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聖誕
聖誕
卉滿提着行李箱, 抱着孩子聯系好房産中介,當天下午就在老城區租了間小套一,拎包入住。
中介大姐見她孤兒寡母的很可憐, 不禁問:“孩子爸爸工作這麽忙嗎?”
“沒有爸爸,死了。”卉滿幹脆道。
利落租下房子後,她一個人照顧孩子,呆在出租屋裏休産假。
幾天後, 卉滿接到了謝桉的電話。
她很果斷地挂斷了。
然後他在手機上給她發送消息,只字沒提她搬出謝宅的事,都是關于她休産假期間賬戶的問題,現在他是公司副總,有權限安排賬戶調動。
女兒睡着了,可能還有好幾個小時才能醒來,卉滿披上大衣出了門。
她走在風雪天,輕的像片雪花。
步行到達了約定的餐廳,謝桉等在外面,雪花落在這個漂亮男人身上, 他看到她遠遠撲撲地走來。
他同她打招呼,為她開門。
“你冷嗎?”
卉滿搖搖頭, 餐廳裏面很暖和, 她都感覺要冒汗了。
她解開幾個扣子,大衣脫下來, 謝桉自然地接過,連帶自己的斑鸠灰外套一并交給侍者。
燈光柔暖, 他一雙桃花眼成了佩吉銅眸, 不聲不顯地端着下巴,這是他在卉滿産後第一次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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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菜時, 卉滿有點犯難,說自己不能吃牛肉。
“你盤子裏的是豬排。”他知道她在哺乳期。
“哦。”
她小口咀嚼着肉,吃完一塊覺得可以問了。
“我賬戶的事......”
“你賬戶,因為你之前在休産假,所以過去一個月已經移交給別人了,畢竟你還有兩個月要休,工作進程不能耽擱。”
“那我回去做什麽?”
“再給你安排新的,應該……應該會有的。”
卉滿握着刀叉的手緊了緊。
談話間,關于謝觀的事,他真的一句都沒提,一直到了飯後。
謝桉主動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這裏離我家很近,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那我跟你一起。”
卉滿張了張嘴,終究沒發出聲音,謝桉現在在集團手握實權,又因為賬戶的關系,她好像不太能拒絕他了。
當晚是平安夜,走過老城區的商業街,整條街都變成聖誕節的紅綠配色,一個個透明的櫥窗看進去,很多禮物已琳琅擺滿了。
卉滿腳步頓了頓,磕着腳底的雪花,聽到了清脆悠揚的一節節音樂,正從華麗的音樂盒裏扭扭轉出來,她循聲望去,玻璃窗內的禮品盒子上坐着位金發如瀑的小公主,公主腳下有一條西方童話中的紅色惡龍。
謝桉注意到她的頭發又長了,他只要身後就能在大雪紛飛中摸到梢。
他問道:“你喜歡這種紅龍?”
卉滿隔着玻璃窗點了點:“我更喜歡另一種的,沒有翅膀的東方龍,不過那種龍我不太懂。”
“懂什麽?”
“怎麽飛起來的。”她凝視着音樂盒,眼神像在解構,“西方龍的設定是有翅膀的,但是東方龍沒有翅膀,要飛起來就需要一定的技巧,然後它才能飛起來。”
謝桉對于她能想這種稀奇古怪的問題不奇怪,挑眉問道:“那它是需要什麽技巧才能飛起來呢?”
“東方龍的出現多數是在陰雨天,從化學的角度分析,比如說會發生一些化學反應,電解生成的氣體讓龍飛了起來……反正我是這麽想的,當然也有別的可能。”
“你這麽說的話,确實有理有據了一些。”他思索着,笑了。
“要聖誕節了,我送你這個做聖誕禮物吧。”
卉滿往後退了一步,離他更遠一點。
謝桉緩聲道:“你喜歡這個不是嗎?朋友之間送禮物很正常的。”
“你不t是我朋友。”
他一愣:“怎麽不是?”
她不說話了。
氣氛在冷風中僵着,卉滿想到了賬戶的事,抿抿唇:“這個禮物不能送,這是聖誕禮物。”
“聖誕禮物怎麽了?”
“我沒收到過聖誕禮物,因為聖誕禮物是聖誕老人送的。”
他有點無奈:“聖誕老人根本不存在,你怎麽能收到禮物呢?”
他知道她長在福利院裏,工作人員沒精力去呵護孩子們的童話想象,在每只小朋友襪子裏塞禮物這種費時費力的工作想來是不會做的,而且孩子那麽多還會有被發現的風險。
卉滿皺起眉:“才不是,聖誕老人會送禮物的,我班裏很乖的同學就會有。”
“那你怎麽沒有?”
“因為他們說我不乖才沒有的,他們就有。”
“根本就沒有聖誕老人,所以他們的禮物也不是聖誕老人送的。”
卉滿當即捂住耳朵,氣沖沖向前走,不管不顧,這對她來說簡直是驚天噩耗。
謝桉去追她,她不願意相信,說他是騙人。
“好好好,是我騙人。”他為了跟她緩和下,主動說道:“我也沒收到過聖誕老人的禮物。”
卉滿停下腳步,匪夷所思道:“你也不乖嗎?”
“……可能是我們家比較傳統,不過聖誕節的緣故。”
她一聽他提起那個家族,臉色很白,悶聲繼續往前走。
謝桉跟她并行,七拐八拐,這個小區非常老舊,租金應該相對便宜,他猜測她手裏應該沒有多少錢了。
到了小區樓下,卉滿自顧自上樓,等到了家門口,她才發現謝桉還跟在後面。
“你要去我家嗎?”她擰開門,是驚訝的疑問句。
謝桉順勢點點頭:“謝謝邀請。”
說着低頭換鞋。
卉滿癟着嘴巴,只能裝作友好地迎接客人進門。
謝桉環視了下房間,不大,一居室,東西堆的有點亂。
卉滿脫下大衣,他接過來把她的衣服挂好,然後把自己的也挂在衣架上,挨着她的。
“你喝水嗎?”謝桉環視後,對房間結構已然清晰了,穿着拖鞋去倒水。
“喝一點吧。”她從外面回來,想暖暖身子。
他動作熟絡的像是在他自己家裏,卉滿來到卧室看女兒,看了一會,換上哺乳的衣服,想起謝桉還在客廳裏,她出門看他,謝桉把水遞過來。
她咕嘟咕嘟喝了兩口,暖融融的很解渴。
謝桉正要說點什麽,黑夜裏響起了光芒萬丈的煙花秀,房子隔音差,女兒被吵醒了,大聲哭起來。
卉滿跑進卧室去,她穿着很便宜寬松的衣服,被包圍在跟過去幾個月沒有一點聯系的大堆東西裏,抱着女兒安撫,聖誕夜的的煙花在她身後的玻璃窗外璨璨綻放。
謝桉站在門前,在高密度奶腥氣占滿的房間裏,卉滿掀開衣服喂奶,他大腦一片銀光,趕緊背過身去,嬰兒哭聲漸漸消失,再度轉過身時,他的眸光試圖壓下,眼尾發紅,最大限度地裝作不刻意。
白色衣服與卉滿的身體沒有界限,奶與粉……他的眼中漣漪不平。
暖光充盈琥珀色的房間,卉滿自然地哺育着孩子,面孔魯鈍柔和,散發着純淨體的光芒,出于對謝桉的戒備心理,今晚她沒怎麽吃餐桌上的東西,抽出來的一只手裏捏着滿滿一把小餅幹,自己邊吃邊喂奶。
謝桉掃過她的卧室,桌上的礦泉水瓶裏有三支紗粉色調的花,豆沙一樣朦胧,空氣中是奶味與溫馨,他推測孩子一定很喜歡在這樣的房間長大。
喂完奶之後,卉滿去廚房裏找了點別的東西吃,謝桉疊腿坐在了樸素的單色沙發上,這個格格不入的上等男人,看樣子是想再待一會。
對于他的突然造訪,卉滿并沒有開口讓他坐,她從他一進門就不怎麽樂意,但現在自己經濟狀況不容樂觀,謝桉是公司高管,于是她妥協了,并沒有快點送客。
“賬戶我會給你盡快安排的。”他像是感知到了她的不快。
“你知道的,我熱愛工作。”
“我知道。”他想到很顯而易見的問題,“那你上班後,孩子怎麽照顧?”
卉滿沉默,不知道怎麽回答,過了會才說。
“我想請月嫂。”
不過月嫂都很貴,她卡裏的錢不算特別多,一個小孩的花銷比想象中要大的多,而且之前夏天還發生過巨額虧損,後來因為摔下樓梯早産養傷暫停了一段時間交易,利潤還沒來得及分紅。
去年剛入職時倒是攢了一些,但作為新人分紅拿的稀少,眼下這種情況再雇月嫂也只能吃那時候的老底了,生活過的很是捉襟見肘。
卉滿有點郁悶,回到卧室裏繼續哄女兒,女兒睡醒了格外好動,眨着大眼睛一直在看,她抱着孩子在房間裏走來走去,逗她,然後在沙發上坐下來,女兒被她細心攬在懷裏。
一直以來她猶如異常之物,一朵奇豔瑰麗的異色之花,可眼下如此安寧,安寧到讓謝桉感到不詳。
父母空難出事時,他才剛出生不久,他也不知道母親有沒有這樣慈祥地懷抱過他,愛不愛他,有多愛他。
時空像是被釘死一樣。
他從生下來被寄予厚望,每一年都很忙,沒有父母的感情羁絆,而關于孿生弟弟,他跟謝束則是兩個極端,沒有半分相似點。
謝桉有些不适。
卉滿偏偏在這時候神乎其神道:“我突然發現,我們加起來沒有一個雙親在世麽?”
他與她四目相對,不知該說什麽好,怎麽她說話還是那樣一點都不顧忌呢。
這個話題不太喜慶,于是他撇開不答,湊近了幾分,看孩子的小臉,嘴上輕哄着:“讓我看看我堂妹。”
卉滿義正言辭道:“她不是你的堂妹,她是我的孩子,跟你們家一點關聯都沒有。”
“血緣是無法分割的。”
“當然可以,不然我母親為什麽遺棄我?”
謝桉想說你是特殊情況,但轉念懂了,她在這樣虛弱的時候,極力撇清跟謝家的聯系,或許是為了自保。
她眼神堅定,什麽主旨都沒說,卻又在話裏話外處處都在說,環繞着指向那一點,這個孩子不會有半點繼承權。
她做了母親後變得仁慈了,會柔軟姿态,暗示懇求他網開一面,他萬分驚詫,她這樣固執性格的人居然變化可以這樣大。
他從外套口袋裏拿出備好的禮物,盒子裏裝着珍珠項鏈,本來應該吃飯時就送出的,但她那時情緒不高,對他警戒。
卉滿不收,推搡中,珠子線斷了,撒了一地。
謝觀眼見許多珠子從他張開的手縫裏滾出。
“你不會後悔麽,失去了這樣的機會。”他指的是留在叔叔身邊。
“什麽機會?”
她不覺得那是機會,她只在乎她想要的,這令謝桉有一種苦心孤詣卻白費東流的感覺,她甚至從來沒把他當過對手,不管是比賽中,工作中,還是他最切身關心的財産繼承。
現在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叔叔被家族除名後,他便是謝家直系的繼承人,擁有家族的財産繼承權,謝晏集團的高層管理權,可他突然覺得內心無比空虛,沒有那種欲望得逞後的滿足感。
“你總是輕而易舉就擁有一切。”他看向孩子,“現在你也有家了。”又是領先他一步。
卉滿以為他是在揶揄,不悅道:“怎麽可能,我又不是你,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不是的。”
處在他這樣的位置,想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總是很難。
他蹲下身想看看自己的堂妹,這個跟他血緣連接的小孩,看着她的眉眼,猶豫道:“長的一點不像你。”
三個保姆之前就提過這點,卉滿也很生氣為什麽孩子長得像謝觀。
女兒遺傳了謝觀的俊美基因,她卻全然不滿意。
謝桉露出苦笑,想到了最壞的情形,對她祝福道:“沒事,說不定她性格像你呢。”
卉滿這下心滿意足地點頭:“是啊,像我最好了。”
像你就完了。他看着孩子圓圓的臉蛋默哀,欠身離開。
謝桉走後,卉滿踩在地上,把珠子撿起來,撫摸着,珍珠外殼仿佛比嬰兒的皮膚都要滑嫩,外面的煙火還在盛放,她抱着女兒,不知不覺睡着了。
這是基督歷一年的最後一天,什麽事情都已經沉沒,什麽事情都将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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