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3.003
003
大寧朝的國師玄濟是個看不出年紀的男人。一身道袍,墨發盤成髻,插了根筷子似的木簪,面部皮膚光滑無褶,卻蓄了一圈飄逸的山羊胡須,你可以說他二十歲,也可以說他四十歲。
因為在路上耽擱了時間,唐婠與溫亭玉來到後山廂房見到他時,時辰已過了晌午。
他倒沒有絲毫不耐,客客氣氣地擡手,示意二人随意落座。
他盤腿坐在炕上給溫亭玉把脈,唐婠就站在炕下屏息凝神地看,神情竟比病患本人還要緊張專注。
“脈弦細,一息不足四至,這先天體虛之症用藥溫養見效慢,今日還得施針。”
唐婠蹙起眉:“是沒有好轉嗎?”
“這倒不是。”玄濟收回手,瞥了對桌的病患一眼,懶洋洋道,“今年比去年強多了,施針只是為了見效更快。我早說過,按我的方子日日服藥,哪兒能一絲好轉都沒有,哼……”
唐婠放下心,忽略他古古怪怪的語氣,真誠地對他道謝。
“你不必謝我,要謝就謝你自己吧,縱然我開的方子再神效,若是不肯日日都喝,那也沒用。他能好轉,功勞在你身上。”
說罷,玄濟沒再分給夫妻二人眼色,招來門外的道童,尋針袋,打熱水。
萬事俱備時,溫亭玉捏了捏唐婠的手掌,溫聲哄她:“婠婠聽話,去隔壁的廂房等我。”
以往他也不肯讓她在一旁看着施針,說是太醜太可怕,盡管唐婠對他保證過很多次她并不介意,可他總不相信,唐婠也只好由着他去了。
仔細想想,這還是她自己弄出來的問題——畢竟第一眼看見溫亭玉,她貪的就是他那副好皮相。
唐婠離開後,廂房內變得沉默,道童站在廊下,替房中二人掩上門。
逐漸黯淡的光線裏,溫亭玉不緊不慢地捧起面前茶杯,用杯蓋撥了撥浮于水面的茶葉,淺啜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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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桌的玄濟見他神态,恨恨罵道:
“——虛僞!”
溫亭玉擡起眼皮,散散一笑,一副溫溫潤潤的好模樣:“這世上皮囊萬千,美醜善惡,又有哪一個不虛僞。”
“我看你那娘子就不錯。”
溫亭玉指尖微頓,面上神色卻未改:“婠婠确實很好。”
“可惜啊。”玄濟啧啧搖頭,表情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痛心疾首,“所托非人!”
“今日來,師兄只是想打趣我麽。”
“……你自己解衣裳吧。”玄濟沒好氣地吩咐完,展開手邊那一卷針袋。密密麻麻、長長短短的銀針在布袋子上一字排開,看着頗有些觸目驚心。
溫亭玉解了上衣趴在炕上,安安靜靜任他施針。
玄濟看不慣他沒事做的樣子,扔了一把銀針給他:“你自個兒紮臂上的。”
“師兄,我是病人。”
“病人怎麽了?病人了不起嗎?”
“……”
溫亭玉自知與他說不通,便不再多費口舌,接過銀針,支起腦袋,将長針一根一根紮進了自己的皮肉裏,手法利落且精準。
盡管正在做的事情近乎自虐,他臉上的神情依舊是雲淡風輕的,甚至還能分出一點心神去考慮旁的東西:“宮裏的消息定下來了?”
“定下來了,後日午時動手。”
溫亭玉就笑了,輕輕巧巧感嘆:“那可真是太好了。”
玄濟看了他一眼,皺眉欲說什麽,最終還是把話咽進肚子裏,只道:“這麽多年下來你是個什麽性子我也大致清楚了,你我天然不合,多說無益,只一件承諾——待此間之事了結,你我賭約便一筆勾銷,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休想再差使我替你辦任何事情!”
“師兄放心,我不是那等言而無信之人。這幾年,也辛苦師兄屈身寧都了,待棋局結束,我必親自溫一壺好酒犒謝師兄。”
玄濟皮笑肉不笑:“免了,我不想再看見你。”
手上施針動作微頓,他猶豫片刻,又問,“你這盤大棋下了六年,波及甚廣,那些不無辜的便罷了,可許多無辜之人都被牽扯進來,如今棋局将近終盤,你可曾想過該如何收場?”
溫亭玉往自己手臂上刺下最後一針,漫不經心道:“棋子罷了,有用的繼續用着,無用的便舍棄。”
玄濟:“如此簡單?”
溫亭玉:“如此而已。”
玄濟閉了嘴,素來穩當的手法,在落針的時候卻稍稍偏離了正常的角度——沒紮進脊背的穴位,反倒紮出來一粒血珠。
溫亭玉皮膚白,突然冒出的殷紅顏色就顯得極為刺眼。
但他沒有呼痛,也沒有冷嘶,他甚至連眉頭都沒動一下,仿佛缺失了痛覺似的,微微勾起唇,看起來十分好脾氣:
“多日不見,師兄的針法生疏了不少。”
“哦,我故意的,只是想看看你這黑心肝的身體裏流出的血是否也是黑色的。”
玄濟收了針,冷笑道,“原來不是啊。”
-
入夜,唐婠發現了這個針眼,很奇怪地上手摳了摳:“這怎麽弄得?”
此時她和溫亭玉正泡在專門辟出來的藥池子裏,白騰騰的水汽缭繞在一小方天地間,燭火光明的室內溫暖如春,如果忽略那股濃重的藥味,簡直和仙境也沒什麽兩樣了。
溫亭玉正閉目養神,察覺到肩後的動靜,睜開眼道:“午後施針時,國師說想看看我的血是什麽顏色。”
唐婠:“……?”
唐婠:“人血能是什麽顏色?還要專門紮你看看?他這人真奇怪!”
溫亭玉輕笑一聲抱住她,身上體溫因為藥浴的緣故比尋常要高了一些,熏得人挺舒服。
唐婠伏在他肩頭,想了想,又問:“那看出來什麽沒有?”
“沒有。他只說我的血原來不是黑的。”
“……”
鑒于那道士确确實實治病有點效果,唐婠憋住了對他的個人行為發表意見的沖動,只能擡手,輕輕撫了撫她夫君腦後濕漉漉的頭發,以示安慰,“疼不疼啊?”
“嗯,有一點兒。”溫亭玉說,“婠婠若能親一親我,便不疼了。”
話音剛落,懷中人“吧唧”一口親在了他的頸上。溫亭玉漂亮的眉眼忍不住彎起,微微俯首,紅唇貼在她發間,溫柔哄誘:“再親兩下。”
——又是兩下。
“好了,不疼了。”
他渾身放松地後倚,抱着懷裏的姑娘靠坐在水池壁邊,修長白皙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着她的烏發,像是尋到了一件極為愛不釋手的游戲。
-
第二日天色沉沉,看起來似乎要下大雪。
唐婠坐在鏡前梳妝,眉心蘊含着一絲擔憂:“淳兒他們午後便要到了,可看這天色,要是突然落一場大雪,也不知道他們一家還能不能趕在天黑前進京。”
謝家思淳,乃是在岷州與她一路厮混長大的閨中密友,父親謝善文也是鎮南王麾下的左膀右臂。謝家與唐家關系之緊密,猶如兩株互相依存的雙生藤。
謝思淳比唐婠要小了兩歲,如今也到了該婚配的年紀,一個月前,寧帝突然下旨為她與太孫賜婚,還把謝善文提拔入京城做官兒。
這消息一出,着實把唐婠和她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老爹都吓了一跳。
她老爹在岷州做了二十年的鎮南王,兵權在握,樹大根深,面上一派風光無限,可只有唐婠知道,他的處境是如何的如履薄冰,所謂功高震主,如今的寧帝是最深有體會的——作為大寧的開國帝王,在起事前,他也曾是前朝的肱骨權臣。
寧朝初立時,生性多疑的寧帝便将屠刀對準了功勞最大的六位開國功臣,唐家身居其中,之所以得以保全,是因為當時的鎮南王唐宏章對寧帝鄭重地許下了一個承諾:
“王爵只此一代,自我之後,再無鎮南王,我唐家男兒,世世代代,永不為官。”
所以縱然兄長唐憬一身才華,也只能寄情山水,做個名士。
這般相安無事二十餘年,年過花甲的寧帝卻突然将手伸向了岷州謝家,這着實不能不讓人心生警惕。
唐婠想起半月前從岷州寄來的那封信,信中,她老爹安慰她說:往好處想,陛下指不定真是挂念謝家勞苦功高,所以給提個官職、賜一門好親事呢?退一步講,就算陛下真是利用此舉剪他黨羽,他也認了,反正唐家沒有造反之心,最多就是他沒了一個吃酒打屁的老友,但謝家進京了啊,他姑娘又多了一個閨中密友,那也穩賺不賠嘛。
心态之豁達,唐婠簡直嘆為觀止。
不過轉念一想,她老爹在官場沉浮數十載,還從二十多年前那場帝王猜忌中虎口逃生,修煉出來的一身本事肯定比她要老練得多。她也就不擔心了。
唯一擔心的只有——今日下雪,能否在城門口準時地接到人。
她從妝奁裏挑出一支白玉梅花簪,又挑出一支檀木流雲簪,各自往發髻上比了一比:“夫君,你說這兩支簪子,哪支比較配我的衣裳?”
站在她身後的溫亭玉靜思片刻,擡手取過那支白玉梅花,慢條斯理地替她簪進了盤好的發髻中。
“婠婠今日穿的衣裳素,若簪檀木,便顯得太素了,白玉雅而不貴,正正合意。”
唐婠對着鏡中仔細一打量,越看越滿意:“不愧是我夫君,真厲害。”
溫亭玉微微一笑,沒有自謙,亦沒有自得,只随意道:“馬車已在門外備好了,現在就出發嗎?”
“嗯。”
唐婠從紅木圓凳上站起,轉身瞧見已經做好了外出打扮的溫亭玉,猶豫了一瞬,“夫君,你就留在家中吧。”
溫亭玉輕挑眉梢:“這又是為何?”
“外頭看起來要下雪,謝家入京的時辰可能得往後推,我也不曉得要在城門那裏等多長時間,你身子不好,受不得凍,不如就別陪着我去了。”
溫亭玉于是沉默了,不知在思考些什麽,過了會兒,他緩緩擡起手指,輕柔地為她系上披風的綢帶,組織着語言開口:“我很高興你能為我如此着想,婠婠。”
聽這話,唐婠就知道他還是要跟去,果不其然,下一句,他說,“但是這于禮不合,謝伯父與岳父乃是至交,無論情理,我也該前去迎候。”
綢帶系好,他的手指并不收回,反而順勢搭在她頸下,輕輕摩挲,一雙桃花眼眸溫情脈脈地将她看着。
“何況,我哪裏舍得讓婠婠獨自一人在冰天雪地裏等候?左右多帶些炭火去便是了,婠婠覺得呢?”
唐婠被他一番舉止安撫得極為熨帖,卻不想叫他太過輕易地窺見,偷偷垂下頭以掩飾心底愉悅,如同一只被順了毛的驕傲貓兒。
嘴上嘟囔抱怨着:
“好吧,我總是說不過你……”
午後寧京城果然下了一場大雪,鵝毛般的雪片撲簌簌落下,天地間黯然失色。
唐婠的馬車停在城牆底下,勉強不必淋雪。外頭實在冷得難捱,她和溫亭玉以及随行的車夫縮在車廂裏,圍着一盆燒紅的炭火汲取着難得的暖意。
因為這一場雪,城門進出的人流也驟然減少。隔着車廂壁往外聽去,除了風雪聲,只剩一片寂靜。
申時,外出解手回來的車夫面含喜色地朝車內喊道:“公子、夫人,南邊遠遠來了幾架馬車,你們快下來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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