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39.039

039

他沒瘋。

他确實将遷都一事定了下來。

只不過此事畢竟牽扯過大,并非一朝一夕可以落成,加上拟旨,核算,督辦這種種,少說也要兩三年的時間。

而此時戰亂初定,王都內的局勢亦有變化,遷都之事既出,勢必會引發朝局動蕩,實在是不利于天下安定。

所幸顧英植雖舉動略顯瘋狂,卻也能清楚地看見擺在眼前的形勢——他并未将遷都的決定大肆傳揚,只隐而未宣,點了寥寥幾人曉得。

這般清醒的态度,令何相也不好再多說什麽。

後來仔細一琢磨,還能找出幾點岷州作為王都的好處:

其一,王朝疆土北擴,南業王都位于王朝最南端,不便于管理北方疆域,而岷州城恰好處于十二州中部,水運陸運皆是便捷,比原來的王都确實要強上那麽幾分;其二,南業王都仍盤踞着攝政王舊時的勢力,當年黨亂雖已平息,但卻始終難以将沉疴根拔,若能遷都,便可順勢将舊朝勢力進行清洗,如此一來,也利于朝局穩固。

“只是,遷都一事雖然定下,王都卻不能不回。”何相苦口婆心勸誡道, “君上離都多年,總要回去安穩人心;何況王都之中,還積壓着許多陳年舊事,只有回去了才能一并解決,還請君上三思。”

顧英植單手支颌,撐在檀木茶案上,白皙的皮膚被窗外透入的日色染得頗有點透明。

“……我知道了。”

白瓷盞內,茶面平靜無瀾,宛如一面光滑的小鏡,顧英植擡起手指略一撥弄,那光滑的鏡面便随之破碎,漾開了毫無規律可言的水褶。

“五日後,我随太傅回都。”

這話一出,無疑是給何相吃了一顆定心丸。

“好好,君上能想通就好。”何相連連點頭,飽經風霜的老臉上滿是慰懷, “老臣待會兒便着人去準備,君上箭傷未愈,身體要緊,這等雜事便不需再操勞了。”

顧英植無所可否,垂眸淡淡道: “有勞太傅。”

何相觀他神色,也知他仍未放下那樁心事,遲疑一會兒,終是開口提醒: “此番回王都,一去少說要兩年時間,其中變數更是不可預測……君上,不打算把遷都之事透露一些給唐姑娘嗎”

顧英植修長的指滞在白瓷杯沿,沉默了半晌。

“會吓到她的。”

他輕聲說道, “等到事情告成,她便無法拒絕了。”

何相聽得心中暗暗嘆息。分明是萬人之上的君主,卻因為情之一字,如此患得患失,屬實叫人唏噓不已。

-

自七彎巷走一遭,卻一樁舊事後,翌日,唐婠便與謝思淳一道去了馮玉珍新選址的酒樓。

這家鴻樓分號開在岷州城北,店內已整修完畢,與原本的鴻樓布局十分相似,只是要小上那麽些許,一樓大堂約莫只容得下數十人。

唯一不同的是,這家分號的二層卻不是雅間,而是住店過夜的客房。

“這片地段靠近北城門,往來的商旅衆多,對于客房的需求會更大。”馮玉珍對她們解釋道, “不過也因為這個,這家分號不僅僅只有白天要人守着,夜裏也要人。你們二人一來,正好可以和我那夥計商量着守夜,也不至于太辛苦。”

謝思淳在大堂裏頭打量了一圈,又上二樓客房好奇地轉了轉,似乎對這樁生意非常感興趣, “珍姐姐,你這分號還缺錢麽,我可以投一些嗎”

馮玉珍聽後捂着嘴笑: “那敢情好,這回南下,我在滄州的鋪子折了不少本,原本盤下那座鴻樓,便已經差不多耗光了我的銀子,開這家分號時,我還朝雍州的老熟人借了點兒錢呢。”

“珍姐姐,你膽子真大。”

唐婠情不自禁地贊嘆。

她雖然不太懂經商之事,可按常理推斷,開分號,應當是在本家鋪子有了不錯的進賬後,才拿錢去做的,可馮玉珍卻敢在盤下鴻樓沒多久,便拆借銀錢去做。

萬一沒做成,可是一筆巨大的損失。

“我膽子大,也得有膽子大的底氣。”馮玉珍娓娓說道, “如今天下一統,南北之間的商路再無隔閡,岷州恰好位于南北交界之處,水運陸運四通八達,這座城只會越來越繁盛,若此時不加緊買下這塊地皮,往後,可沒有這麽好的時機了。”

見謝思淳一臉驚詫,半信半疑,馮玉珍不由笑道: “現在北方戰亂剛剛歇止,天下初定,暫且還瞧不出來,等到往後,你們便看着吧。”

“我信珍姐姐。”唐婠忽地開口道。

本來對于馮玉珍開分號的事情,她還未仔細想過那麽多,可經方才馮玉珍那麽一番分析,她倒真覺得其中有點商機可投。

“我從前還不曉得做生意需講究這麽多門道,竟連這天下大勢都要學着去推測。”唐婠調笑一句,又道, “珍姐姐,你真厲害,我走這一趟算是來對了。”

馮玉珍對她微眨了下眼: “跟着姐姐幹,可有得賺。”

-

從這以後,唐婠與謝思淳便在這家鴻樓分號紮下了根。

這棟二層小樓起初是一座戲館子,眼下雖已修整結束,打出了鴻樓的招牌,但畢竟是間新店,客人數量一時間并沒有湧入太多;加之北方正值荒年,連月來的戰事又破壞了商路,從外地來此住店的商旅數目也屈指可數。

唐婠有時候坐在櫃臺後翻一下午的賬本,前來結賬的人也不超過五指之數。

更別提值夜。

夜裏無人住店,便只有她一人外加個廚娘宿在這間小樓裏。

昏暗暗的燭光,外頭呼嘯的寒風,門前搖曳的紅燈籠……倘若此刻手上再拿一冊寫着神鬼志怪的話本,便活脫脫似鑽入了書中場景一般。

幸而唐婠的膽量不算小。

一日早晨,她正趴在木制的櫃臺後,百無聊賴地揮手趕蒼蠅,忽覺餘光處走來一道人影。

“這位客官想吃些什麽”

她順嘴問了一句,慢悠悠擡頭一瞧,卻愕然地發現來的不是別人,竟然是那位當世大儒,顧英植的太傅——何相。

上回與他碰見,還是在七彎巷的宅子裏。

出于天然對學問大家的敬畏,唐婠拘謹地站了起身,向他打招呼: “何老先生,您怎麽來了”

何相摸了摸白須,呵呵一笑,面上表情十分和藹: “想不到唐姑娘居然認得老夫。”

唐婠也想不到何相竟認得自己。不過略一思索便不難猜測出來其中緣由,畢竟她與何相的交集,只有那一個人。

她正失神,忽聽到何相站在臺前問道: “老夫還是第一次到這家店,不知唐姑娘可否給介紹介紹,這裏都有些什麽口味清淡的招牌菜”

唐婠回過神,彎身從木櫃下方摸出一冊食單,遞過去,順帶報了幾個菜名。

“聽名字,的确與王都中的菜食不太相同。”何相浏覽過手中薄冊,精挑細選地點了一盅清粥和兩碟小菜。

唐婠應下,回頭吩咐小二,一轉身,見何相還立在原地,并沒有去堂中尋找位置落座。

“老先生還要點些別的嗎”

何相和藹的老臉上露出幾分笑,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這家店好像頗有些冷清。”

唐婠一愣,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提到這個,但還是耐心對他解釋道: “這店是鴻樓分號,才新開沒兩天,平日裏人确實少。”

何相慢吞吞環顧一圈, “原來如此,這個時辰,老夫竟是第一個客人。”

唐婠有點懵,隐約意識到他話裏似乎含着弦外之音,可卻怎麽也想不透。

她實在沒有那般能夠窺破人心的玲珑心腸,只好直接發問: “老先生究竟要說什麽”

何相因言,目光落到他臉上,笑眯眯道: “老夫是想說,唐姑娘既然無需招待其他客人,不如來陪老夫喝一盞小茶”

-

方形的木桌上,茶霧袅袅。

茶壺裏烹的茶是酒樓庫存的龍井,比不得那些珍稀的貢品,不過唐婠也向來不是那等講究風雅之人,只當喝水一般解個渴。

令她稍感意外是的,何相喝這龍井茶也喝得怡然自得,全然不似家裏的周叔叔那般,非上等茶葉不要。

“老夫是農家出身,自小在家中幫着幹農活,那時候別說茶,就是連一口熱水也難喝到,因為燒熱水費柴火。”何相啜了口茶,不緊不慢地說着。

唐婠便記起來,從前好似在哪本書上看見過何相的經歷,說他家境清貧,寒窗苦讀二十餘載,終于榮登恩科,自此從一介小吏做到了百官之首,實為動人。

“其實說起來,老夫也曾算到過岷州。”何相面上浮起一抹懷念之色,回憶道, “那時候還是大業年間,老夫約莫弱冠的年紀,乘船途徑岷州,去北方京城趕考。只可惜,後來天下一分為二,南北自此隔絕了二十多年,即使老夫再向往岷州的山水,也只能望而興嘆了。”

唐婠寬慰他: “您如今已經坐在這裏了。”

何相撚須微微一笑: “是啊,老夫坐在這裏了。當年發奮入仕,老夫是怎麽也沒想過,自己居然能歷經三朝都城變幻。”

唐婠怔了一下。

“……三朝”

前朝大業和北寧的都城皆在北方,而南業則定都于南方,無論如何數,也只有兩個,怎會是三個

何相: “大業京都在北,南業京都在南。眼下四海歸一,都城便定于——唐姑娘腳下這片土地。”

唐婠驚住。

這話不亞于在她耳旁炸響一聲驚雷,腦子像是倏然鏽掉的銅鐵,遲滞得轉動不能。

過了好半會兒,她才似乎回過味來,蹙眉低呼一聲: “遷都”

何相颔首。

唐婠心髒跳動劇烈。這事情任誰驟然一聽,都只覺得毫無厘頭,分明南業建都已久,怎會一夕之間要改換都城可往那不能深思的荒唐之處一想,她又感覺自己模模糊糊觸摸到了一絲端倪。

何相肯定了她腦海深處的念頭: “說來也巧,那日唐姑娘一走,老夫剛回到巷子裏,便得知了這個消息。”

說着,何相淡淡笑了, “确實,老夫也感到有些荒唐。歷代王朝都城,哪一個選址不是歷經了百般推敲斟酌,偏生這一次決定得飛快潦草。若叫其中內情被史官曉得,恐怕史官也不知該如何落筆吧。”

唐婠眉心越蹙越深, “您,您沒有勸勸他嗎”

“他為君,我為臣,又哪裏勸得住”何相嘆了口氣, “不過後來老夫也想通了,岷州做都城,也确有它做都城的好處。”

聽得此話,唐婠那一顆懸心方稍稍落肚,遲疑着,又問: “那您今日來是……”

“老夫別無他意,只是明日便要離開岷州,返回南方王都,一想到大約有好幾年都不能再嘗到這岷州風味,老夫心中遺憾,故而才尋了間酒樓,點些菜,做最後的念想。”

何相說完,施施然放下茶杯,沖她一笑,随即便站了起身。

正好撞上小二端來粥食和小菜要上桌,何相擺擺手拒絕了他, “說出了滿腹淤積的話,老夫心情暢快得很,這些吃食還煩請你包起來,老夫要帶回去慢慢品嘗。”

小二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弄得有些懵然,不知該作何反應,下意識将求助的目光投落到唐婠身上。

唐婠: “聽這位老先生的,替他把吃食包起來吧。”

小二讷讷應是,狐疑着掃了桌旁的二人一眼,便趕緊端盤去後廚包封。

他的動作利索,不出片刻便提着食盒跑了出來。

“有勞這位小兄弟。”何相接過食盒,笑呵呵問, “不知這些總共多少銀錢”

“加上食盒,總共,總共剛好一貫錢。”

何相便從衣懷中掏出碎銀付給了他,而後朝桌邊的唐婠點頭會意, “唐姑娘,老夫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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