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

江水的冰冷或許會害我生病，想要用處于溫暖的雙腿去對戰冰冷，實在是一件困難的事，它已經讓我發出了聲音，也連累了我的呼吸。

我想停下，可我又想到身後的男人，我加快了腳步，每走一步都是一次挑戰。

我放開提着睡袍的左手，我本想做個抓握又攤開手的動作，可我看見我之前的傷口，已經流了很多血。

那些血順着掌邊，滴入了江水裏。

我看着它時，似乎能模模糊糊聽見歌聲，一擡頭，就看見江中間，浮現一顆大圓白石，在上面，一個男人仰望着上方的明月，唱着自己的歌。

聲音是清晰而有磁性的，也許湊近了聽的話，這音樂會更能進入你的心，他是溫柔的，他的聲音與人都是一樣，都能如旱地上的雨水一般，浸潤人的東西。

我忘記了腳下的冰冷，也感覺不到自己，我沉浸在他的歌聲裏，這應該是一首來自鄉村的音樂，唱的是外邦話，緩慢而抒情。

他為自己的歌曲收了尾，看向我時，目光溫柔得一塌糊塗，他從江上向我走來。

這是什麽場面？

是我過去這二十一年，都沒有見過的場面，它或許只會出現在我的夢裏，而現在，不可否認我心中有驚恐，但也有……

那是什麽？我該怎麽描述它？它真的存在嗎？

“我珍貴的薇拉，你好。”他微笑着說。

在差不多與我大腿根齊平的江水中，他擁我入懷，他身上也是冰冷的，我将側臉貼在他的胸膛上，突然很想哭泣。

“薇拉小姐？薇拉小姐？”

斯麗蹲下盯着我，皺着眉，“您能看清我是誰了嗎？您能聽見我說話了嗎？”她說。

Advertisement

“斯麗……”

床邊，竟然有一個醫生，她收拾好了自己用來診斷的儀器，看着我說:“好好休息吧，薇拉小姐。”

她出去了。

“怎麽了？”我看着斯麗說。

“到了起床時間，您卻一直不醒來，我去找了醫生給您，醫生說可能是您睡覺的姿勢出現了問題，可怎麽會這樣呢？我們不是一直都在旁邊看着嗎？”

我看着斯麗的表情，說出下一句話:“你覺得是我的問題嗎？”

“我并沒有這麽說，薇拉小姐。”她說，“畢竟每個人都會愛護自己的身體，但我們在您身邊，所有的事，我們都要互相信任，坦誠相待，您說對嗎？”

“是啊。”我說。

“您現在覺得怎麽樣了？”

“我覺得沒有力氣。”

“這真糟糕，可是按照先生的要求，您并不能一天不去忏悔屋。”

“好吧。”我說，“斯麗，扶着我起來吧。”

在忏悔區裏的外人并不多，你能見到的，更多就是忏悔區的人們。

“斯麗。”

她上前一步，“薇拉小姐。”

“你說過這裏有條江。”

“是的。”

“它大概有多深。”

“這點我并不知道，但我想，它是足夠恐怖的。”斯麗說。

這一次，我不會在心裏，想再吃一點東西，我該吃的那一半，險些成我擔心的那樣嘔吐出來，我含着眼淚吃完了它們。

晚間的忏悔已經做完，回來時，我看了幾個木樓，但我想，這是徒勞，估計沒有一個木樓裏，是沒有鏡子的。

我不能跟斯麗說這件事，但我得想到解決的辦法。

“薇拉小姐，您得保證在喝完這碗藥羹後的六分鐘之內入睡，這樣效果最好。”

“我明白。”我說。

我是頭一次這麽深刻的覺得，斯麗她們在房間內真是太棒了，那面鏡子離我，只是隔了一面脆弱的牆。

我再也不想見到那個男人，我發誓，我真希望我的父母能快點宣布結束我的忏悔之行，我應該緊縮着身體，但這麽多年的習慣，竟然也足夠和它抗衡，仿佛它已經在我的生命裏。

這片草地剛剛修剪過，一塊塊石片在其中鋪成路，路邊，用圓潤木柱子做出的椅子，我坐在上面，我看着手上的書，這樣關于邏輯的課程，從來不是我的擅長。

“啊，薇拉，你看。”身邊關系還不錯的同學跟我說話。

是他們，在這個學院裏，他們是令人羨慕的情侶，他們一樣的品學兼優，郎才女貌，他們并肩從路上走來，看見我們後，一起沖我們笑了笑，然後走過去。

他的女友，似乎還有兩個月就要結束學業了，我又低頭繼續看手裏的書。

他們……對了，他們的這門學科，可都是名列前茅。

“薇拉小姐，您不該現在醒來。”斯麗說。

“我知道的，斯麗。”

“閉上眼睛，睡吧。”

我想再次入睡的，可失敗了，我發現自己心裏滿是痛苦。

“斯麗。”

我睜眼。

“有事嗎？薇拉小姐。”

“我得去一趟衛生間。”

“好吧，但我們要計時。”

“好的。”

衛生間的門被斯麗打開。

我看見了，那個男人就在那兒，他依舊盯着我，帶着他的邪惡微笑。

“出去。”我說。

“薇拉小姐？”

“我說出去，走出去，現在。”

我關上門，然後轉身背靠着木門，我的手貼在胸膛上，我慢慢才感受到這裏有劇烈的起伏。

我看着他，然後落下淚。

“薇拉。”

他說話的聲音，仿佛是我的死期來了。

我不想再看着他了，我又轉身跑走，也是昨晚的江邊，只是現在，我沒見到那個人，也沒聽見他的歌聲。

我在江邊，吹着冷風，站了很久。

我轉身想回去。

“你想嘆氣嗎？珍貴的薇拉。”

他就站在後邊的沙灘上，白色的西裝，筆挺的身姿，在他給我的感覺與目光下，我整個人仿佛都柔軟了。

我看着他，他慢慢走近。

“你叫什麽？”我說。

“蘇德。”

“來自江裏，來魅惑人們，奪走人們性命的引誘者。”

他低頭笑了笑，“珍貴的薇拉，你會害怕我嗎？”

“你會薩克斯嗎？”

“當然了。”

“那你有薩克斯嗎？”

他擡起雙手，動動修長白皙的手指，“或許像魔法，我可以憑空拿出來。”他笑着說，“跟我來吧，如果可以，我真想牽牽你的手。”

這是片純粹的沙灘，石子很少，也許它是片柔軟的沙灘，我就跟在他身後，如果他肯停下，讓我多走一步，我可能會撞上他的後背。

我低頭，看着他迷人的手指，可這是不行的，薇拉，你最好記住這點。

等我們踏上那片大大小小的石頭上後，我就知道我在進行的小小辯論應該結束了。

至少，如果還能再和他見面的話，至少下次，我希望自己也能堅守底線，不會因為他一次次的溫柔邀請而去沖破它。

我費了點力，才跳上這塊兩個人坐着還會有點富餘的石頭上，它是從水中出來的，後邊也有淺水環繞着。

我們前邊的浪花，起來，再落下去，還好它不至于濺到我們身上。

我轉頭去看他時，薩克斯已經被他拿着，我坐在他身邊的距離，至少離有三個手掌。

他閉上眼睛，手指已經開始跳動，這是一首什麽曲子？

悠揚的，甜蜜的。

我也不自覺閉上眼睛，我的心也慢慢随着身體放松，我真希望，它能為我帶來全然寧靜。

是啊，我閉着眼睛，卻能看清這裏的星空，月光，那些靜谧的樹，流動的江水，還有兩岸。

我睜開眼時，看見江水上漲了一些，已經淹過了之前，它最好的高度，我看向蘇德，這樣的男人，這樣的場景，我也曾幻想過。

它現在就這麽出現了，猝不及防，讓人來不及準備，可溫柔已經入侵，我只能承認它。

我突然想牽起他的手，這樣的想法很強烈，可這樣的話，薩克斯可能就得停止了，而且這樣，是不合規矩的。

我看着他，不自覺，江水打濕了睡裙的裙擺。

我起來跳上岸邊時，他的曲子也完成了，等他過來，江水就淹沒了那塊石頭。

“你會覺得我冒昧嗎？記得上次，江水也同樣弄濕了你的睡袍。”

“是啊。”

“珍貴的薇拉，你要回去了嗎？”

“為什麽？為什麽是珍貴的薇拉。”

“因為薇拉本就是珍貴的，你就是寶石。”

我們又行走在那片石頭堆上了，只不現在，是并肩而行。

“這，這簡直太瘋狂了，這簡直不像是我的生活，蘇德，也許是我睡得太深了。”

“你的生活是怎樣的？”

我低頭，也許我是在思考。

“珍貴的薇拉，你要嘆氣的話，就好好嘆氣吧。”

“嘆氣，這在我的規矩裏，是不被允許的，那時候，我還小，可我接觸了那些課程，從此，我不該嘆氣，這樣的做法，是錯誤的。”

“在我之前的學院裏，我們班級裏，有一些不用受那麽多約束的同學，他們擁有嘆氣的權利。”

“可我沒有必要羨慕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蘇德，身邊所有人都告訴我，嘆氣是錯誤的，可有些時候，我真的會弄混淆它的正确與錯誤。”

“你想聽我的評價嗎？”蘇德停下看着我。

“我想也許并不想。”

“薇拉。”

“嗯。”

“我想今夜，我冒犯了你，你并不是不想聽，你只是沒有勇氣去聽，對嗎。”

“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你離開的日子裏，我甚至每一秒都在祈禱能和你見面。”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