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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不知是對自己太有信心還是幹脆擺爛，格剌希亞拉波斯統領的城池并未在門口設置嚴格的檢查關卡，路西菲爾随手施了個幻象，就帶着別西蔔與弗加洛正大光明地走了進去，比進星霧森林王城還悠閑自若。

弗加洛心情複雜，按照理智來說，他們認定的未來撒旦如此厲害，他應該為之高興，然而地獄如此拉胯擺爛的安保排查，讓他又多少覺得有些丢臉。

別西蔔比他淡定得多，他現在是很明白，無所謂，反正不管路西菲爾殿下做了什麽出格的事，他都處理好後續，有什麽可擔心的？

一個不安心的魔王和兩個從容的天使順利地進了地獄的城池。

弗加洛所言不虛，這座城池中，的确來來往往最多的是堕天使。

地獄第九層壓力極強，魔氣濃度極高，縱使對于惡魔而言，也不算很舒适的居所，遑論原本生于光明的堕天使，弗加洛卻感嘆：“這裏的堕天使比我在其他幾層見過的看上去都要輕松愉悅得多，看來格剌希亞拉波斯的确是堅持行善。”

“地獄其他魔王對堕天使很差？”路西菲爾問。

“除了那些本身就是堕天使的魔王，其他魔王多少都有些排斥堕天使。”雖然堅信路西菲爾一定會成為撒旦，但他如今畢竟仍是天使，弗加洛面對着他與別西蔔，下意識有所保留。

不必他明說，別西蔔也知曉，絕非僅僅“排斥”這麽簡單，惡魔本就不是良善之輩，對同類也能痛下毒手，背叛才是他們的守則，何況是對由對手轉化來的堕天使？

只是堕天使大多保留一些曾經的習性，恐怕，很難能贏過生性狡詐的惡魔。

“愚不可及。”路西菲爾神情淡漠，“如若我為魔王，我定修訂律法，規定我領域內種族平等，共用同等賞罰獎懲體系，壯大我的勢力，長此以往，一統地獄指日可待，甚至……”他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甚至，可以引｜誘本沒有堕天意願的天使，最終，反攻天堂。”

弗加洛道：“從前也不是沒有魔王有過這樣的打算，只是……會被其他魔王圍攻，難以為繼。”

“再簡單不過的事。”路西菲爾輕笑，“不願服從我的，殺了便是，殺到後面，他們自然會學會聽話。”

他說得輕描淡寫，好似殺魔王對他而言是易如反掌一般輕松的事。

別西蔔聽得心驚肉跳。并不是因為這樣符合地獄惡魔性情一般的話，而是他想到，路西菲爾殿下脫離幼年期以前，都一直在水晶天神殿，由父神親自教養，那麽，這樣的思維，這樣的做法……是誰教他的？

別西蔔不敢細想下去。

弗加洛卻興奮起來，看向他的目光隐隐有些激動。是這樣的，阿蒙預言中的撒旦陛下，就是這樣的！

格剌希亞拉波斯今早從自己幾十平米的床上醒來開始就覺得不安。

那是一種莫名心悸的感覺，介于一見鐘情和惶恐之間。

他琢磨不透，于是一直琢磨。

起床以後，他按照慣例先去安放着耶和華神像的偏殿磕頭，由于那不安的預感太強，他想了想，拿出一塊金幣：“父神，我這心裏實在是不穩定，您看這枚金幣，要是一會兒它刻着玫瑰花的那一面朝上，就是不祥，空白的那面朝上，就是無事發生。”

說罷，他把金幣往頭頂一扔，心裏默默祈禱。

“格剌希亞拉波斯，你竟然這麽虔誠？”

格剌希亞拉波斯一驚，他轉身回頭，看見他不太熟的魔王弗加洛走了進來，這倒不是問題，他的守衛确實沒辦法攔住弗加洛，問題是弗加洛背後是兩個天天出現在他噩夢裏的身影。

“好久不見啊，格剌希亞拉波斯。”

容貌絕美可以照亮整個偏殿的熾天使笑容溫柔端莊：“你的問題，父神給出答案了。”

格剌希亞拉波斯回頭，那枚金幣竟然直接變成了一朵純金玫瑰，他不由得苦了臉。

這難道算是，大兇？

格剌希亞拉波斯非常懂事地接替了宮殿侍從的工作，給路西菲爾端茶倒水。

弗加洛自從知曉他們真是舊識以後，識趣地不曾過多打聽，并主動去了別的地方，把空間留給他們。

“惡魔的生存環境需求，必須要有魔氣，但又不能有濃度太高的魔氣。”路西菲爾示意他坐下，“這麽說，九層地獄之中，最适宜惡魔居住的，應當是第五層地獄？”

“正是。地獄惡魔也分幾等，等級越高，實力越強的，住哪兒都無所謂，但是中下階層那些惡魔就要精心挑選。第五層當然最繁華，以第五層為中心，向上向下，居住适宜性依次遞減，最稀薄的第一層和最濃重的第九層，都是公認的荒涼僻靜之所。”

格剌希亞拉波斯難得感覺有些赧顏，他當初就是厭煩魔王之間住太近了成天勾心鬥角陰陽怪氣，為圖清淨，特意搬來魔王少的第九層。

他來的時候第九層其實并不算特別荒涼，但是他自從送走路西菲爾以後，懶得同其他魔王似的用盡心機手段經營打理，現在比從前蕭條了幾倍不止。

“第五層是最繁華的，那麽，一定能人輩出吧？”路西菲爾不知想到了什麽，唇角微彎，“我聽說地獄有好幾位實力不俗的魔王，來都來了，怎麽也要見識一番。”

“來都來了”？

格剌希亞拉波斯和別西蔔都愣了愣。

“殿下，您的意思是……”格剌希亞拉波斯小心翼翼地問。

“殿下，殿下，要不這次咱們就算了，下次有機會我們再來……”別西蔔笑容僵硬。

路西菲爾殿下是不是忘了星霧森林還有個大爛攤子沒收拾？還有，他是不是忘了他們倆是偷偷從天堂跑出來的啊！

私自跑出天堂，還到了地獄，現下看路西菲爾殿下的樣子，似乎還準備去挑釁幾個厲害的魔王探探底，別西蔔簡直不敢想現在父神心裏怎麽認為他們的，要是換個天使，估計都要被判定潛逃堕天了吧？

“有我在，你們怕什麽？”路西菲爾端起茶盞，又嫌棄地放下，“就以你們地獄魔王的水平，哪怕十個魔王一起圍攻我，也沒有勝算。”

沒水平的地獄魔王格剌希亞拉波斯慚愧地低下了頭，他不知道的是，假如巴爾在此，應當也會同他一起慚愧地低下頭。

“路西菲爾殿下的英勇，自然是無可置疑，”別西蔔還想掙紮，“但是星霧森林那邊……”

“別西蔔，你應該信任加百列和拉斐爾。”路西菲爾正色道。

“那列拉金……”

“你也說了，有米迦勒在。”

“父神還不知道這些事……”別西蔔試圖用路西菲爾往日最在意的耶和華喚起他不知道還存不存在的理智。

“父神無所不知，他不說話就是同意。”路西菲爾不為所動。

別西蔔絕望地沉默了。

格剌希亞拉波斯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開口：“其實我也可以代您問問……”

“不行！”路西菲爾堅定拒絕，在他那雙漂亮含情的缥碧色眼眸下，格剌希亞拉波斯慢慢地縮了回去，“格剌希亞拉波斯，我到這裏的事，一個字都不許透露出去，對着神像也不能說，否則……”

“您放心！我嘴比死人還嚴！”格剌希亞拉波斯連忙保證。

他透露給父神，父神也不見得會降罪路西菲爾，他還會得罪路西菲爾，以路西菲爾和父神的關系，到時候路西菲爾想怎麽找他算賬都能成功。

他是蠢了點，還不至于這筆生死攸關的賬都不會算。

地獄永遠被浸泡在無邊的夜色之中，對于喜好醉生夢死的惡魔來說也沒有區分黑夜白晝的必要，但天使畢竟有規律的作息，格剌希亞拉波斯領地內有許多堕天使以後，他也對此有所了解，故而貼心地為他們都準備了休息的房間。

別西蔔在路西菲爾房間前踱步已有好一會兒，他還在猶豫着，房門卻驀地打開，路西菲爾坐在主位上，支着下巴，那雙漂亮含情的眼眸看着他：“有事就直說，晃來晃去的，擾得我眼睛疼。”

別西蔔不敢去問到底需要多麽嚴苛的條件才能叫他這樣眼都不眨就擰斷三個魔王脖頸的天使眼睛疼，默默地走了進來。

“您喝酒了？”別西蔔看見桌上的黃金酒壺與杯盞，是非常格剌希亞拉波斯的風格。

“一點點。格剌希亞拉波斯送來的，據說是地獄的珍品佳釀，從不外傳，你也試試。”

別西蔔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順從地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上了一杯。

他還是有些躊躇：“其實，也沒有什麽重要的事。”

“那就當閑聊也行。”

路西菲爾毫不介意，他不知在想什麽，形狀優美的唇微微上翹，缥碧色的眼眸似含有粼粼春水，心情頗好。

若論起親和力，三界蒼生都要為這位美貌無雙的熾天使長讓步，只要他願意，沒人不會對他放下心防，傾吐心聲。

別西蔔也放松了不少，良辰美景，佳釀相伴，他給自己又滿上一杯，看向那清澈的酒水，水波倒映燭光，晃了他的眼：“其實，從前我一直以為，父神是您為……呃，行事的底氣。”他及時地把“為所欲為”咽了回去，替換了一個詞。

“他确實不是。”路西菲爾看向虛空，偏了偏頭，眼波流轉，“他不是我的底氣，他是我一往無前的決心與勇氣。”

“除了他，我什麽都不在乎，如果可以，我只想留在水晶天，永遠陪着他。”

“什麽天堂，什麽地獄，什麽下界，你們愛怎樣就怎樣，我只想，永遠，永遠和他相伴。”

“可是神愛世人，能怎麽辦呢？我就，陪他一起愛，我舍不得……舍不得……”酒意染上他的頭腦，叫他昏沉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別西蔔有些驚訝地看着他的神情，随即，面色漸漸凝重，他意識到了一些對于造物而言幾乎不可能的情形，叫他已被酒勁造訪腦海中都吓得混亂發疼。

舍不得，舍不得什麽？

造物，竟然會憐愛造物主？

別，千萬別是他想的那樣啊，不然……路西菲爾，一定會承受，無比痛苦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