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瘦了

瘦了

“你們都下去吧。時晚留下。”

秦尹望了眼光影搖曳的寝室,心裏不由得嘆了口氣。寝室裏傳出破碎的□□和濕淋淋的聲響。小內侍們一個個面紅耳赤,幾個宮女壓低了頭撇開臉。秦尹也納悶,帝君何時這般縱欲無度過?

時晚行了個鞠躬禮,“秦公公,小廚房那邊…”

夜色漸濃,秦尹觑着彎月,“晚膳就罷了。去趟太醫院吧。”

“喏。”

寝室裏響起一聲沉悶的撞擊聲,緊接着瓷器碎裂聲響徹明政殿,秦尹替那孩子捏了把汗。帝君真是…再這樣下去,這事遲早會傳到前朝,這是明政殿,明政殿的龍榻可是連除帝君外誰人都沒上過啊…

那孩子也真是,和帝君較哪門子的勁,跪在冰天雪地裏就不起來了,若非秦尹讓那念林跑一趟,那孩子指不定能跪壞雙膝。眼下可好,昏昏沉沉的被扛回來,高燒不退,帝君竟還不放過,這都叫了兩次水了。雪狼給秦尹看了他們查到的東西,秦尹才意識到帝君給那孩子的懲罰并不過分,起碼那孩子保住了小命,那些個大逆不道的言辭,誅九族都不為過。

“時晚!”帝君忽然喝道,“水。”

秦尹急忙端起水盆,将汗巾一半浸濕在水裏,只看着腳下三步以內的路,悄聲進了寝室。

就連秦尹自己,也絕不擡半點兒的頭,眼睛只能往地上看。有次時晚不在,秦尹叫來個小內侍進去送水,也不知那小內侍看了什麽不該看的,帝君竟要下令挖了他的眼睛。

“時晚呢?”帝君輕喘着道。

秦尹跪坐在龍榻前,垂頭盯着自己膝蓋,“回帝君,奴婢派遣時晚去太醫院了。”

床簾“唰”地撥開,秦尹手裏的水盆被只手接走了。帝君依然呼吸不穩,“出去。”

秦尹起身,他退了一步頓了頓,“帝君,餘下的折子…”

“朕晚些再看。”帝君拉回了床簾,冷聲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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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尹哪敢應聲,屏着氣退出了寝室,隐約聽着帝君渾濁的聲音輕的像飄落的梅花瓣,“弄疼你了,嗯?”

.

楚青下床時已是兩日後了。

期間這二十四個時辰每時每刻楚青都處于半睡半醒的狀态。白天裏孫太醫頻繁出入寝室,宮女們給楚青擦拭身體梳發更衣,藥水補品不斷,夜裏…夜裏只有那人。

那人竟能背誦楚青讓念林燒掉的手稿,裏面有他這個現代靈魂對大淵朝政治制度的看法和改革建議,還有他心血來潮默寫下的幾首詩。

第一晚那人非要楚青剖析天下大勢,卻見楚青高燒不退一整句話都說不完,便開始逼問楚青在哪讀的書、誰教的他作詩。楚青記得自己說的是“師從谪仙”,他手稿裏的詩出自谪仙。那人自然不信。

“君埋泉下泥鎖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那人的手指卷起楚青的發梢,楚青被那人壓在身下,兩手連抓着軟枕的力氣都沒有。“這句是寫給誰的,嗯?”

當時他寫下《夢微之》,只是心情不好,加之那幾日是卓湛的生辰,楚青也不知卓湛是不是還活着。

楚青實在沒腦力去編造一番可信的來龍去脈,他沒回答,那人似是得了某種證實,又折騰了半個時辰,才肯歇息片刻。

今早,楚青的燒退了,時晚給他喂了一碗稀粥,那人身着繁瑣的朝服,坐在床沿。等時晚退下了,那人摩挲着楚青的腳踝,挂在手中的珠串噠噠作響。

“朕不管你進宮前是誰,”那人的聲音不似夜裏那般,增了幾分柔和,“進了宮便是天家的奴,進了朕的明政殿、淵曜宮便是朕的人。”

楚青直直地仰視着頭頂的牆,又合上眼。

布滿薄繭的手掌揉捏着楚青的腳心,不急不緩,力道剛好。“朕最厭惡背叛。”那人松開手,徐徐站起,往寝室外走去,“初青,你若背叛朕,朕會讓你,只剩下朕一人。”

.

他徹底痊愈後,恢複了在禦前的差使。明政殿和淵曜宮的宮人們見了他像禦駕親臨,頭低得連眼睛都不讓楚青看到,甚至連秦公公和時晚都對他比先前客氣許多,走路不走在他前面,時晚動不動就行鞠躬禮。

這幾月前朝很老實,明政殿也十分清淨,唯有一起事故。他聽時晚說,秦公公私下處置了個小內侍。

楚青問她什麽處置,她抿着嘴擡眼看向他,嘴唇一顫。他忍不住輕呼,“死了?”

時晚點點頭,張了張嘴,又沉默了。他走近一步,低聲問,“怎麽回事?”

她細聲道,“那個內侍傳言…說,說您是這明政殿的二主子。”

楚青吐出一口氣,腦仁隐隐作痛。“打發了不成嗎?至于…”

時晚輕搖着頭道,“打發了不比在眼皮子底下,在眼皮子底下不比…”她一聳肩。

他一言不發地低下頭,她輕輕拍了下他的肩頭,“切勿太過自責,那宮人知道自己在禦前當差卻犯下此錯,不冤。你伴君左右,早點想開,對帝君和禦前上上下下的人都有利無弊。”

楚青望向宮牆和天空的交界處,不自覺道,“…有利無弊?那我呢…那人可有顧及過我分毫的感受?”

他被驀地拽到牆邊,時晚不掩聲音裏的顫意,“初青弟弟不要犯糊塗,弟弟所受的君恩遠超十二宮娘娘們加起來。再者弟弟同時晚一樣,是天家的奴婢,何來顧及一說。弟弟這話和千萬不要當着旁人講。”

楚青将目光拉回到她的臉上。她從來只上淡妝,把她嬌柔的容顏襯得更端莊,他幽幽地問道,“你呢?秦公公提過,你陪着那人從王府到明政殿,那人身邊的女子裏,只德妃和賢妃比你入府早,那人可曾顧及過你的感受麽?”

時晚直愣愣地看着他,半晌,她垂下眼,平聲道,“莫要再提此事了。”

胸中的憋悶并未散去,楚青輕呵了聲,“世人皆知,當今帝王不好女色,十二宮裏出了衆多皇嗣之後,那人便将選秀從三年一次改成五年一次,平日也鮮少踏進十二宮了。或許,那人當真不好女色,而是另有所好。”

楚青也不顧時晚的反應,徑直離開了。

時晚靜靜地立在原地,半柱香後,她眨了眨眼,望着男子離去的方向,悵然若失,抹去眼角的濕潤,喃喃道,“原來…是這樣麽 。”

.

自從楚青在明政殿的龍榻上熬過的那兩日,那人就只去淵曜宮和楚青過夜了。淵曜宮是帝王居所,比明政殿寬敞許多,膳食也更豐富,但在哪裏對楚青來說都是一樣的。那人不準他去藏書閣、不準他提筆寫字,楚青好久沒碰書了。今晨穿衣時,他發現前陣子剛送來的袍子在他身上竟肥了。

那人上朝回來,見到楚青不待楚青行禮,便一把抓起他的手腕,雙眼炯炯地描摹着楚青的臉,道,“你瘦了。”

那人牽着他回淵曜宮,命小廚房按宮宴的菜式做了一大桌的午膳。楚青實在沒胃口,大淵朝天家用的膳食再怎麽精致,也不及楚青前世走南闖北嘗過的美食。那人讓時晚給楚青添了三碗的湯,第三碗剛入腹,他就把吃下去的全吐出來了。

他默默地跪在那人腿邊,那人撂下筷子,邊淨手邊道,“說吧,要朕如何你才能不這幅病怏怏的樣子。”

楚青雙唇微顫,兩手交疊在地,額頭磕在那人的足前。“是奴婢體弱,請帝君恕罪。”經過了那兩日的折磨,楚青再也沒膽去忤逆那人,他近來在禦前像時晚那樣謹言慎行,收斂着神色,處處服從,在龍榻上也全由着那人,那人使勁花樣羞辱他他也毫不反抗。

那人淡淡道,“起來。”楚青聽不出那人的情緒。

楚青直起身。

“你在怨朕嗎?”

楚青低着眼,“奴婢不敢。”

“你這樣…”

楚青不願去聽那人了,他的思緒像蒲公英的花絮飄散開來,他想起剛開大淵朝時他在原身的村裏,每日午後,他會在樹蔭下挂起吊床,曬一會太陽吹一會笛子,比前世帶博士生的日子快活得多。他又想起前世,他訪問過的高等學府、做過的演講、寫過的書、睡過的人…

他的下巴被粗暴地鉗住,那人淬着寒的雙眸緊緊地盯着他,“你在想什麽?”

楚青雙目低垂,答道,“奴婢只是有些犯困了。”

他沒去看那人的表情,少頃,那人輕嘆,流露出無奈和一絲疲憊。“罷了,你若愛對朕的江山指指點點,朕随你。”

楚青愕然看向帝王。

那人垂眸打量着他,“怎麽?非要朕做到如此地步,你才願看朕?”

他斂起一時失态,欠了欠身,“多謝帝君。”

那人沖着門口道,“時晚,上些糕點。”那人補加道,“備水。”

時晚“喏”了聲。那人搓撚着楚青的頭發,聲音發啞,“到朕這裏來。”

恐懼像烏黑的雲壓在楚青心頭,午膳并沒滿足那人。今日的白天會更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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