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別過來

別過來

葉依以為林兮還在犯困，先替她回答，“中間睡了一會兒，不知道該給誰打電話，剛好她屏幕上有未接，我就給你打過去了。”

快傍晚他下了手術，還沒見人，就打了電話過去，他們駐地會給做飯，他想問問要不要給他們留，信號是通的，但是打過去就是沒人接，護士催着急診，他只能先匆匆回去。

沈澈看她直直的盯着自己，一雙眼睛一點力氣都沒有的樣子，看起來仿佛一只倦怠的貓，臉頰的皮膚透着紅暈，嘴唇自然微張的側頭趴在桌子上，顯得愈發唇紅齒白。

他微微俯身，手背蹭過去輕放到她的額頭上。

有點燙，但不知道是不是喝醉酒的原因。

桌子前面還零零散散倒了一堆的酒瓶，看樣子都是她一個人喝的。

沈澈眉頭輕擰，這姑娘不光煙瘾大，酒瘾也不小。

葉依說了實情，替她解釋，“她剛剛吐了一次，後面又喝了點兒水，但可能還有點不太舒服。”

沈澈收回手，擡眸看着葉依說：“不好意思，麻煩你留在這裏了。”又注意到這張桌子不小，但卻只剩下她們兩個人，“你朋友是走了嗎？”

林兮面色漠然，看着他在她眼前一張一合的嘴唇，覺得他在把自己當小孩兒看待。

還是出門闖了禍只能他來收尾的小孩兒。

她下意識地說：“沒事兒。”視線還停留在兩個人身上。

葉依從沈澈進來就看着他，一找到人視線就沒離開過，眉眼出衆，看起來清冷疏離，但是摸她額頭的側臉又溫柔的顯而易見。

再加上林兮側倚在桌子上，棕色長發輕籠住肩膀，就那麽淡然的看着眼前的人。

餐廳裏的人還是很多，喧嘩吵鬧。

Advertisement

但角落裏的他們絲毫不被影響。

一人坐在桌子的拐角處，一人就這麽站在身側。

這場景很難不讓人覺得像是一幅畫。

葉依像是終于回過神來，回：“對，她們先回去了。”

沈澈問：“這麽晚了，你是要回學校還是哪兒，我送你回去吧。”

葉依笑道：“謝謝，我開了車，一會兒自己回學校就行，原本她喝多了我還不太放心，你來了那就交給你了。”

剛走兩步又想起什麽，轉身說道：“她的電腦好像還在酒店裏沒拿過來，但是我也不知道是哪個酒店，一會兒她再醒點兒酒你可以問問。”

林兮早上把人送到，顧晚喬也是個能熱鬧的，一會兒自己在角落裏拍，一會兒又參與到人家裏頭，一會兒過去當老師，一會兒又在學生堆裏起哄，反正是玩兒的不亦樂乎。

她在那兒看了一會兒就離開，主要是正事兒還沒辦完。

得趕緊把圖修出來，星空拍攝的後期很麻煩，光調整就有三個過程，得調整對比度、去薄霧，讓星星和銀河更明顯，還得降噪、得堆棧，還要維持色彩平衡……

關鍵是截止日期快到了，所以她幹脆提前過來在酒店裏辦理了入住，晚上吃飯前還有5個小時能修。

“我先走了。”湊到林兮的另一邊，說了句，“拜拜。”

林兮慢悠悠的坐直身子，一副還在暈乎的樣子。

人離開，沈澈在她身旁坐下，輕聲細語的問：“林兮？有不舒服嗎？”

聲音搖搖晃晃的鑽進耳朵，林兮看着他輪廓分明的臉，還有一雙漆黑透亮的眼眸，湧起一股莫名的煩躁。

她沒答話，只覺得天氣太熱，手無意識的抓了兩下領口。

人們總以為喝酒能快樂，但是酒精只能放大情緒，是你想快樂，所以允許了自己快樂。

她收回原本架在桌子上的胳膊，弓着肩膀，身體前傾面向沈澈，眼神在他的眼睛和臉頰來回游移，眸底帶着笑意，說：“你皮膚這麽好，是不是因為喝酒啊。”

她傾身湊近，沈澈又聞到了那個熟悉的紅茶味。

很輕、很淡

像是一縷霧氣撫過心間，而後她又重新縮回身體。

輕飄飄的觸感如同花瓣沉入水底一般，悄無聲息，無人察覺，只有水面暈開漣漪。

他低下頭，斂了心神，語氣略帶生硬的回道：“我沒喝酒，是你喝了。”

卻沒想到林兮又冷不丁的問他，“在這裏待這麽久，家裏人不會有意見嗎？”

他聽了這話，微微側過臉來，說：“他們都很忙，沒空操心我。”沈澈看着她微醺的眼神，又問：“電腦放哪了，要不要先去拿？”

她臉上泛着紅暈，人卻很平靜，她才不會喝多，更不會允許發生任何不可控的事情。

哪怕喝吐了，意識也仍然清醒。

林兮擡起眼睛看他，語氣有點兒冷，說：“少管我。”

然後甩開沈澈原本想要扶住她的手，起身。

沈澈脫口而出，“我不管你難道……”但是與此同時的一瞬間，“咚！”的一聲在餐廳裏顯得格外突兀，大概是什麽東西砸到了地上。

沈澈忽然愣住半瞬，一下子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他的理智瞬間回籠。

林兮盯着他沉沉的的眸子，然後扶着桌子從旁邊繞開，愣是在狹窄的空間裏沒讓自己碰到他一點兒的衣角。

沈澈看着她繞過自己的背影。

也不知道這一動不動就跑的毛病是哪兒學的。

他快速的看了一圈，沒什麽東西落下的，然後大步上前。

三兩步追過去，剛想扯住人的胳膊，湊近了卻發現是一張熟面孔。

安東尼先站起來跟林兮打招呼，一手撓着腦袋，面帶羞澀，“林兮姐。”

和她見到的第一面一樣，梳着整齊的頭發，穿着洗得發白的T恤，還有略帶拘謹的手。

又看到她身後的跟着的人，不好意思的叫了聲，“沈醫生。”

他已經不在那家醫院了，沈澈自然也就不再是他的老師了，他不能再用師傅來稱呼他。

沈澈當然聽出了稱呼的差異，從那次之後他也沒再聯系過安東尼，畢竟他的搶婚也有他的參與，不知道他會不會因此進了局子，到時候戴安娜沒救出來，反倒把自己也搭了進去。

沈澈看到他同樣喝的醉醺醺的樣子，還有旁邊坐了一桌子的人，地上倒了堆酒瓶，像是辦了一場派對。

如果他再早來一會兒，大概林兮待的那桌也差不多是這個樣子。

主動站起來的還有戴安娜。

沈澈雖然心裏有疑問，但還是先問道：“怎麽跑來喝酒？”

安東尼是他的學生，他當然也知道他家裏的事，他不止一次的跟自己說過，最讨厭的就是父親酗酒，又怎麽會把自己喝成現在這個樣子。

林兮看到安東尼的臉一反常态的立馬就紅了，幾乎就是在沈澈話音落地的那一刻。

感覺胸腔裏堵了一口氣——這個男人怎麽這麽愛多管閑事。

安東尼磕磕巴巴不好意思的說：“我…我就喝了…一杯。”伸出手指比了個一，又收回手掌放在後腦勺揉着頭發，繼續說道：“戴安娜可以回加拿大上學了，所以我們就想慶祝一下。”

聽到戴安娜能回加拿大，沈澈當然發自內心的替她開心，但還是擔心他怎麽辦，問：“那你呢？”

安東尼撓撓頭，沒有思考的直接回答道：“我正在好好準備護士考試啊。”

他根本沒把和戴安娜兩國分開當成多大的問題。

林兮本來腦子裏就暈暈乎乎的，這才分出精力自己去看站在安東尼旁邊的人，穿着當地的禮服，應該時自己選了布料專門找裁縫做的，一雙眼睛看起來亮亮的。

這次的她不是那個即使努力也沒有未來，幹脆放棄的醫生；也不是那個站在臺子上被擁簇卻只能面對将來無休止犧牲命運的新娘。

她現在只是一個擁有可選擇未來的女性。

沒有任何被其他人賦予的身份和枷鎖。

一旁的戴安娜轉身拿過兩個還沒開封的酒瓶，對着直接敲開瓶蓋，看了眼安東尼又轉過來笑着說：“安東尼告訴我了，一直沒有機會謝謝你們。”把兩瓶啤酒遞過去，“聽他說在中國的文化裏酒非常重要，所以我想借用這個跟你們說一聲謝謝。”

“如果不是你們，不是安東尼，我可能就真的要去結婚生子，然後再也不能讀書，也不能做一個醫生了。”

沈澈猶豫着要不要接下，但他今天還要開車，還有林兮，明晚還要回到醫院繼續坐診。

剛要伸手接下然後拒絕，林兮就從他身側伸出了胳膊，一雙眼睛笑盈盈的。

接過戴安娜遞過來的酒瓶，說了句，“祝賀你成為一個好醫生。”

“他要開車，我替他喝了。”嗓音帶着酒後的微啞，但語氣輕快。

林兮阖上眼眸，擡起胳膊一口灌下。

她衷心的祝福眼前的這個人，雖然只有兩面之緣。

但還是祝賀她不用受困于家庭的責任，不用去承擔本不屬于她的命運；

祝賀她有機會去接受平等與自由的教育，免于被教化和不被尊重的引導；

祝賀她的腳步能踏遍人類智識的所有角落，擺脫相夫教子的束縛……

安東尼見林兮直接一口悶，着急忙慌的趕忙說道：“林兮姐…林兮姐，喝一口就好了。”

他想攔，卻不敢上手，“別喝那麽多，這啤酒度數還挺高的。”

更何況，她走過來的時候腳步就已經有點虛浮了。

沈澈原本只是在旁邊靜靜的看着，他沒想到。

但看到林兮作勢準備把一整瓶都喝進去才握住她的手把酒瓶拿下。

……

林兮出了餐廳的大門就直接往前面的草坪跑去，沈澈只聽到她捂住嘴說了句，“別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