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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路西菲爾神情冷淡，沒有分毫變化，仿佛不曾聽到什麽驚天之語。

弗加洛早有心理準備：“陛下被父神花言巧語蠱惑，現在不信也是理所應當。”

他話音未落，脖頸間一痛，路西菲爾的長劍已經劃破他的皮膚，距離動脈只有一線之隔，路西菲爾的聲音裏滿是毫不掩飾的殺意：“再讓我聽見你對父神不敬，我一定割開你的喉嚨。”

“陛下有令，弗加洛不敢不從。”弗加洛依舊平靜，連半分掙紮反抗也無，仿佛生死一線的不是他。

“既然你稱我為撒旦，那麽，你就如實向我禀報，你，還有列拉金，你們的一切。”路西菲爾收回長劍，他身後由光織成一張華麗的座椅，他坐了下去，居高臨下地看着弗加洛。

“是。”弗加洛沒有半點遲疑地應下，“自從創世之初，地獄惡魔誕生以來，便有拉幫結派的習性，地獄奉強者為尊，只論實力，不問出身，我，列拉金，還有一位……他叫阿蒙，我們三個的本事單在地獄之中并不算出衆，僅能自保，于是抱團取暖，相約互助。”

“如您所見，我擅長操縱海水，列拉金擅長操縱惡念和戰意，而阿蒙，他的能力是預知，這也是為什麽我能來拜見您的原因，百餘年前，阿蒙機緣巧合‘看’到，您将會重歸宿命，回到地獄，一統九層，一雪前恥，百戰百勝，與天堂分庭抗禮！”

“如果你所說為真，那麽列拉金為何對我如此不敬不順，怎麽，莫不是你們這位同伴所說的，連他都不信？”路西菲爾淡漠道，毫不為他描繪的未來激動。

弗加洛苦笑：“列拉金倔強固執，為了向上已經不擇手段，要叫他承認您才是天命所歸的撒旦，比活剝了他還難受。”

“天命？”路西菲爾輕笑，“天命要我做熾天使長，可不是撒旦。”

“陛下！難道您從來沒有懷疑過嗎？”弗加洛緊盯着他，“您想想，您的所思所言所行，哪裏與天使相像？天堂的寂寥森嚴墨守陳規與您哪一點相配？您分明厭煩天堂的冷清無趣，卻因……的私心不能離開，這對您何其不公！”

“他才沒有私心。”路西菲爾反駁，“他對三界蒼生都是一樣的公正嚴明。”

弗加洛啞口無言，沉默一會兒才道：“我知道，我所說的一切，您半個字都不信。”

“你知道就好。”路西菲爾起身，“閑話就說到這兒吧。”他單手拎起別西蔔，朝着門口就要離開。

“陛下……”

“陛下！您後頸上，有一只銀色蝴蝶！對不對！”弗加洛對着他的背影大喊道。

路西菲爾猛地轉身，缥碧色眼眸裏滿是審視。

弗加洛大喜過望，接着說下去：“那不是您生而有之的！是您看到地獄惡魔身上的魔紋，好奇之下詢問父神，讓他比照尖翅銀灰蝶為您畫的！”

路西菲爾看着他，弗加洛毫不回避地直視。

“後頸并非太隐私的地方，可能是偶然瞥見，但是，發生在水晶天神殿中，唯您與父神在場時的事，便是那些熾天使也不應當知道！這些，都是阿蒙所看到的，陛下，您現在信我了嗎？”

“你求的是什麽？”路西菲爾看着他，語氣冰冷地反問。

在威壓之下，弗加洛艱澀地開口：“列拉金已經瘋了，他欺騙誘哄阿蒙，讓他以透支性命為代價，替他預知了太多本不可窺探的未來，以至于最終被父神察覺，父神一怒之下，不僅收回了阿蒙的雙眼，還叫他被迫陷入沉眠，陛下，三界之中，唯有撒旦，才可以救他。”

“既然撒旦可以救他，你為什麽不能努努力成為撒旦？”路西菲爾不再看他，“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我以為生于地獄的你該比我更明白。”

路西菲爾運起靈力，一掌拍向“門”，下一刻卻感覺到不對，那“門”感觸到他的靈力，一個陣法忽然顯形運轉起來。

弗加洛大驚：“這是……傳送陣！”

路西菲爾和別西蔔已經處于陣法範圍之內，路西菲爾蹙起眉，伸手一揮，弗加洛就被他抓在掌中，弗加洛苦笑一聲，并不掙紮。

陣法光芒大盛，即刻生效。

別西蔔呻｜吟一聲，只覺得頭疼欲裂，眼前發黑。

深海對他來說壓力雖大，什麽時候這般難以承受？難道是他擔任文職太久，疏于鍛煉了？

“你終于醒了。”柔和的聖光驅散了他眼前的黑暗，就在那光芒之中，路西菲爾神情自若，坐姿端莊優雅。

“殿下。”別西蔔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來，路西菲爾對他如此信任器重，他卻一直在拖他的後腿，“我……”

路西菲爾擡手制止他接下來的話，笑容溫柔：“別西蔔，咱們可是故地重游了。”

別西蔔一驚，打量四周，濃稠如墨的天空，鮮豔如血的月亮，暗綠低垂的樹林，帶着令人作嘔的血腥氣的凜風，不遠處城池金碧輝煌，笑罵叫嚷之聲不絕于耳，他口幹舌燥，更覺頭疼。

路西菲爾好心地為他再多加一層護體聖光隔絕濁氣：“怎麽樣，想起來了嗎？”

“這裏是……第九層地獄？”別西蔔揉了揉額頭，苦笑起來。

這裏，确實是他和路西菲爾相識的地方。

“別西蔔！躲開！”切茜娅一把推開了他，“這個時候你還能走神！”

別西蔔抓緊武器：“我只是在想，祈禱為何沒有生效？”

撒斯姆沒好氣地說：“你要不想想這是哪裏？第九層地獄！距離水晶天最遠的地方！何況……我們這種情況，父神不降罪都算好了。”

他們三人對視一眼，都不由得嘆氣，随即又努力振作起來，終于殺死了觊觎他們已久的幾頭兇獸。

別西蔔架起結界，三人坐下休息調整。

切茜娅指了指自己：“看管不力，讓伊甸園的大批靈獸跑出天堂，被惡魔抓走。”

她指着撒斯姆：“月球天守衛軍統領，帶領軍隊随我來抓靈獸，卻中了惡魔的圍攻，被俘虜大半士兵。”

她又看向別西蔔：“給撒斯姆批申請的上級，随軍督戰，卻沒能阻止他魯莽行事，并且頭一個踩中惡魔的傳送陣，直接從第一層地獄到了第九層地獄。”

切茜娅深深嘆氣：“要不，我們開始寫遺書吧。”

撒斯姆不死心：“也許我們還能掙紮掙紮，比如說，制定一個巧妙的計劃，既能救出士兵，又能找回靈獸……什麽的。”

“好呀，你快點想，等你想出來，咱們在地獄裏頭又能聚在一起讨論讨論了。”切茜娅笑容溫柔，“別西蔔，你也別念着繼續祈禱了，你也一起想。”

別西蔔神色疲憊：“別鬧了。休整之後，我會想辦法修複被兇獸破壞的傳送陣，争取回到第一層地獄，然後再說其他。現在這陣法只能單向傳輸，幸好撒斯姆臨走之前讓他們原地待命，不要輕舉妄動。”

切茜娅驚奇道：“你對惡魔的陣法也有研究？”

“只看過一些相關的書，可以試試。”

“我還不知道你，你要是能說出來，肯定有些把握。”切茜娅好歹心情輕松了些。

過了一會兒，別西蔔在撒斯姆和切茜娅的掩護下，再次進入這片森林的深處。

不遠處的城池燈火通明，他們卻看也不看，寧可在這叢林之中冒險，要知道，與狡詐奸滑的惡魔打交道，遠遠比對付地獄兇獸困難得多，何況，第九層地獄對于惡魔來說也是壓力深重，能在這裏生活發展，無論城中做主的是哪個魔王，都不是他們對付得了的。

天使五感敏銳，切茜娅和撒斯姆身為武職天使，更是對周遭變化極為敏感，只是在這魔氣濃郁，污濁不堪的第九層地獄，天使會如同置身濃霧，被削弱蒙蔽許多。

會不會太安靜了？

切茜娅心想，剛才他們甫一從傳送陣中出來，就被好幾頭兇獸圍攻，可是現在，走了這麽久，竟然什麽都沒遇到？

“小心些。”別西蔔低聲叮囑，他們才剛經歷過幾場鏖戰，就算休息過也不及鼎盛時期，何況地獄的魔氣對于天使來說損傷不小，穩妥起見，接下來還是不起沖突盡快離開為好。

只可惜，別西蔔計劃得再好，也被現實無情破壞。

“看看，這是什麽？天使！還是級別不低的天使！”狂放的笑聲傳來，魔王帶着他奇形怪狀的下屬們從林中走出，“我說這好好的迷失森林怎麽多了一股道貌岸然的難聞味兒呢。”

那魔王衣飾極盡華麗奢靡之能，胸腹袒露，外袍上綴滿的金飾能晃瞎幾個惡魔。

別西蔔神情嚴肅：“格剌希亞拉波斯。”

七十二魔王之一的格剌希亞拉波斯，“血腥的藝術家”，傳聞中最狠辣殘忍的魔王，喜好稀奇古怪的藝術，更喜好把其他生靈折磨成自己喜歡的“藝術品”。

“喲，大人，這天使還挺有眼光的。”有惡魔恭維道，“可見您的名字，就連天堂都忌諱！怎麽樣，天使，害怕了？現在跪下求饒還來得及！”

惡魔們一起誇張地笑起來，震飛不少林中栖鳥。

別西蔔平靜道：“确實很有名，每一期三界品味最差排行榜，你的名字都在首位，想不知道也很難。”

格剌希亞拉波斯笑容一滞，周圍的惡魔也像被定住，甚至感到不可思議——這天使身在第九層地獄，面對最嗜血好殺的魔王格剌希亞拉波斯，竟然還敢口出狂言諷刺他？

難道，因為天堂不能自殺，他是找死來的？

“天使，你知道你在說什麽。”格剌希亞拉波斯冷笑，“不打算掙紮了？”

他輕蔑的目光掃過三個天使：“兩個頂多只剩一半實力的武職天使，再加你這個文職天使，碾死你們需要的時間，都不夠我喝完一桶酒。”

別西蔔仍然鎮靜：“你可以試試看。”

有惡魔警惕起來，低聲議論：“聽說天使都能通過祈禱向父神暫時借求部分神力，他們都是高階天使，會不會……？”

“要是能借到，他們也不會被困在這兒，還被那區區幾頭畜牲追得狼狽了。”格剌希亞拉波斯不以為然，“天使，傳送陣已經被破壞，你的屬下不會來自尋死路；這裏是第九層地獄，無論熾天使還是父神都不會一顧的地方，除了死和被抓，你沒有別的下場，現在老老實實束手就擒，還能少受些罪。”

雖然被猜中真實境況，別西蔔面上依舊沒有慌張：“格萊希亞拉波斯，父神會追責你，值得嗎？”

他心裏漸漸沉了下去，就在剛才，他又一次虔誠祈禱，那一邊，不曾有任何回應。

父神，真的放棄他們了嗎？

“這裏是第九層地獄！我說了算的地方！誰能責我！”格剌希亞拉波斯猖狂大笑道，“父神？他遠在九重天之上！天使，他不會救你，也救不了你！這裏，只有我說了算！”

他目露兇光，一柄寒光凜凜的長刀出現在手中，那刀上的槽內血跡凝固，顏色雜駁，揮砍之間，似有厲鬼亡魂哭嚎之聲，連他身邊的惡魔都不自覺退了幾步遠離他。

壞了，恐怕真該寫遺書了。三人不約而同地想到。

“地獄真是要完了。”就在此時，輕柔清亮的聲音傳來，背後的傳送陣光芒之盛，幾乎照亮整個地獄第九層。

“這第九層，竟然淪落到讓一條狗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