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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對輪回谷好奇的不止路西菲爾，從那茶樓一路走來，別西蔔已經幾乎見到了各個種族的游客。

看來大家對自己死後會去哪裏都挺關注的。

輪回谷位于群山之間兩座陡峭相對的山嶺之中，往下看，漆黑如墨，深不可見底，吞噬墜入的一切，無論什麽樣的光都照不進去。輪回谷就如同神明揮下利劍在第五層地獄垂直劈開的溝壑，然而在第六層同樣的位置卻見不到半分蹤跡。

生者至多只能從兩側群山到那兩座山嶺的頂端，死者的靈魂會在他們身亡的下一瞬出現在山腰的石臺之上。

瑪門在兩座山嶺的底端耗資巨大建了傳送陣直達頂端，并在頂端都建了觀光廣場，甚至還專門安排了惡魔維持秩序和講解，非常的貼心到位。

“大家看到山腰處的石臺了嗎？這兩邊石臺的正中央都有白薔薇浮雕，據說同父神的神殿面前的薔薇臺是一模一樣的。”講解的惡魔往下指了指，從山頂向下看，雲霧缭繞，只能看見模模糊糊的影子。

“大家最好別靠太近，這輪回谷有些奇異之處，時常有游客被蠱惑着跳下去。”說話間，對面山頂已經有人翻過欄杆跳了下去，他的同伴一時愣住，随即想去抓他，被附近負責秩序的保衛惡魔及時攔下，“看，又一個不聽勸的。诶，我說，如果你們的同伴跳下去了，就別管他了，不然你也得跟着一起遭殃。”講解惡魔嘟哝了一句，“真不知道這兒又陰又冷有什麽好看的，你們這些下界生靈沒地方可以去游玩了嗎？”

“這輪回谷，靈魂跳下去會洗清記憶重獲新生，生者跳下去會怎麽樣？”有游客好奇道。

講解惡魔掀了掀眼皮：“這下面深不見底，跳下去見底了，也就死了，然後不就投胎去了呗。”

“真的嗎？”提問的游客聽得驚奇。

“當然是假的，我編的，我哪知道會怎樣，我又沒跳過，你好奇你也跳下去不就知道了。”講解惡魔理直氣壯地說。

瑪門雇他們來救的是想活的，好奇到找死求個真相的他們也不攔着，甚至樂見其成，給無聊的上班生活添個樂子。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要是有誰受不了活着的苦，直接跳下去，還不用排隊就可以直接投胎了？”有游客若有所思。

“好沒公德心但是有效的做法。”講解惡魔感嘆，“但是臨死都還有占別人便宜的打算的，我可不信他真的舍得主動去死。”

“呃，也……也有道理啊。”

“天使和惡魔跳下去會怎樣？”

講解惡魔看了過來，提問的是一個披着黑袍相貌普通的惡魔，仔細看他的衣袍暗藏玄機，看似普通，實則上乘，胸口的銀色蝴蝶胸針更不是凡品，他單手握住欄杆，輪回谷的風吹得他衣袍烈烈作響，長發飄散，他站在人群中，卻一眼就能看到他。

他分明頂着一副再普通不過的外貌，講解惡魔莫名覺得，他本來的模樣一定很美。

久久沒有得到回答，那惡魔轉頭看了他一眼，那雙眼冷冽如冰，講解惡魔才像突然回了神，暗自心驚，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他：“不知道，但是有傳言，惡魔跳下去以後，也會進入輪回，轉生到下界。”他言辭語氣收斂了不少，多了些畏怯回避。

父神在上，這惡魔看着比輪回谷還邪性！他在輪回谷這兒工作這麽多年，從來沒被輪回谷迷惑過，多看這惡魔兩眼，竟然覺得整個魔身心都要跟他走了！

路西菲爾收回目光，又向下看去，與其他游客惡魔不同，以他的眼力，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兩邊的石臺。

因此他也可以看到，石臺中央刻的并不是薔薇，而是玫瑰。

“陛下……”

“撒旦陛下……”

“路！”

“路西菲爾殿下……”

“路西菲爾殿下！”

他不如大多數游客那般毫無感覺，從他踏上這座山嶺的頂端廣場起，那輪回谷就一直在呼喚他，随着時間推移，越來越急切。

路西菲爾來看這輪回谷，當真只是出于游覽風景的心态，對于輪回谷同他之間是否有不為人知的淵源，他毫無興趣。

“閉嘴。”他在心裏冷漠無情地斥道，“聒噪。”

輪回谷愣了愣，随即呼喚得更加悲痛。

“陛下！距離……至今已有千年了！”

“陛下！是……他有私心！他，他竟然……陛下，您回來了！您一定……”

輪回谷的聲音傳到路西菲爾耳中，總有部分模糊不清，它自己也有意識到，于是更加焦急，路西菲爾不由得皺了皺眉。

真的很吵。

講解惡魔面色凝重，擡手擋住臉：“怎麽回事？往日輪回谷從來沒有起過這麽大的風！”狂風在輪回谷中回旋，好似悲呼怒號，令所聽者無不膽戰心驚，一時間，又有不少游客甚至是工作惡魔被卷着掉了下去。

狂風卷起巨石，無差別地砸向每一處方向，有幸沒被卷下去的游客也有不少被巨石砸傷，驚叫着四處逃竄。

別西蔔擡手擋在臉前，隐約看見那狂風鋒利無比，竟然連周圍的林木山體也削落下來！

保衛惡魔已經高度警覺起來，出于地獄特色，他們首先想到的都是有別的高階惡魔過來興風作浪。

講解惡魔一邊向上級傳音禀報，一邊讓一個保衛惡魔帶着游客們下去。

……竟然還挺認真負責的。

別西蔔看向路西菲爾，路西菲爾道：“你先下去。”

“不行！大人，您還在這裏，我不能走。”別西蔔皺起眉，“這風看上去不太正常……”他話音未落，狂風層層疊加上升，已到看臺之下。

講解惡魔艱難地摸出兩塊石頭，踉踉跄跄放在幾處隐秘的凹槽之中，瞬間，看臺周圍架起結界，風勢低了下去。

“幾個魔王合力做成的。”路西菲爾伸手碰了碰結界，“還不錯，可惜，頂多能攔住片刻。”

講解惡魔跑過來，也不顧對他們的忌憚，怒道：“你們還愣着做什麽！上傳送陣啊！真等着谷底一日游呢？”

路西菲爾伸手指了指傳送陣的方向，講解惡魔回頭一看，有個保衛惡魔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老大，那妖風卷起的東西把傳送陣刮毀了！”

講解惡魔咬牙切齒：“你不會修好嗎！”

保衛惡魔苦了臉：“我大字不識幾個，能知道陣被刮毀了都不錯了！”

“滾！報憂不報喜的東西，帶着那群游客去修的臨時避難所！”講解惡魔踹了他一腳。

“瑪門準備的還挺周到。”路西菲爾點評道。

講解惡魔詫異地看着他：“你……您認識瑪門大人？”

“勉強算認識吧。”路西菲爾這次倒是沒有直說瑪門欠他債這樣震撼魔心的事。

講解惡魔耐住脾氣：“請您現在随保衛惡魔一同去臨時避難所，待瑪門大人回到地獄之後自會對您有所答複。”

“那你呢？”路西菲爾反問。

“守住結界，保護游客是我職責所在。”講解惡魔只如此說，他能感覺出他們實力遠在他之上，卻不曾求路西菲爾或別西蔔留下與他同樣守住結界。

別西蔔有些意外，身為敵對方，天使向來只知惡魔生性陰險狡詐詭計多端，不承想竟然也有這樣守信義的。

“二位應該不是惡魔吧？”講解惡魔得意道，“對于我們惡魔而言，別的都什麽都可以無所謂，但以靈魂誓言所在，我們一定會遵守。”

這個靈魂誓言，萊雅和阿莫斯肯定不知道。別西蔔突然想到，列拉金同萊雅的合作果然各有不少保留。

路西菲爾道：“你就算用盡所有魔力，也不過能多維持着結界幾刻罷了，到時候，也是力竭而死的下場。”

“那就死了呗。”講解惡魔大大咧咧道，毫不在意。

“天使與惡魔皆不入輪回，身死即是消散于天地之間。”

“我知道啊，我天天站在這兒，除了自己跳下去和被人推下去，那石臺上沒一個惡魔出現過，我會不比你清楚？”講解惡魔還是很無所謂，“喂，你們兩個再不去避難所就來不及了，到時候會發生什麽我可不負責了。”

“不用你負責。”

路西菲爾笑了笑，他伸出手貼上結界，還不等講解惡魔阻止，講解惡魔目光一凜，目瞪口呆——那幾位魔王合力做成，可擋輪回谷狂風的結界，竟在他狀似随意的觸碰下就化作了碎片！

“喂！你在幹什麽！”講解惡魔舌頭都快打結，“你瘋了嗎！”結界碎裂，他幾乎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

路西菲爾踩上欄杆，迎着狂風，長發飛舞，一瞬間，僞裝退去，燦金長發，缥碧色眼眸的熾天使好似一道無可置疑的聖光，強勢地破開黑暗無際的地獄。

路西菲爾回頭，微微一笑，璀璨生輝：“救你。”

講解惡魔已經僵在那裏，他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座石像，只會仰望光的方向，心如擂鼓。

路西菲爾看向自他現身之後更加暴怒狂躁的輪回谷：“小小谷靈，也配在我面前放肆？”

他右手揚起，未名之焰化作利劍由他握在掌中，路西菲爾輕笑：“——你莫不是，還想被砍上一劍。”

輪回谷一震，狂風乍然停了一瞬，陛下，難道……想起來了？

然而，就在此時，路西菲爾左手一揮，無窮無盡的未名之焰徑直落下，深深墜入谷底，有如游龍，纏上狂風，無情絞殺。

路西菲爾持劍立于胸前，劍勢淩厲，他張開六翼飛到輪回谷正上空，揮劍砍下，那群山被他一劍斬落，化作無數岩石土塊樹木，随他劍勢，源源不斷向輪回谷中填去！

“還要繼續下去嗎？”路西菲爾立在半空，笑容輕蔑，“此處山嶺不夠，那便加上九層地獄所有，若是還不夠，就加上下界的，再不夠，我連天堂的，也一并給你搬來！”

未名之焰随他言語越發氣勢洶洶，沖天焰火燒透狂風，叫那第五層地獄的夜色竟然染成了藍紫。

地獄第五層主城，維托德。

“看來有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來了呢。”克羅塞爾端起酒杯晃了晃，他姿容美麗聖潔，笑容純真善良，若非那地獄魔王奢華靡豔的服飾，定會叫人以為他是一位天使。

巴巴托斯閉眼聆聽片刻，道：“是一個天使。”他沉吟一會兒，又補充道，“螞蟻告訴我，是一個很美很強的天使。”

“想想也是，除了天使，誰還這麽愛多管閑事。”因波斯嗤笑道，“不管他是什麽天使，我照單全殺。”他眼中閃動瘋狂的嗜血欲｜望，戰意旺盛到極致，他真希望這天使階位不低，他還沒殺過高階天使呢。

薩米基納嫌惡地移開眼，只覺得再多看這種粗魯的惡魔一眼都會髒了自己的教養。

“美？有多美？”塞列歐斯把玩着長發，“比之西迪如何？”他懷念道，“我們之中，唯有西迪化形之術最強，每次看到他那美麗的外貌，我都愛得不行。”他自顧自笑了起來。

“這就是你上次放過他的原因？”艾尼冷笑，“你知道我們因為他損失有多大嗎？”

“哦，我知道，別擔心，親愛的，我都知道。”塞列歐斯親密地摟住他的胳膊，艾尼立時感覺渾身上下像有蟲子在亂爬，忙不疊地想甩開，卻沒能成功，“沒關系的，下次我再見到他，我就把他的皮扒下來，然後再把他千刀萬剮贖罪。”塞列歐斯聲音甜膩，內容卻叫聽者心驚膽寒。

“你最好是！”艾尼甩不掉他，寒聲道。

魔王們結束了面不和心更不和的會面，宮殿內只剩下克羅塞爾和吉蒙裏。

“那幾個堕天使分明也來了維托德，我也曾派人送信，可他們仍舊沒來。”吉蒙裏道。

“他們來了才不正常。”克羅塞爾笑嘻嘻道，“他們打心眼裏看不起我們中任何一個呀。”

吉蒙裏淡淡道：“不是我們先排斥他們的麽？”

堕天使起點雖高，但若要長成，在地獄會格外困難，每個非堕天使的魔王都會不遺餘力地打壓他們，因為——

“撒旦會是一位堕天使。”

克羅塞爾仰頭一飲而盡。

“沒有确切證據的消息，甚至每次只有一半準确。”吉蒙裏蹙眉，“說實話，我不太信。”

克羅塞爾聳了聳肩：“無所謂，都殺了不就好了，如果是，那就算我們成功，不是，就算他們堕天使倒黴。”

“為何不能等更準确的訊息？”吉蒙裏道，“無休止無意義地和堕天使內鬥，地獄永遠起不來。”

“更準确的訊息？”克羅塞爾誇張地笑起來，“誰去探？阿蒙不是已經做了那個示範？”他點了點唇，“阿蒙只不過才對外公布了撒旦即将現世，就被父神——真不知道，那位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呢？”

吉蒙裏想起，也是噤了聲。耶和華對地獄，說是寬容也好，不在意也罷，從前無論他們如何鬧騰，總是不插手的，至多讓天使來阻止他們太過分，唯有那次，阿蒙才剛對他們說完，就被剜去雙眼，倒地不起，那一瞬間，他們無不心驚膽寒——神威如岳，神恩似海，天機不容窺探，越界者，殺無赦。

“說起來，不知道這回來的是哪位天使呢？”克羅塞爾又恢複了優雅從容。

米迦勒？加百列？烏列爾？拉斐爾？薩麥爾？或者……路西菲爾？

又或許……撒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