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41.041
041
幽靜茂盛的樹林之中,一隊車馬正在安營修整。
此刻已過了戌時,月正中天,暮春的夜風裹帶着山間濕潤的水汽,悄然拂過馬兒棗紅的鬃毛,明亮旺盛的篝火,守衛軍額間汗濕的發絲,最後将營帳的布簾也給掀開了一絲縫隙。
昏黃的燭火曳動了一下。
被燭光籠罩的那道人影似有所感,停住了手上翻書的動作,微微擡起一雙纖長的眼睫。
不知為何,入了夜後,他心頭總會情不自禁地浮起一絲不安,可仔細一想,又覺得那絲不安來得毫無道理。
他頓了頓,喚道: “王将軍。”
話音方落,一道高大的人影便掀簾而入,恭敬地朝他一拱手: “君上有何吩咐”
顧英植并未立即說話,指腹在書脊處來回摩挲了一會兒,才問: “今日,岷州城內,可還安然”
王将軍被問得愣了片刻。
自岷州歸順以來,他便領職做了這一州的都尉,只是年後戰事突起,他便随沈大将軍北上了,等到戰亂将平,他又立即回到岷州,後來便是查剿刺客,護送君上返都……這樁樁件件事情叫他一日也不敢懈怠,也正因此,他對于岷州內部的事務可謂是處于半撂挑子的狀态,一切消息全來源于替他守城的那位副将。
此事,君上應當最為清楚才對,怎會突然考察起他來
他久久不語,木案後的顧英植淺蹙起眉,開聲又問: “那位守城的副将,沒有給你遞來消息麽”
王将軍這才狠狠松一口氣,連忙朗聲答道: “回禀君上,入夜前,副都尉的确差人給臣送來了密報,密報上頭都是些瑣碎之事,并未記有急況。”
說着,他從袖中摸出了那封信紙,躬身呈上, “還請君上一覽。”
顧英植擡手接過那封密報,展開,只見裏頭密密麻麻一片小字,他快速略覽一遍,發現确如那王将軍所言,今日岷州城內太平得很,只記了兩樁小賊偷盜的案件。
可不知怎麽的,這般結果卻叫他胸腔中的那陣心悸之感愈發濃重,他幾乎要懷疑自己的這顆心是否出了什麽問題。
他将密報丢去一旁,秀致的眉目間浸染幾分疲色,不由得擡指揉了揉眉心。
王将軍立于案前觀他神情,謹慎勸道: “君上的箭傷還沒養好,不宜過于操勞,今日天色已晚,君上應當以身體為重,早些歇息。”
顧英植蹙着眉未動。
正适時,帳外突然急匆匆闖入一道小兵人影—— “将軍,大事不好!”
王将軍被這聲高喊吓了一跳,回身厲聲訓斥: “軍營裏的規矩都白學了王帳之內也敢大喊大叫!”
那名小兵悻悻地縮了縮脖子,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顧英植卻沒在意這個,全被他話裏那“不好之事”攝住了神,沉聲問道: “發生了何事”
小兵聞聲,這才敢慢慢擡起頭,卻也沒立即回複,而是小心翼翼地望了眼一旁王将軍的臉色。
王将軍見他那副鹌鹑模樣,氣更不打一處來: “看什麽看什麽君上問話,你趕緊答了就是!敢闖王帳,這會兒連話也不會說了”
小兵被罵得脊背一直,趕緊回禀道: “是,是,是岷州……”
顧英植聞聲,眸色驀然一暗。
“酉時左右,岷州城北的一家酒樓突然走水了,火勢很大,牽連到了民居,有好幾人被燒傷,那酒樓裏的人,更是一個都沒能逃出來……”
呼吸漸漸滞住,顧英植眼睫忽而一顫,話音卡在喉口,半晌,才低輕問他: “什麽酒樓裏面,有誰”
“就是鴻樓新開的一家分號,正因為裏面被困的人很有來歷,副都尉都不曉得怎麽辦了,才打發我來傳話的!”
小兵急道, “那位寧朝原先的郡主,也就是現在的岷州令唐大人的女兒,出事的時候,也在那家酒樓裏頭!如今還沒有下落呢!或許,或許是已經……”
“不可能。”
顧英植冷聲打斷。
小兵霎時噤音,不明白為何一句話的時間,他像是突然變了個人。
先前還是一副平靜溫和的好模樣,可現下,那張秀美的面容沾染上霜雪般的冷意,淺褐色的瞳仁顫顫震動,漫開一股攝人的寒悸。
“……你在騙我。”
小兵腦子嗡然一響,哪裏經歷過這等陣仗兩股戰戰着,慌忙跪地,重重磕頭求饒: “君上,君上明鑒!小人所言句句屬實,那酒樓燒着時,小人還在附近的街巷當值,确實是火光沖天!唐大人都趕到了,揪着副都尉的領子要揍人!小人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
小兵惶然地一下又一下磕着頭,力道之重,只聽泥地上傳來“砰砰”悶響,他的額頭很快便磕出了血。
然而木案後的那人恍若未聞,一雙桃花眼眸好似失了神采,整個人定定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王将軍見他這般模樣,心念飛轉,不由自主便想起了那日領兵上山搜人,君上是同那位岷州的唐姑娘待在一起的,還待了一夜。
當日只顧着查案未曾細思,如今再一回想,才覺出其中蹊跷:倘若如成蹊堂中的先生婆子所言,遇刺時,是唐姑娘護着君上逃離的,那麽到最後,為何身上中箭的會是君上,而唐姑娘卻完好無損
那支箭真的是沖着君上去的嗎
還是君上為了護着什麽人……
又思及在山下分別時,君上對唐姑娘的稱呼和那一番話,王将軍的一顆榆木腦袋好像終于開竅了,驚忡之餘,心中暗嘆一口氣,扶肩制止了小兵要繼續磕頭的舉動。
“行了行了,此事你無過錯,先下去吧。”
小兵如蒙大赦,卻也未敢輕易起身,戰戰兢兢地咽了口唾沫,瞄了眼木案後那人的神情。
那人仍舊一動不動,仿佛早已看不見眼前的事物。
小兵這才肯被王将軍扶着慢吞吞站起,一擦額頭血跡,正要告辭,王将軍忽出聲叫住他: “等等!”
“将軍還有何囑咐”
“何相應當在隔壁營帳中,你快去把人請來。”
小兵躬身應是,一刻也不停留,慌忙掀簾跑出了營帳去。
不多時,何相連發也沒梳,急三火四地趕來了。與帳邊的王将軍對視一眼,他腳步不頓,走到木案跟前,見顧英植蒼白僵滞的神色,心中亦感惋惜,輕喚道: “君上……”
安慰的話語還未出口,木案後頭的人好似終于從游魂的狀态找回了一縷神智,烏睫稍稍擡高,聲音艱澀: “我要回岷州。”
何相的一肚子話便又憋了回去。
盡管眼下王都局勢已經火燒眉毛,可驟然間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只怕他再如何相勸,也是無濟于事的了。
-
岷州城北。
正值子夜時分,北城門主街前卻不複以往冷清,而是聚滿了圍觀嘆惋的百姓。
滔天的火勢已被撲滅,火場中央的那棟二層酒樓更是被燒得只剩下一片焦黑色的廢墟。
持刀穿甲的官兵列隊守候在火場四周,餘溫未散的斷木殘垣被勞力們一塊塊翻找搬出。
唐宏章與唐憬也加入進去。
驀地,一名勞力大喊了聲: “這裏有人!”
話音方落,他的身邊立時湧過來密密麻麻的人群,唐宏章還被擠在了外圍,急得踮腳張望。
“蠢貨!你看清楚!這哪兒是什麽人分明是根被燒焦了的木頭!”辨認清了他口中的“人”,一名老漢破口罵道。
這話一出,人群哄然而散,唐宏章也登時沒了張望的心思,飽經滄桑的臉上疲懼難掩。
唐憬攙住他,勸道: “爹,您去歇一會兒吧,這裏有我,若有什麽情況,我一定差人立刻告訴您。”
“我哪裏歇得住你妹妹一點消息都沒有……”
素來洪亮爽朗的嗓音已是變得幹澀難堪,唐宏章擺擺手,示意他松開手。唐憬也只好遂了他的意。
天色将明時分,街旁圍觀的百姓已差不多散得幹淨,酒樓的廢墟也已幾乎被清整完畢,只餘下黑漆漆的一副骨頭架子。
這大半夜搜找,沒能找到一具屍首。
然而昨夜更夫曾親眼所見,自木樓燒着後,至火勢被撲滅,亦無一道人影從中逃出。
“昨夜那把火燒得離奇,不出短短一刻鐘,便叫整座樓都燃了起來,自打聽說此事後,下官便懷疑是有人故意縱火。果不其然,方才,下官在那焦木之中,驗出了火油。”
老仵作對那名副都尉謙聲禀報道。
他禀報的時候,唐宏章正坐在副都尉邊上,聽了這話, “唰”一下跳起來,眦目恸怒道: “縱火我姑娘平日與人無冤無仇,何斯陰險賊人,竟要對她下手!”
唐憬亦是既驚又怒,但他到底比唐宏章冷靜一些,強自鎮定思索片刻,凝聲道: “那賊人也不一定是沖着婠兒去的,也許是婠兒親近之人的某個仇家,為了報複……”
唐宏章震恸之色猛然一滞,重複喃喃: “親近之人”
“或許是我,或許是爹您,又或許是……”
話至此處,唐憬稍微頓了一下,緩緩吐出兩個字, “那位。”
-
朝晖漸漸從雲端後頭顯露,東方的天邊翻了魚肚白。
城北主街南端,一隊戒備森嚴的人馬自街道盡頭疾馳而來,堪堪停駐在了酒樓廢墟之前。
正與老仵作交頭的副都尉,見了打頭的馬車,連忙停下話音,快步迎上前, “何相。”
何相朝他擺擺手,示意不必多禮,随即彎身走下馬車,環視了一圈眼前焦黑色的廢土,見到仍坐在街邊的唐家父子後,嘆息一聲,提步朝二人走去。
副都尉以為何相便是他派去的那名小卒請來的救兵,正要匆匆跟上去,餘光處,卻忽然瞥見那架樸素的馬車車簾縫隙之中,又探出來一只白皙的手。
馬車裏還有人!
副都尉頓住腳步,定睛朝那馬車廂內望去。
只見缃色的簾後,一道修長的人影屈身走了出來。
這是個雙十出頭的男子,容貌秀美絕倫,只是滿身萦繞着一股病弱之氣,顯得不太康健。
“還不快見過君上!”
突然,一道驚雷般的聲音炸響在耳旁,副都尉被吼回神,見王将軍翻身下馬,正凜目朝自己走來。
眼前這病弱的男子,竟然就是帶領南業一統天下的君上
副都尉心下大驚,連忙躹身拱手作禮: “恕臣一時眼拙,未能恭候君上大駕。”
男子對他的話置若陋聞,清冷的桃花目一瞬不瞬地凝視着面前已被烈火燒成漆黑骨架的小樓,眸中神色沉如潭底暗流,似還夾着幾絲茫茫的空洞,半晌,才低緩地開聲:
“沒找到人嗎”
雖不明白為何已然返京的君上會再度回到這岷州城中,也不明白他為何一上來就問出這麽一個似乎與朝局八竿子打不着邊的問題,但副都尉仍然壓下疑惑,恭順答道: “回禀君上,臣已命人在此處搜尋了一整夜,确實未找見屍首。”
“屍首”二字一出,男子纖長的眼睫微微顫動一下了。
他嗓音低啞,語氣莫名肯定道: “裏面的人還活着。”
“這……”
副都尉遲疑片刻,謹慎道, “昨夜火勢兇猛,且城中更夫也親眼所見無人逃出,何況唐姑娘至今為止也未返回家中……”
他每說一句,男子的眼神便暗下一分,直至最後一絲光亮也無。
副都尉把這變化看在眼裏,心底暗暗驚怔,一時捋不明白這其中究竟有什麽複雜關系,也不敢再繼續貿然說下去。
男子立在原地靜默許久,又問: “查出什麽沒有,因何起的火”
副都尉答: “早晨,仵作從焦木中驗出了火油,故而下官推測,此次失火應當是有人故意為之,下官已命人仔細去盤查周邊居民,打探昨日傍晚是否有可疑人等進入酒樓。”
男子聞言,瞳孔驟然一緊,手掌緊緊攥出血,可他卻恍然未覺這般痛意,翻來覆去地呢喃低念: “火油……”
“正因為有這東西,昨日的火燃得分外迅速,而且火勢也烈,比尋常走水波及的範圍要更廣,也難以撲滅得多。”
副都尉觑了一眼他的臉色,猶豫地說道, “若是,若是那火油沾在了人的身上,燒到最後,便可能,可能,不會再剩下什麽了……”
話音未落,男子的呼吸陡然加重,情緒變得極端不穩,眼眶微微泛起紅,突然極為痛苦地弓下了身,擡手掩唇。
然而這并不能遮掩什麽,不斷有殷紅的鮮血自那指尖縫隙裏流出來,滴答跌落在地,洇成一小灘深紅。
副都尉和王将軍都被這場面驚住,過了一小會兒,才恍然回魂,趕緊左右将他扶着,焦急大喊: “君上”
這般動靜将一旁正寬慰唐家父子的何相都震了過來。
一見那血色,何相亦是大驚,但他到底沉穩老練些,一面擡手攙人,一面急聲對副都尉道: “愣着做什麽快去請郎中!把城中最好的郎中全都請來!”
副都尉匆匆領命下去了。
這時,忽有搖搖欲墜的聲音自染血的指隙中透出: “王将軍……”
王将軍被突然點名,急忙應聲道: “臣在!”
“你去告訴沈錾,立刻殺了攝政王。”
那聲音輕飄飄的,落不到實處,卻帶有一股令人膽顫心驚的狠戾之意。
“不要讓他死得太輕易,火烙,淩遲,車裂……什麽都好。叫他嘗遍酷刑,再割下他的腦袋。”
王将軍被這一席話驚得呆住,只覺得眼前一向溫和的男子,在這一刻,宛如被惡鬼附體。
倏然手上一輕,那只沾血的手掙離了攙扶。
淺褐色的桃花眸中似蒙上了一層癫狂之色,他揮開一切桎梏,拖着孱弱不堪的身軀,一步,一步,朝那幢燒焦的二層小樓走去。
他的腳步不太穩,身影單薄凋零,如斷了線的枯葉。
還未行至那焦墟跟前,忽地,腳下一個趔趄。
整個人暈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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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請假通知★
各位寶貝們非常抱歉,作者三次元突然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處理(幹好了就能升職加薪走上人生巅峰),所以接下來半個多月的時間裏,都沒辦法保證穩定的更新了,大概到4月中下旬才能恢複日更。寶貝們可以先養肥,這本文是我非常喜歡的設定,寫的時候我也感到很開心,所以絕對不會坑噠!
再次鞠躬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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