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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逃避絕對不是解決問題最好的方式，只是路西菲爾也不知道，他應該如何問出來。

路西菲爾首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造物與造物主之間的差距。

對于造物主來說，造物從生到死，與太陽東升西落、水流自高向低一般無二，都是早有定數，且，沒有任何介入的必要。

可是對于造物而言，生與死就是世上最難逾越的界限，最痛苦不堪的永別，生前多少事，都歸于一場空。

往日他與神明親密無間，叫他以為那明月就在身邊，近在咫尺，觸手可及，不承想，他以為的咫尺，其實有萬丈之遙。

耶和華自神座之上睜眼，深藍如海的眼瞳一片平靜。

“您回來啦！”法則滾到他身旁，“怎麽樣？路西菲爾殿下是有什麽不開心的？”

“他不願意見我。”

“啊？為什麽？”法則也想不通，“那您打算怎麽做？”

它看了看耶和華，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您不會，打算複活精靈王後吧？”

“路西是為她的死有所困惑。”耶和華沒有否認。

法則一蹦三尺高：“您不是開玩笑吧？這段時間輪回谷投胎快速得很，這會兒她估計都快出生了！”

“那也可以召回來。”

“召回來的只是個一無所知的嬰兒，不是精靈王後萊雅了呀！”法則急得想去揪着他的領子晃他，“那豈不是讓她的親朋故舊更加痛苦！”

它拿長生樹的所有葉子打賭，耶和華要是真這麽幹，路西菲爾肯定更不願意見他了！不僅讓路西菲爾明白造物與造物主的差異，還讓他明白，于造物主而言，所有造物都只是可以随意擺弄的棋子罷了！

更何況……

法則嚴肅地湊到耶和華面前：“父神，恕我直言，您與路西菲爾殿下之間的關系太親密了，您難道不覺得，您過分在意他的想法與心情了嗎？”

“路西是我最完美的造物，我的光耀晨星。”

“請容我提醒您，距離路西菲爾殿下成年，已經不遠了。”

“離……那個日子，也不遠了。”

“父神，我也很喜歡路西菲爾殿下，但是，從現在開始，您還是……不要再頻繁見他了。”

現在如何美好，到時候就會如何痛苦。

倒不如，現在就疏離，早作準備。

耶和華阖上雙眼。

路西菲爾打開房門，外面已經不見雅威的身影。

星霧森林仍是那般樹木蔥茏，若不看屍橫遍野，血流漂杵，依舊是那個三界公認的最佳度假勝地。

“路西菲爾殿下！”加百列向他跑過來，此刻沒有身在天堂，縱使仍然知道創世神注視三界，她也肉眼可見地放松了不少。

“加百列。”路西菲爾笑容溫和地同她打招呼，“你的力量恢複了？”

加百列興奮道：“就在剛才，父神降下聖光，不僅治好了所有戰士，還修複好了整個星霧森林。”她琥珀色的眼眸發亮，手指不自覺地繞着藍色長發，她向來崇敬力量，見證神跡之後更是心情激動不已。

路西菲爾環顧四周，整個星霧森林的确已經修複一新，在神力加持之下，甚至比從前更加生機盎然。

路西菲爾一愣。在樹塔上，他曾說會幫格萊溫斯修複星霧森林，他沒有料到，耶和華竟然記住了，就算他們現在算得不歡而散，臨走之前，他還不忘幫他踐諾。

路西菲爾平生頭一遭有些小小的愧疚。

神明無情無欲這一點從未對他隐瞞，正如他從前告訴路西菲爾為何不給天使心髒，有了感情和欲｜望，就會有所偏向，于是再難清醒理智地看待一切，他是衆生萬物的父神，理智、克制、公正、無情才是應當。

“對了，殿下，我聽烏列爾說不是有位新的同伴也來了？他在哪兒？”加百列往他身後張望。

“父神已經召他回去了。”路西菲爾想也不想，肯定地告訴她。雅威自己回去，四舍五入等于耶和華讓他回去，沒有問題，不算說謊。

“啊？真可惜。”加百列十分遺憾，“聽烏列爾說，雅威的實力深不可測，看來只能回天堂以後改日再找他切磋一下了。”

路西菲爾頓了頓，道：“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不過應該是沒機會了。

“格萊溫斯呢？星霧森林還有很多沒處理的事，他不能就這麽倒下。”

加百列一拍欄杆：“哎呀，我差點忘了告訴您了！精靈王後萊雅去審訊廳自首之前，還去見了一個小精靈，好像是叫阿珂，她……殺了他，格萊溫斯現在可能真的不太好。”

路西菲爾一怔，加百列面露悲憫：“那孩子看着年紀不大，聽說還是格萊溫斯從小的好朋友，性情善良随和，不知道那位王後為何會對他下手。”她雙手交握，“父神在上，願他來世再無苦難。”

“她是為了讓格萊溫斯少一個弱點。”路西菲爾垂下眼睫，“狄圖肯定會被審訊判刑，到時候格萊溫斯與阿珂終有分歧，不複從前，阿珂天真純善，極容易被利用，萊雅，這是在幫格萊溫斯斬斷後顧之憂。”

“可這樣的方式也太殘忍了，格萊溫斯也未必能接受。”加百列皺起眉，“現在他那麽傷心痛苦，又比将來遇到可能的阿珂的背刺好到哪裏去呢？”

“她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對格萊溫斯好，旁人理解與否，對她而言也并不要緊。”路西菲爾看向天邊的浮雲流煙，又到了日出的時刻，橙紅漸漸染透天際，向外蔓延。

“就同在審訊廳裏毫不留情地對待尼亞爾、格萊溫斯、奧特蘭那樣，向天堂證明他們的清白，讓父神能繼續庇佑他們。”

加百列悶悶地說：“我不理解。”

天使沒有心髒，沒有情感，萊雅所作所為在她眼裏都是自尋煩惱和給他人帶來煩惱，不能以理性丈量價值。

“還是沒有心髒什麽的好呀。”加百列感嘆，她想到這些愛恨情仇就頭大，旁觀還好，若要叫她涉身其中，她真是想不出來會有多痛苦。

路西菲爾伸出手按在胸口，只感受到一片沉寂。靈體與實體截然不同，既沒有流動的血液，跳動的心髒，暖熱的溫度，又很難産生感情欲｜望，甚至難以理解。

“路西菲爾殿下，加百列殿下。”

尼亞爾在侍從的攙扶下靠近他們。

“精靈王，你現在雖然已經解了毒，但是身體還很虛弱，還是好好休息吧。”加百列關心道。

“多謝加百列殿下。”尼亞爾神色平靜，“已經是這樣了，休不休息又有何妨。”

“你還有格萊溫斯和奧特蘭。”加百列輕輕嘆息，“過去的都過去了，向前看吧。”

倏爾，尼亞爾向他們深深行禮：“我現在前來，就是為了拜托二位，我已決意傳位給格萊溫斯，日後，還望二位照拂。”

“格萊溫斯現在并沒有比你好很多。”路西菲爾看着他，唇角微翹，保持着熾天使長應有的溫柔端莊弧度，缥碧眼瞳裏卻滿是淡然，“你當真要這麽做？”

“萊雅說得對，我的确不配做精靈王。”尼亞爾道，“格萊溫斯，萊雅已經替他做好了準備。”

“你知道，你為何會昏迷不醒嗎？”路西菲爾突然問。

“朔月細葉昙。”尼亞爾還是很平靜，“我為培育它，本就元氣大傷，萊雅又在它日常的照料中為它加了一些東西，我與它日夜相處，自然就醒不來。”

“不僅如此，她還勾結惡魔，訓練地獄兇獸對朔月細葉昙的香氣極為敏感，這樣一來，只要你、格萊溫斯或者奧特蘭離開王宮，就一定會被地獄兇獸跟蹤襲擊。”路西菲爾道。

這也是為什麽烏列爾帶着天使到了星霧森林以後只有他被地獄兇獸集中襲擊，因為他曾經也接觸過朔月細葉昙，而朔月細葉昙留香能力極強，那種狼首熊身的地獄兇獸對氣味又相當敏銳超越一般，所以更是追着不放。

至于同朔月細葉昙朝夕相處的路西菲爾，卻因為耶和華為他改換了它的香氣，甜香掩蓋了過去的略顯辛辣的香氣，地獄兇獸對他的攻擊性反倒不如對烏列爾那麽強。

“怪不得，萊雅去審訊廳之前，來寝殿銷毀了朔月細葉昙。”尼亞爾還是很平靜，好似沒有什麽再能激蕩他的心神。

路西菲爾一直看着他，沒有錯過他所有的表情，最終，他道：“既然你已經做下決定，天堂尊重你的選擇。格萊溫斯登基大典，我會代表父神來為他賜福加冕。”

天堂所有天使都可以代神賜福，為下界種族的首領加冕則是熾天使的責任，創世至今，只有各種族的初代首領有幸是由耶和華親自賜福加冕的。在當下，路西菲爾承諾由身為熾天使長的他親自來為格萊溫斯賜福加冕，已經代表了天堂的态度，天堂依舊信任眷顧格萊溫斯一脈。

“尼亞爾，代表精靈族，感謝路西菲爾殿下的恩德。”

“不用急着謝我，格萊溫斯的路要怎麽走還得看他自己，能不能得到父神的認可，取決于他日後的言行态度，我的意見不能代表父神的想法，我也無法左右父神的意願。”

尼亞爾搖了搖頭：“不，只要您願意信任他，父神就一定會庇佑他。”

他頓了頓，道：“那日，在您身後的，雅威，身份非同一般，對嗎？”

路西菲爾倒是意外他竟然如此敏銳，不由得深深看他一眼：“你當知道，有些事不能打聽。”

“尼亞爾明白，我只是想說明，您的地位，比我們所能想象的還要超群，您又何必妄自菲薄。”

加百列好奇地左顧右盼，她不太能聽明白他們在打什麽啞謎，但似乎也沒人願意為她答疑。

直到尼亞爾被攙扶着離開，她露出求知的表情看着路西菲爾，路西菲爾一時沉默，想了又想，神情嚴肅道：“雅威的來歷是不傳之秘，只能由父神決定是否告知，我也沒有傳播的權限，若你想知道，可以前往水晶天神殿，父神仁慈寬和，定會為你解惑。”

“啊？算了算了……呃，我的意思是，既然是不傳之秘，那少一個人知道蠻好的，水晶天，我就不去了吧。”加百列差點蹦起來，她火速地對這些隐秘喪失了好奇，聽這些秘事當然有意思，但是專門為了八卦去水晶天神殿打擾耶和華，她又不是閑得慌想給自己找罪受。

“其實父神很好說話的，而且很耐心，很溫柔，只要有所困惑，他從不吝于為我們解答。”路西菲爾想到幼年期在水晶天的時候，他對什麽都很好奇，每天問題多得他現在自己回頭都覺得話太多，神明卻從來沒有一點厭煩，細細為他解說一切因果。

他不由得軟了眉眼，情不自禁露出一點柔軟的笑意。

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麽呢？有沒有……在想他？

加百列卻沒想這些，她只是想到自己當初還稚嫩無知的時候十次鼓起勇氣想跟創世神撿回一點父女之情申請進入水晶天交流交流中九次被毫不留情拒絕——“加百列，有事可以直接就這樣說。”

“很好說話”、“耐心”、“溫柔”，嗯，路西菲爾殿下，你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