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45.045

045

唐婠沒想到能在這個地方見到顧英植。

分明前日他已經随何相離開了岷州城,這一去,少說一兩年不會再回來。

可如今,本該返回南方王都的人就真真切切地站在了她面前,一襲素衣如紙,白皙俊秀的臉龐滿是病容,桃花目還泛着微微的紅色,神情難掩悸動。

“你怎麽……”

話未說完,她便落入了一個滿是藥味的懷抱。

他抱得很緊,似乎要将她揉進骨血之中,渾身都在輕輕顫抖着。唐婠一時吃痛,卻詫異于他不同尋常的表現,怔然許久,才緩緩擡起手。

她大約明白了唐宏章昨日的言辭閃爍是因為什麽。

終于,她回抱住他,輕聲問: “你何時回來的南方的局勢,不要緊嗎”

這一句,仿佛暫時将身前人恍然的神思給喚了回籠。唐婠感到他的身軀滞了一瞬,随即将頭顱埋得更低,溫熱的呼吸拂在她發間,聲音摻着啞。

“那些都不重要了。”他抵死般擁着她,宛如一株分離即死的春藤, “是我從前想錯了,我一直都錯了……婠婠,我如今才知道,若是沒有你,這世間于我而言,也是無甚意趣……”

這番話的分量實在是太重,讓唐婠不由得愣住。

不等她回應,耳畔那聲音又道: “我不會再同你分開了,婠婠,我都想明白了。倘若你還在怪我,那我便日日不休纏着你道歉,你想我做什麽都可以,刺我出氣也可以……你舍不下岷州,我便陪你留在岷州,你介意我的身份,我便不要那個身份了,只要你……婠婠,我只要你。”

話到後面,他的呼吸變得略微急促,唐婠甚至感到自己的肩頭傳來一片濕潤的觸感,心中既是驚詫,又湧上些難言的酸澀。

她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仿佛那一層層籌謀算計,運籌帷幄都被親手剖開來,鮮血淋漓地。

一顆心髒驀然被泡得酸軟。

“我沒怪你,那些事都過去了。”她緩緩道, “其實你走之前,何相來找過我,原本我是打算都放下的,但是很奇怪,聽了他的話,我竟然那一整天都在出神。”

唐婠笑了笑,抱着他, “現在想想,那天就算是沒有何相,我也沒辦法定下心神的。”

如何能真正斷幹淨呢這短短的二十餘載春秋裏,她只喜歡過他。愛欲也好,憤恨也罷,皆由他所起。

起初因為看不懂,不想賭,後來又因為那一重身份止步。

“那晚上的火實在燒得很大,煙也特別嗆人,我都以為我逃不出來了。只是昏過去的前一刻,我突然有點後悔,若是分別前沒有與你說那麽重的話就好了;若是你離開的時候,我去送一送你……”

話完未還,身前的人懷抱猛然收緊,幾乎是抑制不住地動情喚她: “婠婠。”

唐婠便應: “我在這兒。”

也許是這般安撫太過柔軟妥帖,他的力氣終于漸漸卸了下來,唐婠再次瞧見了他的臉。

他的樣子略微淩亂,漂亮的眼眸含着一層水色,卻不顯霧氣,反而清明透亮,裏頭全是她的影子。冰涼的指尖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臉頰,柔情飽漲,無以複加。

他俯首吻下來。

力度十分輕柔,動作也并不急切,仿佛對待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令人幾乎要溺斃在這般溫柔的觸碰之中。

然而也只是片刻,唐婠便覺察到了他的不對勁之處,勉力掙開他的糾纏,蹙眉道: “你在發熱。”

顧英植頓了下。

“不礙事。”

唐婠卻并未被糊弄過去,追問道: “究竟是怎麽回事又受寒嗎”

“我已經吃過藥了。”顧英植垂着眼,執起她的手, “婠婠,只要你好好的,我便不會有事。”

這下,再多的話唐婠也說不出口了,只好帶他進了屋中,稍稍避風。

二人話已說開,顧英植無論如何也要陪着她,不肯再下山去。

申時,玄濟抱着滿當當一筐藥草回屋,瞧見的便是這一坐一躺兩個病號。

唐婠坐着,顧英植的身體比她虛弱許多,故而被她勒令卧床。眼見玄濟進門,顧英植便掀被起身。

玄濟定睛看了他兩眼,一邊放下藥筐,一邊慢條斯理出聲:

“稀客。”

“師兄,許久不見。”顧英植鄭重朝他揖了一禮, “失火當夜,婠婠承你所救,我在此,謝過師兄大恩。”

似是被他這鄭重其事的一禮給吓住,玄濟愣了片刻,才輕咳一聲,別開眼道: “觀你面色蒼白,從前給你開的藥方,你莫不是又當做一張廢紙扔了”

顧英植直起身,倒沒有絲毫心虛: “這一年間瑣事繁多,顧不上師兄囑咐。”

說到此處,唐婠忍不住插嘴道: “玄濟道長,能煩請你替他把個脈嗎”

雖然先前顧英植說他已喝過藥,但額間的熱度一直未退,唐婠始終有些放心不下。

玄濟沒有推辭,令顧英植坐下,挽了袖子探他脈搏。其間唐婠便候在一旁看着,窗外暖黃光線透過窗格漏入屋中,恍惚間竟似回到了尚在延慶觀時的光景。

半晌,玄濟才收回了手。

“脈浮無力,氣血攻心。”他看了眼唐婠,又回眸看向靜靜坐着的顧英植,快意點評, “倒是活該。”

顧英植慢吞吞将袖子撫平,并未反駁什麽。

-

傍晚,唐宏章不知怎的收到消息,去而複返。

他大步跨進房門,面色沉沉,唐婠心頭一跳,正欲起身安撫幾句,卻被顧英植搶先一步:

“我正好有幾句話想說,王爺,可否移步院外”

随後唐婠便眼睜睜看着二人離開了茅屋,顧英植最後走時,還貼心地将門板給合上了。

唐婠獨自留在屋中,坐立難安,所幸接下來小半柱香的時辰,外頭并沒傳來什麽動靜,想是無虞。

等得有些昏昏欲睡時,房門終于打開了,卻是顧英植只身一人進了來。

唐婠伸頭朝他身後看,一片空蕩,不禁擔憂: “我爹呢”

“到竈房去了。”顧英植微微笑道, “待會兒我們一同用膳。”

唐婠因言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見無甚異樣,才略微放下心,随即又好奇道: “我爹他沒生氣”

“初時是有一點。後面便不氣了。”

“真的”唐婠好奇更甚, “我爹那脾氣我曉得,輕易不肯服軟的,你究竟同他說了什麽”

顧英植默了默,道: “并非是我。”

他上前一步,蹲身至她近前,如水似的眼眸深深望着她,其中所含的眷戀之色濃稠得化不開。

“你既有決斷,王爺又怎會真的罔顧你心意婠婠,此番應是我感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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