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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倒也不是地震——她的那位同桌又把頭給撞了。

陳溫予望向聲源處。

夏汐一手揉着額頭,眼裏包着一圈淚花,五官疼到幾近扭曲,另一手扶在往前傾倒的桌子邊緣,朝內給出一個力,将其固定回原位。

“對不起啊。”夏汐朝被她吸引過目光的陳溫予道歉,眼底水光熠熠,嘴扁着,瞧着真是又可憐又委屈。“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還好。”陳溫予抿一抿唇,有點在意:“你……你沒事吧。”

那時候的兩人完全不熟,說是朋友都勉強。

夏汐“沒”字說了一半,不知為何半道改了口:“嗚嗚好疼啊溫予。”

她把腦袋稍稍往陳溫予這邊湊,陳溫予條件反射朝後一縮,下一刻反應過來,後退的動作硬生生停住。

陳溫予不自在:“抱歉。”

溫予這個稱呼是,被人靠近也是,這些都是目前階段的陳溫予所不能适應的。

想當初第一次從夏汐嘴裏聽到“溫予”兩字時,陳溫予直直楞了好幾秒。

那會兒剛剛開學,老師讓大夥按照男女自行排成兩隊,之後再根據隊伍情況,蛇形排布座位。

陳溫予坐在哪裏都無所謂,随意找了個位置站着,不知是否是巧合,她身後站着的就是夏汐——還真不是。

為了能與陳溫予成為同桌,夏汐連續點了兩遍人頭。

第一遍時兩人正巧錯開,夏汐臉上挂着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拉着游離在隊伍外不知所措的女同學,“好心”地将她塞在了陳溫予的隊伍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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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動聲色地往陳溫予那邊看了一眼,陳溫予低着頭,估摸着是沒發現。

自我介紹環節的順序是按照座位作為參考,夏汐結束後就是陳溫予。

陳溫予沒什麽好說的,準備介紹完姓甚名誰後,套一句:“希望未來時間相處愉快”就溜之大吉。

臺下,夏汐雙手交疊,小學生坐姿,聽得認真。

陳溫予:“大家好,我叫陳溫予。”

之後如想象中般地語塞了。

夏汐的眼神太亮了,又亮又期待,乖乖巧巧,你站在這樣的她面前,總有種應付了事,這個人會當場哭出來的錯覺。

會哭嗎?

把別人弄哭也太過分了吧。

陳溫予一邊在心裏吐槽自己臉可真大,腦補也是病真的不去看看嗎?一邊:“來自海城一中初中部,很高興站在這裏,能夠認識大家,希望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們都能相處愉快。”

夏汐第一個帶頭鼓掌,掌聲噼裏啪啦,就差沒直接給她叫好了。

這人對“同桌”這個身份真有夠捧場的。

陳溫予對着人群一鞠躬,快步朝下走,全身的血液都在朝臉頰、耳垂湧。

傻透了,陳溫予想。

明明和初中時候一樣就好的。

“同桌來自海城一中嗎?”

夏汐主動找她搭話,笑的時候眼睛彎成了兩輪月,虎牙尖尖,靠近陳溫予的那側臉頰處淺淺卧着一個梨渦:“你們那邊是不是有海呀?”

陳溫予還在自我厭棄中,沒搭話。

“真好啊,我還沒有見過海呢。”夏汐耷拉下腦袋,好在這次她很快哄好了自己。

這其實是個相當常見的問題,每個聽說陳溫予來自海城的人都會聊,之後伴随着的應該是“好羨慕你們沿海哦”,或是“你能和我講講嗎?”

真的想看海的話,安城距離海城那麽近,明明直接去看就好了啊。

陳溫予心道:這次我絕不上你的當。

夏汐:“嘛,不過沒關系。”

夏汐:“雖然我沒看過海,不過我看過漲大水,應該差不多吧。”

陳溫予:“???”

差很多好嗎?

“安城還漲過大水嗎?”陳溫予第一次主動提出問題。

她的祖父家就是這邊的人,老人家仙逝前與陳溫予爸媽來往還算密切,陳溫予從未在幾位長輩口中聽見過這事。

“漲過哦,不過那是很多年以前了。”

開學第一天,班主任對大夥兒比較放任。

班裏的氣氛已經被炒起來了,講臺上在講,講臺下也很嗨。

夏汐稍微往陳溫予那邊靠了一點,等着聽解釋的陳溫予沒有在意。

真不錯。

夏汐笑容又擴大了一點:“我們那邊嘛,雖然不沿海,不過鄰着水庫。早些年在鄉下的話,水稻田還是蠻多的,要是連着下那麽個把星期的雨,水庫裏的水就要往外淹。”

“嚴重嗎?”陳溫予問。

“不嚴重啊,一般也就水渠邊上淹個個把水稻田,多一點出來的話會漫過小路,要是七八歲的小孩子踩在水泥路上,大概淹到小腿。”夏汐繞開每回被逮到就是一頓好打的事實:“水漫上來的時候田裏沒有水稻,四處連成一片,就和海似的。那時候不懂事,可喜歡在這個時候出去玩了!”

陳溫予滿臉的一言難盡:“可是很危險啊。”

“很危險哦。”夏汐為自己挽尊:“所以再長大一點,我就是那個負責逮人回去的。”

“啊,童年。”夏汐帶一點懷念:“一起看漲大水是沒戲了,現在各種技術發展得越來越好,前幾年水渠整體經歷了一次大翻修,再往後就沒有見過了。”

不,就算沒修好,也不可能一起去看的。

陳溫予實名拒絕。

夏汐噗呲笑出聲:“不考慮其他問題的話,很漂亮的。水退後還能在田裏抓到手那麽長的魚呢。”

兩人斷斷續續又聊了一會,快到放學的時間點了,夏汐發出邀請:“溫予,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飯嗎?”

“啊?”

陳溫予呆呆看着她。

明明才第一天見面,她怎麽叫的這麽親密?

以前在海城,那裏的同學也很友好,整體而言是相當正常的學習環境,可在班級內連續呆了三年,連名帶姓喊她“陳溫予”都是正常的。

關系好點的語氣會更輕快,關系一般的喊人則客客氣氣,“溫予”?說實話,親近過了頭,有點怪異。

“溫予……這麽喊不行嗎?”夏汐的聲音越來越輕,大眼睛撲閃撲閃,有點不安。

陳溫予回神,遲疑:“有點點奇怪。”

“對不起哦,同桌你不要介意。”夏汐垂眸,她壓下失落,強打起精神解釋說:“我們那邊都是這麽喊的,三個字名字就只喊後面的名,叫全稱這種事情是只有在小學叽時代,和人鬧絕交才會出現。”

“就比方說假如我叫夏汐汐,平時叫我汐汐,要是她再也不要和我玩了,就叫我夏汐汐。”

夏汐擡眼偷看陳溫予,被她發現後索性整張臉正對她,揚起一個大大的笑:“我不讨厭同桌哦,或者說,在這個班級裏,我最喜歡你啦!”

“……”

陳溫予好不容易涼快點的臉,現在估計又要能煎雞蛋了。

“我不想叫你全名,叫同桌可不可以呀?”夏汐對她甜甜地笑:“你要摸一下我的鼻子嗎?沒有變長,我可不是在騙同桌你哦。”

“……”這不是已經在叫了嗎?

陳溫予轉回頭,用整理桌面掩飾自己的不自在:“随便你。”

随便等同于可以。

自此,夏汐總愛拖長尾音,用那不知道算不算撒嬌的語氣喊她“同桌~”

喊她“溫予”是那天以後的第一次。

果然,哪怕又過了兩個星期,這個稱呼陳溫予還是不習慣。

不過明目張膽做出躲避動作總是不對的,尤其是陳溫予能看出,夏汐并不打算往自己這邊傾靠多少,就連侵入自己的安全領域都算不上。

陳溫予在夏汐露出受傷表情前光速道歉,試圖攔截夏汐所有哼哼唧唧的可能。

“沒關系哦,同桌是被吓到了嘛。”夏汐沒有借題發揮,這回她也不湊腦袋了,問說:“同桌你幫我看看,是不是紅了。”

反倒是陳溫予扭捏地往前湊了一點,夏汐皮膚白,襯得額頭的紅愈發明顯,陳溫予看着那傷處,有種自己腦殼也在跟着疼的錯覺:“是紅了。”

怎麽會敲得這麽厲害?

陳溫予最怕疼不過了,感同身受值直接拉滿:“很疼嗎?”

夏汐被她專注的目光看得有點臉熱,難得說了句實在話:“其實也還好。”

人鬼話說得多了,難得真情實感一次,人家還以為你在逞強。

陳溫予從從書包裏掏巴掏巴,翻了半天只找到一瓶紅藥水。

她舉起紅藥水,看向夏汐,夏汐将頭搖成了撥浪鼓。

“不了不了,只是打瞌睡敲到了一下而已。”夏汐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堅強。

陳溫予想勸她不要諱疾忌醫,想了想她如花似玉的一張小臉,頂着一塊紅藥水……

陳溫予默默将紅藥水塞回了桌洞裏。

“下次小心一點。”陳溫予說道。

夏汐有點怕她摁着自己上藥,哪怕知道這不是陳溫予的性格。乖乖巧巧回她:“好哦。”

“我剛剛太困了嘛。”夏汐翻開單詞本,信誓旦旦:“不過我現在精神了,肯定不會了。”

陳溫予不置可否。

根據她多年學生的經驗來看,上課打瞌睡從來就沒有敲桌面吓醒,之後就一定會精神這一說法。

瞌睡只有打,以及打了還想打。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沉迷英語課本的陳溫予聽見“咚”的一聲。

這次的聲音沒有上一次的響,應該是夏汐腦殼砸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被自己砸醒的夏汐搖搖腦袋,兩手各攥着單詞本的一側,努力讓自己的視線聚焦。

此番嘗試無果,不多時,又是“咚”的一聲,夏汐腦殼砸在了單詞本上。

次數多了,陳溫予有種微妙的不忍。

多漂亮的孩子啊,別給砸傻了。

正好這幾日秋老虎作祟,班裏的空調總是開得很足,中午尚可,早晚對于陳溫予而言略微有些冷了,她就往教室拿了件外套,想着冷的時候穿。

陳溫予将外套疊巴疊巴,拉鏈朝裏,疊成适合當枕頭的模樣,準備塞到夏汐腦袋底下。

她手剛伸過去,夏汐腦袋“唰”得一下落了下來。

陳溫予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夏汐睜開眼,睡眼惺忪,迷迷糊糊間抱住陳溫予的胳膊,同時用自己的臉在陳溫予手臂上蹭了蹭。

“桌桌~”

“對不起桌桌,我太困了。”

夏汐哼哼唧唧,往陳溫予手肘裏拱,臉軟乎乎的,對她笑時很甜。

她一面做着自我檢讨,同時嘴裏亂七八糟為自己求情:“我太壞了,早讀想睡覺。桌桌,困~,紅藥水,不塗。”

只是想做件好人好事反被碰瓷的陳溫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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