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修）

第一章（修）

八月，海城，一年當中最熱的幾天時間。

海城一中真是好大的本事，校慶選了個這樣陰間的時候，操場上人頭攢動，排練的學生中夏裝短袖混着長袖長裙，在室外四十來度的體表溫度裏，頂着一腦門子的汗，随着舞臺上的指揮來回的跑。

熱。

真的很熱。

熱到敬業如陳溫予，都不由自主生出了幾分罷工的心思。

她本人倒是還好，身旁跟着她來的夏汐蔫了吧唧，嘴角與肩膀一齊耷拉着，嘴上抱怨着好熱好熱，喊她去空調房裏呆着又不肯。

她多催幾遍，夏汐連腦袋都往下垂。

她也不明着與你對抗，過一秒偷瞟你一眼，再過一秒又偷瞟你一眼，被抓包了就對你讨好地笑，白嫩的臉頰被高溫蒸出紅暈，鼻尖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眼珠子水洗過般的潤。

她的尾音被拖長，聽着就嬌氣：“溫予，你要趕我走嗎？”

她怎麽舍得？

陳溫予忍住嘆氣的欲望，與她講道理：“不是趕你走，你不是熱嗎？去裏面待會兒好不好？我把這點修完了就去找你，我保證。”

說到最後，已經用上了誘哄的語氣。

“我不熱的。”夏汐搖頭，強撐起精神。

“別鬧。”陳溫予說她。

她想說教幾句，看着這人昂着頭，眼巴巴凝望自己的樣子又狠不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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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平日裏陳溫予或許就随她去了，夏汐貪涼，前段時間陳溫予出差——對，這裏是陳溫予的母校，她已經畢業好些年了。

陳溫予出差期間，夏汐與她打保持着每日的視頻通話。

陳溫予是去出差不是去玩，幾點結束全憑工作量做主，忙起來了一兩點都是早的，陳溫予擔心影響夏汐作息，一度想要取消。

試圖着與夏汐商量這件事時，夏汐眼睛猛地瞪大，她嗫嚅着，有在反思，想問陳溫予是不是打擾到她了，時間确實是晚，也許她根本就不該在親親女朋友累了一天之後，還跑來占用她的休息時間。

她就是太想她了。

想到恨不得将人拴在褲腰帶上，走哪都帶着，陳溫予離開了半個月，夏汐總覺得這半個月尤其漫長，漫長到好像過了好幾年。

夏汐這樣想，陳溫予又何嘗不是。

兩人從學生時代走到現在，十幾年來架都很少吵。陳溫予早就習慣了一回頭，就能看見她的夏汐對着她笑。

這個人貫穿了陳溫予從青澀走向成熟的所有歲月，讓陳溫予每每陷入回憶，腦子裏最先浮現出的，絕對是夏汐的臉。

“你什麽時候回來啊？”夏汐縮在被子裏，軟着嗓子與她說話。

她瞧着真的很乖，只是偶爾陳溫予沒看見的瞬間，她近乎貪婪地盯着她看，眼底是濃烈到令旁人生畏的情感與占有欲。

她掩飾得再好，舉手投足間都會帶出來一點。

在一起了這麽久，陳溫予對她比對自己都了解。

她知道這是夏汐又沒安全感了的體現，每每離得遠了就會這樣，害怕自己突然離開，害怕自己回過味來，明白她其實并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無害。

她無害不無害，陳溫予會不知道？

某些時候自己多兇心裏都沒點數的嗎？對視時确實很收斂，陳溫予一旦背過身去，身後的目光熾熱到像是要灼燒她的後背。

偶爾眼神來不及轉換——夏汐真的知道那時自己是什麽模樣嗎？

表面是乖順的狗狗，實際是僞裝沒做好的孤狼。

搖尾巴的技能從生疏轉為熟練，她親手為自己戴上枷鎖，又想利用表面的安分，哄着主人取下她臉上的止咬器。

這些話都沒必要說，夏汐想要安全感，陳溫予會給。

“你需要足夠的睡眠。”陳溫予平鋪直敘。

夏汐往被子裏又縮了一點，只露出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狗狗眼無辜地垂下，唯獨這個理由夏汐不接受，此刻正無聲地表示抗議。

她們可以什麽也不聊啊，只要能看見溫予就好。

“我手頭的項目已經做完了。”夏汐據理力争，那句“我不用睡太長時間”，在出口前很有求生欲地潤色成了：“我能确保自己每天都能睡夠。”

“你覺得我會相信？”

“可是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鏡頭抖動，入鏡的範圍又多了一點。

夏汐躺着的床上亂成一團，她像是易感期內的alpha，控制不住自己的築巢本能，鏡頭之外全是屬于陳溫予的物品。

陳溫予的氣息令她感到安心。

想要遮掩的秘密被陳溫予發現，夏汐慌亂地伸手遮擋鏡頭。

她的手剛擡起，透過被掀起的被角縫隙，陳溫予眼尖地在夏汐懷裏看見了更多。

是不小心？

一個玩真人CS手穩到被人懷疑是不是狙擊手退伍的家夥，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

陳溫予努力說服自己相信：“別遮了，沒必要，我都看見了。”

“溫予……”

“沒關系的。”陳溫予拿她當小孩子哄：“睡醒了記得把衣服放回衣櫃，想我了是不是？”

“……嗯。”被發現後，夏汐愈發肆無忌憚，她一把摟過屬于陳溫予的枕頭，貼在臉上輕輕蹭動，她咕哝着說出後半句：“我好想你。”

“你乖一點，我很快就回來，好不好？”

明擺着的不情不願。

太可憐了，又可憐又委屈。

對着她強顏歡笑，不滿全憋在心裏，小聲回複她：“好哦，我會很乖的。”

“……”陳溫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妥協：“十一點半，這是我的最後底線。這個點之前等我視頻，過了這個點，自己去休息，可不可以？”

夏汐的眼底驀地迸發出極其耀眼的光，她笑得實在滿足，就好像哪怕是陳溫予只願意在百忙之中，抽出一點時間敷衍她，她都會很高興：“好呀好呀！溫予親親！”

“親親。”陳溫予沒忍住笑，她的眉眼彎成了月牙，将手伸向攝像頭。

夏汐秒懂，配合地将頭頂湊過去。

兩個人隔着遙遠的空間距離，完成了這次雲摸頭。

陳溫予安撫好人，與她互相道了晚安。

原以為這件事這樣就算是過去了，結果第二天她看見了什麽？

一只臉蛋紅撲撲，說話有鼻音的笨蛋狗狗。

陳溫予簡直要被她氣笑了。

夏汐這位病人一直在向她道歉，噤若寒蟬，這時候倒是怕她生氣了。

開着空調啃冰棍，一啃十幾根的時候在想什麽？洗完頭發不吹幹，滿屋子溜達的時候在想什麽？

是故意的？

還是說真以為自己是鐵人？

無論答案是哪個，都不能平息陳溫予的怒火。

陳溫予不想念叨一位病人，她也生過病，知道無論多堅強的人，在身體不舒服時，心理上都會更脆弱。

尤其是在親近之人面前。

緩緩吸氣，慢慢呼氣。

陳溫予完成了幾次深呼吸，勉強覺得自己緩過來一點了。

感冒中的夏汐尤其粘人，反應較平時要慢上幾分，做什麽都是慢騰騰的。

她被陳溫予哄着去小藥箱裏翻出了感冒藥，泡好之後她捧着杯子，還是接受不了沖劑的奇怪味道，小小地抿上一口，立馬将杯子挪遠，轉過頭來用眼神向着陳溫予告狀。

說實話，蠻可愛的。

她真的很懂該怎麽讓陳溫予心軟，在與夏汐的短暫相處中，陳溫予漸漸放松了緊繃了一天的神經。

今晚兩人連着麥睡覺，睡着之前，陳溫予迷迷糊糊地想着：怎樣都好，這差她是一天也出不下去了，明兒個看看能不能再推推進度。

早點結束手頭的工作，回家去吧。

家裏的那位都快造翻天了。

現在她回來了，夏汐的感冒也差不多剛剛好。

項目部的全體人員陪着她沒日沒夜地加了那麽久的班，陳溫予不是周扒皮，做主給她們批了幾天的假。

就是這麽巧，母校校慶的邀請撞上了陳溫予的假期。

橫豎兩人都沒事，陳溫予總覺得都窩在家裏會很危險，想了想，決定帶着被憋瘋了的夏汐出來散散心。

這次的百年校慶學校方面很重視，花重金不知道是租是借還是買，總之搞回來了幾套表演道具。

道具拆開就是微瑕狀态，一群老師學生犯了難，陳溫予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

她的手足夠巧，且參與設計過類似産品。有經驗，有能力，有時間，當初中班主任求到了陳溫予跟前，陳溫予沒多猶豫便答應了。

修複難度對于陳溫予而言并不大，甚至還不如哄夏汐的萬分之一。

剛結束了分離，類似于部分人會報複性消費，夏汐簡直是在報複性黏人。

離開她視線一分鐘都不行。

她們這邊在聊，另一側，有人觀察她們很久了。

來的校友越來越多，不少還帶了家屬。

這位女生跟着姐姐過來，姐姐遇見了多年未見的同班同學，人在校園，女生也早就成年，她的姐姐放心得很，聊嗨後将她忘在了一邊。

女生社牛屬性點滿，不多時就打入了另一小團體中，與她們一拍即合，相談甚歡，就差沒當場種棵桃子樹，再跪在桃樹前拜把子了。

“那兩個大姐姐好漂亮啊。”女生感嘆。

正與她說話中的那位往兩人身上投去一眼，挑了挑眉，一側的眉頭高高挑起，難以置信：“那邊那個是……陳溫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