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枯葉蝶
枯葉蝶
再次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是頭頂慘白的天花板。空氣中彌漫着她最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
梁時霧試圖坐起身來,可大腦依舊昏沉,全身發軟,完全使不上力。幾次失敗之後,她才發現方葵伏在她的床邊睡着了。
“方葵?”一張口,她才發現嗓子幹啞得緊。
方葵迷迷糊糊睜開了眼,下一秒瞬間驚醒,整個人猛地坐直起來,下意識緊緊抓住梁時霧的手:“小霧你總算醒了!”
梁時霧手上還在輸液,被對方這麽猛一用力,針頭紮得更深,疼得不自覺皺起眉頭,卻是一聲沒吭。
她艱難地坐了起身。
下一秒,方葵不由分說撲了過來,用力抱住了她,淚眼汪汪,“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嗚嗚,差點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方葵自顧自說了一會,才突然想起什麽,趕忙起身跑了出去:“護士姐姐!護士姐姐!108號醒了!”
梁時霧揉了揉漲疼的額頭,剛掀開被子下床,一位年輕的護士已經被方葵拖了進來。兩人看見她的動作,一下急了,飛快跑了過來——
“哎呀你怎麽能自己下來,快回去躺着。”
“對啊,小霧你聽話,好好躺着不要亂動。”
梁時霧被她們強硬地扶着重新躺下,昏迷前的零碎片段盡數湧入腦海,逐漸拼湊完整。她猛地攥住方葵的手:“現在幾點了?你不是應該在考試嗎?”
方葵一愣,“今天是9號,高考早就結束了。”
她頓了下,又說:“你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叔叔剛剛回去拿換洗衣服,很快就會過來。”
今天是9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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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時霧腦袋又劇烈疼了起來。緩了兩秒,她忽然想起什麽,再次攥住方葵的手:“謝凜星呢?”
方葵的神色忽然變得有些古怪,并不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你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不要想了,把身體養好了再說。”
從這句話裏敏銳地嗅出了不對勁,梁時霧一下坐了起來,拉住對方不讓她走:“他怎麽了?”
方葵背過身去不肯回答。
梁時霧更加着急,站了起來:“是不是出什麽事了?啊?方葵,你快點告訴我吧!”
“……你不要找他了!”
方葵甩開她的手,聲音帶着難以自控的哽咽:“不要再去招惹那種人了,不要再讓叔叔和冉冬陽為你擔心了。”
梁時霧愣愣地看着她,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不斷擴大,突然有些不敢問了:“什麽意思?”
“謝凜星拿刀砍傷了那幫欺負你的人,最嚴重的一個現在還在重症監護室,很可能會成為植物人,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醒來。”
方葵擦了擦眼淚,哭腔還是明顯:“冉冬陽正在回來的路上。”
梁時霧大腦嗡的一聲,再聽不見對方說了什麽。
滿腦子只回蕩着剛才那一句,刀、砍傷、重症監護室、植物人……
許久,梁時霧才回過神來,死死攥住方葵的胳膊:“他呢?”
她雙目赤紅,聲音顫抖得厲害:“他現在在哪?”
“被關起來了。”方葵不忍看她,別過眼去,低聲說道:“之後會怎麽判,我們誰也不知道。”
“不、不、”梁時霧搖了搖頭,“這不是真的。你在跟我開玩笑,對吧?方葵,你快點跟我說,你是在跟我開玩笑。”
她一邊說一邊哭,“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玩,方葵,不要吓我了好不好?”
“小霧你冷靜一點!”
方葵轉身緊緊擁住了她,“我知道你一時半會肯定接受不了,但是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真的不能再受到任何一點刺激了。”
“不!不行,我要去找他,現在就去。”梁時霧試圖掙開,卻被對方抱得更緊,動彈不得,她哭着求道:“你讓我去找他吧,我得去找他。”
“沒用的,沒用的。”
聽見她哭,方葵忍不住跟着哭,“小霧,你聽話,什麽都不要再管了,就當做一切糟糕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好嗎?”
然而這些話并不能安撫到梁時霧,反而使得她的情緒越發激動,心跳過快,呼吸急促,因為過度悲傷而再一次昏迷過去。
-
高考期間一中某學生持刀連續砍傷多人這一惡性事件當晚就在全市引發一片嘩然,然而隔天這則新聞便迅速被壓了下去。
謝恒之動用自己的全部人脈,并找了國內頂尖的辯護律師和傷者的家屬一一談判。無論對方提出多高的賠償金,他都一口應下。
然而到了謝凜星這裏,他卻始終不肯低頭認錯,更不願和那幫人和解。無論律師怎麽和他溝通,他都絕口不提自己持刀傷人是因為對方手機裏拍的那些照片。
法院最終對這一案件做出判決——
【……被告人謝凜星故意傷害他人身體,致一人輕傷,其行為已構成故意傷害罪。公訴機關指控的罪名成立……謝凜星與被害人周某關于經濟損失達成調解協議,并取得周某的諒解,酌情從輕處罰。辯護人關于謝凜星具有上述從輕處罰情節的意見予以采納。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條第一款之規定,判決如下:
被告人謝凜星犯故意傷害罪,判處拘役五個月。】
接下來一整個夏天,梁時霧都在病房度過。
梁父放下一切工作,為了更好地照顧女兒還專門在醫院旁邊租了房子。冉冬陽和方葵兩人白天都會過來陪梁時霧說說話。
然而大部分時間,她都呆呆望着窗外的天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幾乎不給旁人任何回應。
就這麽進入九月,大學已經開學,冉冬陽卻遲遲沒有回去學校報道。
而方葵被本市的一所專科錄取,因為課程輕松,每天還是會過來跟梁時霧說會話。
有天不知是因為夢見了什麽,梁時霧哭着醒來,找到冉冬陽要他幫自己回家去書架上找一本雜志。
冉冬陽沉默着幫她把那本雜志帶到病房,看着少女小心翼翼捧住了它,然後又一次偏頭看向窗外湛藍的天空出神。
梁時霧每天都會翻看那本雜志。
每每少女低頭入迷地看着那本書上的文字和圖片,冉冬陽總覺得她的靈魂好像在某一刻徹底脫離這具破敗的身軀,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秋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梁時霧久違地主動和他說話:“哥,你能幫我去買些明信片嗎?”
冉冬陽自然沒有拒絕,很快就幫她買來好幾盒印刷精美的明信片。
從那天起,梁時霧每天醒來都會伏在小桌子上,認真地在明信片上寫寫畫畫。
沒人知道那些明信片上面到底寫了什麽,但肉眼可見的,她的精神越來越差,每天昏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終于在冬天來臨的時候被強制轉入了重症加強護理病房。
2009年12月7日,大雪。
淩晨四點,窗外夜色昏黑,此時距離梁父從租房過來陪護還有兩個小時。梁時霧悄悄起身,拔掉身上那些監護的設備,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躲過值班護士迅速逃離醫院。
好不容易根據手機地圖輾轉來到鄰市的男子監獄,卻被告知這會不是探視時間,而且她也不是犯人的親屬,并沒有探視權。
梁時霧不願放棄,求了工作人員很長時間,或許是看見她手上密密麻麻被針管紮過留下的痕跡,對方最終還是松口了。
穿過重重大門,她被帶進會見室。
偌大的空間空蕩蕩的,中間被一面牢固無比的透明玻璃隔開。陳設非常簡單,牆上和電子屏幕上都在提醒法律莊嚴,不容觸犯。
分開了将近半年,梁時霧終于再次看見了那雙狹長眼睛。
他被剃了光頭,在這半年時間身體繼續抽長,看着比之前還要更加高大硬朗了。眉眼也有了些許變化。
但到底是哪裏變了呢?她說不出。
四目相對的那一瞬,梁時霧清楚看見男生,不,更确切來說,是男人漆黑眼睛有水光閃動,可他忍着,怎麽也不讓那滴眼淚滑落。
再往下,她看見他手上沉重的手铐。
梁時霧特別想抱一抱他。
他瘦了。
她很想告訴他,知錯就改,回頭還來得及。
也許世人永遠不會原諒他,但她永遠都會站在原地等着他回頭。
從以前到現在,她一個人走了很遠很遠的路,一直跟随一個人的腳步,等着他回頭。
她喜歡上了一個不太好的人。
可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後悔過。
他們不能說話,只能隔着厚重的玻璃遠遠看着對方。
這邊,梁時霧身形單薄,套着大大的不合身的衣服,蒼白臉上全是眼淚,整個人看着破碎得好像随時都會消失。
另一邊,謝凜星手指緊握成拳,眷戀地看着她,舍不得眨眼。
感受不到她的氣息,聽不見她的聲音,只能看清她的口型。
她喊了他的名字:“阿凜。”
少女流下眼淚,無聲望着他。
時間在那一刻靜止。
謝凜星第一次發覺手上、腳上的鐐铐原來如此沉重。
對不起。
小十五,對不起。
他有太多話想說,卻開不了口。
半晌,梁時霧嘴唇忽然動了動,說了一句什麽。
速度太快,謝凜星完全來不及根據口型猜測她說的什麽。
緊接着,獄警強行把她拉了出去。
那扇門重重關上,他甚至來不及多看一眼她的背影。
從會見室出來,梁時霧終于控制不住情緒蹲下身去,緊緊抱着雙膝哭到昏厥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被送回病房。
梁父氣極,然而看到女兒躺在病床上虛弱到說不出話的模樣,這個中年男人背過身去掩臉哽咽了下,終是說不出一句指責的話。
冉冬陽推門進來,在梁父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麽,後者胡亂抹了下眼角,回頭深深看了女兒一眼才離開。
病房裏只剩下他們兩人。
冉冬陽坐在床邊,一句話都沒問,安靜地看着梁時霧。
一片死寂中,少女緩慢睜開眼來。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驀地撞上。
她努力揚起唇角,卻比哭還難看——
“哥,我已經嫁過他了。”
“我不遺憾。”
-
門後斷斷續續傳來主治醫師沈州宇的聲音:“……右心室擴張引起顯著的三尖瓣反流,導致更多的右心室擴張……細菌入侵到心髒組織,心力衰竭,建議患者家屬早點做好準備……”
在他對面,梁父面容疲憊,表情從未有過的沉重。
冉冬陽沒再聽下去,轉身走了。
來到病房門口,他遲遲沒有勇氣推開面前那扇門。
隔着透明玻璃,床上少女安靜睡着了,純潔如天使。
為什麽病魔要找上她?
為什麽?
少年眉間掠過一瞬的痛苦,手握成拳用力砸向旁邊那堵白牆,一下又一下。
他放棄北清的保送資格,放棄從小的目标——金融,歷經千辛萬苦輾轉拜入國內心內專家胡守義的門下,盡力想找到救她的辦法。
白天他跟着老師系統學習專業知識,不敢有絲毫松懈。夜裏他挑燈研讀國內外的相關論文,每每看到天蒙蒙亮,閉眼休憩片刻,起身洗了把冷水臉便又出門了。
可他越深入去學,就越是絕望。
厚厚的專業書籍裏,每一個單詞都在告訴他——
沒用的。
沒用的。
沒用的。
以目前的醫學水平,除非真的有奇跡發生,否則,她遲早會凋零。
無非是早一點或是晚一點的區別而已。
可笑。
太可笑了。
人人都說他是天才,将來必定大有所為。可如果他真的是天才,為什麽面對她的病,卻是這樣的無能為力?
盡管他争分奪秒,恨不得一秒都掰成十份來用,然而時間還是無情地碾過他,嘲笑他。
來不及。
一切都來不及。
-
方葵接到電話時,天已全黑,電話那頭冉冬陽似是喝多了酒,聲音沙啞得模糊不清:“你說的是真的嗎?”
“什麽?”
“……在銀杏樹下許願,真的有用嗎?”
她愣住,眼淚瞬間滑落,“嗯,很靈的。”
他很認真:“謝謝。”
“不用謝。”
方葵吸了下鼻子,“你現在要去嗎?”
不等對方回答,她立馬接了一句:“我跟你一起去。你不知道在哪許願最靈,只有我知道,讓我帶你過去。”
冉冬陽第一次沒有拒絕她:“好。”
昏茫的夜色裏,山路崎岖,沒有一絲光亮,兩人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找到銀杏樹下。
“把你的願望寫在這條紅綢帶上,然後系到最高的枝頭,樹神就能收到你的心願,幫你實現。”
方葵将提前準備好的紅布條和黑色水筆交給他,自己打着手電筒圍着樹周轉了起來。
周圍烏漆嘛黑的,北風呼嘯好似鬼哭狼嚎,腳下突然踩到什麽東西“嘎吱”一聲,吓得她當場放聲尖叫:“啊——”
冉冬陽聽見聲音過來,舉着手電筒朝她腳下一照,是根被掰斷的樹枝,上邊還纏着一條紅綢帶。
他撿起一看,大概是前幾日下過雨的緣故,上邊的字跡已經被暈得模糊,依稀能辨認出一句“保佑我哥金榜題名。”
或許是怕神明不知道自己的哥哥是誰,她又在後邊用括號寫上字母縮寫RDY。
“R、D、Y,R是,任?饒?容?阮?”
方葵還在猜着,沒有注意到身旁冉冬陽手指不受控顫抖起來,身形一晃踉跄了下,差點沒有站穩。
“騙人的!全是騙人的!”
他突然發瘋似的轉身對着樹幹用力砸去,“如果它真的聽得見,為什麽不懲罰我?為什麽要對她這麽殘忍!”
“告訴我為什麽,啊?”
“冉冬陽——”
方葵輕輕拍着他的後背試圖讓對方冷靜下來,然而下一秒,冉冬陽猛地推開了他,沖進漆黑的廟裏,一下跪到神像面前,用力地叩頭,近乎瘋魔了般喃喃低語:“求您,求您……”
額頭很快磕破出血,他卻好像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只是一遍遍機械地重複着。
方葵追過來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冉冬陽!”
她哭着抱住了他,小聲安撫着:“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那個夜裏,方葵看着冉冬陽一共在神像面前足足磕了九百九十九個。
她從未有一刻如此希望對着銀杏樹許願就能實現的傳說是真的,希望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仙。
然而奇跡并沒有發生。
不過短短幾天時間,梁時霧的心髒迅速衰竭,甚至能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冉冬陽必須俯身貼在她的臉側,才能聽見她微弱的呼吸。
某天夜裏,冉冬陽伏在梁時霧床邊睡着時,突然被一滴落在他手臂的冰涼水珠驚醒。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冉冬陽打開燈,才發現梁時霧不知何時醒來,一直在黑暗中死死盯着某個地方。
他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小霧想要這個?”
梁時霧輕輕眨了下眼。
冉冬陽很快拿來那本被翻得很舊的雜志,重新坐到床邊。
下一秒,她從被子底下探出手指,輕輕碰了碰他,示意他幫自己取下臉上的輸氧面罩。
少女眼睫輕顫,似乎有什麽話想跟他說。
冉冬陽遲疑片刻,終究心軟了,幫她拿開面罩。
他俯下身去,貼在她的唇邊:“小霧想說什麽?”
“哥。”
梁時霧艱難地動了動嘴唇,斷斷續續:“帶、我、走吧,求、求求你。”
冉冬陽蹙着眉就要起身,尾指卻被她緊緊攥住。
四目相對,又一滴眼淚從少女臉上滑落,沾濕枕頭。這一刻,仿佛有人一拳砸向他的心髒,冉冬陽疼得無法呼吸。
耳邊是她輕得難以讓人聽清的破碎的音節:“我、真的、快沒有時間了……”
冉冬陽攥緊拳頭,慢慢站了起身。
視線裏,少女宛如一只破敗的枯葉蝶,身上插滿了各種複雜的輸液管,手腕已經細到皮下幾乎沒有一點肉,只剩青紫色的血管。
她的眼睛只剩最後一點微弱的光,哀求地看着他。
此前從未掉過眼淚的人,在這一刻不受控紅了眼。
冉冬陽輕輕點頭:“好。”
他握住她的手,“小霧撐住,哥哥這就帶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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