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狼群
狼群
林兮把約瑟夫送回瘘中心的宿舍就拐回駐地拿了相機,平常随便拍設備無所謂,但是想要拍好星空,對鏡頭的光圈、焦距都有要求。
雨停以後,氣象條件肉眼看起來不錯,趁着宿舍信號不錯拿手機看了眼,波特爾光害2級,觀星條件85%,這可是難得的好時機。
人類有些時候總會産生挑戰極限的想法,無論生理還是心理。
恐懼是人類最古老強烈的情感,在它的包裹下,人會因為不适的環境和物體感到反感,同時也會在腎上激素的沖擊下産生另類的愉悅。
林兮向來遵循需求的指引,所以她一腳油門出發,一如往常的許多次。
一路風塵仆仆,仿佛不知歸路的樣子。
淩晨3點,她到了國家公園,越過T9公路,就是坦桑尼亞,再往前開就是塞倫蓋蒂國家公園Safari。
她兩年前去過。
遠遠看見微微殘缺的月亮,從一棵碩大的金合歡樹後方升起,照亮了整個夜空和原野。
下了車,把設備都拖出來放到車頂上,一步跨上去。
草原上靜靜的,只有風在吹。
仿佛帶着月光一樣穿過植被,好像還能穿透人的皮膚,然後吹進心裏一樣。
林兮俯身瞄着鏡頭,一時間摒住了呼吸。
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收到恒星紫外輻射的照耀,仿佛北天的一朵暗淡塵埃玫瑰,圍拱着年輕的銀河星團,像是充滿了紅色的煙塵。
是火焰星雲,離地球一千五百光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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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擡頭仰望,頭頂的星空一望無垠,身處的草原無邊無際,唯一的光亮來自銀河。
林兮不愛運動,唯一的運動就是游泳。
每次屏住呼吸,潛到泳池的最深處,然後等到胸腔快要炸裂的時候再攤開四肢慢慢浮上來。
露出水面可以呼吸的那一刻,就像是溺水的人得到救援。
窒息但上瘾。
就像這一刻。
宇宙遼闊,極目望去,無邊無盡,沒有方向的眩暈感讓人止不住的搖晃。
但她心底卻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生活裏的争吵、諷刺、犧牲、成就、負擔……
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無關痛癢的存在。
星星閃爍的頻率,像是宇宙的心跳。
人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不過幾秒、幾分鐘、幾天、幾年……
但繁星卻跨越了幾萬光年才能抵達地球。
如果因躲避黑夜而錯過,那實在是太過可惜。
銀河從橫着的姿态到斜過來,需要攝影師有精準的預判,林兮找準位置固定好三腳架。
要拍延時,相機得固定在原地兩個小時。
放下赤道儀,她剛調好參數坐下,一股電流聲響起,然後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在這個渺無人煙的荒原顯得格外清冷。
是對講機,她剛剛車門沒關。
林兮拍拍手從車頂翻身跳下,鑽進車廂裏,拿過來按下按鍵,說了句:“能。”
不過一秒,沈澈的聲音再度傳來。
林兮無聲半刻, “在國家公園。”淡淡笑了一下,說:“最高的樹旁邊。”
而後,她盯着拿在手上這塊黑漆漆的疙瘩,愣了神。
不再有聲音。
她想,他應該在路上。
林兮眉梢揚了揚,準備繼續拍攝,可是手掌剛碰到車門,沒等推開,就聽到車外隐約傳來細細簌簌的聲響。
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接近,像是從草叢裏發出,被風帶進了她的耳朵裏。
林兮覺得窗外有什麽東西在盯着她。
這輛車就停在空地上,除了旁邊的那棵樹沒有絲毫阻擋,入了夜的草原就是無人區,無論車外是什麽,都不會是好事。
她立刻警覺起來,握緊方向盤,小心翼翼地收回左手,右手往後試探的蹭着,摸索着。
頭燈和木棍被林兮扔在了後座,她緩緩地轉過頭,目光透過玻璃,向四周掃視。
她把駕駛座的座椅向後調,整個人幾乎半躺下來,眼神銳利而深邃,耳朵緊緊地貼着車身。
風輕輕吹過,帶動着草叢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
林兮眯起眼睛,試圖從這些聲音中分辨出那細微的動靜。
向右側頭,一轉身——終于看到了。
茫茫黑夜中出現了十幾雙燈泡一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這輛車。
林兮在西藏有過多年的拍攝經驗,這些眼睛方位分散,高度很低,明顯匍匐在地上。
是候獵的姿勢。
它們不會是羚羊,更不會是兔子。
總歸不是食草類動物。
林兮心裏一驚——是狼!
不對。
是狼群。
她雙唇緊緊抿着,一點點拖拽着頭燈的繩子。
腦海裏迅速回憶着剛剛坐在車頂的場景。
她并沒有看見狼,但好像收相機的時候的确有什麽東西從她身邊跑過。
深呼一口氣,林兮終于拿到了頭燈,緊緊攥住放在胸前。
眼神靈活的四下環視着。
這是非洲,是最原始的草原,甚至可能是這群狼的狩獵領地……
但她的設備還在車頂,三腳架支着,一旦有一匹狼跳到車頂,哪怕只是尾巴輕掃一下,鏡頭必毀無疑。
更何況,還有相機裏的照片。
那張妖冶的火焰星雲。
如果她死了,那這些照片就再也發不出去了。
最純淨的蒼穹總藏在這個世界的角落,但相伴随的,往往還有随時出現的猛獸。
林兮靜了一會兒,忍住內心的惶恐,整片原野漆黑一片,車裏也是,只有月亮不知疲倦發出微弱的光亮。
她手裏摸索着開關,眼睛時刻關注着,把頭燈對準右後方的車窗。
打開強光。
林兮斂了瞳孔,好适應這突如其來的亮度。
狼群兇險,但怕火、怕聲音、怕強光。
三腳架在車頂,如果上去拿,動靜太大,一旦背對狼群,它們随時都會撲上來。
她必須趕走狼群才能保住照片。
林兮用腿緩緩地踢開車門,一手拿着木棍一手拿着頭燈。
按正常的步頻走着,始終保持警惕的狀态。
狼群距離很近,不會超過兩米。
好在她常年在野外拍攝,車到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廢木枝堆成一堆。
方法原始,但絕大多數的狩獵者都怕火。
狼也不例外。
這次用的上了。
林兮背朝車身,把木棍換到右手裏,從後備箱拎出備用的汽油澆在木堆上,摁下打火機的開關,然後胳膊一甩扔進木堆裏。
瞬間升騰起一束火炬,橫梗在她和狼群之間。
淩晨4點鐘。
回到車裏的林兮長舒一口氣,心髒跳個不停。
她想摸出一根煙來抽,但是打火機剛剛被她扔進了木堆裏。
她只能壓下喉嚨深處的酥癢。
手掌落下,指節壓到了什麽,硬硬的。
是對講。
林兮垂眸看着,安靜而沉默。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鳥叫聲開始在頭頂盤旋。
林兮擰開水壺喝了一口。
往窗外看,天邊泛起魚肚白,快要日出了。
她把水杯合上又站上車頂。
延遲結束,相機已經停止工作,畫面右下角出現了暗角,大概是光污染的原因。
也不知道回去能不能處理幹淨。
林兮心裏想。
——
沈澈一路懸着的心都沒有放下,終于看到了那輛熟悉的車,車身在一片沒有邊際的綠色裏紅的顯眼。
林兮站在車頂上,穿着昨天他拿給她的衣服。
旁邊的三腳架支着,幾乎和她一樣高。
她眯着眼睛看過來,沒有說話。
他關掉油門,一聲不吭的下了車。
喘了口氣,走到林兮車前。
他想開口質問,又在張嘴之前想起之前她甩開他的胳膊惡狠狠的口氣,還有昨晚那雙有些空洞的眼神。
只嘴唇輕動,沒有說話。
他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問:“先下來嗎?”
天邊漸漸泛起一抹柔和的金色,微光灑落她的半張臉,看起來溫暖柔和。
飛鳥在地面上投射出陰影。
沈澈忽然間覺得眼前的林兮輕盈的像是一只蝴蝶。
翻飛、妖冶而絢爛。
他好像偶然窺見了她的成長,又好像從來不曾認識過這樣一個人。
他想,她或許本就該被縱容。
林兮蹲下來,手搭上他的,掌心粗粝,帶着薄繭,蹭着她的手心,癢癢麻麻,一路酥癢進內裏。
男人眼神目不斜視,像是要望進她的心底。
陽光從雲層的縫隙裏流出,像波動的金紗,晨光鋪在他的喉結上。
非洲的草原望不見盡頭,所有的生命都自由而肆意地生長。
被壓抑了好久的性/欲恍然間蘇醒。
如果沈澈是個生活一帆風順的公子哥,這張臉和這副身材,一定會成為她的鏡頭鐘愛的對象,但是他偏偏有種難以言說的悲慘氣息……
她要看他原形畢露失控的樣子。
她想做/愛。
和他。
林兮收回放在他掌心的手,屁股直接坐到車頂上,俯下身張開雙臂。
要他抱她下來。
胳膊環住,她的腦袋搭在他的肩窩,前胸與他結實堅硬的胸膛緊緊相貼。
沈澈拖住她的後背,林兮把力氣全壓在他身上。
這樣的擁抱太過于緊密。
她鼻腔呼出的熱氣盡數噴灑上他的脖頸。
她感到他的身體僵了一瞬。
林兮卻好像聞到了他身上有股自然的皂香,她懷疑他是用的肥皂洗澡。
下一秒林兮穩穩落在地上,他彎着腰,兩人距離很近。
沈澈不自然的後退一步,裝作是再平常不過的動作,眼神無聲,問:“怎麽來這兒?”
林兮挑眉,目光直直的落在他身上,唇齒輕啓,笑着,說:“請你看一場日出。”
沈澈凝着她漂亮的眼睛,愣愣出神,或許是因為披散着頭發,比平日看起來更加妩媚。
眼尾上挑,仿佛淬着光,比橙紅色的日出還要奪目。
但偏偏那雙瞳孔裏倒映着他的影子。
他們四目相對,沉默而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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