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26.026
026
“南部幾州的流民安置,臣看過了其他幾州遞來的折子,下官們皆認為,發放救濟錢糧只能暫時緩解燃眉之急,卻無法根本解決流民之患。”
蔡仕誠從袖中掏出一本折子,向水霧袅袅的茶幾後遞去。
少頃,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接過折子,随意平攤于案間,露出裏頭密密麻麻的墨字。
蔡仕誠繼續道: “土地乃是百姓的立身之本,臣以為,流民安置的問題,根本在于分地。臣已派人從各地官衙,拿到了近年來諸州荒地的記冊,其中可用之地,也全寫在這本折子裏了。”
顧英植斂着眸,速度極快地浏覽過奏折上那一行行地名,擡手揉了揉眉心,疲憊道: “賦稅呢”
“關于賦稅,流民居所初定,這頭幾年,賦稅自然不能太重,臣拟将稅收分為五段:凡領地安家的農戶,頭三年免稅,五年征三成稅,七年征五成,十年征七成,十年後才交納全稅。”
“除此以外,臣折子上所列的荒地,有近水肥沃的,自然也有貧瘠的,若按律統一賦稅,實在有失公允。臣将這些荒地又分為上中下三等,上等地則依臣提過的五段稅法征收;中等地,則于五段稅法之上,再低一成;下等地低兩成。”
顧英植淡淡“嗯”一聲,眼底烏青色在朦胧的茶霧中若隐若現。
蔡仕誠一頓,試探問: “君上這兩天,可是沒休息好”
顧英植眼睫稍擡, “很明顯麽”
蔡仕誠被反問得措手不及,愣了片刻,斟酌道: “似乎……是有幾分明顯。”
顧英植自嘲地笑了下, “無妨,我只是夜裏有些睡不着。”
蔡仕誠略一思索,道: “臣府中,還存有幾支西域的安神香。那安神香的助眠功效非常好,若君上不棄,臣回府後便差人送來。”
顧英植微微靜默,眸色幽深,不知想起什麽,過了一小會兒,才出聲拒絕: “不必了,那香對我不起作用。”
蔡仕誠颔首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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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英植把手指從眉心處撤下,不疾不徐地收起眼前的奏折,緩聲道: “你方才所提的安置之法十分不錯,卻唯獨遺漏了一點。”
蔡仕誠聞言,躬身揖去一禮: “懇請君上指正。”
顧英植指腹輕柔地摩挲着折子護封,一針見血: “墾荒的前提,是壯年勞力。那些家中無壯年勞力的,又該如何”
-
年久失修的城隍廟中,橫七豎八地蜷縮着許多衣不蔽體的孩子。
這些孩童年紀大的,八九歲模樣;年紀最小的一個,還躺在襁褓裏。
大概是餓得沒有力氣了,有幾個孩子連睜眼的勁都不想費,頭埋腿,手抱膝,身軀緊貼牆根角落,如失群幼獸一般,虛弱得蔫蔫不振。
廟中窗紙腐爛,瓦頂參差,猶如巨大的漏篩,寒風從四面八方灌注而入,揭開了他們身上本就單薄的破衣。
唐婠與謝思淳站在老廟門口,望見這幅景象後,震駭得半晌沒能說出話。
而那與她們一同自西市返回的男孩,卻早已見怪不怪。
他擡步跨過門檻,舉起手中的一疊炊餅,高喊一聲,一堆孩子便歡呼着圍攏上前。
等到吃食被瓜分得七七八八,男孩又把剩下的幾塊餅掰碎了,分給角落蜷縮的幾個孩子。
唐婠忍不住走近,伸手探了探那幾個有氣無力的孩子的額溫。
果不其然滾燙得厲害。
她眉頭頓時緊蹙: “淳兒!”
謝思淳神色局促地走到她身後,雙指不安地攪動,聲音細如蚊吶: “姐姐……”
唐婠起身,沒功夫責怪她,只急聲道: “你快去找些厚被子和炭火來,我去請郎中!”
謝思淳忙不疊點頭。
兩人分頭行動,很快便将取暖的事物取來。生病的孩子們服過郎中給的藥,紛紛裹着棉被睡下了。
唐婠未免打擾他們,頂着一屋子孩子好奇的目光,把謝思淳和那“偷餅”的男孩都叫出了破廟。
不需她開口,謝思淳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到底也心存愧疚,謝思淳非常幹脆地向那男孩鞠躬道歉: “對不住,先前是我誤會你了。你想我怎麽補償你都可以。”
男孩估計是這輩子沒見過這種陣仗,整張臉都憋紅了,身子也分外僵硬,好半晌,才讷讷道: “不,不用了。”
謝思淳直起身: “你若是沒想好該要什麽補償,可以先欠着,等有想要的東西了,再對我提。我一向言出必行,說到做到。”
男孩眼神游移,看也不敢看她: “嗯……那就先欠着吧。”
唐婠見二人誤會解開,便向男孩詢問起她最關心的問題: “你喚作什麽名字家在哪兒這廟裏的一群孩子又是怎麽回事”
許是确認了她并非心懷惡意之人,男孩渾身那股陰狠警惕的勁兒都卸下了,有問必答道: “我沒有名字,從小在慶州跟着師父要飯,因為脾氣臭得像石頭,師父便叫我石頭。後來戰亂,師父餓死了,我不想死,就和其他人一起往南逃。這廟裏的人,有些是我路上碰見的,有些是我在城裏撿的,還有些是自己找過來的……”
唐婠沉默良久,低聲道: “我明白了。”
她望着男孩的眼,承諾: “往後你們不必去東西市排隊領吃食,我會叫人給你們送來。這破廟,晚些時候我也會請人簡單修繕一番,但是,不會讓你們長久住在這兒的。以後的事情,我和岷州的其他人會一起替你們想辦法。要是有什麽缺漏,你們就上鎮南王府找我,我名叫唐婠——記住了嗎”
謝思淳亦插嘴道: “找我也行,我住平康坊,謝府,謝思淳,記着啊。”
自稱“石頭”的男孩沒說話。
他低垂腦袋,神色晦暗不明,袖中雙拳緊攥,脊背挺立如一株倔強的寒松。
唐婠知道他是聽進去了,便也不再重複叮囑,想了想,又問: “對了,方才,我瞧見角落的草垛裏,還放了個吃奶的孩子,是你養着他的嗎”
石頭悶悶“嗯”一聲,道: “我來岷州的路上,碰見了一個懷孕的女人。她染了病,快死了,沒人給她接生。她自己躺在樹林裏,我聽見她的喊聲才進去看的,她懷裏抱了團血淋淋的東西,我走近了看,才知道那居然是個人。她哭着求我把那團東西帶走,我就帶走了……我想,從前我娘可能也是那麽求我師父的。”
唐婠心底一陣酸澀。
謝思淳也聽得眼眶發紅。
或許從沒有人認真地聽他說過這些,石頭驟然打開話匣子,竟有幾分收不住: “原來我也不會養孩子,只聽說孩子出生要喂奶,可我沒有奶,只好每天帶他找一戶人家讨點羊奶。一般的人家看見我抱着孩子,都不會拒絕,不過有些人家沒有羊奶,只能熬點米湯給他喝。有一次,他生病了,我找不到郎中,還是被村裏一個婆婆用土方子治好的。總之,他的命和我一樣硬,雖然沒有人家肯收養,但好歹是活下來了。”
冬日的寒風又起呼嘯。
唐婠打了個冷噤,稍微收斂住一腔複雜的心緒,問道: “石頭,你可願意将那孩子暫時交給我”
石頭愕然失語,瞳孔陡然大睜。
唐婠便解釋: “我看那孩子瘦得很,不知身體是不是出了問題,我想先帶他回府,請個郎中來看看。而且我家也有幾個生養過的老婆子,這孩子交給她們照顧,應當會恢複得更好。”
石頭好似這時才回過神,猶豫片刻,低聲道: “你想要,抱去就是。”
唐婠觀他神色,轉瞬間明白什麽,淺笑道: “孩子是你養大的,況且我也并非收養他,只是打算暫時照看,他依舊與你最親近。你若是想念他了,随時可以來鎮南王府。”
石頭被戳破心事,不太好意思地抿唇別開腦袋。
唐婠又笑問: “你可有給他取名字”
石頭慢吞吞道: “我叫他年糕。”
“那好,以後這孩子的小名就叫年糕。”
唐婠如此拍板決定後,石頭的心情也肉眼可見地高昂了許多,甚至還親自進廟裏,把襁褓中的年糕抱了出來。
唐婠從沒抱過孩子,小心翼翼地接過他時,感覺如同抱了一團軟軟的棉花。
許是接觸到不熟悉的氣味,年糕一進她懷裏,便哼哼唧唧地啼哭起來。但餓久了沒力氣,這一團軟棉花就連哭聲也是細弱的。
唐婠被他一通哭鬧折騰得手足無措。
所幸石頭在一旁,才暫且将他哄好了。
唐婠又叮囑了石頭幾句,便抱着年糕匆匆往王府趕回去。
她實在不懂得怎麽哄孩子,只好抓緊時間,在年糕再度哭鬧前,把他帶回府裏,交給有經驗的老婆子照顧。
謝思淳一路新奇地盯着襁褓裏的那張嫩臉蛋看,抱卻是不敢抱的。
“他也太瘦太小了吧。我覺得我伸手輕輕戳一下,就要把他戳散架。”
唐婠聞言,亦垂眸看了眼懷中熟睡的孩子,聲音低輕: “只希望這些天,他沒被餓出什麽毛病來。”
謝思淳久久不語,最後發出一聲嘆息。
“這樣一想,岷州城的百姓已經是很幸運的了。假如這孩子生在岷州,如今說不定已長成了個無憂無慮的年畫娃娃。”
-
香甜的白汽在蒸籠蓋被打開的一刻,如翻騰的雲霧一般飄散四溢,頃刻間便彌漫了整個後廚房。
躲在門外的馬小忠受這香味蠱惑,接連咽了好幾口唾沫。
“瞧你那饞樣。”
婦人忍俊不禁,用襜衣擦了擦手,取過手邊的碟筷,從蒸籠裏夾出幾塊白白胖胖的栀子糕, “當”一聲擱到竈臺上,喚道, “來吃吧。”
馬小忠喜滋滋地沖進廚房,也顧不得燙,用手抓起糕點,呼呼吹了幾口氣,便忙不疊塞進嘴裏。
婦人看不得他這副餓死鬼投胎的模樣,擰眉教訓: “慢點慢點,你大哥不在家,沒人和你搶。”
見他終于規規矩矩地拿起了木筷,婦人方舒展開眉頭,又動手擺了一碟子糕點,将瓷碟裝進了青竹食盒中。
一面裝,一面囑咐道: “昨日,巷東的那位先生教會了你功課,咱們家也該有些表示。這盒栀子糕,你待會兒拿去送給那位先生,當做謝禮。不許偷吃,聽到沒有”
“聽到了,娘,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不是三歲,是八歲,八歲的小孩。”婦人好笑地打趣他一句,随即解下襜衣,離開了後廚房。
馬小忠趴在竈邊,吃完幾塊栀子糕後,仍然意猶未盡,見四下無人,又低頭把手指上沾着的糕點碎屑給吮幹淨了。
他眼巴巴地望向那方青竹食盒,但思及親娘的叮囑,還是按耐住了“偷偷吃掉一塊糕點別人不會發現”的念頭。
他是七彎巷的老大。
該帶頭守信用。
馬小忠想到這裏,挺了挺胸膛,撈起食盒,雄赳赳氣昂昂地邁出廚房,朝巷東的溫家走去。
是的,那個除夕夜請他們吃馄饨,宛如畫中仙人一般的好心男子,姓溫——這是馬小忠昨日向他請教功課時,順便打聽來的。
而且馬小忠還打聽到,他是個生意人。
只不過因為身子孱弱,他不能夠在外辛勞奔波,所以家中常常有生面孔上門。
比如今日,馬小忠就在他家院裏碰見了一個剛要離開的,慈眉善目的陌生中年男人。
與那男人錯身而過,馬小忠提着食盒,随引路小厮來到了書房門外。
風雅的雕花木門尚未合攏,室內熏香似有若無地順着門縫絲縷鑽出,鑽進了馬小忠靈敏的鼻子裏。
他用力一嗅,只覺那熏香好聞得出奇。
不是花香,也不是木質香,那香味清新淡雅,仿若雨後山竹,雪後長松,使人聞之身心皆暢,惬意無比。
但書房中的人卻渾然不覺,單手支颌撐在案上,雙目緊阖,眉心淺蹙,雅秀的面容浸着一絲疲色,還有一股缭繞不散的病郁之氣。
仿佛是覺察到外頭的動靜,房中之人烏睫稍顫,緩緩睜開了一雙驚心動魄的桃花眼眸。
“馬家的小孩兒。”
他将馬小忠認了出來,微微勾唇笑道, “你怎的又來了還有哪門功課不會”
馬小忠漲紅了一張臉,急忙辯解: “我這次不是問功課!我是來給你送東西的!”
說着,生怕他不信,馬小忠把食盒高高舉到了腦袋頂,快步走到茶案前,将那沉甸甸的一盒子糕點放到了他面前。
“這是何物”
“我娘做的糕點。”馬小忠自信一笑,旋即手腳利索地揭下食盒蓋子。
剎那間,甜而不膩的栀子香氣從青竹盒內飄逸漫出,幾乎叫茶案後的男子怔了一瞬神。
過了一小會兒,他才斂下眼睫,輕聲喃喃: “這個時節,栀子花應當早已謝了。”
馬小忠驕傲道: “花是我家去年秋天曬幹了存起來的。這一盒栀子糕可是我娘最拿手的糕點,別人想買還買不到呢。溫先生,你快試試吧。”
男子撚起一塊糕點,卻并未送入口,只是擱在眼前仔細地瞧着,目光幽深缱绻,仿佛透過這塊通體雪白的栀子糕,回憶起了什麽。
馬小忠感到奇怪極了: “溫先生,你,不喜歡嗎”
“不。”男子語氣溫柔,将糕點輕輕放下, “我此生唯一喜歡的,便是栀子味。”
馬小忠更奇怪: “那為什麽不嘗一口呢”
“不用嘗。只需聞着那味道,便能安神了。”
馬小忠不懂。
男子也沒再繼續解釋,轉而向他道了一聲謝。
馬小忠赧然撓頭: “我什麽都沒做,就送了一盒糕。”
“不僅是一盒糕,大約還是,困擾我這幾日不能安睡的……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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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在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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