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掌嘴

掌嘴

秦尹觀察着眼前的男孩。

“初青?”他提醒道。

男孩雙目裏空得能裝下整個皇城,楞楞地盯着床前牆上的某點,臉上血色盡褪,不知是沒好利索,還是…

不願嗎?

不願也得願。

他們只是奴婢,談何意願之說。男孩這副樣子…看來內廷還得多下功夫。

男孩收斂了眼睑,低聲說,“嗯…是。”他不動聲色,竟連秦尹也辨不出他的心思。男孩掀開被下床,雙膝“砰”地落地,“奴婢初青…謝帝君恩典。”

秦尹只說,“好生伺候着,若得帝心,往後有你的榮華富貴。”他總感覺這孩子筋骨硬,想必自己也勸不動他,他又道,“今兒早點去內廷,嬷嬷會教你規矩。”秦尹看帝君這架勢,對這孩子的恩寵恐怕只開了頭,來日方長,規矩得立下,人得敲打。

先前秦尹拿不準帝君要如何用這孩子,把人用到何種程度也未可知。權衡利弊,秦尹只讓嬷嬷按嫔妃侍寝的規矩給這孩子走了遍流程。可現今帝君上了心,等着初青的不只有那套走馬觀花的東西了。

男孩一聽內廷,臉色又白了幾分,聲音還算穩地說,“公公…我能…自己準備嗎?”

秦尹以為自己聽岔了,“什麽?”

男孩仍垂着眼,“我能自己準備嗎…不去內廷。”

秦尹一時語塞,他定了定神。“初青,”他的聲音裏泛起寒氣,“記住你的身份,和本分。慎言。”

男孩低了低頭,“諾。”

“罷了。”秦尹想這孩子應是吓着了,口不擇言。“咱家請女官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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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也沒受寵若驚,那副平淡的模樣不起波瀾。“謝公公。”

秦尹眯了眯眼,“你有什麽想叫咱家傳給帝君的嗎?”

男孩一怔,遲疑着道,“…謝…謝帝君…”

“哦?謝什麽?”

男孩硬是一搖頭,一板一眼地說,“不知。”

秦尹有點站不穩,憋着口氣道,“帝君的賞賜。”

男孩輕“啊”一聲,也聽不出情緒,“謝帝君賞。”

秦尹掃視他一眼,男孩并沒穿戴那盒賞賜裏的物件。秦尹頭一回見宮人如此難以捉摸,也許男孩在藏書閣兩耳不聞窗外事久了,不谙世事。秦尹暗地嗟嘆,要是不開竅,只怕這孩子會昙花一現。

.

楚青跪在龍榻上,他不太确定自己現在具體是個什麽姿勢,他身體軟塌塌的,全靠後面那人擺弄。

他猛然仰頭,後腦落在那人肩上,激烈的沖撞過後有種靈魂錯位的感覺。

那人一頓,兩手的力道一下就重了。楚青的骨架要散了,他徹底脫了力,那人咬住他的脖子,開始了新一輪的征伐。

楚青始終清醒着。他的腿似乎在抽搐,可他感知得不真切,身體裏只剩那人的節奏,直穿他骨血,餘波未息。

在宮人來擡他之前,他打了個盹。他又做了夢,夢裏帝王欽點了楚青去淨身,那公公說楚青将會服侍帝王一輩子。他傷沒好帝王就要幸他,他發了高燒,帝王還要幸。日複一日,最終他淪為帝王發洩的器具。他□□和神經的風吹草動,帝王比楚青自己還熟谙。

他霍地起身,緊抓着兩側的被子,右手抓在了那人身上。楚青縮回手,挪動着腿跪好,喉嚨微痛。“對不起…帝君恕罪。”

這回楚青顯然不如像上次被攝取幹淨了一樣,他還能動彈。想來一回生二回熟,身體自己在順應那人的調教。楚青咬緊牙關,手心摁着膝蓋,以防自己一沖動做出能要他命的舉動。

身份,本分。

它們像懸崖前的警示牌。

楚青明知深淵裏等待他的是死,但他需要那警示—并非為了逃過一死,而是循循善誘他,去臣服,去打開雙腿。

那人不語。少頃,如冰層般冷硬的聲音傳來,“來人。”

他們的第二晚,楚青還沒看過那人的臉。

事已至此,他也不想看那人。

.

“秦尹,那奴婢可來過?”

秦尹端着茶盞的手一顫,發出“呲”的摩擦聲,在這死寂的明政殿如一道驚雷。他緊接着跪下了,穩住茶盞,低下頭,龍椅的威壓扼住他的後頸,“回帝君…不曾。”

落針可聞。

“呵。”

秦尹覺着自己心跳聲都能傳到帝君耳朵裏去,他狠狠地定了定神,盼着那孩子憑空現身,但又一想,帝君這樣秦尹都沒把握能勸帝君消氣,那孩子來了帝君只會把火撒在那孩子身上,要殺要剮要幸,那孩子哪個都受不住。

“傳。”

秦尹險些摔了茶。

他咽了口涎液,腦子飛似的轉,“帝君,這時辰人多眼雜,萬一—”

“人多眼雜?”帝君輕聲道,“朕的明政殿裏的人,朕還得時刻提防?”

秦尹知道帝君心意已決,再勸無益,反而會讓那孩子多受罪。他俯身道,“喏。”

時晚帶來那孩子已是一時辰後。

男孩垂首低着眼,那眉眼靜如止水,露出一點憊色,好像比除夕時瘦了圈。時晚行禮,“請公公恕罪,人在藏書閣叫奴婢好找。”

藏書閣和明政殿之間來回半個時辰,以時晚的聰慧,她能花半時辰找人?秦尹打量着男孩,男孩毫無反應,帝君身邊的大宮女找他用了半時辰也事不關己。算了,指不定那會兒人忙着。

秦尹轉過身,不再看那孩子。“來。”

那孩子默默跟上來,沒跟秦尹贅言套近乎。秦尹心裏七上八下,越來越看不透這孩子了。把人帶到禦案前,秦尹退到一旁。男孩下跪,行了規規矩矩的跪拜禮。“奴婢給帝君請安。”

秦尹暗自捏了把汗。這孩子嘴也不甜點,是怎麽入帝君的眼的啊…

.

帝王站起來。

楚青微微一縮,不敢妄動,藏在袖子下的手攥着袖子。

帝王繞過禦案,一步一步踏來。

那人扳起他的下巴,楚青仍直視着地面。

“名字。”

那人的聲音和在榻上的不同,增了分沁骨的寒。

楚青不露聲色地調整了呼吸,穩下心神。“奴婢初青。”

那人摩挲着楚青的臉頰,拇指畫着圓。他什麽都和楚青幹過了,楚青對他的撫摸已然十分熟悉,就像從沒離開過他的身體。那人突然捏住他下巴,道,“你來禦前伺候。”

楚青如墜冰窖。

藏書閣是他在這皇城中唯一的支柱,他就靠着去藏書閣偷得閑暇看幾本書熬日子。文字能證明他有所愛有所為,證明他活過了前世。那人連這個也要奪去麽…

他身體一晃,呼吸錯亂了,顫聲問,“為…”他及時改口道,“帝君…奴婢在藏書閣安分守己,兢兢業業…那裏早已成為奴婢第二個居所。奴婢…奴婢舍不得。”

那人無言。

楚青一咬牙,閉上眼,“還請…還請帝君收回成命。”

那人放開他,走回禦案,“秦尹。”帝王喝了口茶,翻開個折子。

“奴婢在。”

“掌嘴。”

“喏。”

秦公公朝他使了眼色,示意他跟上。

帝王撂下折子,又拿起一本,道,“就在這。”

秦公公的身形僵直,硬是俯下身,“喏。”

.

秦尹手心發麻,可這孩子絲毫不為所動,直直地跪着,一聲不吭地受着巴掌,也不表現出疼來。通常宮人在幾十下之後就痛哭流涕悔不當初了,有個別的還真是,但大多數也就做個樣子,明白自己哪裏做錯了,趕緊求主子開恩。可男孩不。秦尹心道這孩子的脾氣還沒磨幹淨,不行就得讓女官動點刑了。這孩子看上去不傻,怎不懂同皇權作對是沒好下場的。

“停。”

秦尹收手,朝帝君一躬身,“帝君。”

“吵得朕頭疼。”帝君“啪”地摔下奏折,“這奴婢在宮中可有親近之人?”

秦尹對答如流,“有一內侍,叫念林。”

“帶人來,打到這奴婢聽話為止。”

秦尹心驚,帝君何時如此計較過?

男孩跪爬到秦尹跟前,對帝君行大禮,頭磕到地上,“帝君…奴婢遵命…奴婢遵命。念林還小,請帝君放過他。”

帝君沉默須臾。

“都滾吧。”

秦公公上前扶起楚青,拖着他疾步往後退,仿佛恨不得他就此消失。

楚青跪得渾身發酸,踉踉跄跄跟着秦公公,想着自己一腳深陷泥潭,必須想辦法讓那人放下他。那人是帝王,楚青勝算渺茫。但他若不試,自己遲早會死無葬身之地。

.

“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

主位上的女子其貌不揚,眼眉裏卻滲出不可侵犯的銳氣。大淵朝的中宮皇後澹臺婉入竚王府時才滿十五,二十三歲的竚王已有五個妾室了。

元武六年,澹臺氏被帝王趕盡殺絕,死的死逃的逃,帝王唯獨沒降罪澹臺婉,許她執掌鳳印。傳言說帝君同皇後如膠似漆,帝君兒女情長因此沒廢後。有的稱帝君寵愛皇後的養女皇長女,母憑女貴。還有的說澹臺婉背叛了她的家族,暗中幫帝王鏟除了澹臺氏。衆說紛纭,可澹臺婉不愧為昔年第一大世家的長房嫡女,澹臺氏倒了一年有餘,她方寸不亂,中宮之位坐得穩穩當當。

澹臺婉輕咳兩聲,手帕按在胸口,“免禮,賜座。”

“謝娘娘。”

澹臺婉的目光掃過衆嫔妃。現如今自己只有帝君來依靠,家裏大廈傾覆的那段時日,這些人虎視眈眈,那日有美人杖斃了澹臺婉的一陪嫁丫鬟,帝君震怒,一道白绫賜死了那美人,自此她們便安生了些。十二宮裏人盡皆知,沒了澹臺家,帝王仍善待她,她澹臺婉就純是在十二宮傳達帝君旨意的驿使,順帶幫帝君看慣十二宮。帝君不再讓她侍寝,她只能在初一十五見到帝君了。

她一出生就被賦予了一國之母出自澹臺的期望,她無時無刻不想象着她未來夫君大淵帝王會是什麽模樣,也許他愛流風餘韻,也許他是個大将軍…為此她文武雙全,十歲時先帝封她郡主。她按部就班将自己培養為帝王的妻子,卻沒想到她漸漸對心中的那個形象産生了思慕。當她遠遠看到竚王騎射的背影,她再也無法騙自己她的心思僅是思慕了。但她何其聰敏,成親後,她很快發覺她的夫君對她并無男女之情。然後,她發現了他埋藏最深的秘密。

自那時起,她決定無聲無息地去愛慕他,做好他的妻子,大淵朝的國母。

澹臺婉扯回思緒,微微笑着,“本宮今晨早起身子不太爽利,就不久留各位姐妹了。唯有一事,帝君今年不打算選秀了。”她頓了頓,座下嫔妃面露喜色,“帝君托本宮大辦百花宴,為燕王、南王和魏王選妃。”

燕王生母貴妃、南王母妃賢妃和魏王生母梁昭儀齊齊行禮,“娘娘有心。”

梁昭儀入座後,抿了一口茶,輕輕嘆氣。

澹臺婉想趕緊把她們打發了,只好讓梁昭儀演這出戲。澹臺婉面上溫和,“梁妹妹,可是本宮宮中的茶水不和妹妹的意?”

梁昭儀擦了擦唇角,道,“娘娘的茶水自然是極好的。只是…”她又嘆息道,“帝君有近一月未踏進咱們十二宮了。”

帝君忙于朝政,偶爾不進十二宮兩三月都正常。澹臺婉對帝君的用處之一便是在這種時刻安撫嫔妃,心想下次見他,她會進言他身邊得有個人伺候。帝君又推了選秀,不如挑幾個宮女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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