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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正值學堂散學,唐婠收拾完東西,正準備出門回府,忽然迎頭碰上喜色未消的唐宏章。

她愣了片刻,唐宏章已樂着一張臉,閑庭信步般朝她走來。

想起顧英植此刻還在書齋內,她心中霎時警鈴大作,未加思索便攔在了他的去路上。

“爹!”

唐宏章停住腳步,一挑眉頭,詫異于她今日的異态: “喊這麽大聲做什麽你爹我還沒耳背呢。”

唐婠略感心虛,找補道: “我,我就叫你一聲。對了,爹你怎麽有空到茶樹巷來”

當初茶樹巷的桃李堂建成時,他都沒能抽出空,過來光顧兩眼。如今這般行徑,實在是可疑極了。難不成,顧英植在此處教書的事情被他知道了可觀他臉色,又不太像。

唐婠心裏惴惴打鼓,面上卻沒怎麽露怯。

唐宏章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勁之處,樂呵呵解釋道: “這不是聽說你大哥他有點情況嘛,我過來瞧兩眼。”

不是沖着她來的。

唐婠一顆高懸的心稍微落地,笑道: “那爹你有沒有見到他們人”

“沒見着。一個都沒見着。”唐宏章頗有幾分失望, “桃李堂只坐了一個姓周的,我同他話不投機半句多,沒聊兩句便出來了。”

唐婠笑着上前挽住他的胳膊,企圖把他帶離茶樹巷: “今日許是鴻樓的客人比較多,珍姐姐她在忙,我哥說不定待會兒還要去找她呢。爹,咱們快走吧,我剛散學,肚子都餓癟了,我想府裏的那道鹽水鴨了。”

唐宏章卻巍然不動,并不采納她的提議: “那麽多年了,鹽水鴨還吃不膩。今兒你爹我好不容易來茶樹巷一趟,正打算嘗一下這學堂後廚的滋味,先別着急回去,給我帶個路。”

唐婠一聽,立刻急了: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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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宏章奇怪地看她: “為什麽不行”

唐婠深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表情變得不那麽僵硬,放軟語氣道: “爹,成蹊堂的夥食沒府裏好,你不是剛從桃李堂過來嗎兩個學堂都長得差不多,沒什麽好看的。”

唐宏章細細端量着她,終于覺出一絲不對味兒來: “我不過是進去學堂看兩眼,你一直給我推三阻四的,難不成是有事兒瞞着我”

唐婠拽着唐宏章袖子,正想說她沒那個意思,眼角餘光處,卻驀地瞥見一道淡青色的衣角。

所有話登時全堵在喉嚨口,她僵着脖子扭頭一看,顧英植竟手攏寬袖出現在了成蹊堂門前。

他立于階上,垂眸眺往見正在巷道內拉拉扯扯的父女二人,神情并未顯得很驚訝,只唇角略微勾起,朝許久未見的唐宏章稍稍颔了下首。

唐宏章對上他的眼,愣了半晌。

再做什麽都于事無補了……

唐婠無力地松開了唐宏章的袖擺。

事到臨頭,她的情緒竟沒有想象中那般慌亂。

也許是因為問心無愧——她對顧英植并不曾抱有那種不可告人的心思,所以并不需要太過諱莫如深。

正當她默默無言的時候,唐宏章卻猛地回過了魂來,一雙老眼瞪得似銅鈴,不由自主地便提高了聲量: “你怎麽會在這兒!”

話音方落,倏忽意識到什麽,他霍然擰頭望向一旁的唐婠,惱怒道, “你早就曉得他在裏頭,所以才阻撓我進去的,是不是”

“爹,此事我一定會細細與你解釋的。”唐婠耐心勸說道, “這裏人多眼雜,咱們先回府吧。”

唐宏章一拂袖,冷哼了聲, “不必,我性急,定要在這裏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

說着越過她,徑直上前,來到學堂階下,與顧英植迎面相對,倒沒有氣急敗壞地做出什麽莽撞事,反而堪稱恭謙地朝顧階上的英植拱了拱手,道, “君上好雅興,如今北方戰事将歇,天下即将大統,君上不回王都做準備,反倒屈居在我這片小小的岷州城之中,實在是讓唐某有失遠迎啊!”

顧英植哪裏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卻也不怒,面容平靜如水道: “我只是來教個書,那些考量與成蹊堂無關,還請王爺不要誤會。”

“我誤會與不誤會,于君上又有什麽打緊!”唐宏章垂下手,冷笑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唐某雖是一介莽夫,這個簡單的道理卻也還是懂的。君上喜歡呆在何處,唐某無權置喙,天色已晚,告辭了。”

說罷,他雙手一背,衣袂生風,大步流星地向茶樹巷外走去。

唐婠見狀,趕緊跟上。

直到走出巷口,來到了城南主街,唐宏章的步伐才慢吞吞停下,身子一轉,橫眉豎眼地望向唐婠。

唐婠瞬時明悟了他的意思,忙道: “爹,你聽我說。他是上個月末到成蹊堂來的,那時候成蹊堂剛建成沒多久,十分缺教書夫子,我就同馬小忠——也就是馬懷義他小弟,多提了一嘴,誰知那小孩兒與顧英植的關系很要好,居然把他勸到學堂來了。這一切算是場巧合。”

唐宏章并不買賬,沒好氣道: “他來他來你可以不收!”

“……我原本也不想答應。”

唐婠沉下音色,神情認真地說道, “可是爹,我仔細想過,我若氣他,惱他,避着他,只能證明我還在意他;我若是待他與旁人無異,這才是真的放下了。”

唐宏章被噎得啞口無言,回想起自己方才的所作所為,又好似心口被插了一刀。

他眼皮微跳,半天沒能說出話,最後一撂寬袖,徹底甩手不管了。

唐婠觀他态度,以為此事便算揭過。

-

事實上,唐宏章确實沒有再去找顧英植的麻煩,他那一腔活絡心思,全用在了別處。

每年三月下旬,岷州城郊都會舉辦一場踏青賞花的盛會,民間俗稱“花朝節”,這也是尚未婚配的青年男女互看對眼,增進感情的好時機。

唐宏章緊趕慢趕,總算在花朝節當日清晨,催促畫師将畫冊裝訂完畢,而後雄赳赳氣昂昂地拿着這本小冊子,回府,在卧房門口逮住了将要出發前去學堂的唐婠。

“這是什麽”

唐婠被劈頭蓋臉塞來一本冊子,不由感到格外疑惑。

唐宏章只微笑,一臉深藏功與名的表情,叮囑道: “這東西你帶去學堂,切記,一定要細細參詳。”

唐婠對他此刻的神态并不陌生,往日他準備幹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時,也是如今日這般。

心頭浮上兩分不妙的預感,她低頭将那薄冊翻開一頁,入目是一幅非常寫實而精美的男子畫像,并且在畫像下端,還詳盡地附上了此人的姓名,年齡,身量,家世,履歷……以及一行地址與詳細到時刻的時間。

“這是我同他們定好的會面地方和時辰,你放心,畫冊上的人我全親眼見過,查過,絕無半分虛假之處!”

唐宏章站在一旁自信滿滿地解釋道。

話已至此,唐婠終于明白過來她爹塞給她這本畫冊是何用意,頓時猶如握了一顆剛從火坑裏掏出來的燙手山芋,眉頭一皺,便要把畫冊還回去。

“我不……”

手伸到一半,卻被唐宏章強硬地按住,話也被他打斷: “這事由不得你。何況你爹我也并非那蠻不講理之人,我只要求你将這畫冊從頭至尾翻看一遍,若沒有合你心意的,我也不多說什麽了。”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唐婠哪兒還有拒絕的餘地

她只得苦着一張臉,在唐宏章殷切的注視中,把畫冊收進了衣懷裏。

見她不再抗争,唐宏章這才點點頭,讓開身,放她出了門。

今日岷州城的街頭巷尾驟然冷清了許多,不少商戶都貼了一張“告假”的牌子,唯獨開着門的幾家,裏頭客人也分外稀少。

唐婠正心覺奇怪,突然迎面碰上幾個有說有笑的年輕姑娘,望着她們精心梳扮的妝面和手中捧着的妍麗嬌花,才驀然意識到,今日好似到了每年除過年外最熱鬧的節令——

花朝節。

這一日,城中百姓若有妻兒老小的,多半拖家帶口去城外踏青了;尚未婚配的姑娘公子們,也應當趁着空閑,去城郊那條護城河游船賞花。

因而城內才顯得如此空蕩。

不過從前唐婠碰上這節日,倒一次也未曾去過那護城河畔,原因無他,只因為那一日河畔人多,她嫌擠得慌,往往是拉上謝思淳和唐憬他們,避開人群,出城打獵去。

今年略有不同。謝思淳在桃李堂脫不開身,而她哥唐憬,約莫另有邀約,過節的氣氛淡了許多。

思忖着,人已來到了茶樹巷外。

唐婠望着巷口的情形,緩緩頓住腳步。

此時的茶樹巷巷口,正堵着幾名盛裝打扮的妙齡少女,皆手舉鮮花,腦袋聚在一處,叽叽喳喳議論着什麽。

走近些,唐婠正準備請她們讓讓路,忽聽見其中一個姑娘按耐不住激動道: “他當真會來”

另一個姑娘安撫她: “當真,你只管放心,我舅舅就住在這茶樹巷中,據他所說,成蹊堂每十日一休沐,今天花朝節,并不是休沐的日子。”

……成蹊堂。

唐婠欲脫口而出的聲音卡在喉嚨口。

只聽她們繼續說道:

“待會兒你們誰先開口”

“小荷吧,小荷她平日話最多!”

“哎,怎麽就落到我頭上了,咱們都是送花,要出頭一起出頭。”

在岷州,花朝節,尚未婚配的青年男女之間互相贈花,以表示傾慕之意。若被贈花的一方接受,則可順理成章地發展關系。

成蹊堂如今的适齡男子,只有一個顧英植,這些姑娘的花,毫無疑問,全是要送給他的。

唐婠暗自數了一下,整整六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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