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同去書肆

第026章 同去書肆

書肆門口, 顧雲缃傾身,看着好不容易見到的人,笑問道:“寒争對吧?”

而臺階下, 寒争站在秋望舒旁邊,笑得十分伶俐乖巧:“雲缃姨,打擾您了。”

聽了這客套話, 顧雲缃将人迎進門來,笑着說道:“不打擾,人多些才熱鬧。”

說完,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 瞥了一眼略顯不自在的秋望舒, 揶揄道:“對了,栗糕好吃麽?”

聽了這一句,秋望舒連頭都要偏到肩膀後了, 可寒争卻滿臉從容地回道:“很香,多謝雲缃姨。”

聞言, 顧雲缃笑得更開心了。吃了啊,那看來這口是心非的臭小孩還是親自去找人了啊。

于是,在暗地裏地取笑了秋望舒一番後,顧雲缃抱起手臂來,說道:“行吧,那既然吃了我的栗糕,要不要跟阿望一起來給我幫幫忙啊?”

“那自然是應該的。”

寒争應下了, 那顧雲缃也就不再跟兩人多客氣了, 她俯身端出一個紙包來對兩人道:“那你們幫我把這些送到崇明街陳家去吧。”

将紙包一股腦放到秋望舒懷裏, 顧雲缃轉頭對寒争笑道:“阿望認得路,就叫阿望帶着你一起去吧。 ”

笑着點了點頭, 寒争伸手就要接過那包書冊,不過還是被秋望舒默默攔下,自己抱進懷裏了。

即使被默默擋開了,可這也已經是這一個月來,她見過阿望同人相處時最自然的樣子了。顧雲缃在心裏啧啧了兩聲,心裏不由得對寒争更加好奇了。

“寒争,你與阿望是不是同歲啊?”

“嗯,是同歲。”

“那還真是難得……”

見顧雲缃已然被寒争勾起了興趣,秋望舒抱着書,在心中暗道一句“果然啊”。

還沒來之前,秋望舒就知道顧雲缃一定也吃寒争這一套。寒争站在那兒,就活脫脫一副謙遜無害的樣子,再加上這會兒又笑得十足溫柔乖巧,那顧雲缃不就更是喜歡了麽。

腳下不停地碾着地上的石紋,直到那石紋都快被秋望舒磨平了,她才不情不願地承認道,寒争确實是有這個能耐,不管怎麽樣,就是叫人對她讨厭不起來。

“好了,看我這絮叨的。”

終于,顧雲缃想起了還等着送出的書冊,還有默默旁聽的秋望舒,于是她拍了拍掌,結束了對話。

看向眼巴巴等着自己發話的秋望舒,顧雲缃笑着對寒争交代道:“快跟阿望先去吧,送完書,剛好直接去吃午飯去!”

……

兩刻後,秋望舒帶着寒争順利地來到了陳家門前。

朝裏通報完,兩人默默站在石獸旁等着管家出來回話。陳家管家上了些年紀,說話做事自然也就慢了些,所以不知不覺中,兩人已經等了有小半刻了。

兩人就這樣百無聊賴地站着,站到了連陳家院門口的飛蚊都不能袖手旁觀的地步。

感覺到認準自己,已經在自己耳邊“嗡嗡”了兩圈的飛蚊,秋望舒面無表情地伸出手,“啪”的一下,拿多餘的紙狠狠拍昏了飛蚊。

幹淨利落地将紙疊了好幾折後,秋望舒卻聽見了身旁傳來的一聲輕笑。

沒好氣地轉過頭去,想起寒争那句“因為覺得你有趣,所以想與你一起”,秋望舒不禁在心中奇怪道……她笑什麽,自己打飛蚊也有趣麽?

正涼飕飕地看着寒争呢,卻見寒争笑着低下頭去,手指翻動幾下,便從腰間解下了一只素色香囊來。

那香囊上繡着青竹葉,纖長挺秀,竹葉下頭還小小地繡上了“寒争”二字,一看就是自幼時起便貼身佩戴着的繡物。

可還沒等秋望舒再細看,下一瞬,那香囊便被寒争推到了自己面前。

“我一直帶着這個。”

将香囊推到她半握起的手掌間,寒争對愣愣看着手心的秋望舒溫聲道:“裏面放了陳皮和藿香,你帶上便不會招蟲了。”

香囊貼着着她的手心,袅袅漾出一股熟悉的淡香,那是她在寒争袖間隐隐嗅到的味道。一想到這兒,秋望舒就跟碰到了床頭燭焰一般,猛地縮回了手。

“我不要。”

避過寒争詢問的眼神,她支支吾吾道:“你,你好好帶着就行,平白給我這個做什麽。”

不同于她的慌張,寒争平靜地眨了眨眼,随後看向了手中的香囊。

阿望是……介意這香囊是舊的麽?可這只香囊明明是今年新繡的,是自己今日才特地從包袱裏取出來帶上的。

于是寒争對着渾身寫滿抗拒的人解釋道:“這只香囊,是我今……”

可話還沒說到一半呢,就聽身後合上半天的院門突然發出了一聲悶響,猝不及防地打斷了寒争的聲音。

來得好……!

以為是磨蹭半天的老管家終于出來了,秋望舒匆匆松了一口氣,縮手回過頭去。結果卻發現門口根本沒有老管家的影子,有的只是站累了,松松散散地靠到門上,弄出方才那一聲的護院。

聽見這一聲動靜時,寒争下意識和秋望舒一起看了過去,見管家并沒有出來,于是她又不以為意地轉了回來,繼續探究起旁邊這莫名不自在起來的人。

不過這下,她似乎找到了秋望舒方才那麽抗拒的原因。

面前這人似乎也意識到了,所以才特意縮起脖子來,可是這樣一來,她那耳根不就紅得更明顯了麽?

也許是意識到了寒争的視線,也許是覺得需要說點什麽來岔開話題,秋望舒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沒頭沒腦地提起:“對了,走前雲缃姨同我說……說明日不用開店。”

秋望舒突然開口時寒争就不動聲色地聽着,就算知道秋望舒是故意要岔開話題,但寒争也沒有再繼續方才的話題,她只是壓着笑意垂下眼去,回了一聲言簡意赅的:“哦”

哦什麽,自己都說到明日不用去店裏了,這人是裝作不明白還是故意戲弄自己?

仔細觀察起寒争的表情來,幾眼後,終于從寒争那無辜的眼神中挖到了愉悅興意來,于是秋望舒皺起臉來問道:“你故意的吧?”

聞言,即使憋笑憋得很辛苦,可寒争還是把戲做足了道:“我故意什麽?”

好了,這下秋望舒清楚了,寒争就是故意的。

明明應該閉嘴再不理這人的,可是一想到,距離這人離開濮州也沒幾日了,于是秋望舒撇了撇嘴,把弄着自己的手指嘟囔道:“還有幾日你就要回去了。”

“明日不開店,剛好可以出去走走。”

就算秋望舒話裏只有兩分遮遮掩掩的不舍,可這不舍還是被寒争聽出來了。過了好一會兒,寒争才出聲問道:“好啊,要去哪兒啊?”

去哪兒這一句就問到點上了,來的路上秋望舒就在心裏想過一遍了,所以這會兒也就像倒豆子一般倒了出來:“去看弄影戲也行,在鋪子裏紮紙鳶也行,去吃乳糕也……”

說了一大串還沒說完呢,卻突然感覺到寒争又用方才的目光看向了自己。懷疑她嫌自己幼稚,于是秋望舒停下來不滿道:“你那眼神是什麽意思?”

當然是覺得她有意思啊,于是寒争臉不紅心不跳道:“是羨慕你有意思的意思。”

“這算什麽有意思,從前我在聆松鎮推棗磨,鬥草,擊球,他們都輸到最後沒得輸的,只能去我娘店裏幫忙,那才有……”

說着說着,意識到自己下意識提起了秋臻,秋望舒神色一僵,驀然停住了聲音。

她不該提起聆松鎮,不該提起娘的。伏春山之事已傳開,再提起娘只會給自己惹出麻煩,尤其是不該在寒争面前提起來。

她并不曉得寒争的來歷,也不曉得寒争心中所想。但是與其說她害怕寒争也會對那劍法感興趣,不如說她更怕寒争繼續追問下去。

因為秋望舒清楚,即使寒争半句不提,可她卻清楚地探到了自己眼中的狼狽不堪。

正如秋望舒所想,自己這生硬的停頓,自然是引起了寒争的注意。

說起鬥草和擊球時這人還神采奕奕的,難得地将眉頭揚了起來,可一提到母親時一張臉卻馬上黯淡了下來,不消多問也清楚,她停住的話頭一定就是她不離開伏春城的理由。

可是秋望舒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寒争沒有再追問她停頓的理由,只是默默地挪開了視線,看向對面鋪落一地的銀杏葉,肯定道:“那是很有意思了。”

寒争說完這一句後,兩人之間便沉默了下來。

護院靠在門上百無聊賴地看着街上,院裏的管家更是聽不出有要出來的跡象。秋望舒不接話,一時間,四周就都安靜了下來,只餘周遭巷中零散的秋葉搖落聲。

見秋望舒興致低沉,略略思考後寒争偏過頭來,沒有刻意提起什麽轉移注意力的事情,她只是摩挲着自己指側的薄繭,兀自開口說起了自己:“我在家時,不能像現在這般自在。”

“能做的事,只有日複一日地練……字。”

說到練字時,她的話音微妙地頓了一頓,不過,趁着話音還沒落地,她卻又自然而然地帶過繼續道:“雞鳴時起自己練,辰時和老師練,日落前與其他人練。”

從雞鳴時練到午後,這莫非是要養出個書聖不成?

從方才的沉默中回過神來,秋望舒擡起頭來,默默看着神色自然的寒争,好一會兒後才半信半疑地開了口:“……你确定你說的是練字麽?”

見秋望舒沒有逃避自己的話題,甚至還接着問下去,寒争垂眼笑了笑,随即不假思索地道:“是啊。”

秋望舒的表情明顯不信,但寒争也不多辯解,她只是看了幾眼街對面,随即張了張口,驟然轉換話題道:“阿望,我離開濮州後,你會來找我麽?”

“不會。”秋望舒雖然答得斬釘截,可是見寒争滿臉失望,她還是忍不住解釋道:“我又不知道你家在哪兒,我去哪兒找?”

聞言,寒争面上重新露出一個笑來,她捏着手上那個秋望舒不願接過去的香囊,正色道:“那我來找你吧。”

“不管你在伏春城還是在哪兒,我都能先找到你的。”

寒争說得這般認真,秋望舒反倒不好意思了起來。眨了眨眼,秋望舒故作不在乎道:“你這麽能耐?”

“嗯,是啊。”

寒争看着秋望舒,回答中沒有一絲猶豫。

她們會再見的,就算不會,自己也一定能找到她。

還不待秋望舒再說上點什麽,門邊就又傳來一陣響動。意識到這一次,應該是老管家終于想起等在外頭的人了,兩人雙雙轉過頭去,随後便聽見了一陣沉悶的腳步聲,和門闩被抽出的聲音。

片刻後,那叫她們等候多時的管家終于從門後露出臉來,面帶歉意地看向了秋望舒,緩聲道:“哎呀,老頭我腿腳不利索,抱歉叫你久等了。”

說着,就扶着門要将秋望舒迎進來:“快請進吧。”

見老管家都伸手來了,秋望舒下意識就要邁步過去。可是想到自己還要進去結那欠了幾月的賬,于是秋望舒回過頭對寒争交代道:“你在外面等我一會兒吧。”

說着,不知是良心發現,還是有什麽情緒在方才悄悄發生了改變,秋望舒張了張口,竟還有些不好意思地補上了一句:“可能會等久一些。”

秋望舒一貫對自己沒什麽耐心,所以她現在這幅樣子倒是新鮮得很。詫異地擡了擡眼,寒争随即笑道:“就算要等一天我也等。”

“你快進去吧。”

哪會有她說的那麽久,有些赧然地轉過頭去,秋望舒跟上了管家的腳步,幾步走到了門檻邊。

楠木門在護院手邊朝外拉開,冉冉秋光也在秋望舒面前乍然鋪開。

晖光斜穿于枝葉間,一時還晃得叫她忍不住偏頭眯起了眼。

而在那晃眼的餘光中,她看見寒争就站在檐下,像之前每一次那樣安靜地望着她,可是從自己的角度看過去,門縫中漏出的秋陽就剛剛好停在了寒争面前,一寸都不能再朝前,叫寒争就這樣融進了一片蒙蒙暗光中。

這樣的場景莫名地叫她有些不安,甚至在一瞬間竟萌生了讓寒争和自己一同進去的心思。

見她還愣愣地看着自己,于是寒争往外站了一步,帶着詢問的目光朝她看過來。

不安歸不安,可眼前還有正事要忙,将那些雜緒甩出,秋望舒搖頭道::“沒事,我進去了。”

說罷,便撇過頭去跟着管家一道踏過了門檻,踏進了庭中。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門縫中,護院也随之關上了院門。關門時正好掀起了一陣過堂風,自門縫中吹袖而過,還帶出些院中摧下的銀杏葉。

黃葉飄至裙邊,但秋望舒的腳步聲卻在秋風中越送越遠,直至再聽不見時,寒争面上的表情才漸漸淡了下來。

理好橫飄于眼角的鬓發,寒争靜靜看向了對面枝葉零落的暗巷中。

說好就在這裏等着秋望舒,可是寒争卻沒有一絲征兆地擡起腳,跨過滿地秋色,走入了她看了半晌的黃葉橫斜的巷口。

自方才起,她便注意到,堆疊如漫波的銀杏葉中分明摻進了幾片格格不入的青綠竹葉,其中甚至有幾片,幾乎落到了幾步前的石階下。

若只是竹葉,那自然沒什麽稀奇。可是眼前這幾片卻明顯不同于南邊各處的青竹葉,因為那葉片上清清楚楚地用縷縷銀絲勾出了細密葉脈——那是,在常年多雨的山莊中,獨獨植于她院前的銀絮竹。

不動聲色地看了半晌,寒争拾起葉片,對着空無一人的深巷篤定開了口。

“司遙,出來吧。”

話音落下,四周卻并未有人應聲出現,直至她再蹲下身,又撿起一片竹葉時,巷中才響起了一聲微弱的動靜。

寒争聽到了不再掩蓋的腳步聲,一聲,兩聲,漸漸地,從牆後與綠蔭相接處緩緩走出了一個人影來。那是一個與寒争年紀相仿卻神情迥異的少女,她着一身能融進幽潭中的黑,眉間盡是與年歲不相符的銳勁。

走到寒争面前,她低下頭去,恭恭敬敬地道了一聲:“少莊主。”

喊完這一聲後,被叫做司遙的少女才擡起頭來,擔憂看向了寒争。她趕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方才寒争将香囊遞給秋望舒的那一幕。那自然而親昵的相處,叫司遙心中生出了莫名擔憂來。

她不由地想道,少莊主不該來這一趟的,濮州離山莊太遠,便容易叫人生出些不夠清淨的雜念來。

此刻,看着面色如常的寒争,司遙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最後才開口道:“我們已經等了您三日了。”

寒争自然聽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可寒争卻并沒有就此離開的打算,反而向她要求道:“那便再等我一日。明日一過,我便跟你們回吳州。”

聞言,司遙愣了一愣,可随後她便皺起眉頭來為難道:“少莊主,等不了了。”

像是要印證她說的話一般,話音剛落,在寒争對面,那日光所不及的暗角處,便驀然響起了一道清潤卻又隐含肅穆的聲音。

那人肅聲喚道:“寒争。”

聲音響起的剎那間,寒争的全身有如被凍雪所蓋,渾身僵直,腳步就這樣頓在了原地。

朦胧暗光處,一個身着綠衫,挺秀高挑的女子自巷深處緩緩走來。

從幽暗處一步踏出,女子擡起手指撥開浮塵,動作間,指上細戒閃過流光,彙入掌下那晦暗不明的眼中。

到這一刻,寒争才明白司遙那句“等不到了”究竟是什麽意思。

眼看她逐漸站定在自己面前,寒争捏緊了指節,深吸一口氣,一時間,她的眼中似乎湧上了許多情緒,有不情願也有不服氣。只是片刻後,那些波瀾起伏還是歸于了平靜,寒争随後低下了頭,像認罰的孩子一般,斂容沉聲喚了一句:“……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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