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深淵
深淵
自從那日和金狼密談,君心像地動山搖過後的大地,恢複了平時的死寂,和神秘。
但作為和帝君接觸最多的人,秦尹能隐隐約約體察到那死寂下愈燃愈烈的怒火。今時不同往日,眼下和帝君最親近的人,已不再是秦尹。
秦尹想想自己送上龍榻的孩子,頭裏就突突作痛。能讓帝君發那麽大的火的人,除了這孩子也沒旁人了。也不知初青是犯了什麽錯,竟然是由金狼這個血狼衛統領查出的,帝君為此摔了一書房的瓷器。秦尹帶宮人進屋清理時,滿地狼藉,他們都無從下腳。
婉轉的輕吟繞住秦尹的思緒。
帝君待初青仍似以往,近兩天要的狠了些。
秦尹打發了禦前伺候的宮人,只留時晚和他自己。起初他們不确定怎麽安排和帝君一同沐浴的初青,帝君壓根就沒把嫔妃往裏頭帶過。帝君證明他們都多慮了。有帝君在,帝君是不會允許第三個人進去的。
咣。
門被踹開,吱扭地扇動。
高大的身影打橫抱着一團白。
傾瀉而下的烏發像帝王懷中的人,濕透了,擦淨了,潮氣裹縛,任意搖擺着。
幾天過去了,那孩子還好好的,日日承恩。帝君不打算追究了?
秦尹暗地搖頭。
自己稱得上最了解帝君的人之一。帝君這做派,不是不追究,而是勝券在握。先給那孩子一點甜頭,等到時機成熟,那孩子該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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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湛出手相救這場意外,楚青想了很久。可能朱璟猷注意到他心神不屬,在性.事上愈發野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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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青勢單力薄,單憑他一人是阻攔不下卓湛的,而讓朱璟猷原諒卓湛更是天方夜譚。楚青只能借外力,暗中驅使事态。
他逐漸發現,自己也會運用十二宮女人的那些手段,看來自己快被他們同化了。但楚青的目标是保人,牽扯的人越少越好。只要朱璟猷能留卓湛一命,楚青真會願意安分地呆在皇城裏,任朱璟猷索取。
現如今,楚青早已完完全全地接受了朱璟猷的身體、他們做.愛時的瘋狂。朱璟猷雖為帝王,時刻戴着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面具,對活過一世的楚青來說,朱璟猷恐怕也是這大淵裏最有趣的人。和朱璟猷相處久了,楚青的生活變得豐富起來,他早就不用在藏書閣當值了,閑下的時間用來讀書寫文章。他前世喜歡鈎織,大淵沒有鈎織需要的毛線,他讓時晚教他刺繡,別有一番意趣。
到他和朱璟猷這地步,楚青只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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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青找上了貴妃。
偌大皇城裏,最尊貴的三位主子依次是朱璟猷、太後和皇後,這第四位只有貴妃當得上。楚青正好也有貴妃想要的。
他向朱璟猷提想去看貴妃,朱璟猷點了下頭默許了,似乎沒放在心上。
楚青便光明正大地走進了貴妃宮裏。
貴妃比起其餘三妃資歷尚淺,但她不傻,深知楚青有所企圖。她請他坐與她平起平坐的位置,楚青只要了一把圓凳。宮女端來茶水點心,楚青誇贊了兩句,都沒碰。
“娘娘,想必您能猜到奴婢此行的目的。”
楚青端坐着,稍微仰視着她。他心平氣和,仿佛他們幾月前的沖突已煙消雲散。
貴妃冷冷地垂着眼,像在看楚青腳前的那塊地面,不屑給楚青正眼。
“你想找本宮做什麽?你又有什麽用處?說吧。”貴妃言簡意駭。
楚青笑笑,“奴婢想請您的父親,在朝會上進言封賞卓将軍文官品級。”
貴妃猛地擡頭,低呼道,“你竟敢插手朝政!”
楚青面不改色。她當然不知近來一半的奏折都是他批的。
她胸口起伏着,死死抓着桌腳,“不行。”
楚青像是料到她會拒絕,他一眯眼輕聲說,“您不想知道,您的兄長,為什麽會死?”
貴妃有一瞬的呆滞,她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
再張嘴時,聲音從嗓子裏擠出,輕細低啞,眼裏映着亮亮的光。
“好…”她好似自言自語地添加,“父親…也會想知道的。”
楚青單刀直入,“帝君和您的兄長是舊識。他們曾經…愛過彼此。”
貴妃這回才是目瞪口呆了。她彎眉微皺,嫣紅的雙唇輕顫,難以察覺地擺了下頭,像沒聽清。
“…什麽?”
楚青重複了遍,“帝君和您的兄長曾經愛過彼此。”
貴妃動了動唇,兩眼茫然,“不可能…本宮…本宮才是特殊的…”
他不由得可憐她。為朱璟猷生三個兒子,居然得知自己是個代替品。
楚青有剎那的愧疚,他何嘗不知十二宮女子們的苦楚。他匆忙起身行禮,“淵曜宮裏有一副您兄長的畫像。等您兌現您的承諾,奴婢會告訴您畫像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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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說到做到,楚青翻到了她父親的奏折。
假如朱璟猷有意給卓湛臺階下,會借機封卓展一個文官的官銜,作為含蓄的警示信號。
楚青把折子插進朱璟猷的那摞,只等朱璟猷一聲令下。
幾日後,楚青沒等來朱璟猷的批示,卻收到意外的驚喜。
朱璟猷允許楚青出宮玩兩日。
這還是楚青七年來第一次在宮外過夜,他叫上念林,還想把時晚帶出來。楚青以為時晚會選擇留在宮裏,她比秦公公還守規矩,可她卻破天荒跟楚青踏進誘人的帝都。
後來楚青回想起那天,他記得自己起了個大早,送朱璟猷上朝時還啄了啄朱璟猷的下巴。朱璟猷認真地看着他,比平常久了一會兒,對楚青說,“好好玩。朕等你。”
楚青記不清朱璟猷用的怎樣的眼神、怎樣的語氣,後面發生的一系列的事将那看似溫馨的一刻埋沒了。
在帝都裏的時間過得很快,就像卓湛救他時射出的飛箭,一晃眼就跨過晝夜,最終以噩夢一場落幕。
那夜在客棧,楚青特地在窗前看了月亮,掙脫了四四方方宮牆的月亮。月光毫無預兆地被灰雲蒙住了。
楚青掃興地搓了搓耳朵,感覺右半邊臉有點麻。他過後回憶,事态估計就在烏雲遮月那時生變的。
他去敲時晚的門,想問她有沒有幹淨的毛巾用來敷臉。屋內的蠟燭燒着,半晌沒個風吹草動,連影子也靜止。時晚跟他們逛了一天,姑娘家應該是累壞了,或許早早歇下了。楚青心想回宮後給時晚送點首飾,加上他在宮外賣的幾件,全當送給朋友的禮物了。
一夜無夢。
次日一早,是念林先觀察到時晚的反常。
“時姐姐,你新買的耳墜真好看!”
楚青聞聲看去。時晚楞楞地摸着耳垂,聲音輕而平直,“哦…是我帶的…我戴差了。”他知道她昨天沒買東西。
大概因為時辰還早,街上的行人比昨天稀疏,空氣裏一股冷凝的氣流逶迤蔓延。楚青系緊外袍,想着快冬天了。他和朱璟猷認識快一整年了。
朱璟猷限制他們正午之前回宮,楚青他們吃過早膳就準備動身。他聽朱璟猷的話守時回去,說不定下次朱璟猷能延長他出宮的天數。
楚青穿過宮門時,帝王孤伶伶地坐在那至尊之位上批奏折的畫面驀然浮現,朱璟猷的四周被白霧缭繞,居于雲頂,高處不勝寒。他意識到自己還挺想念朱璟猷的。
他連衣服也沒換,讓念林和時晚先回,徑直去明政殿見朱璟猷。
可明政殿當值的宮人說朱璟猷在淵曜宮。
楚青心中生疑。朱璟猷只會去淵曜宮過夜,要麽就是去看楚青。正當午膳,朱璟猷怎跑去淵曜宮了?難不成是去等楚青回宮?
他的右半邊臉又發麻了。離淵曜宮越近,楚青越發心煩意亂。
在正殿門口,楚青見着了秦公公,懸着的心總算落了點。
楚青扯出微笑。“秦公公。”
對方循規蹈矩地颔首,禦前的宮人們面無表情地立着,楚青很難看出什麽不尋常之處。剛在宮外嘗到自由的滋味,像暖湯入腹,楚青難得心情輕飄飄的,懶得猜測平靜的表面下是否已有波濤洶湧之勢。
他把外袍遞給宮人,推門而入。
殿內一片寂靜,并無留守的宮人。
朱璟猷在批奏折。
一沓在朱璟猷手邊,一沓則擺在另一側,靜候着另一人的歸來。
朱璟猷手中的筆一頓,緩緩擡眸。
“回來了。”
“嗯。”楚青在朱璟猷腳邊跪下,分離一日再相見,他行的大禮。“帝君。”
“起來吧。”
“謝帝君。”
楚青很自然地坐到空位上,遵守規矩到極致,他沒碰茶,先問,“帝君還好嗎?”雖是規矩,但楚青卻真心想知道朱璟猷過得怎樣,想聽朱璟猷說幾句瑣事。
“昨日不好,今日好多了。”
司空見慣的問安,楚青還真沒從朱璟猷嘴裏聽到超過“尚可”兩字的答複。倍感稀奇,楚青笑了笑,啜了口茶。朱璟猷用筆杆敲了敲楚青的那沓奏折,又垂首疾書了。
楚青撸起一小截長袖,拿起筆蘸墨,他翻開最上面的那本奏折,從頭讀起。
啪嗒。
毛筆墜落,發出類似碎裂的聲音,滿是棱角的殘渣頂撞着耳膜。
楚青有種失重感,眼前的黑字旋轉扭曲,形成牽引力将他拽入深淵。
他感知到自己合上了奏折,打開下一本。
同樣的漆黑牽引力拉扯着他,現實漸漸遠去。
楚青盲目地抽出奏折,開合,開合,開合。
他也不知道自己讀了幾本,直到他猛然想起,對面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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