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意外卷入風波裏

殷大鵬……那個人不就是她曾經在鳳潭遇到的殷大鵬嗎?盡管看見的仍然是背影,楚晴一路追着他,卻可以肯定她的猜測百分百正确。

然而,那家夥的武功應該比她好,但似乎并沒有發覺後面有人跟蹤,徑自往前跑。直到跑進城鎮,到一條狹窄的街巷中,他才鑽進了一座看起來像早已廢棄多年的小破屋。

楚晴悄悄跟到小破屋外面,從窗縫往裏瞧去,也就在此時,她終于看清這殷大鵬的容貌。

這男人,看上去頂多就比她大個一兩歲,長得卻滄桑得很,皮膚粗糙,眼睛有些凹陷,臉上還隐隐約約能見幾條微微凸起的淡痕。

殷大鵬放下背後背着的包袱,小心翼翼地打開,楚晴驚得差點叫出聲來。乖乖!他的包袱裏竟然全是銀錠子,還是上面刻着字樣的官銀!

好哇,平頭老百姓竟然私藏這麽多的官銀!如果他是“劫富濟貧”,早拿去分發給窮苦群衆了,幹嘛鬼鬼祟祟地躲在這裏,還把銀子一并藏着?

楚晴心中不自覺地發毛,搞不好這殷大鵬根本不是什麽梁山好漢,真正的身份就是個飛賊,恐怕他不僅偷官銀,百姓的錢財也要偷。暈!她居然又看錯了一回人。

不,不對,前次在鳳潭,殷大鵬帶傷躲進她的浴房,明明什麽肮髒事都沒對她做過,他的本質應該不壞才是……

躊躇了一陣子,楚晴鼓起勇氣推開那扇門,大步走進屋內。殷大鵬驟然擡頭,驚得張大了嘴巴:“姑,姑……姑娘,你……你你……怎麽會在這裏?我,我沒有……沒……”

說話都結巴了,看來那包袱裏的果然是賊贓,楚晴迅速上前幾步,一把扯住他的衣袖。

“殷大鵬,你先別問我這個,你告訴我,這些銀子是不是你從官家偷的?”

“怎麽,你想抓我?呵,我倒險些忘記了,你曾經在鳳潭是住驿館的官家小姐,你是不是帶人來抓我的?”見楚晴這般追問,殷大鵬本能地産生了警惕,裹了包袱趕緊往後退。

楚晴這會兒倒有些驚訝,他幹嘛怕成這樣?哦,她全猜對了,這就是作賊心虛。

“我帶人來抓你?你長着雙眼睛不會看啊?這四面八方的哪裏有人?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不好?其實我瞧你不像壞人,雖然不知道你怎麽會也到了京城,但我好意勸你一句,現在去官府自首吧。”

“你要我去自首?你以為我是傻子,笨得要自尋死路?”他仍舊把包袱抱得緊緊的。

“喂,你咋就要把人好心當成驢肝肺呢?你馬上去自首,官府頂多只打你幾十板子,總比到處躲躲藏藏的好吧。大哥,人活一輩子短短的,為啥不能好好過,非要活得那麽累哩?”她兩手叉着腰,學小品裏範偉大叔的口氣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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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還敢說沒帶人來抓我,你後面站的那是什麽人?”

後面站的?楚晴一個猛回頭,靠!莊仰哲居然能拼出老命追到這兒來!

但見白衣公子滿臉通紅地倚在院中的籬笆旁邊,呼哧呼哧直喘氣,頭上、頸上濕淋淋的,衣角擰一把準能擰得水嘩啦啦地流。只怕他長那麽大,從沒試過馬拉松,沒暈倒就算不錯。

楚晴連忙和殷大鵬解釋:“你誤會了,他不是我帶來抓你的人,他是追我追到這裏來的。你看他那副文文弱弱的樣兒,要能抓得了你,還不早就動了手?”

沒等殷大鵬開口,莊仰哲卻搶先說話:“晴兒,你跟我回去,聽我解釋清楚那件事行不行?我發誓,我真不是故意要騙你……唔,站在你對面那個人,他又是誰?你們……”

老天爺,不是吧?楚晴幾乎要當場昏倒,莊仰哲這話一出,本來明明是她在吃醋,這下反倒變成了對方吃她的醋,真是有什麽理都說不清,腦袋痛啊!

“哼,就算他不是你帶來抓我的,那外面鬧哄哄的怎麽回事?”

殷大鵬接下來的一語,簡直可以立刻震翻好幾號人,楚晴蹭蹭蹭沖到破爛的院門口,露出一只眼睛朝外瞅。

你爺爺的,賊老天太會給人驚喜了吧?外面一群官兵早像是在候着,一個黑衣男人站在那群人後面,折扇邊上露着往上微微揚起的唇角,那表情真叫一個冷,還陰死人不償命。

娘的,榮淵怎麽會帶那麽多官兵來這兒?莫非那家夥早盯上殷大鵬了,想抓他去見官?

楚晴連忙縮回腦袋,摸摸額頭,想想也不對呀,官府就算要抓賊,在京城也該是刑部的事,榮淵是工部侍郎,他幹嘛管那麽寬?

直到這時,楚晴總算體會到了天下第一混亂是個啥破感覺……神仙伯伯,幫幫忙吧!咱打個商量,就一次行不?讓姐趕快離開這個地方好不?姐不想在這兒待下去了,姐要穿回現代去!

門外一個惡狠狠的吼聲,将她從幻想中猛地拉回現實,她哪裏穿了?還在這破院子裏傻兮兮地站着。

“裏面的毛賊聽着!我們榮大人有令,識相的趕快束手就擒,大人寬宏大量,只要乖乖投降,絕不會将你以亂黨之罪處死!”

亂黨?楚晴一怔,殷大鵬是“亂黨”嗎?難不成真有人在反朝廷?拜托,人家反清複明的,好歹也有個組織吧!孤零零一個人,還赤手空拳的,亂黨?亂你妹啊!

她回頭看殷大鵬,他一臉無辜樣,明明寫着“我有苦衷”四個字;莊仰哲卻又不管局勢變成怎樣,只一個勁想勸她聽他解釋;外面叫嚣的人,偏偏還是榮淵的爪牙……好好好,既然如此,姐就氣氣你們兩個臭男人!

她開始往後退,故作害怕地往後退,背在背後的左手,反複向殷大鵬做手勢。他懂不懂她的意思呀?千萬別告訴她這家夥是個白癡,做那麽明顯還不懂,殷大鵬,挾持我,快,姐拜托你快點兒!

“晴兒!”就聽莊仰哲一聲驚呼,殷大鵬已然撲上前用一把牛耳尖刀架住了楚晴的脖子。

好家夥,算你的腦子比豬八戒靈光,楚晴繼續裝恐懼,表情慌張,心裏卻樂呵呵的。

“誰都別過來!敢過來我就殺了她!”

殷大鵬挾持着楚晴,一步步走出門外,直至穿過榮淵布下的包圍圈。

“等我确定安全了,我自己就會放開她,在我離開之前,你們一個都不許動!”

雖然漸漸遠離了榮淵與莊仰哲的視線,跟着殷大鵬一直走去河邊,坐上一條小船逃走,楚晴背後卻汗得厲害。

這家夥雖然照她的話做,腦袋仍然聰明不到哪裏去。要不是她穆親王府郡主的身份顯貴,沒有人敢明裏讓穆親王府憎恨,就殷大鵬那架勢,即使莊仰哲那個白無常手無縛雞之力,榮淵那只黑無常也要不惜讓人質血濺當場,自個兒狠了心去抓賊。

“喂,還拿着刀幹嘛?我幫了你大忙,難道你還真想挾持我呀?”坐在船艙裏,楚晴沒好氣地白了殷大鵬一眼,他是不是腦子進水的癞□□,非要她戳一下才知道跳?

殷大鵬擦擦額頭上的汗水,放開楚晴,把牛耳尖刀收在懷裏。“謝謝,你這次确實幫了我,不過可惜的是,我那包銀子連一錠都沒帶走,唉。”

“嗨,丢點兒銀子算啥?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不義之財就是不義之財,你想想,如果一堆銀錠子從天而降,砸在你頭上,搞不好還會砸死你,幹嘛苦苦留戀?”楚晴說得滿不在乎。

“你是官家小姐,從小錦衣玉食,銀子多得花都花不完,對你來說當然不算什麽。可我們這些窮人呢?辛辛苦苦種地,卻被貪官污吏搜刮壓榨我們的血汗,要不是逼不得已,我怎會出來當賊?”殷大鵬像在回憶往事,眼中充滿了苦惱與無奈。

“你以前……是種地的農民?”楚晴忽然覺得心裏涼飕飕的。

“我家在鳳潭附近的小縣,一有點收成就被官府搶去糧食,那些混蛋口口聲聲說是要咱們農民交稅,害得全村人少說也有一半活活餓死,我爹娘和弟妹就是餓死的。後來我流浪到鳳潭,好容易有官衙的人肯收留我給他們做點事,誰知道是要我當幫兇,和他們一起欺壓良民,砸外來商人的鋪子,那樣和土匪有什麽分別?”他憤憤地捏着拳頭。

“所以,你才做了賊,專門偷官家的錢財?”

“嗯,這次我來京城,偷的就是刑部侍郎家的銀子,本來打算包了銀子逃回家鄉給村裏的鄉親們。可誰想到會遇上那種事?你這姑娘,我真不知道該謝你還是該恨你。”

看他左右為難的神情,楚晴裝腔作勢地咳嗽了幾聲,為的是讓自己心情平複一點。

這家夥,他幹嘛臉紅得跟草莓似的,不會是那次在鳳潭的驿館,他真對她一見鐘情了吧?難說啊!古代的男人一旦看見女人露出一條手臂都會想到“非禮勿視”,殷大鵬當時怎麽說都看到了她胸以上雪□□嫩的一大塊,沒流鼻血算他耐力強悍了。不過,他離開之後,私下裏肯定心中揣起了一只小野兔,跳得撲通撲通的,要不,這會兒絕不至于臉紅成那樣。

“只要你還有良心,答應我以後不會再當賊就行。”

她從荷包裏掏出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塞到他手裏。

“拿着,回家之後把它當了,少說也能換到一百兩銀子,你這種條件,這些銀子差不多能夠你兩三個月的生活。至于以後,只要你找到一份正正經經的工作,自然不愁下半輩子。鶴平好歹是京城,天子腳下,那些官還不至于敢明目張膽地搜刮民脂民膏。”

“姑娘,我……不行,我怎麽能要你這貴重的東西?”他開始是眼露驚喜,忽又覺得不好意思,想把玉佩還給她。

“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來的道理?你收不收下?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

楚晴瞪着眼睛把玉佩塞回去,一副大姐大的模樣,殷大鵬怕她發火,終于勉勉強強地收下了玉佩,放進兜裏。

“乖,這就對嘛,敢出來混連塊玉都不敢收,你這輩子做賊也白做了。”

船到對岸,二人方才分手,離別前,殷大鵬像是依依不舍,又像是感激涕零。楚晴心想,倘若不是她說拜拜之前拍過他的肩膀,道了聲“一定有緣再見”,那家夥怕是怎麽都不肯走。和這樣的人一再相逢,他們倆之間的“猿糞”,到底是有緣還是孽緣呢?

“哎喲,晴兒啊,你可算是平安回來了!”

一回到穆親王府,穆王妃摟着女兒差點掉下眼淚,一個勁心肝寶貝地喚,回頭便到神龛前面燒了三炷香。

“仰哲來過王府,說你被人挾持綁架,你爹又進宮到現在還沒回來,你真是吓死娘了!”

楚晴連忙安慰母親:“娘,沒事沒事,您瞧我不是好好的嗎?才沒人綁架我呢,我只不過是跟人演戲氣莊仰哲的。不是您剛剛說他來報信,我都不知道他還肯關心我,也算他有點良知,但若要追究起來,他這事做得也欠妥當,他怎麽可以讓我娘為我心驚肉跳?”

“孩子,你和仰哲到底為什麽會弄成這樣?仰哲來這兒的時候,已經告訴了我,說是因為他家中有妻子,所以你不願意嫁給他,可為何你……”穆王妃擔憂地望着女兒的臉龐。

“娘,您就當女兒任性,反正我怎麽都容不下自己和別人分一個丈夫。再說,您和爹成親那麽多年,他娶過側妃嗎?沒有吧!要是爹真的娶了側妃,就算您不計較好了,您心裏真的會好受嗎?”

楚晴扶着母親到一旁坐下,把頭靠在母親肩膀上撒嬌。

“行了,女兒自己的事,自己懂得處理。不過,有另外一件事,我倒是想請娘這兩天替我跟爹說說。”

“你這鬼丫頭,又想玩什麽花樣?”老王妃溫柔地撫摸着她的秀發。

楚晴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在外頭結識了一個朋友,叫殷大鵬,他本來很能幹,但身世很可憐,為了讓他們家鄉的鄉親們都過上好日子,甚至不惜做賊去劫官府的錢財。而他最終沒有帶走那些錢,答應我從今往後會好好做人。我知道爹生平最愛做善事,不如幹脆把我那朋友弄咱們府裏做個家丁,就算是個看門的也成,好不好?”

穆王妃聽罷她的話,想了想道:“嗯,這件事我可以跟你爹說說,做善事當然好,可有時也必須懂得分寸。”

楚晴使勁點頭:“知道了,娘,我保證,我這次絕對沒有做錯,謝謝您!”

“別急着謝我,你這丫頭,只要能讓爹娘少為你操點心,爹娘就拜神佛了。”

“對了,娘,不知道爹有沒有和您說過關于‘亂黨’的事呢?”她忽然想起了榮淵的手下白天說的那些話,出于好奇,也想向母親問問,或許母親多少能透露出一點消息。

穆王妃臉色突變,趕緊雙手合十:“神哪,請寬恕小女的年幼無知!罪過呀,罪過……”

“娘,您怎麽啦?為什麽……為什麽不能告訴我這事兒?”她好奇地搖晃着母親的身軀,縱然穆王妃口裏連說罪過,她仍想得到答案,哪怕只知道一點點也好。

穆王妃拉過女兒,過了好久才放低聲音,嚴肅地道:“晴兒,亂黨這件事,不是我們穆親王府應該涉足的。你聽着,以後不要再提這兩個字,我和你爹向來與世無争,即使卷入事端,也絕不會讓你跟任何不利的事情扯上關系,你明白嗎?”

楚晴不敢再問,無精打采地鑽進自己房裏,見冬哥已準備好了熱水供她沐浴,只好寬衣進浴房。木桶裏放了好些柚子葉,她還是第一次聽說,大平國的貴族子弟,也愛用柚子葉泡澡驅晦氣。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楚晴,你也想日子過得輕松惬意,不是麽?

殷大鵬懷揣着玉佩,走進一條深巷中。

天色雖已至黃昏,巷尾的當鋪卻還半開着門。他剛一把玉佩拿出來,想給那位年輕的老板看看,誰想那老板忽地擡頭沖他一笑:“兄臺,恭候你多時了。”

“你說什麽?”殷大鵬驚異地望着他,只見此人生得一張瓜子臉,眼睛細長,彎彎的像新月,細鼻梁,薄嘴唇,若不是從聲音上能聽出他是個男人,恐怕乍一看還會誤認為是姑娘。

老板從裏間出來,挂出打烊的木牌,關上當鋪的大門,回身走過來,先是拍了拍殷大鵬的胳膊,接着又仔仔細細打量他一番,似乎确信自己沒認錯人之後,才放心地請他走進裏間。

“在下名叫文躍,自打兄臺來了鶴平,做了幾件大快人心的好事,便已引起在下的注意。既然兄臺也是有志之士,單打獨鬥難免太過危險,為何不加入我們赤星盟,反而要接受穆親王府郡主的小恩小惠?莫非兄臺以為,靠着那位郡主,就能安安穩穩過一輩子?”老板的雙眼閃爍着神秘的光輝。

“你說……那位姑娘是穆親王府的郡主?你們是……什麽赤星盟?”殷大鵬頓時驚得目瞪口呆,手中的玉佩“當啷”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文躍緩緩點頭:“我們赤星盟的成員雖然大部分都出身平民,卻都是在幫勤王派的大人們做事。我們總舵主說,只要讓全國各地更多的人支持勤王派,當朝皇上就不會再受太尉賀少霆左右,要讓皇上站在百姓的一邊,我們才能過上真正的好日子,兄臺可否明白?”

原來如此……殷大鵬雖對這個所謂的“赤星盟”并不了解,可聽文躍如此一說,不禁心潮澎湃。

太尉賀少霆的名號,他老早就聽說過,那個人權傾朝野,無非就因為他妹妹是皇上最寵愛的文妃娘娘,為皇上生下了唯一一位皇子。歷史上外戚專權,向來是亡國之兆,而“勤王派”一定是朝廷中真正的忠臣,他們此時的力量,或許還不足以擊倒奸佞,但那份救國情懷,卻無疑打動了他。

殷大鵬思索了許久,不知該怎樣應答他們才好,費力地擠出一句:“那個……文兄,我冒昧問一下,你們赤星盟是怎麽號召人加入的?你們總不能明目張膽打着勤王派的旗號吧?”

文躍仍舊笑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當然不能明目張膽拉人進赤星盟,但我們這個盟裏,大家信奉的都是誠武娘娘,取名‘赤星’,正是取自傳說中娘娘額上的赤星胎記。只有打這種旗號,才能名正言順地撥亂反正。”

“可是……我已經答應過那位郡主,不再……”殷大鵬咬着幹裂的嘴唇,遲疑不決。

“那你又知不知道,楚晴郡主雖是穆親王的掌上明珠,卻與工部侍郎榮淵關系非比尋常?這是天賜良機,只要能利用郡主為我們做事,通過榮淵探到狗太尉的消息,清君側很快就能變得易如反掌。”文躍眯起左眼,眉梢饒有意味地傾斜了一下,讓人幾乎無法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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