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病魔讓我收獲了另一個兒子

病魔讓我收獲了另一個兒子

醫院人很多，乳腺外科排隊的人也不少，等了大概四十分鐘終于輪到我們，進醫生診室時心裏有點慌，彤彤拉着我的胳膊給我說沒事。進去後醫生讓躺下檢查，檢查完我問醫生這是發炎了嗎，醫生問彤彤是我女兒嗎，我說是，醫生讓我在外面等，我一下子慌神了，這是啥意思，難道有問題，過了會彤彤出來了，拿了張單子說要帶我去做檢查，我問到底是咋了，彤彤說：“醫生說炎症有點厲害，讓做個檢查确認下，然後才能對症治療”。我半信半疑，一套檢查下來，看着來這做檢查的一個個表情緊張、沮喪，我更加慌了，彤彤去拿藥了，我自己返回去問醫生，醫生和彤彤的說法一致，我心裏稍微能踏實點。出醫院後彤彤說要回學校拿書，先不和我一起回家了，我笑着說她丢三落四的毛病改不了将來嫁不出去，她朝我做個鬼臉，就轉身走了，看着她走遠，我搖了搖頭心想，這丫頭也不知道随誰。自己一個人往回走，順便買菜做飯，秦明放學在家吃飯，秦剛最近去省城打工了，和他一起送水的同事，在省城找了份工地的活，把秦剛叫去了，工資是縣城的三倍多，秦剛說現在家裏花費大了，得多賺點，我沒理由攔着他。秦明還是叫我阿姨，我想這也好，沒有人能代替親生母親在孩子心裏的地位，就像我的孩子們一樣。秦明屬于那種別人家的孩子，成績很好，人緣也很好，老師和同學們都很喜歡他，這得益于秦剛的言傳身教，當然也有我的功勞。不知不覺到家了，這時秦剛電話來了，他問我是不是準備做飯啊，問我今天都幹啥了，我沒告訴他和彤彤看病的事，一則覺得問題不大，二則也不想讓他分心，聽到電話那頭有人叫他，我說：“去吧，好好上班，別分心”。

彤彤是晚上九點多才到家的，我聽到動靜正準備去給她熱飯，她卻進卧室了，邊走邊說：“媽，我和同學在外面吃過飯了，還有作業，我先寫作業了啊”。我長開的嘴又合上了，這娃平時早早就跑回來了，今天還和同學吃飯去了，還吃這麽晚，男同學女同學啊，老母親的通病又犯了，我把自己勸了下，就房間了。坐在床邊想象着彤彤将來會找個什麽樣的人，嫁人那天得多美，她嫁人我會不會哭，想着想着就難過了，有點舍不得，仿佛女兒明天就要出嫁一樣。

彤彤在家待了兩天，都是吃飯時間出來扒拉兩口，其它時間就在房間裏，我幾次想推門進去，但又怕打擾她學習，秦明也是在房間學習，我就負責給他們做好後勤保障。彤彤說周一檢查結果就出來了，她自己去取就好了，我堅決反對，說：“你周五都請假了，周一再請假，那不行，我自己去取就好了”。她說她已經請好假了，要陪我一起去，我又氣又高興，還隐約有點擔心，萬一有啥問題呢。到醫院後，我和彤彤拿完檢查單，她看了一會，又拍照又聊天，我要看，她不給我說是我看不懂，讓醫生看完給我們解釋。醫生拿着單子看了會，又讓我出去等着，他要跟彤彤說。我有點不高興，就拒絕了，讓他直接說，醫生無奈的看了彤彤一眼說道：“是乳腺癌二期”。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就對醫生說：“你搞錯了吧，我身體很好的，不會得癌症的”。醫生說：“檢查不會出錯的，我理解你的心情，不過現在這種病是能治的，你別太擔心，你的不嚴重，只要積極配合治療，5年以上生存率可以達到85%以上”。我有點暈，大腦嗡嗡的響，彤彤趕緊扶着我坐下，她又和醫生說了會話，才帶着我出來，她讓我在大廳椅子上等，她去拿藥了，我掏出手機，第一個想打給秦剛，可又猶豫了，他和我才結婚幾年，我身體就檢查出癌症，萬一我要是活不了，他又得經歷一次喪妻之痛，這誰能承受得了啊，想到這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了，又想到爸爸媽媽，他們可咋辦啊，知道我生病他們一定會難過死，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得給彤彤說，不能告訴外公外婆，正要起身，彤彤過來了，她手裏拿着藥和檢查結果，坐在我身邊對我說：“媽，我讓我們學校的老師看了，老師說的和醫生的一樣，你別擔心啊，這個能治好的，我陪着你治啊。”她說着說着哭了。我們抱在一起，她哽咽着說：“媽，這事太大了，咱們得告訴親叔叔，他是你的丈夫，有權利知道這件事”。我松開彤彤對她說：“你先別急，容我再考慮考慮，哦，對了，你可千萬別告訴你外公外婆，他們年紀大了，不能讓他們再為我操心了”。彤彤點了點頭。我讓她趕緊回學校，她不去，我發火她也不去說是要陪我，我說不用陪。我得自己靜靜，考慮下這件事，最後她滿臉不安的去學校了，我假裝鎮定的往回走，一路上走走停停，老天爺這是在懲罰我嗎，懲罰我當年抛下孩子一走了之，可我當年也是無奈之舉啊，誰願意抛下自己的孩子啊，如果當年我不走，幾個家庭會陷入無限争執中，我和孩子會更受傷，也可能我因為承受不了那種羞辱早早就自我了結了吧。

晚上秦剛又打來電話，我思考再三把生病的事給他說了，他着急的立馬要往回趕，我讓他別急，我知道他不會抛下生病的我，可我腦子中想的是如何勸他同意和我離婚，當我在電話裏提出離婚時，秦剛沉默了一會，說：“你聽着，你這輩子都是我媳婦，不論你怎樣，我都不會放棄你，更不會和你離婚，你別擔心，我明天就回家，等我”。他挂斷電話後又給我發了很多信息，我沒心情回他，自己躺在床上，把從小到大的難過事都想了一遍，又把未來的事憂傷地想象了一遍，心情更加煩悶，一夜無眠。

第二天九點半左右，秦剛就回家了，他一到家扔下包就過來抱住我，哭的跟個孩子似的，我跟着也流淚了，他哭着說：“你不會有事的，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都怪我，不該跑出去打工，留下你一個人，一定是累着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他一遍遍的說對不起，哭的更厲害了，我推開他說：“咱是一家人，說什麽對不起，醫生都說了這病能治好，你怕啥”？他說對，能治好，要帶我去省城大醫院治，讓我趕緊收拾東西準備走，我說：“你先別着急，就算去，家裏也得安頓下啊，還有兩個孩子呢”。他說孩子好辦，秦明讓周內在學校吃飯，晚上讓彤彤回家住，周末有彤彤在。我還想說什麽被他捂住了嘴，他說：“聽我的”。我默認了，随後我們收拾好東西，又出去給兩個孩子買了衣服，在外面吃了飯，回家路上他又跑去超市給我買了一些生活用品和衣服，說是去省城了怕沒時間買。晚上我們一起等秦明和彤彤回家，秦明先到的家，他一下子竄到秦剛懷裏，抱着他一個勁喊爸爸，秦剛也樂呵呵的親親他，放他下來然後聽他小嘴叭叭叭講他們學校的事情，接着是彤彤也回來了，她看到秦剛叫了聲：“秦叔叔”，然後看看我，我點頭示意吃飯，一家人吃過飯後，秦剛嚴肅的說：“接下來我要說一件事，請大家注意聽”。秦明感興趣的托着腦袋，彤彤卻皺了下眉頭。秦剛看了看我，又看向孩子們說：“你媽媽、你阿姨生病了，我要帶她去省城治病，需要離開段時間，這段時間秦明周內在學校吃飯，晚上彤彤回家住，周末彤彤在家陪秦明，明天我會去你們學校給你們老師說明情況”。秦明聽完趕緊跑到我身邊，用小手夠着我的額頭問我：“阿姨，你感冒了嗎”？我笑着抱起他說：“嗯，阿姨感冒了，有一點點嚴重，所以要去省城看病，等我看完病就馬上回來，明明要乖啊，在家聽彤彤姐姐的話，不要調皮哦，彤彤姐姐打弟弟可疼了”。彤彤配合着做了個狠的表情。秦明乖乖的點點頭。

第二天早上秦剛分別去了兩個孩子的學校，給老師溝通好情況後回家接我，我們一起踏上了去省城求醫的道路。

我也是好幾年沒來省城了，一切變了又好像沒變，變的是高樓變多了，沒變的是這些高樓都和我們無關。秦剛在省城的腫瘤醫院附近租好了房子，安頓好後，他先是跑去醫院打聽主治大夫，再去看住院區的環境，接着向病友打聽治療周期、注意事項和費用情況。回來後耐心講給我聽，他說這個病按照我的情況，切除是最好的，得先用藥，達到要求後，開始化療，化療幾個療程後達到要求了，就可以做手術了，整個過程順利的話需要半年時間，化療有一些不适感，比如掉頭發啊，惡心啊，不過症狀慢慢會消失，等做完手術了，頭發都會長好的，所以不用擔心，護士說這個病就是要保持好心态呢。我點點頭問他：“費用呢，治療費用需要多少呢”？他說：“這個你不用管，錢的事我來想辦法，而且人家說了這個能報銷呢，你不用擔心啊”。我還是心裏沒底，但問他肯定是問不出來了，想着等以後治病的時候問問醫生。

2012-2013年我經歷了長達一年的治療期，期間經歷了各種化驗檢查、埋管、化療、惡心、嘔吐、掉眉毛、掉頭發、還有無休止的疼痛，從手術室出來的那一刻，我看到了秦剛和彤彤，他淚流滿面，麻藥作用下我又沉沉睡過去了。恢複期間一直擔心有變，性情變得暴躁，喜怒無常，秦剛照顧了我一年，我每次檢查、每次疼痛，每次發火他都一如既往的陪伴，從未有任何怨言，和我一起哭、一起疼、一起渡過這生死的一年。

一年時間我都是在省城住着，秦剛回去過幾次，是我不放心孩子讓他回去看看，他每次也都是早上出發，晚上就回來了，他說秦明又長高了，嚷嚷着要來看我，還說春節是彤彤帶秦明去的我爸媽家過的，我爸媽也知道我生病了，但具體沒告訴是什麽病，就說是怕來回跑費錢，就在省城過年了，他們一邊擔心我的身體，一邊在為我過年沒回家找借口，說我懂得過日子了，知道省錢了。

彤彤來省城看過我兩次，她每次都哭的很傷心，尤其是看到我胸口的傷口，她抱着我說：“媽媽，你知道嗎，我覺得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媽媽，沒有之一”。我抱着她笑着說：“都成了這樣了還最美啊，你不嫌棄媽媽啊”？她哭的更兇了，說：“你再說我生氣了，我最愛你了，怎麽會嫌棄你呢，我要孝敬你一輩子呢”。有女如此，老母親何求啊！

夏季來臨時，我康複了，醫生說只需要定期來複診，5年內如果不複發，就算是徹底治好了。回家那天，秦剛給我送了支口紅，并親自幫我塗上，他說：“我問店員了，這個顏色不豔麗，但很顯氣色，适合你呢，咱們塗上口紅，漂漂亮亮的回家啊”。我恍惚間想起上次塗口紅還是嫁個他那天，時間過的真快啊，秦剛這是把我從閻羅王手裏搶回來了啊。

見到秦明時，他飛快地跑到我跟前，小心翼翼地拉着我的手說：“阿姨，我可想你了，我在家可乖了，我以後都會很乖，不惹你生氣，不讓你生病了”。說着說着他撅着小嘴哇哇哭了，秦剛見狀，抱起了他，擦掉他的眼淚說：“明明啊，你是男子漢呢，咱倆以後要一起保護阿姨呢，不能哭鼻子哦，阿姨的病已經治好了，我們一家人又可以天天在一起了”。秦明摟着秦剛脖子裝過頭看着我說：“阿姨，我都想叫你媽媽了”。我和秦剛都愣住了，他把秦明轉到胸前問：“明明，你剛說什麽，你再說一遍”。我也一臉期待的看着秦明，小家夥調皮的一笑說：“我會在我十歲生日的時候叫阿姨‘媽媽’，爸爸，你到時候一定要給我買的很大很大的蛋糕哦，也要給阿姨買個很貴很貴的禮物”，說到這他賣了一下關子，秦剛就勢問：“為什麽啊”？他說：“當然是因為我過十歲生日很重要啊，我要是叫阿姨‘媽媽’了，阿姨就又多了一個兒子，那不得收個禮物開心開心啊”。他的話把我和秦剛都逗笑了，我說：“明明啊，你就是我最珍貴的禮物了”。他害羞的把頭埋進秦剛懷裏。這一刻的笑是我們這一年多最開心和發自內心的笑了，能得到秦明的認可，是我回家收獲的最好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