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潮水

潮水

話音才落,預備鈴聲猝然響起并迅速在整座校園蔓延開來,緊接着,人群跑動吵鬧的聲響越來越遠,很快徹底消失。

轉瞬間,世界萬籁俱寂。

呼嘯的風聲裏,兩人無聲僵持着。

直到天臺的門突然被人從裏邊用力撞開——

謝凜星第一時間跑向梁時霧,猛地将她拉到自己身後,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沒事吧?”

高三教學樓在學校另一頭,他一路跑來,漆黑額發早已被汗濡濕,呼吸都帶着喘,攥住她的手十分用力。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給過一旁的邬芮可一個眼神。

梁時霧搖了搖頭:“沒事。”

似乎是這一秒,謝凜星才注意到在場還有第三個人。他掃了邬芮可一眼,視線又回到梁時霧臉上,若有所思:“真的沒事?”

以謝凜星的脾氣,如果被他知道剛剛邬芮可真的動了要把她推下去的心思,今日只怕很難收場。

梁時霧怕他會為難邬芮可,趕緊拉着他往回走:“上課了,我想快點回教室。”

“如果真的有什麽事,別瞞着我。”

謝凜星說完,偏頭目光再次與不遠處的邬芮可撞上,後者面無表情地盯着他們。他的神色瞬間冷了下去:“你不說,我也有辦法知道。”

盡管梁時霧一再強調自己和邬芮可只是上天臺聊天,并沒有發生任何不愉快,放學後謝凜星還是背着她,和符敘去停車場堵了邬芮可和她的幾個小姐妹,言簡意赅地警告她們不要再去騷擾她。

謝凜星這人本來就是個渾的,雖說這學期收斂了點,但他一個眼神掃過,還是吓得一幫女孩淚眼汪汪,立馬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再去打擾梁時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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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們也的确說到做到,從那天起每回見着梁時霧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事情似乎就這麽翻篇了,一切又重新回歸平靜。

唯一的變化是邬芮可。

她無視校規,将原本乖巧的黑長直、齊劉海變為栗色大波浪。她不再穿顏色沉悶的校服,每天都穿大膽火辣的超短裙,每每經過走廊,一幫男生眼睛都看直了。

她不知怎的還認識到職高的一幫男生,整日和他們厮混在一起,越來越頻繁的翹課,甚至還學會了抽煙。

“唉,這謝凜星真是害人不淺。”

方葵感慨完又想起什麽,趕忙用力打了下自己的嘴:“呸呸呸,我不是那個意思,小霧你千萬別多想啊。”

“我知道。”

梁時霧沉默許久,“他确實錯了。”

而自己,盡管并非有意而為,但也确确實實傷害到了邬芮可,不是嗎?

-

氣溫不斷爬升,六月終于來臨。

高考的前一天晚上,梁時霧正坐在窗前陪着方葵煲電話粥,突然有束亮光透過桂花樹密密匝匝的枝葉打到窗臺,她好奇地往下看去,男生頭戴黑色鴨舌帽,一身黑衣黑褲立在樹下,舉着手電筒朝着她的窗口輕輕晃動。

四目相對,他薄唇微動說了句什麽,距離太遠她沒能聽清。

盡管一顆心早就飛到樓下,梁時霧還是耐心地聽着電話那頭方葵述說自己考前的焦慮心情。結束這通電話時已經是半小時過去,她打着丢垃圾的借口着急忙慌跑下樓。

謝凜星并未離開。他雙手插兜站在桂花樹下,微仰着頭透過樹葉間隙專注在看月亮,晚風吹動他額前細碎頭發,立體的眉眼輪廓再無任何遮擋,清冷不似真人。

梁時霧心跳驀地漏了一拍。

回過神來,她輕聲叫他:“阿凜。”

謝凜星幾乎是第一時間回過頭來,看見她的一瞬,晦暗眼眸倏地亮起。他快步走來,挾裹着濕潤的植物香氣緊緊抱住了她。

梁時霧心跳驟停,并沒推開,就這麽任由他抱緊。

“不知道為什麽,這兩天眼皮一直跳。”

他低下頭來,半張臉埋在她的頸側,呼吸濕熱,聲音沙啞不清:“總覺得你會消失。”

“……我在這裏。”梁時霧遲疑片刻,擡手輕輕摩挲了下他耳後黑短發茬,感受着掌心微刺的癢意。

兇猛的獅子在這一秒收起它沾血的獠牙,變得異乎尋常的脆弱。

他手臂圈得更緊,依舊不安:“做了個噩夢。”

“嗯?”

“夢見我在一個空蕩蕩的房間,四面全是白色,什麽都沒有,喊你的名字,可是你不來,怎麽都不來……”

“夢跟現實都是相反的。”

梁時霧指腹慢慢往下游走,撫過他因為打球被太陽曬得發紅褪皮的頸後皮膚,再到後背上凸起的肩胛骨,聲音很輕:“我就在這裏,不會走的。”

“你保證。”

“好,我保證。”

……

夏夜晚風裏,少年胸膛炙熱,白皙手指一遍遍與她柔軟發絲糾纏,最後還是克制住了,沒有舍得吻上少女嫣紅嘴唇。

6月7日,全國高考拉開帷幕。

一大清早,梁時霧就出門來了城郊山上的娘娘廟,在神像面前三拜九叩,祈求神明保佑謝凜星和方葵在今明兩天的四場考試中超常發揮,取得理想成績。

下山路上,梁時霧又遇到了去年和冉冬陽一起碰見的那個老道士,對方似乎也認出了她,渾濁眼睛掠過一瞬複雜難懂的情緒。擦身而過的一瞬,老道士突然叫住了她,強行塞給了她一個明黃色的護身符。

梁時霧不明所以,正要問個清楚,可對方一個轉身便迅速淹沒在上山燒香的人群裏,怎麽也找不到了。

回家路上,梁時霧不知怎的有些心神不寧,右眼皮狂跳起來。她想大概是昨夜沒有休息好,于是打算過去音像店挑兩張純音樂的磁帶用于睡前助眠。

高考期間,一中附近的街道車輛限行。此時第一場考試還未結束,周圍安靜得落針可聞,梁時霧走進學校後邊的巷子,竟然一個人也沒看見。

就在快要走到音像店門口時,梁時霧忽然聽見一陣刻意壓低的談話聲,她不自覺擡頭順着聲音的來源看去——

旁邊狹長昏黑的過道裏,一群頭發染得花花綠綠的男生圍住邬芮可,為首那個男生人高馬大,紋着花臂,肆無忌憚盯着她的胸口看,朝她臉上吐着煙圈。

而邬芮可表情明顯的嫌惡與抗拒,敢怒卻不敢言。

“芮可你怎麽還在這裏?”

梁時霧想也沒想鑽進那些人裏,一把攥住了邬芮可的手腕,故意說得很大聲:“蔣老師正在找你呢,趕緊過去吧。”

說完,她故作鎮定拉着邬芮可往外走,同時附在對方耳邊低聲說道:“快走。”

兩人還沒走出巷子,身後那幫混混很快反應過來,立馬拔腿追了上去。

她倆一個先天體弱,一個平日很少運動,跑起來根本不是那群男生的對手,眼看就要被追上,這時邬芮可突然掙開梁時霧的手,發狠地推開她,後者完全沒有防備,一個踉跄後因為體力不支整個人朝前直直栽了下去。

膝蓋破皮,鮮紅血珠瞬間冒了出來,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

視線裏,邬芮可頭也沒回,很快跑得不見人影。

梁時霧忍着疼痛試圖爬起,然而身後那幫混混已經圍了上來——

有人迫不及待朝她後背猛地踹了上去:“臭biao子,有你事嗎?還替別人出頭,膽子挺肥的啊。”

梁時霧被這一腳踹得重新跌坐回去,分不清是後背還是膝蓋,疼得她呼吸開始變得有些困難。

為首那個花臂男站在她的面前,居高臨下睨着少女可憐兮兮的慘狀,若有所思:“這是最近迷得謝凜星神魂颠倒的那個女的?”

旁邊一個小弟立馬點頭:“沒錯,就是她。”

“這小臉生得倒是還行,就是這身材吧,”花臂男嘿嘿笑了兩聲,“看着還沒發育好,不如剛才那個。”

“老大——”小弟附到花臂男耳邊嘀嘀咕咕說了一串什麽,花臂男恍然大悟,笑得更加猥瑣。

花臂男蹲下身來,手剛碰到少女纖細光潔的小腿就被她迅速躲開。

他不僅不惱,反而笑得更加猖狂:“放心,今天就是給你拍幾張照片而已,你也別怪我們,誰讓你男朋友之前那麽狂,不把我們兄弟幾個放在眼裏,我們只好給他一點小小的教訓咯。”

照片?

什麽照片?

梁時霧劇烈咳嗽起來,心髒疼痛,喘不上氣,大腦昏昏沉沉,越是努力想要保持清醒,眼前的一切卻越來越模糊。

恍惚中,陣陣黑色潮水襲來,堵住她的口鼻,淹沒她的頭頂,耳邊所有的聲音越來越遠……

不受控合上眼皮徹底失去意識之前,頭頂上方有人驚慌失措喊了一句:“老大,不對勁,這女的好像沒呼吸了!”

再之後,她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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