，只能後面任他自由發揮，果不其然出了岔子。”

“你在顧忌什麽？”

萊雅警惕起來：“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主動現身，不就是因為阿莫斯這樣下去會說出你想隐藏的秘密？那麽，我想知道是什麽秘密，值得你以命掩護。”路西菲爾指節輕敲座椅扶手，“與挑選在這段時間發動戰争的原因有關，是嗎？”

萊雅沉默了一會兒，道：“沒有什麽秘密，挑選在這段時間，只是因為我不想再扮演一個柔弱的王後，我的野心膨脹到了想要把控整個精靈族，不只是星霧森林，僅此而已。”

“我知道你不柔弱，我一直都知道。”

尼亞爾扶着牆慢慢地進入廳內，奧特蘭幾次扶他，又被他推開。

“真難得，人都到齊了。”萊雅看着他的目光中不剩一絲溫度，甚至隐隐有些譏諷，“看看，你現在多麽衰弱，還配做精靈王？”

“母後！”奧特蘭氣得落淚。

“又一個廢物東西。”萊雅不願再多看他一眼。

“我很無能。”尼亞爾坐到末位，“這兩個孩子像我一樣無能，沒有一點你的優秀聰慧，甚至懦弱到連真相也不敢面對。路西菲爾殿下，拉斐爾殿下，烏列爾殿下，讓你們見笑了。”

“萊雅，你不記得了，我們初見不是在王城，是在沉露谷，我永遠記得你一箭射穿猛獸咽喉的英姿，那時候，我就在想，我被你迷住了，如果你能喜歡我，我一定要永遠對你好。”

萊雅淡漠的神情沒有半分變化：“那你可真是蠢，明知我一開始就不懷好意還刻意縱容。”

“對不起，是我過于自信，我以為，你會喜歡我，哪怕只有一點點的。”尼亞爾自嘲地笑笑，“可能，我未曾經歷過你遇到的那些事，終究還是不能理解你。”

“那麽你現在過來，是想做什麽呢？”萊雅頗為不耐煩，“只是為了說這些廢話嗎？”

“對不起，我不說其他的了。”尼亞爾再次道歉，他頓了頓，道，“我只是想來問一問，你還沒有告訴過我，那盆朔月細葉昙，你喜不喜歡？”

“重要嗎？”

“重要。”

“還行，比喜歡你多一點。”

“這樣，那就好，能得你一點喜歡，它們此生比我值得了。”

“尼亞爾，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來提醒我，你是怎樣一個軟弱無能的廢物。”

“對不起。”

廳中又陷入沉默，幾位熾天使都是頭一遭親身感受下界生靈的愛恨情仇，雖然根本不能理解，但都還在認真聽着，直到現在，這對恩愛之名傳遍三界多年的夫妻相對無言，沉默下來。

“情愛的戲份就到此為止吧。”萊雅又看向路西菲爾，“殿下，您打算如何處置？”

“按照律法來，應當如何就如何。”

尼亞爾擡頭，他站起身，向路西菲爾行禮：“路西菲爾殿下，此乃精靈族內部事務，還請您，不要介入。”

“她對你自始至終只有利用。”

“我知道。”

“她殺了你的臣民。”

“我會和她一起，用餘生贖罪。”

路西菲爾這才仔細打量他：“尼亞爾，你确定嗎？此事父神已然知曉，若是父神要降罪于她，你當如何？”

雅威可是親自目睹全程，雖然至今未置一詞，但不妨礙路西菲爾扯他做大旗。

“尼亞爾願一同承擔。”

“不必勸說了，路西菲爾殿下，他就是這樣一個死腦筋。”萊雅嗤笑，“該如何處置就如何處置吧，我只有一個要求，我不想與他有任何瓜葛。”

“萊雅！”尼亞爾這才有些惱怒。

“蠢貨，蠢貨，蠢貨。”萊雅大笑起來，“若我是你，我何須費盡心思卻一場空！我只恨敗在命運偏從不眷顧我！”

她突然靠近尼亞爾：“遇到我，是你不幸。”

路西菲爾眸光一凝，手腕翻轉，扔出茶杯擊偏外面飛來的羽箭，然而四周剎那間竟有不少羽箭飛來，目标都只有一個，那就是正值虛弱的尼亞爾！

烏列爾一躍而起，揮出長矛擊飛羽箭，随即，出乎所有人意料，一支羽箭自頭頂飛下，烏列爾眼見尼亞爾躲閃不及，正着急之時，萊雅一步上前，擋在了尼亞爾身前，羽箭穿透了她的身體，箭身奇異的色澤彰顯了本身必然帶毒。

“真巧啊。”萊雅看着那支羽箭，喃喃道，“從箭始，至箭終。父神，您早有安排，是嗎？”她不理會驚吓過度悲痛欲絕的尼亞爾，看向頭頂，目光似乎穿透屋頂，越過九重天，到達巍峨聖山之巅的神殿。

她以為自己天衣無縫，卻不曾想一切皆在他人耳目之下，路西菲爾都能知道這許多，那麽，那位向來高居神座之上不入凡塵的創世神呢？

她毫不猶豫地推開拉斐爾，神色平靜：“拉斐爾殿下，您救不回一個一心求死的人。”

拉斐爾勸說的話卡在喉間，她說的沒錯，所有治療法術生效都必須要建立在被治療者有強烈的求生意願的前提上，這是父神傳授他療愈法術時便告訴過他的。

神明不會救不願自救的人。

“這樣挺好的。”

萊雅閉上了眼，呼吸消失不見，心髒不再跳動，對于下界生靈而言，這就是死亡。

路西菲爾沉默着，頭一次面上凝重，但不是為此——剛才，他想出手，他有把握能不讓尼亞爾或者萊雅受傷，然而，一直站在他身後漠然看着這一切的雅威突然伸出手，壓住他的肩膀，就在這一瞬間，制止住了他周身的靈力運轉，将他固定在了上座，只能同雅威一起，冷眼旁觀。

為什麽？

他想問。

堂下亂作一團，雅威不知何時已經解開了對格萊溫斯的封印，他沖到母親的屍身旁痛哭流涕，奧特蘭更是悲痛到暈厥，尼亞爾好像被抽幹了魂魄，呆愣愣地坐在一旁，完全不會做出任何反應。

“這是命運的必然，是宿命早定下的終局。”神明平靜地回答。

生靈面對死亡離別的掙紮悲苦落在他眼中，也僅僅是落在眼中，神明深藍若海的眼瞳風平浪靜，無差別地注視一切。

三界之中，每時每刻都在不停地發生各種各樣的悲歡離合，人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樂，都在神明注視之下，誰的情緒又能有什麽特殊？

路西菲爾垂下眼睫。

他只知道，他分明可以救下他們，分明可以避免這一場生離死別，就在那眨眼之間，就在雅威壓住他的那一秒之間。

拉斐爾叫來侍女，叮囑她們将父子三人分別送回房間照料，又命人來收拾萊雅的身體。他不由得嘆氣，怎麽他一個被請來解決麻煩的客人，反倒像是主人一般呢？

他看向同為客人的路西菲爾遠去的身影，這位也已經自行離去，一向與他形影不離的雅威竟然被他拒絕同行。

“怎麽都奇奇怪怪的。”拉斐爾搖了搖頭，他也看不透雅威的來歷，有心攀談，但是雅威對路西菲爾以外的所有人都非常冷漠，連一個眼神都吝惜，拉斐爾自诩親和力不低，都在他那裏屢屢碰壁。

雅威的冷漠并未表現在臉上，相反，他時刻帶着溫柔平和的笑容，但與他相處，會從心底感受到距離與邊界。

簡直就像隔了九重天那麽厚。

拉斐爾在心裏跟自己開了個玩笑。

躺在神殿觀察三界的法則感受到了創世神的召喚。

它還以為他陪路西菲爾殿下玩得太開心把它忘了呢！

法則暗自嘀咕，還是十分熱情地響應了他。沒辦法，自己的創世神，還能怎麽樣呢？

“路西好像不太高興。”

“您對他做了什麽嗎？”法則覺得稀奇，路西菲爾殿下在面對耶和華的時候總是心情愉悅的，它很難想象。

“我只是讓他不要去阻止既定的命運。”創世神也不明白，在關于路西菲爾的事情上，他不明白的方面越來越多，“就算我不曾出手，也會有別的什麽來攔住他，為尼亞爾擋箭而死在審訊廳，是萊雅的命運早就譜寫注定的結局。”

法則變化出一條手臂撓了撓自己：“啊？我覺得還好吧。”有什麽地方會讓路西菲爾殿下生氣呢？法則不太能想到，于是它飛着去問長生樹，“你覺得呢？”

“我不清楚過程。”長生樹伸出枝桠接住它，“但我覺得，父神可以直接問路西菲爾殿下，路西菲爾殿下面對父神的時候總是誠實的。”

得到解決方案的創世神立刻行動，然而，成功讓其他試圖與他交流的人碰壁的他現在也碰了壁，真實的壁，路西菲爾房間的牆壁。

“路西？”

路西菲爾沒有給出任何回應，雅威能感受到他就在房間中，隔着一堵牆，躲開他的目光。

為什麽？

那都是早已注定的命運，寫在他們生命裏的結局，何況，生離死別本就是所有非長生種的常态。路西在為什麽不高興？

創世神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