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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大人，您還好嗎？”

“……大人，也就多您半個吊墜而已，要不，就，算了吧？”

別西蔔壓低聲音，苦口婆心。

自從知曉阿莫斯答應給瑪門一半稅金以後，路西菲爾就一直沉默着，弗加洛和格剌希亞拉波斯不明所以，也不敢輕易招惹，于是就在這壓抑的氣氛中找了旅店住下。

消息靈通的生靈都有聽說魔王們的打算，維托德城裏最上等的旅店都差不多被訂滿，最後竟然只剩天使不宜的地區的一家名叫“遇見愛”的旅店還算能看過眼。

格剌希亞拉波斯滿臉通紅，支支吾吾地告訴路西菲爾，路西菲爾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完全沒有在聽，別西蔔代他做主同意了下來，禁欲是刻在天使身體裏的本能，住哪裏并無所謂。

遇見愛旅店只剩三間房，弗加洛和格剌希亞拉波斯果斷住到一起，格剌希亞拉波斯緊緊抓着弗加洛的手表示他和弗加洛一見如故恨不得從此做親兄弟，弗加洛被他吓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是想了想，還是在別西蔔和格剌希亞拉波斯之間選了格剌希亞拉波斯，至于路西菲爾，他們倆都完全沒考慮過。

遇見愛旅店非常符合名字，走廊造構彎彎曲曲，兩側牆畫顏色暧昧迷惑，很容易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與一個同樣沒注意的住戶來一次猝不及防的身體接觸，遇見是遇見，愛不愛不太好說了。

旅店的房間充滿地獄風情，暗色調打底，配合各種光彩鮮豔的裝飾品，适合幹除了休息以外的任何事。

路西菲爾獨自進了房間以後便一直沒有動靜，別西蔔猜測他還是在意阿莫斯的事，于是在他門口小聲勸說。

“大人……”

房門突然打開，別西蔔一瞬間瞪大了眼。

白金二色為底的天堂裝飾風格，雕刻成可愛小動物的陳設器具，在外看不能察覺，在內才知房間拓寬了幾倍不止，金色紗帳遮住高床軟枕，厚實的地毯繪着雲層，踩上去真如同行走在雲中，窗邊的案幾上的玻璃瓶中斜插着幾枝新鮮舒展的白薔薇，就連從房間內看向窗外，都不是地獄唯有血月的夜空，而是下界晴空萬裏下的青翠山嶺。

路西菲爾拿起燭臺，那是一個圓滾滾胖乎乎的小松鼠，抱松子似的抱緊一根蠟燭，別西蔔看見那小松鼠身上的蓬松毛發都在随風晃動，甚至它還會在被路西菲爾輕輕撫摸的時候發出撒嬌的呼嚕聲音。

別西蔔拉開衣櫃，裏面的挂滿了具有地獄特色又并不誇張暴露的衣服，不必猜都知道完全契合路西菲爾的身材。

飾品也是如此，不僅都采用世間罕見的頂級材料，而且造型設計舉世無雙。不過同樣是金燦燦一片，它們卻比格剌希亞拉波斯精心雕琢的所謂藝術品更能讓所有所見者都能意識到它們的奇特與美。

別西蔔啞然。

不用猜都知道，無聲無息就能做到這樣的事，天地間估計只有一位，不做他想。

“我介意他做什麽？”路西菲爾放下松鼠燭臺，“他這樣的……不太聰明的精靈，甚至夠不上被父神親自審判。如若加百列和拉斐爾動作夠快，他現在應當已經跪在薩麥爾面前聽審了。”

“那可是偶爾連對父神都敢抗旨的薩麥爾，全天堂最鐵面無私的審判長，我只擔心他被判得太快，我都趕不上旁觀。”

您果然還是在記仇吧！

別西蔔道：“是我多慮了，不過，大人，您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我曾聽父神提起，地獄第五層有一處地方，名為輪回谷，下界生靈身死之後，靈魂就會出現在輪回谷旁。勇敢果決的，一躍而下，獲得新生；猶豫畏怯的，裹足不前，就此消散。”

但當他問起更多，耶和華就會跳過這個話題，只說，他不會遇到這樣的事，也不需要知道更多。

這一次他有機會來了地獄，無論如何一定要親眼見識一下這輪回谷。

別西蔔暗自松了口氣，看輪回谷就看輪回谷吧，反正只要他不是準備去摻和魔王們打算選的撒旦候選人的事，那就沒關系了。

但是……

他環顧房間，不由得蹙眉。

如果只是一般的親情或者其他情誼，有必要嗎？還是說，是他杞人憂天，父神對路西菲爾殿下當真也是不同的？

路西菲爾随手拿起一枚蝴蝶胸針，蝶翼顫顫巍巍，翩翩欲飛，同他後頸上的一模一樣，正是尖翅銀灰蝶。

弗加洛那日所說并不假，他後頸上确實畫有一只尖翅銀灰蝶。

惡魔生來身上就有各種各樣的妖異魔紋，他們還會後天加工成更加奇怪的圖騰張揚個性，同為地獄生靈，堕天使和堕落的其他種族卻不一定會有，這是惡魔的重要标志之一。

魔紋與魔紋之間差距也很大，有的惡魔身上的魔紋便如一幅妖豔迷人的畫，有些卻不堪入目，甚至生生破壞了他們本身的容貌。

耶和華告訴他，魔紋的生成沒有任何規律，也算天生運氣的一種體現。路西菲爾感覺十分新奇，便求他也為自己畫一個，耶和華便在他後頸畫了一只尖翅銀灰蝶，還讓那蝴蝶振翅飛到他面前。

別西蔔沒有打擾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只是靜靜看着他透過那枚蝴蝶胸針想那離他有萬裏之遙的，他可望不可即的神明。

為什麽呢？

“為什麽呢？”

別西蔔驚覺自己不自覺地問出了聲。

路西菲爾和他正坐在前往輪回谷途中的一家茶樓裏，路西菲爾并未通知弗加洛和格剌希亞拉波斯，直接帶着他出了門。

本來以他們的能力，只需片刻就能直接立刻飛到輪回谷旁邊，但路西菲爾認為偶爾假扮一下普通惡魔也很有意思，于是帶着他慢悠悠地閑逛，看看沿途的風土人情，畢竟，來都來了。

瑪門确實十分會做生意，他甚至将從維托德到輪回谷的最佳風景路線都标注出來，沿路安排了不少茶樓酒館供游客歇息。

別西蔔此言一出，就覺得不妥，以剛才路西菲爾的房間改造來看，耶和華一直在關注着他們！

“想問什麽就問吧。”路西菲爾姿态閑适，好像真是來觀光旅行的一般，“他現在沒有在注視我們。”

別西蔔松了口氣，雖然摸不準父神的心意，但他接下來的話多少可能有些冒犯。

別西蔔盡力委婉：“大人，我的意思是，那晚，您說您想永遠留在，呃，那個地方，您為什麽會想……想陪伴那位呢？就，有沒有一種可能，那位的榮光三界敬仰，您或許只是因為從前與他相伴太久，旁人又只會仰望您，所以您誤會了自己的心意……”

他說得模模糊糊，談及這些從來沒有涉及過的方面，他也有些羞澀，看到路西菲爾好像不太理解，他不由得着急：“就是說，您和他甚至不是同一個種族，怎麽能長久呢？”

“誰說不同種族就不能長久！”

旁邊一桌突然憤怒地站了起來，那是一個披着黑色鬥篷的年輕海族姑娘，她生氣地瞪向別西蔔，與她同桌的惡魔抓住她的衣袖：“黛維達，他不是故意的，算了吧。”

別西蔔滿臉通紅，忙不疊向她道歉，他剛才是真沒注意到旁邊一桌竟然也是一對不同種族的情侶。

路西菲爾頗為驚奇，在他印象中，海族性格比惡魔和平得多，惡魔的性情可以說是三界中最易燃易爆的，難得有這樣的組合，他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你看什麽看！你不能長久就代表別人也不能嗎？肯定是你自己的原因！”那姑娘毫不客氣地也瞪他。

路西菲爾自誕生以來，所有見到他的生靈因為他絕世無雙的容貌，萬人之上的身份，獨步天下的實力，莫不是對他畢恭畢敬，還是頭一次被如此毫不客氣地指責。

他并未覺得惱怒，畢竟這姑娘剛剛才被別西蔔的無心之言冒犯，但是另一位并不這樣好脾氣。

“父神，算了，她也只是心情不好。”路西菲爾一邊在心裏嘆氣一邊傳音。

真是風水輪流轉。他對那個惡魔竟有一點同病相憐。

這姑娘還在氣頭上，未曾感覺四周壓力倍增，她的同伴卻極為敏銳，他眉頭緊皺，站起身拽住她，對着路西菲爾微微欠身：“這位大人，黛維達剛到地獄，不了解地獄的規則，還請您海涵。”

他雖然不認識面前這兩個惡魔，但從那倍增的壓力之中也感覺到了他們身份不凡，地獄向來強者為尊，誰占理有時并不那麽重要。

黛維達不滿地瞪他，但他毫不避讓地看回去，黛維達還是不情不願地低了頭。

路西菲爾支着下巴，打量他片刻，直到他不明所以有些慌亂，才道：“無妨。”

別西蔔看着那惡魔和不太高興的黛維達一起離去，欲言又止：“剛才……”

“是他。”路西菲爾看着他們的背影，慢慢啜飲一口茶水，他姿态優雅，仿佛這裏不是簡陋的路邊茶樓，而是哪座宮殿。

“那現在……”

“沒在看了。”

別西蔔嘆氣：“那位的确很關心您。”

“我以為這是三界皆知的事。”路西菲爾放下茶盞，微微蹙眉，“別西蔔，你怎麽一直說話吞吞吐吐的，我已設下結界，不必顧忌，直說便是。”

別西蔔看着他的目光有些複雜：“您姿容不凡，而那位，雖然他至高無上，但是……畢竟，已有春秋，看上去，您與他，并不是很像同輩……”雖然路西菲爾讓他說直白些，但他真的不敢太直白啊！

以貌取人什麽的确實不對，可是，上了年紀的睿智長者同年輕貌美的三界夢中情人，怎麽樣說，站在一起都會很奇怪的吧！

路西菲爾愣了愣，随即忍不住笑出了聲。

別西蔔不明所以，只能等他笑完。路西菲爾笑得直不起腰，縱使頂着一個普通惡魔的外貌，仍然像一枝亂顫的海棠。過了許久，他才停下，唇角還是忍不住上揚：“可能，可能因為，我看到的父神，姿容俊美，舉世無雙，威儀赫赫，令所見者……無不為之心折。”

他眼中有春水秋波，光華流轉，只不過是想到他，路西菲爾便這樣開懷。

別西蔔看他的目光越發沉痛。

“父神！”

“我沒有去見他。”

法則簡直無語：“……除了去見他以外的事你都做了！”

它真的很想問耶和華，不去關注路西菲爾很難嗎？堅持一個小時不去看他很難嗎？他以前沒創造路西菲爾的時候不也一個神自己安安靜靜地就過去了？

耶和華移開目光。

法則仔細聽了會兒，不由得對他更加無語：“您竟然還傳音讓薩麥爾殿下慢點審阿莫斯！您這次別想轉移話題！您……”

下一秒，它身體一輕，竟然已經被關在了神殿之外，法則氣得想撞門，但知曉耶和華決定的事無可更改，于是只能撲到長生樹的樹幹上狂蹭：“他一不想回答就要麽閉口不談要麽轉移話題！氣死我了！他能不能……”

能不能争點氣！堂堂至高無上創世神，在星霧森林被路西菲爾單方面冷戰，還被拒之門外，他堅持了幾天不關心路西菲爾？不到一天！甚至連一個小時都沒有！路西菲爾一出房間他就又去關注他了！

要不是不存在這種可能，法則有時候真的會懷疑路西菲爾給他下藥了，明明他以前真是一位非常耐得住寂寞且不愛搭理任何造物的神啊！看他現在，好像一天不關注路西菲爾就不行一樣！

長生樹不知如何安慰法則，伸出枝幹撓了撓它。

不懂，真的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