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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

顧英植便這般入駐了成蹊堂。

說不上是壞事,畢竟他暫時領去夫子一職以後,唐婠和岑夫子任務都減輕了很多。

尤其是唐婠,沒了教書這層重擔,偶爾也能抽出時間喝喝茶,逛逛鋪子。

與唐婠最初預料得不同,顧英植對成蹊堂內的生活适應良好,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贏得了所有人的喜歡。

不僅年糕和那群半大的孩子總愛纏着他,就連一向嚴厲的岑夫子,在看向他時,目光中也總會帶着贊許。

對于這樣的結果,唐婠心情感到莫明地複雜。

她回想起當初在寧京城南巷與他的初遇,只覺得,那時候自己會被他蒙蔽了雙眼,并非因為十八歲的她太過天真單純,而是他的本事實在太大。

而他的這身本事,不止體現在讨人喜歡這一方面,還體現在其他許多方面——

比如給小姑娘紮辮子。

起因是某日清晨,唐婠坐在院中竹椅上,正給幾個哈欠連天的小姑娘編發,恰巧顧英植提着書箱推門而入。

他第一次瞧見這景象,約莫是感覺新奇,竟沒有立即趕去書齋,而是把書箱擱在了老榕樹底下,自己則不聲不響地站到了她身後。

唐婠能察覺出他的視線。

一想起岑夫子和學堂中人對他滔滔不絕的溢美之詞,她便有些郁悶,進而便想給他添點堵。

于是她把給小姑娘編到一半的辮子拆了,仰頭問: “你要試試嗎”

小姑娘的感受嬌嫩,梳發梳得緊了會喊疼,梳得松了沒一會兒就要散開,而且梳得不漂亮還要生悶氣。屬實是件難辦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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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英植自然不會懂。

但見他颔首應下,接過木梳,坐到竹椅上,開始有樣學樣地分出發绺,左盤右繞,最後編出一條肥大的毛毛蟲。

竹椅前的小姑娘摸出袖中銅鏡,瞧了眼,霎時被醜得眼淚汪汪。

唐婠不由得一邊安慰她,一邊竊笑。

初春料峭的寒寂被這一聲一聲稚氣委屈的控訴打破,枝頭鳥雀也随之開始叽叽喳喳。

過了好半刻,她抹了把眼淚,才勉強同意讓顧英植二次嘗試。這一次,顧英植的手法明顯要娴熟了很多。

唐婠站在一旁看他指纏墨發,編進勾出,不由自主便想起了從前還在靜水巷時,他也是如此替她挽發。

無論冬夏,他的指尖總會帶有一絲涼意,觸得她皮膚麻酥酥地癢。

突然“吱呀”聲響,學堂大門再度被推開。

唐婠聚攏心神,擡頭一看,原來是岑夫子到了。

他甫一瞧見院中景致,也略有些發愣,提步走到榕樹下,仔細端詳兩眼顧英植的手藝,方緩緩點頭,撚着白須稱贊:

“不錯不錯,老夫在這般年紀時,只曉得一心埋頭苦讀考取功名,把陪伴妻兒當做細枝末節的小事,然而活到這把年紀,才懂得人生苦短。那些從前以為的宏偉志向,或許只是一場鏡中花水中月,反倒是那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才是這麽多年從沒有淡忘過的……”

話至末尾似有幾分感慨,岑夫子眼神飄飄然移向遠方,自然也就沒能看見顧英植漸漸滞緩下來的動作。

“你比我懂的早,肯放低目光顧念這種小事,很好。若有哪家姑娘嫁給了你,必定不會再受我娘子當年嘗過的委屈……”

唐婠沉默地聽着,忽覺一道視線似有若無地投落到自己身上。

她脊背微僵,擡眸望去,與那雙如水的桃花眼撞了個正着。

那淺褐色的瞳仁裏瞧不出更多的情緒,如一潭幽碧色的池水。

唐婠登時如鲠在喉,尋了個由頭匆匆離開。

-

三月初,南業軍攻下了兩座京畿重鎮,與此同時,年老體衰的寧帝突然暴斃的消息,也在諸州坊肆間不胫而走。

一時之間,輿論嘩然,南業一統天下的勢頭仿佛再也無人可以阻擋。

然而這等局勢,對于遠在岷州城的百姓來說,不過是平添了一道茶餘飯後的談資;對于街頭巷角的半大孩童來說,更是掀不起分毫波瀾——

畢竟他們目力所及的,只有望霞山腳那一片适合玩樂的綠茵草地。

三月初五,成蹊堂和七彎巷的兩幫男孩在望霞山腳打了一場架。

那是個風和日麗的午後,唐婠剛從外頭閑逛回來,還未進學堂門,突然被一只髒兮兮的小手拽住了袖子。

她轉頭一看,拽住她的不是別人,而是成蹊堂裏一向最活潑愛鬧的孩子,名喚“盧文安”,因為年紀稍大,學堂裏的小跟班們都喜歡叫他“安哥”。

此時,這位小安哥仿佛剛從什麽地方栽了一跤回來,衣裳橫七豎八地裹着泥漬,發間夾着兩根青草,右眼角下甚至還帶了小片青紫色的淤血。

唐婠視線稍垂,細心地發現,他的右耳後還藏着幾道十分新鮮的抓痕。

“打架了”

盧文安聞聲一僵,少頃,不願承認一般,分外小弧度地點了下頭,聲音細如蚊吶: “是,是他們先惹事的……”

說着似乎記起了自己跑回學堂的目的,連忙道, “唐姐姐,你快跟我去看看吧!那些家夥的家裏來了好幾個大人,扣住了蠻蠻他們,非要我回來找個學堂夫子去和他們理論。”

唐婠一皺眉,直覺事情還不小,倒也沒再多問,阖上學堂木門便同他上路了。

趕路途中一問,才知道,原是兩幫孩子為了望霞山腳的一塊地皮起了口角,随後便慢慢地你推我攘地動起手來。

“是他們先動的手!”盧文安忿忿不平道。

唐婠安撫似的擡手拍拍他腦袋,沒多說什麽。

來到山腳,遠遠地,唐婠便看見草地上聚了一堆人,其中兩個人高馬大的壯年男子尤其鶴立雞群。

見她走近,其中一個男子忙扯着嗓子吆喝開: “你就是這群小娃娃的學堂夫子”

唐婠走近,粗略掃了一眼,在場的十餘個孩子皆是面貌狼狽,不過沒有傷得嚴重的。

她心裏有了計較,颔首回答: “是我,不知你是”

“我是阿財他爹,就住七彎巷尾那一家。”男子豪爽道, “原本聽說溫先生去了那什麽成,成蹊堂教書,我還以為今日來的人會是他。”

唐婠有點驚訝,沒料到即使在七彎巷,顧英植也是這般家喻戶曉的人物。

“他正準備教下午的課。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這回就沒必要驚動太多的人了。”

“是是。”男子連連點頭,面容掬笑, “都是不懂事的娃娃嘛,把話說開,道理講明白,下次不再犯就是了。叫他們請你來,也是想着兩邊都有大人,不至于顯得我們像仗勢欺人的,姑娘你千萬不要誤會啊。”

唐婠聽了這話,心情瞬時也放松下來,笑道: “怎麽會誤會。”

說罷,她把小心翼翼地窺視這處的孩子們全都叫過來了,讓他們排着隊,一個一個地複述方才發生的事情。

“我們一直都在這塊地方踢蹴鞠,可他們來了,我們就沒辦法玩了。”

“這草地又不只是他們七彎巷一家的,今天我們先來,憑什麽要讓給他們!”

“他們還罵我們是沒人要的野孩子!我們,我們氣不過,才動手的……”

至此,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非常清楚了。

唐婠望着面前一個個垂頭耷腦,仿佛越說越不好意思的孩子們,頓了一會兒,開口道:

“叫你們把事情完完整整地回憶一遍,想必你們也明白自己的過錯在哪兒了。望霞山腳的這片草地并非只屬于一人,如果兩方撞上了,最好的辦法是互相商量,上半天你玩,下半天我玩,如此,大家都能得到滿意的結果。”

“從這次的事情你們也能明白,口出惡言要不得,只會把一件小事弄成成大問題。我相信你們都是好孩子,只是一時氣急才會說出傷人的話,做出傷人的行為……這樣,罵人的先出來道個歉。”

一片沉默之中,留着桃子頭的男孩慢吞吞地站了出來。

他臉色漲紅,半晌,才從喉嚨裏憋出一句道歉。

有了這個開頭,孩子們紛紛你一言我一語地反思起自己的不對。

冷漠的氣氛漸漸被融釋,到最後,只能望見一張張紅撲撲的臉頰。

與七彎巷的衆人告過別,唐婠便領着成蹊堂的孩子們踏上了回程。為免出現差池,她還特意帶着人去醫館走了一遭。

回到學堂,午後的第一節課已經結束,小院裏擠滿了放風的孩子,叽叽喳喳很是熱鬧。

顧英植和李晖都在屋外頭。

見到姍姍來遲的幾人,兩人一時皆露出了略微詫異的神色。

李晖最先意識到什麽,眉頭一蹙,兇巴巴地走上前,揪住盧文安的領子就要拖去一旁教訓。

“唐姐姐,唐姐姐!溫先生!先生!救我!”

盧文安嚎叫得很是凄厲,引得院中的孩子們紛紛側目,但他們對于此情此景早已見怪不怪,因此沒有一個人肯上前去湊這份熱鬧,只嬉皮笑臉地躲遠了,圍觀着。

“好了,教訓的事情以後再說。”唐婠及時出手制止道, “他們身上都有傷,我先帶去上藥,李晖,你把剩下的人都領回書齋,待會兒該上岑夫子的課了。”

如此一勸,李晖這才皺眉撒開了手。

盧文安長松一口氣,悄悄朝唐婠投來一道感激的眼神。

顧英植閑來無事,也同他們一起去了隔壁廂房。且他本來就會醫術,給那群皮猴上藥的手法輕巧而快,唐婠甚至沒聽見一句呼痛聲。

朦胧的晴光透過窗紙照射而入,化成輕盈的薄紗。

顧英植就着這抹光,手腕輕動,将棕褐色的藥粉灑在了盧文安小臂的傷痕上, “這是怎麽弄的”

盧文安撓撓頭,便把今日的事情又給他複述了一遍。

誰知顧英植聽後,卻并未出言教誨些什麽,更未板着面孔訓斥,只淺淺思索了片時,設身處地道: “我若是你,絕不會與人正面相沖。”

盧文安撇撇嘴,低聲不忿: “那就由着別人欺負嗎”

“自然不是。”顧英植随意将繃帶繞了幾圈,紮了個結, “與人做口舌之争只是無謂之功,并不能真正解決什麽,譬如這回,你與七彎巷的人争吵鬥毆,最終可有把問題解決”

……當然沒有。

他們不僅沒能奪到望霞山腳草地的歸屬權,還把矛盾越鬧越大,甚至連雙方的大人都驚動了。盧文安暗暗想着,垂下眼眸,不再吭聲。

“所以。”

顧英植放下繃帶和藥瓶,好整以暇道, “與其争那一時意氣,不如暗地蟄伏——放長線,才能釣到大魚。”

盧文安不由追問: “怎麽放長線”

“因事而論。”顧英植不緊不慢道, “譬如此番,問題真正的症結在于只有一塊地,而你們有兩幫人,那麽唯一的辦法,便是叫另一幫人短時間內沒辦法再次踏足那塊地盤。倘若我處在你的位置,我會先設法弄清楚對方領頭者的身份,而後,用數件與之毫不相幹的小事廢掉他,這樣,既能達成目的,又能保全自身;或者……”

“等,等等!”

唐婠适時打斷。

她此刻的神情有些吃驚,本來聽了顧英植前頭的話,她還感覺頗有幾分道理,但越聽到後面,便越是心驚膽顫。

她深深蹙起眉,迅速擡手捂住了盧文安的耳朵,斥道: “你和孩子亂說些什麽”

顧英植擡眸與她對視,桃花眼中似含了一絲被誤解的委屈: “我沒有胡說,我同他一般年紀時,已廢掉了叔父安插在我身邊的一批耳目。”

唐婠心頭頓時湧上兩分難言的滋味,心道他自幼所生長的環境是與尋常人不太相同。

她與他相識兩年有餘,前兩年是一場騙局,後數月又是幾番糾葛,事到如今,竟然回想不起一次真正平心靜氣的談話是在何時。

她終究不算了解他。

唐婠放垂下了捂着盧文安耳朵的手,随後将他趕出房間,阖緊房門,房內光線立即便暗沉下來。

她緩緩轉身,顧英植正坐在小窗邊的圓木凳上,托腮歪頭靜靜地望着她,秀美的臉廓被微光鍍了一層暈色,顯得溫順又柔和。

唐婠微一怔,很快定神,道: “我一直聽說,南業掌權的人是攝政王,如今一看,卻好像不是這麽回事,你們莫非一直在演戲,用以掩人耳目要是不能說……就算了。”

“眼下局勢明朗,沒什麽不能說的。”

顧英植食指摩挲着光滑的柴木桌緣,烏睫輕垂,溫聲說道, “自我有記憶起,身旁便無親無故,伴我最久的三位太傅,有兩個都是我叔父派來的眼線。我自幼身子不好,三五天便要昏迷一道,走兩步路都喘得厲害,據說活不過十二歲,問太醫,他們只告訴我,母親在生我時早産,因此這是先天不足之症,天底下沒有根治之法。”

“我原本信了,但大約在我十歲那年,我偶然碰見了正四處雲游的一位老道,才知道,我這副身子固然先天不足,但短壽的根源卻并不在于此——有人隐蔽在暗處,給我下了多年的毒。”

“後來的事情,你約莫都能猜到。我用了許多手段,慢慢地拔除掉了叔父安插在我身邊的棋子,又步步為營地蠶食了他手中握有的權柄,十六歲時,徹底将攝政王一系扳倒,至今……已經八年了。”

顧英植徐緩地擡起眼眸,淡淡一笑。

“之所以未殺掉我叔父,還把他留在攝政王的位子上,是因為我覺得,藏在暗處才更易于成事,暴露在臺前的人只是個活靶子罷了。”

他纖長的眼睫微微顫動,語調低輕, “我是不是很卑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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