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在哪?
在哪?
林兮往外走着,忽然想起來什麽,轉過身問:“你身上帶了紙和筆嗎?”離開之前,她得說一聲。
約瑟夫上下摸索了兩遍,從衣服裏面的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遞給她。
林兮翻轉看看兩面,問:“能撕掉用嗎?”
約瑟夫點點頭。
林兮就着牆開始在紙上寫【我先走了,你慢慢忙】
她把紙條放在值班室的桌子上,水杯拿起來放在邊上,看起來顯眼一些。
約瑟夫看不懂中文,但他知道林兮是給沈澈寫的,跟在後面,嘿嘿的笑,“你們什麽關系?我看他很擔心你。”
林兮把頭發挽到耳後,瞥了他一眼,淡笑一下收回視線,走在前面,随口道:“少管那麽多。”
——
沈澈一進門診就沒停下來,一個急診、兩個急診的不停,還全部是鼻面部的清創縫合。
前兩次護士還能幫幫忙,到了第三次,他們明顯開始懈怠下來,甚至手術做到一半,他發現包裏沒有線剪,讓護士去拿,一去竟然去了二十多分鐘。
他看着牆上的時間,放下手裏清創的工具,用布隆迪語對病人說了句“稍等。”
終于忍無可忍的走出診室。
“砰!砰!砰!”
一秒,兩秒,裏頭的人不搭理,砸門都打不斷門裏的呼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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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一扇門,他的臉色并不好。
“沒用的,人家才不陪你加班兒呢。”
沈澈扭頭看到裴汀白慢慢走過來,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裴汀白看了眼大門緊閉的休息室,擡步走過去拍了下他的肩,淡淡說道:“走吧,做手術的東西我那兒估計還有。”
通常每個診療室每天都會有基礎的醫療用品儲備,但保不齊哪天某一類型的病患格外多,需要護士再去急診中心領取,裴汀白值的白班,結束以後又重新領了東西,不管夠不夠也能再撐幾個病人了。
診室裏傷者的呻/吟一聲緊過一聲,他們扭頭往診室走,沈澈沒有廢話,一路走一路跟他交代情況,“是鬥毆導致的耳廓撕裂傷,還伴有耳廓皮膚的部分缺損,縫線和剪刀都不夠,得先從你那裏抽幾份出來。”
裴汀白點點頭,“行,知道了。”
沈澈說道:“今天先麻煩你了。”
裴汀白反倒笑出一口大白牙,笑嘻嘻的樂道:“還真是難得。”
沈澈一頓,反問他:“什麽?”
裴汀白翻了個白眼,擡手勾住他的肩膀,“能讓你這麽個工作狂主動申請調休,還能讓我們向來好脾氣的沈隊長大半夜去拍護士的門。”挑了挑眉道:“不一般呢!”
沈澈沒回,擡起頭,醫院的走廊裏空空蕩蕩,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腳步聲,只用手拍了下搭在自己肩頭的胳膊。
然後,收回視線,長長的睫毛蓋下來,斂住了瞳孔裏的情緒。
——
把病人交接,他匆匆忙忙趕回值班室,推門一看,沒人。
屋子裏空空蕩蕩,只看到桌子上留了張紙條,沈澈走進了看到上面寫了幾個大字,字體飄逸,看起來不受約束的樣子。
單薄的眼皮垂着,食指一勾,折了放進口袋,揣起鑰匙就出門。
走廊裏沒走兩步才想起來白褂還沒脫,又拐回去,把紙條拿出來揣進褲子口袋。
車到駐地樓下,沈澈隔着車窗往上看,屋燈沒亮,擡起胳膊看了眼時間——淩晨2點35分。
離他去做手術大概過去了4個小時。
睡了?
他熄了火就上樓,進了走廊腳步開始猶猶豫豫的,到林兮門口步伐輕下來,在原地糾結。
弓起手指。
想敲門。
又不敢敲門。
掏出手機想打個電話,
又收了起來。
最終只是定在門口看了幾秒,像是希望目光能穿透木板一樣。
沈澈回屋把衣服換下沖了涼,從浴室出來又看了眼時間——比剛剛過去了20分鐘。
水珠還在順着肌肉線條往下淌,手裏拿着毛巾心不在焉的擦着頭發,又随手拎了件幹淨T恤換上。
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忽然意識到什麽,到抽屜裏拿了幾包東西就急急忙忙出門。
站在林兮門口,輕呼一口氣還是把手機掏出來。
“您撥打的用戶正忙,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電子機械聲不停。
沈澈往走廊裏左右回顧了兩眼,黑漆漆的,沒人。
耳朵湊近了貼在門板上,屋子裏好像隐隐約約能聽到動靜。
電子音結束,電話沒人接通,沈澈往後退,背過身扶着欄杆站着,駐地的大樓年代久遠,但在他們援助之前翻新過,金屬還隐約發亮。
就這麽站了五分鐘。
捏着手裏的感冒藥思索一瞬,又擡步挪回房間門口,仿佛一整個身體的中心都移到兩根手指上,試探性地輕敲兩下門,“咚、咚。”
過了幾秒,還是沒人。
沈澈眼眸垂下來,還沒等離開,隔了兩間屋子的門先開了。
“隊長?”王浩拉開屋門弓着身子,只探出一個腦袋,拿着手電筒站在門口不确定的問了句。
沈澈被這動靜吓了一跳,裝作若無其事的走過去,說:“你怎麽還沒睡呢?”
王浩嘆了一口氣,“你忘了?”
沈澈“嗯?”了一聲。
“我有個回國的文件說是審核沒通過,讓抓緊重新再寫一份……”
沈澈噢了一聲回複,這批援非醫療隊的任期快要結束了,大家除了平常的工作之外還要額外報備很多文件問題,還要跟下一批醫生完成交接。
王浩又撐着眼皮不大有精神的問,“隊長你不是今天值夜班嗎,在這幹嘛呢?我聽着那動靜還以為是駐地進老鼠了。”
沈澈面色略帶不自然的擺擺手,“我跟老裴換了下,剛淋了雨,我來送點感冒藥。”小聲說:“沒事,你忙你的去吧。”
王浩下意識地點頭,視線又往沈澈身後探了探, “嫂子不是傍晚拿東西出去了嗎?”
醫療隊的人從林兮到的第一天就知道了林兮的存在,大家偶爾在醫院有時候能碰上幾面,可能是八卦、可能是揶揄,反正嫂子這個稱呼就這麽被喊了出來,沈澈也沒解釋,大家也就這麽叫了。
打了個哈欠繼續道:“沒聽到回來的動靜,我還以為跟你待在醫院呢。”只留下一句,“那隊長你也早點睡,感冒藥不夠的話我這兒還有。”
王浩關了門,沈澈站在原地愣了愣,這才意識到不對勁,往後瞅了一眼那扇緊閉的門,擡腿下樓繞了一整圈。
果然,車沒在。
他停下腳步,眉頭皺了起來。
“林兮,能聽到嗎?”沈澈拿着對講坐在車裏,一雙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表情很冷,臉色越來越難看。
又看了眼手表,淩晨3點30分。
淩晨的基特加安靜的好像一出聲就會有怪物從濃霧裏突然出現的寂靜嶺,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隔離在了這四面封閉的空間之外。
沈澈除了不安,還覺得內心忍了一口氣,他交代她不要亂跑,她倒好,不光挑着淩晨往外跑,現在還滿世界的找不到人。
忽然,一陣電流聲打破了車裏的沉寂。
“能。”女人的聲音清晰而堅定,但又幽深,像是來自宇宙深處的呢喃。
“林兮,在哪?”沈澈捏着對講,恨不得這就是她的手腕,能一把把人拉回來。
“……”
“在那兒呆着別動,我一會兒就到。”
然後,下一秒,汽車的轟鳴聲響起。
——
沈澈一路開的飛快,車尾後塵土飛揚,幾乎快到布隆迪和坦桑尼亞的交界。
深夜的草原沒有任何光亮,月亮卻明的像是黎明的前兆。
他腦子裏不斷閃過各種回憶:
林醫生在午休的時候坐在駐地的角落,手裏捏着手機打電話,有時候就這麽燒着話費給對面的人展示這裏的花花草草,有時候電話結束只是坐着,不說一句。
醫院隔音不好,人在異鄉天然的對母語更加敏銳,他有幾次聽到過電話裏的聲音,對面的人往往沒說兩句就開始不想繼續,想要走開,林醫生苦口婆心地勸着也沒能多說幾句,聽起來格外心酸。
某天下了手術,林醫生坐在院子裏,招手讓他過去,格外興奮, “快來,給你看個好東西,我閨女得獎了,全國的,比我厲害。”眼裏是溢出來的驕傲。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林兮,從手機相冊裏,還是個小姑娘,紮着馬尾,手裏捧着獎杯,就是眼睛不看鏡頭,一臉的不情願。
也是他第一次知道這個小姑娘會攝影,技術還不錯,說不定以後會成為攝影師。
再後來,林醫生開始捧着手機坐在院子裏,不抽煙,也不說話,就那麽靜靜的坐着。
他搬了把椅子并肩坐過去,林醫生忽然跟他說:“有時候覺得在這裏能幫到忙還挺好的,有時候又覺得真對不起他們。”夕陽就那麽映在他的瞳孔裏,語氣裏滿是落寞。
“想家了就回去呗,在這兒都待了這麽久了。”
“晚了啊,有的東西,錯過了就沒了。”
“那閨女還能不認你嘛。”
林醫生只嘆了一口氣,難得跟他老道了一回,“你以後成了家就懂了。”
……
車颠簸着行駛,越過無數石頭、木棍、水坑……直到視線裏出現熟悉的身影,他繃緊了幾個小時的肌肉終于放松下來。
——
日出之前,太陽在地平線下-4到-8度之間的時候,通常被稱為藍調時刻,整個天空從寂靜的黑到靜谧的藍,橙紅色的太陽從寬闊盎然的草原一躍而出,熔金的光帶漸漸環繞這一片大地……
林兮盤腿坐在車頂上,面前是還沒收起的三腳架。
遠處塵土漫天,碎石亂飛。
遵聲望去,是一輛越野。
她拍拍手起身,站在高高的車頂上,草原風大,挽起的襯衫,衣擺鼓風,背後是一整片原野粉紫色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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