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意外

意外

01 壓抑的哭泣聲

謝銘月在網上搜了摩托車的價錢,幾千塊不等,她從卡裏取出五千塊錢放到了蘇紅英的枕頭旁。

她不清楚蘇紅英什麽時候把錢給了謝欽風,只是在放錢的幾天後,回到家裏沒聽到謝欽風說餓,也沒看到他輕蔑嘲笑的眼神,就好像他今晚沒回家一樣。

皎白的月光透過玻璃窗灑在地上,一股清冷寂寥的氣息包裹着謝銘月的身體,她的心裏湧現出淡淡的不安。

“椅子怎麽倒了?”謝銘月目光停留在不知被誰碰倒的椅子上,走上前把它扶起來。

謝欽風晚自習結束不回家,還能去哪?

他之前從沒有夜不歸宿過。

因為謝欽風回家要是比蘇紅英晚,就會被蘇紅英纏着流淚唠叨幾小時不帶停,謝欽風有次和同學晚上在外面玩到十點多,被蘇紅英哭着喊着要斷他生活費,謝欽風被蘇紅英整怕了。

蘇紅英會盡量滿足謝欽風的要求,但是晚上按時回家是蘇紅英的底線。

謝銘月在冷清的房子裏站了一會兒,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她剛把兜裏的紙掏出來展開,又皺着眉把紙團成一坨胡亂塞回兜裏。

她好像忽略了一個細節。

謝欽風和蘇紅英的房間緊閉,但是蘇紅英的門縫透出些許光亮。

謝欽風沒回家?但是蘇紅英提前回來了?

謝銘月的手搭在門把手上,突然沒勇氣按下,她現在的舉動是什麽意思?關心他們嗎?真是可笑。

一個重男輕女的媽媽,一個不把她當姐姐的弟弟,除了血緣關系把他們禁锢在這個家裏,所謂的關心和愛護,既然他們不曾給予過她,她現在又為什麽要去關心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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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學習,學習才是我該做的事,等我有能力了,就離開這裏。”謝銘月暗下決心,幹脆地坐回椅子上,開始今天的學習。

把今天在補習班聽到的題目和知識吃透後,謝銘月心滿意足地合上本子,放下筆,仰躺在椅背上閉眼放松。

腦子裏不由自主出現一個人的臉,淩厲的雙眉下一雙桃花眼,總是含着笑意地望着她。

第一次碰到傅知後,第二天他又出現在花壇那裏等她,依舊是一身黑色裝扮,唯一不同的是他沒戴口罩,謝銘月差點不敢和他說話,感覺和謝銘月想象的傅知完全不一樣。

不得不說,傅知長得很好看,是謝銘月見過的最幹淨最俊秀的人。

他說:“我周一到周五都課,所以只能每個周末來這裏,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有空帶我去嘗嘗米茶呢?”

米茶……

還是第一次有人對她随身帶着的米茶感興趣,主動提出要嘗試一下。

謝欽風不喜歡米茶,之後蘇紅英再也不在家裏煮米茶了,她也煮過幾次,但是謝欽風每次看到都會把米茶倒了,久而久之,謝銘月也不煮米茶了。

米茶這個東西徹底消失在這個家裏。

傅知想喝的話,下次帶他去喬叔店試試,那裏的米茶味道米香最濃了。

謝銘月想着想着,抿嘴一笑,起身準備去洗漱。

家裏的衛生間只有一個,在謝銘月房間隔壁,她打開門走幾步路就到了衛生間門前。

她偏頭看向謝欽風和蘇紅英的房間,謝欽風的門縫依舊是黑乎乎的,襯得旁邊蘇紅英的房間門縫裏的光亮越發醒目。

謝銘月隐隐聽到低聲的啜泣,是蘇紅英躲在房間裏面偷偷哭,這種情況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記得之前蘇紅英工作被辭,或者聽到別人的議論她的難聽話時,也偷偷躲着房間裏哭,謝欽風不在乎這個家,但是細心的謝銘月發現了幾次。

謝銘月想了想,走進衛生間和往常一樣洗漱,然後回到房間睡着了。

天微微亮,謝銘月的手機鬧鐘響起,她揉揉眼睛,關上鬧鐘起床,穿好衣服走出房門。

眼睛不由自主地往蘇紅英的房間瞟,房間裏的燈光還亮着,徹夜未關,一聲一聲斷斷續續,被主人努力壓抑的哭泣聲争先恐後地鑽進謝銘月的耳朵裏。

蘇紅英哭了整整一個晚上,這個情況倒是謝銘月第一次見。

謝銘月遲疑着慢慢靠近蘇紅英的房間,打開了這扇幾年來她從沒有主動打開過的房門。

蘇紅英坐在床上背對着她,肩膀微微發顫,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不想讓謝銘月發現她在哭。

但是謝銘月已經注意到了,試探着問:“吃早飯嗎?我去做。”

蘇紅英的肩膀顫抖得越發厲害,在謝銘月出聲的時候,一聲巨大的哽咽從她的喉嚨裏迸發出來。

還是被她的女兒發現了,蘇紅英抹了抹臉上的眼淚,沒有轉過身,而是低下頭,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趨于平穩,用她那緩慢的語調回應,“不需要,你自己随便弄點吃的就行,不用管媽媽。”

謝銘月沒有理會她的話,繼續說,“我煮點青菜粥,一人一個雞蛋,我煎三個吧。”

蘇紅英沉默,回想起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心裏巨大的悲傷無處發洩。

謝銘月又重複了一遍,“一人一個雞蛋,我煎三個,家裏正好只剩三個雞蛋了。”

她其實是在試探謝欽風在不在家,畢竟她沒有進謝欽風的房間确認過,說不定謝欽風此刻正在房裏睡覺。

蘇紅英聽明白了謝銘月的話語意思,幾次想轉頭,她的聲音極輕極慢,“你弟弟昨天晚上回來了?”

謝銘月立刻反問她,“他出去了?”果然謝欽風昨天晚上不在家。

謝銘月的反問刺激到了蘇紅英,得知謝欽風一夜未歸,她一直在嘴裏不停地念叨着,“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謝銘月看着情緒不穩的蘇紅英,聯想到昨晚回來被碰倒的椅子,猜測昨晚一定發生了什麽事,一件能讓謝欽風夜不歸宿,蘇紅英痛哭一整晚的壞事。

謝銘月內心的不安被放大,她脫口而出,“你們昨天晚上吵架了?”

這可是件稀罕事,蘇紅英對謝欽風言聽計從,謝欽風在這個家裏可謂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謝銘月曾經很嫉妒謝欽風,為此和蘇紅英吵了不知道多少次架。

蘇紅英每次都拿謝欽風還小,你小時候很喜歡你弟弟,為什麽現在不喜歡了之類的話來堵她,久而久之,謝銘月就盡量避着和蘇紅英他們碰面。

她很抵觸蘇紅英軟弱又倔強的性格,明明他們兩個都是她蘇紅英的孩子,憑什麽她要讓着謝欽風。

蘇紅英以沉默回應謝銘月的問題,謝銘月把門輕輕關上,靠着門看向蘇紅英,她只當蘇紅英默認了,至于吵架原因,她心裏也有了答案,“因為錢?你沒把買摩托車的錢給他?”

蘇紅英的眼睛因為哭了很久,腫的像兩顆雞蛋,她擡手抹去眼淚,眼睛周圍由于皮膚的摩擦而泛着刺痛,“我給了,但他說錢不夠,他想買的那輛摩托車要兩萬多,我全身上下所有錢加在一起只有一萬多。”

“他瘋了吧,兩萬多買輛摩托車?他怎麽不去銀行搶錢?”謝銘月震驚地繃着身體站直,她知道錢多麽難掙。

平時要幾千買衣服買鞋子,現在倒好,張口就要幾萬,謝欽風的胃口真是越來越大了。

他們家裏本來就沒有多少錢,更何況謝欽風剛上高中,光學費和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就花了一大筆錢,蘇紅英身上估計沒多少錢。

“他說不給錢就和我斷絕母子關系,再也不回這個家了,可是我真的沒有錢了。”蘇紅英的眼淚好像不會幹涸一樣,成股地從臉上流下來,滴濕了被子。

最近廠裏生意不好,她昨天被辭退了,所以回家的時間比往常早,碰到了晚自習回家的兒子,便想着把買摩托車的錢給他。

當蘇紅英提出要給他買摩托車的錢時,謝欽風臉上的笑容無比燦爛。

那是蘇紅英這幾年來,見到她兒子最開心的時候。

謝欽風拿出手機,把他想買的摩托車照片給蘇紅英看,圖片下面還有摩托車的價格,28000元。

蘇紅英看到數字的瞬間猛地一怔,手伸進口袋捏緊那團一萬多塊錢的現金,手心滲出細汗,這麽貴的摩托車她從來沒見過,她委婉的開口:“兩萬多的摩托車看着和幾千的摩托車差不多,那些便宜的車也能騎,要不我們買……”

謝欽風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猶如一只被踩着尾巴的老鼠,憤怒地上蹿下跳。

他都和兄弟說好了,臨門一腳卻告訴他錢不夠,這不是讓他在兄弟面前丢面子,下不來臺嗎?

他和蘇紅英爆發了一場激烈的争吵,雖然是謝欽風一刻不停地罵,蘇紅英被迫挨罵,但謝欽風罵到他爸爸死的早時,蘇紅英第一次打了謝欽風。

清脆的巴掌聲消散在空氣中,卻一直在蘇紅英腦海中回蕩。

那一刻,謝欽風臉上紅紅的巴掌印和蘇紅英揚起的手仿佛永遠凝固在那個畫面。

兩人一個眼中錯愕,一個不敢置信。

02 尋找

看着從小到大第一次對他動手的母親,謝欽風搶過一萬多現金,面容兇狠地踹倒了椅子,咬牙切齒道:“好!好!好!我以後再也不回這狗屁家了,誰回誰是狗。”

謝欽風回屋拿外套和手機,火急火燎地擦過蘇紅英的肩膀奪門而出。

蘇紅英掩面流淚,突然對謝銘月說:“你還有錢嗎?先借給媽媽,等你弟弟回來了,我一定還給你。”

謝銘月的手握緊,松開,深深地望了一眼蘇紅英始終背對她的身影,說:“我現在去取錢。”

謝銘月取了兩萬給蘇紅英,這幾乎是她的全部積蓄,蘇紅英拿着錢喜極而泣,立馬拿出手機撥打謝欽風的電話,打了好幾個,他都沒有接,最後謝欽風的手機直接關機了。

正如謝欽風所言,他之後真的再也沒有回過家,也沒有去學校。

蘇紅英特別着急,每天早出晚歸尋找謝欽風,謝銘月也在邊送外賣,邊悄悄打聽謝欽風的行蹤。

謝銘月一直在尋找謝欽風,沒有時間學習,傅知好幾次來補習班都沒有看到她,便開始在這個他記憶裏漸漸模糊的城市裏閑逛,希望和謝銘月來一次偶遇。

他行走在繁華的街道,兩邊開着許多服裝店、黃金店和小吃店,他在矮子餡餅店前排了半小時的隊,買了板栗和綠豆兩種口味的矮子餡餅。

一路上吃吃走走,不一會就走到了龍泉公園,看着周圍人來人往,他一一掃過年輕女孩的面龐,心中的希冀也一點一點淡了。

謝銘月……你為什麽不來補習班了?我們不算朋友嗎?

自從上次約好她帶他嘗一嘗米茶後,謝銘月就消失了,那個小小的窩口除了落葉和微風會光顧,再也沒有其他人會去。

傅知失望地看向天空緩慢飄浮的白雲,咬了一口餡餅。

既然來都來了,就去龍泉公園逛逛吧。

記得小時候爺爺奶奶好像帶他和弟弟來玩過,恍惚間還能想到銀杏樹和紫薇樹長得茂盛的樣子,仿佛一抹豔麗的顏色點綴着古色古香的涼亭與高山。

傅知沒走幾步,陸九淵的石像就映入眼簾,還有一些人在那嘻嘻哈哈拍照。

不一會,拍照的人群散去,傅知站在石像前自拍了一張,笑容燦爛,五官俊秀。

“等我回家了,給奶奶他們看看,我來龍泉公園了。”

傅知走過文明湖,景色宜人,湖水蕩漾;走過陸九淵紀念館,裏面記錄了陸九淵的生平紀事;還走過了湖心亭,為在那裏嬉戲的孩子拍了一張照。

如果以後他鼓起勇氣去見弟弟,他想把這些照片分享給弟弟和爺爺奶奶。

越往龍泉公園裏面走,他對小時候的記憶就越清晰,爺爺奶奶經常帶他們兄弟倆來這裏玩,這裏的一切和記憶裏的沒有什麽變化,拍的這些照片剛好可以當作紀念。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傅知拿着還沒吃完的矮子餡餅,閑庭漫步地踏上天橋,不經意的一個回眸間,謝銘月騎着小電動車,從熙熙攘攘的車流中過去。

功夫不負有心人!

傅知趴在欄杆上激動地大喊謝銘月的名字,卻被吵鬧的人聲壓下,只能眼睜睜看着謝銘月騎車遠去。

漸涼的微風吹起傅知的衣角,他嘆了一口氣,“下次一定向她要個聯系方式。”

傅知沒有氣餒,他覺得,既然有一次的偶遇,那麽就有下一次的偶遇。

如果謝銘月沒有在補習班出現,他就會在荊門到處閑逛,留意路過的人。

先是朝着謝銘月離開的方向慢慢找過去,他去了很多地方,印象深刻的只有一個東寶山。

特別大的森林公園,有美景,有階梯,還有東山寶塔,從進園開始滿眼花色,撲面而來的花香,但是地方太大了,他走的特別累,比逛龍泉公園累多了。

他走了大半個城市,依舊沒有看到謝銘月的身影。

傅知又逛到了城市另一邊,來到漳河,往裏走了一段路,廣闊的水域仿佛沒有邊際,靠近岸邊的水泛着綠光,與道路另一側的綠植交相輝映,不得不說,景色也很美。

就這樣,傅知花了幾個星期的周末游荊門,去了許多地方,都沒有再見到謝銘月。

“說好帶我喝米茶,結果人沒影兒了,小騙子。”傅知躺在床上,左手舉着本子,右手拿着筆。

本子上記錄了荊門的一些地名,比如中天街、象山大道、龍泉公園之類的,其中一大半的地名都被劃了一道橫線。

“去了這麽多地方了呀。”傅知輕聲說,将本子蓋在臉上,遮住天花板大燈的強光,“一個那麽喜歡學習的姑娘,說不去補習班了就不去了,我才不相信。”

傅知還會繼續找下去,這個城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往後時間那麽長,總有機會再見的。

謝銘月找謝欽風找了将近一個月,天氣漸漸轉涼,她穿上了帶絨的外套,站在電動車旁,腳邊一只瘋狂搖尾巴的小黑狗,時不時蹭蹭她的褲腿。

手裏拿着一個大水杯,裏面裝着一半米茶,柔和的夕陽光穿過一棟又一棟高樓的縫隙,打在她的臉上。

謝銘月舉起水杯,喝了一口米茶,她感覺今天的米茶米香味淡了些。

微風輕輕吹過她的臉龐,卷起她過肩的發絲,謝銘月憤憤地說:“謝欽風你個兔崽子!到底跑哪兒去了?你總有辦法,在我很讨厭你的時候,做出一些更讨厭的事!”

謝銘月又喝了一口米茶平定煩躁的心情,回想起她小時候跑到喬青涵家去玩,沒和父親說,父親找了很久,直到找到喬叔家,才找到了她。

當時父親沒有打她罵她,而是把她抱在懷裏,和藹的臉上一滴老淚落下,不停念叨着“還好沒事。”

父親語重心長地叮囑她:“以後不要不告訴爸爸到處亂跑,爸爸不知道你在哪,爸爸會擔心的。”

謝欽風記事以來就沒有了關于父親的記憶,如果父親還在的話,謝銘月認為父親也不會打罵如今離家出走的謝欽風。

但是謝銘月不是父親謝長陽,她不會打謝欽風,卻會罵,狠狠地罵謝欽風。

謝銘月蹲下身摸了摸小黑狗,從口袋裏抓出一把狗糧放在地上,然後起身蓋上杯蓋,把水杯挂在電動車上。

她走上樓,打開家門,蘇紅英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透過窗戶看向外面林立的高樓。

蘇紅英也尋找了将近一個月,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她的模樣憔悴了不少,面色蠟黃,皮膚下垂,眼睛無神。

謝銘月繞過蘇紅英走到廚房開始燒飯,她做完晚飯還得去送外賣。

她清洗完蔬菜,蘇紅英的手機鈴聲在寂靜的家裏響起,鈴聲響了好一會兒,蘇紅英一動不動,她的全部思緒仿佛都随着外面飛過的鳥兒飛升,直到謝銘月出聲提醒,蘇紅英才拿起手機接聽。

手機另一端的人說:“請問您是謝欽風的母親蘇紅英嗎?”

聽到謝欽風的名字,蘇紅英才回過神來,焦急地問:“是我,你有我兒子的消息嗎?”

手機另一端的人支支吾吾半天,蘇紅英大致聽到了幾個關鍵詞,學校後山,一些混混,摩托車。

“我兒子在學校後山?”蘇紅英激動極了,這是這麽多天來,第一次有謝欽風的消息,她的內心升騰起巨大的喜悅。

03 噩耗

謝銘月靜靜等待蘇紅英打電話,看到蘇紅英激動的模樣,她不禁想,如果失蹤的是她,蘇紅英也會每天茶飯不思地找她嗎?只要有一點點消息就會激動成這個樣子。

蔬菜被放置在菜籃子裏,水慢慢流進水槽裏,謝銘月看着蘇紅英的臉從激動的紅潤變得蒼白,毫無血色。

她知道,這個電話一定帶來了不好的消息。

蘇紅英聽完手機另一端的人的話,淡淡地說了三個字,“知道了。”很平靜地挂斷電話。

如果不是知道這個電話關于謝欽風,如果沒有看到蘇紅英的蒼白臉色,謝銘月只會以為這是一個很普通的電話。

但是這些她都知道,她沒有詢問蘇紅英,只是默不作聲地等待着蘇紅英主動開口。

蘇紅英的外表看似平靜,內心卻早已如波濤洶湧,翻騰激蕩,久久不能平複。

呵呵,這一定是詐騙電話,她的兒子怎麽會死呢?而且還是死在學校後山,學校後山距離家裏不過短短半小時的路程,怎麽就死在了那裏?死在了家的附近。

說什麽謝欽風和一群小混混在學校後山的馬路上騎摩托車,車速太快撞在馬路牙子上,在被送往醫院的路上就斷了呼吸。

明明是一群人在騎車,為什麽死的只有謝欽風?蘇紅英實在想不通。

她在相信和不相信之間來回跳躍,和她聽到她丈夫謝長陽死的消息的時候一樣,腦袋猶如被一記猛錘敲中,耳鳴聲不停回蕩在耳邊。

蘇紅英呆坐了許久,她手撐在桌子上,想站起來,卻踉跄了一下,整個人摔在了地上,謝銘月從廚房跑過來,扶着蘇紅英的胳膊。

看到女兒瘦瘦的身體,暗淡粗糙的皮膚,明亮的眼睛,淚水從眼眶噴湧而出,她張嘴想要說話,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手緊緊抓住謝明月的手,力氣之大,将謝銘月的手捏得泛白。

“謝欽風他……”謝銘月想知道謝欽風到底怎麽了,看着蘇紅英痛苦的樣子,卻問不出口,她扶着蘇紅英站起來,走進房間将蘇紅英安頓在床上。

謝銘月邁開步子,蘇紅英宛若無聲地吐出兩個字,“死了……”

謝欽風死了……

謝銘月假裝沒聽見,若無其事地走出去,關上門,遮擋住蘇紅英痛苦的目光,然後她才失控地蹲下身,捂住自己的嘴,眼淚像不要錢一樣瘋狂流下。

一個大活人,說死就死了。

當初她的父親謝長陽也是,工地事故,沒搶救過來,就死了。

沒想到老天這麽不眷顧這個家,一個兩個的,都離開了這個世界。

謝銘月默默哭到能夠控制自己的眼淚,胡亂擦掉臉上的淚水,回到自己房間,拿出手機,翻到喬叔的微信,給他發送消息:喬叔,我想請幾天假。

店裏正在忙的喬叔聽到手機微信消息提示音響了,招呼完客人,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是銘月丫頭發來的請假消息。

見謝銘月主動提出要休息,喬叔開心地回了:好啊,正好這段時間天冷,點外賣的也少,你好久沒有休息了,你就安心在家裏休息一段時間,外賣這點活兒喬叔忙的來。

謝銘月:好,謝謝喬叔。

謝銘月的房間小,除非背對着衣櫃,不然在任何位置都能看到衣櫃。

她坐在椅子上,神色複雜地注視衣櫃,裏面有謝欽風的初中課本。

原本每晚的學習時光是她最快樂的時光,現在她卻不敢打開那個衣櫃,不敢看到謝欽風生活過的痕跡。

人生在世,誰也不知道意外和願望成真哪個會先來,謝銘月在想逃離這個家的時候,有一個她所厭惡想要遠離的人永遠離開了她,以後再也不會相見。

蘇紅英的情緒很不穩定,有時候甚至連飯都不吃,都是謝銘月一口一口喂給她吃。

她得了空,聯系了蘇紅英手機裏的通知謝欽風死訊的號碼,是市裏的一個醫院,謝欽風的遺體還躺在那裏。

當初父親死的時候,被埋在了老家的一座山裏,之後為了錢,蘇紅英找老家的所有親戚朋友都借了個遍,結果還不上錢,親戚們都怨聲載道,不得已,蘇紅英把老家的房子賣了還債。

之後,錢債兩清的親戚們就陸陸續續斷了聯系,到如今謝家已經将近兩年沒有給老家的人發過消息、打過電話了。

謝銘月掃過手機聯系人的一個個叔叔、嬸嬸、姑姑……

最後打給了一個小時候對他們很好,還給謝銘月和謝欽風買糖吃的叔叔,對方很快就接了,謝銘月與對方寒暄兩句,對方就能從謝銘月的語氣和卑微的話語中知道她有事相求,找了個借口挂斷電話。

謝銘月坐在醫院的公共椅上,來往的都是病人和陪同檢查的家人,只有她獨自一人,面對一個遺體無所适從,她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想哭。

現在似乎只有喬叔能幫她,謝銘月看着微信上喬叔最後一條消息。

好啊,正好這段時間天冷,點外賣的也少,你好久沒有休息了,你就安心在家裏休息一段時間,外賣這點活兒喬叔忙的來。

她立刻退出微信,不行,不能再麻煩喬叔。

謝銘月給親戚們一個一個打電話求助,一個還沒有結婚成家的姑姑答應謝銘月幫她處理謝欽風的後事,讓謝銘月在醫院等等她。

謝欽風的後事有了着落,蘇紅英卻每天還是渾渾噩噩,陷入在兒子死亡的悲傷中不能自拔,謝銘月家裏和老家兩邊跑,身體又消瘦了不少。

有次謝銘月出去買菜的時候,聽到鄰居們又在說他們家的閑話。

無非是單親媽媽帶倆孩子,丈夫死得早,說蘇紅英克夫之類的話,謝銘月都聽厭了,翻來覆去地說,他們在這裏住了多少年,就說了多少年。

她不喜歡這些鄰居,嘴特別碎,最近這段時間尤其令人讨厭。

謝銘月在買完菜回來的路上,碰到了小黑狗,小黑狗緊緊跟在她身後,謝銘月對小黑狗說:“我不喜歡這棟樓裏的人,你是不是也不喜歡?”

小黑狗不能說話,一雙圓溜溜的濕潤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謝銘月,尾巴搖的特別歡,也不知道聽沒聽懂謝銘月的話。

謝銘月低頭看着小黑狗,苦笑了一聲,“你說我問你幹什麽?你又不會說話,不過你肯定也不喜歡他們。”

謝銘月記得她小的時候,這只流浪的小黑狗哪裏都可以去。

現在時代不同了,瓦房矮屋變成了高樓,貓狗這些動物,在這個繁華的城市已經沒有了立足之地。

小黑狗曾經在這棟大樓裏來回亂竄,自從有一次被新搬來的住戶一腳踢到牆上,後腿折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好,小黑狗就再也沒有進過這棟樓,只在外面的街道行走。

有時候謝銘月覺得她和小黑狗挺像的,在這個燈紅酒綠、車流湍急的世界裏,沒有他們的歸宿,只能随風飄蕩,過得一天是一天。

謝銘月撫摸小黑狗的頭,說:“最近很忙,給你買的狗糧都吃完了,沒來得及買新的,等家裏事情過去了,我就給你買很多很多的狗糧。”

04 學校來人

沒過多久,謝欽風的學校就來人了,許多領導拎着大大小小的禮盒和許多水果籃來慰問蘇紅英。

蘇紅英的狀态很不好,面黃肌瘦,頭發半白,不認識她的人看到她,會以為她已經五六十歲,實際上蘇紅英沒滿四十歲。

謝欽風作為學校的學生,死在了學校後山的路上,學校怕擔責,也怕謝欽風的家屬在網絡上曝光,影響學校聲譽。

所以除了慰問學生家屬,他們還帶着目的來,想要消除這件事情對學校的後續影響。

謝銘月看着學校領導嬉笑的臉,又看了看蘇紅英空洞無神的眼睛,仿佛她的面前的學校領導都是空氣,謝銘月聽不下去他們絮絮叨叨的客套話,剛準備開口下逐客令。

蘇紅英說話了,這是她從學校領導進門開始說的第一句話,也是她知曉謝欽風死訊後第一次理智冷靜地說話。

她說:“我清楚你們的來意,其實我兒子的事也不是你們學校的責任,但是我真的接受不了,他明明還可以活好幾十年,明明前一個月還在和我說話,人就突然沒了……你們進門的時候,我看到了你們臉上的表情,我們家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家庭,我們也是為錢為努力生存的窮人,你們若是不想來可以不用勉強。”

學校來的人沒想到蘇紅英注意到了他們嫌棄這個又小又破的房子的表情,現在被蘇紅英點明,他們神色都變得極其尴尬,相視哭笑,紛紛開口說他們沒有這個意思。

蘇紅英不管學校來的人解釋,繼續說道:“我有時候會想,我們家裏是不是被老天爺詛咒了,兩個男人一個接一個地沒了,現在只剩下我和我的女兒,我想了很久,為了我女兒接下來的生活,我想提出一個請求,希望你們能答應。”

“您說,有什麽請求我們都會盡量滿足你們。”一個禿頭、啤酒肚的學校領導拍拍自己的肚皮保證。

“我想讓我的女兒進你們學校讀書。”蘇紅英對着那位男領導說。

謝銘月聽到蘇紅英的請求,詫異地看向蘇紅英,她這是什麽意思?當初不是她不讓她讀書的嗎?現在怎麽又想把她往學校裏送?

那位學校領導面露難色,和學校的其他老師和領導對視幾眼,吞吞吐吐地說:“這個事情嘛……有點困難,但是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我們要先回去,請示一下上面的領導,我們也不能替上頭人做決定啊。”

學校的人走了沒幾天,又來了一撥人,如果說他們第一次上門是大搖大擺,恨不得整棟樓的人都知道,那麽第二次上門,就顯得謹小慎微了。

只來了兩個人,一進門,就提出想和蘇紅英單獨聊聊。

謝銘月不知道他們和蘇紅英聊了什麽,只知道他們聊了很久很久。

聊完結束後,那兩個人都相繼拍了拍謝銘月的肩膀,微笑着對她說:“小姑娘一看就是學習的好苗子,以後在學校要好好學習,努力上進,不要辜負了你媽媽的期望。”

謝銘月把他們送下樓,回到家後依舊很懵,她感覺這幾天很玄幻,她要去上學了,她真的要去上學了,而且還是讓她辍學打工的蘇紅英讓她去上學。

蘇紅英到底是什麽意思?謝銘月雲裏霧裏,她有些看不懂蘇紅英的意圖。

這是指望謝欽風指望不上,要指望她了?

謝銘月嘲諷地笑笑,什麽都讓蘇紅英給自己做決定,她如果不想辦法逃離蘇紅英身邊,那麽她的人生估計永遠都會依照蘇紅英的意願過,她不想要這樣的生活。

但是學校這兩個字對謝銘月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她想上學,她憧憬着學校裏的一切。

謝銘月現在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一條路是通往讀書,一條路是通往工作,是選擇讀書提升自我,還是努力賺錢逃離這個家,她無從抉擇。

她猶豫着推開蘇紅英的房門,蘇紅英坐在床上,眼睛有了一絲光亮,似乎終于從那種悲傷無措的狀态中走出來了。

“欽風他……在哪裏,我想去看看他。”

姑姑在她家旁邊租建了一個大棚,謝欽風的遺體被安置那裏。

謝銘月和蘇紅英再次一起回到了偏僻的鄉村,再次給家裏人料理後事,姑姑找道士算過出殡的時間,再過幾天,謝欽風就可以入土為安。

謝銘月和蘇紅英守在棺材前,兩側的白蠟燭搖晃着燭火,蘇紅英望着黑白像上謝欽風的臉,恍惚間好像看到他活了過來。

蘇紅英看得癡了,燒紙錢的手離火盆越來越近,謝銘月在一旁陡然抓住她的手,将她喚醒,“你昨天沒睡多久,先去休息吧。”

蘇紅英執意要守着謝欽風,一守就守到了出殡的那天。

吹號、敲鑼、擡棺的師傅都來了,蘇紅英走在隊伍前方,抱着謝欽風的遺像,哭了又哭,謝銘月也流下了眼淚,這個滿目白色的一天有種彌漫的悲傷氣息讓人忍不住落淚。

棺材落地入土,燒完紙錢、紙屋、紙車這些東西後,謝欽風的後事就基本告一段落。

返程吃席的時候,謝銘月看着到場為數不多的親戚,其中一些人她還有印象,謝欽風滿月酒的時候她看到過,當時父親尚在,家庭完整,他們中的許多人都争先要抱謝欽風。

如今,是物是人非了。

和老家的姑姑千恩萬謝,送了禮物後,謝銘月又回歸到之前的生活。

正是周日,吃完午飯後,謝銘月騎着電動車,鬼使神差地到了補習班門口。

來到翻牆點,擡頭一望,沒看到傅知,謝銘月失望地嘆了一口氣。

她熟練地翻牆,瘦瘦的身體縮在那個窩口,閉着眼睛,後腦勺抵着牆壁,感受着溫暖的陽光,補習老師的授課聲清楚地傳到謝銘月的耳朵裏。

她此刻仿佛正坐在教室的座位上,頭高高昂起,視線停留在黑板上的板書上,手裏拿着筆,記着老師所講的重點,隐隐約約還能聽到其他同學講小話的聲音。

這是校園的青蔥時光,也是謝銘月所缺少的,不曾經歷過的幻想。

大概坐了十分鐘,謝銘月起身輕輕拍掉身上的塵土,然後翻牆離去。

接下來,她來到了喬叔店裏,和喬叔林嬸打過招呼後,直奔放置米茶的區域。

謝銘月舀了滿滿一碗米茶,炸開的米花沉澱在碗裏,她很快喝完了一碗,又盛了一碗。

她有多少天沒來喬叔店裏了?距離得知謝欽風死亡的消息已有一個月,她一個月沒喝米茶了。

她的大水杯如今被洗幹淨放在桌子上,落了薄薄的一層灰。

謝銘月端着碗,掃視店裏的座位,現在大概下午一兩點,還有不少客人在店裏吃飯,基本上沒有空位。

突然,一只高高舉起的手吸引了謝銘月的目光,那只手在空中瘋狂搖擺,似乎在招着謝銘月過去,她想要看清那只手主人的臉,卻被在店裏就餐的顧客擋住了。

謝銘月擡腳慢慢走過去,那只手主人的臉也慢慢顯現,是傅知。

他一個人坐在店的角落,正在吃飯,臉上是溢出的喜悅。

當謝銘月走到他身旁,傅知熱情地招呼她坐在對面,“你還沒吃飯嗎?這家店裏的飯菜口味不錯,今天是我來的第二次。”

傅知掃了一下桌子上的二維碼,手機裏出現店裏的菜單,然後舉在謝銘月的面前,說:“你想吃什麽?盡管點,我請你。”

謝銘月笑着把手機推遠,“你吃吧,我已經吃過了。”

“吃過了呀,”傅知把手機收起來,看着謝銘月面前的碗,好奇的問:“我經常在飯店裏看到米茶,是不是每個飯店都會煮這個?”

“嗯,免費的,你怎麽沒弄一碗?”謝銘月看他面前的飯菜,一點湯湯水水都沒有,說:“要不要我幫你盛一碗?”

“好,”傅知微笑着點頭,“今天就算是你帶着我喝米茶喽。”

說好帶他去喝米茶的,他可一直記着這件事。

謝銘月幫傅知盛了一碗,放在他手邊,傅知迫不及待地端起,嘗了一口,米茶水清涼爽口。

他咀嚼着米茶的米粒,外硬裏軟,因為剛才吃了炒菜,嘴裏的鹹味和油味,都被米茶裹挾着下肚,十分解膩。

“好喝,”傅知贊賞道:“小時候奶奶經常煮,過了這麽多年,我都已經忘了米茶的味道。”

之前傅知見謝銘月喝米茶,一時沒記起來,結果在游覽荊門的過程中,他回憶起了許多在荊門生活的細節,奶奶每個夏天都會煮米茶給他和弟弟喝。

“你長大就沒喝過了?”謝明月詫異地問:“你肯定是騙我的,你剛剛還說經常在店裏看到。”

“對啊,不是等着你帶我喝嗎?你上次答應的好好的,之後人就不見影了,我在補習班等了你好久,”傅知說着有點委屈,他覺得自己被人放鴿子了。

“你找過我?”謝銘月愣住,他們倆沒見過幾次面,她還以為傅知不會把她放心上,連忙說:“對不起,讓你等了那麽久。”

06 抉擇

“你最近沒去補習班,是有什麽事情絆住你了?”傅知詢問,他很想知道謝銘月沒去補習班的原因,以往他去翻牆的時候,每次都能看到謝銘月,結果這一個月謝銘月都不見蹤影。

他想知道謝銘月遇到了什麽事情,他想幫助她。

“其實也沒什麽事,一直在店裏送外賣賺錢,一年下來沒休息幾天,有點累,想着休息一段時間,調整一下心情。”謝銘月沒有吐露她家裏的事情,模模糊糊把傅知的詢問蓋過去了。

“哦……好……”傅知知道自己的問題冒昧了,局促地扒了幾口飯。

傅知埋頭吃飯,眼睛在偷瞄謝銘月,謝銘月興致闌珊地看向正在前臺忙活的喬叔。

她這幾天看了手機,網絡外賣平臺的小喬快餐店已經顯示不營業,她請假的這些天,喬叔一定特別忙,店裏少了一個人,不知道要少賺多少錢。

她卻一直占着店裏的外賣工作,喬叔沒有招聘新的外賣員,而是一直在等她休息好,然後回來店裏。

她糾結是去上學還是繼續工作的時間越久,對喬叔和林嬸就越愧疚。

“這裏是你工作的地方啊,”傅知說,“你還這麽小就出來賺錢了。”

傅知快速扒完碗裏的飯,抽紙巾擦嘴,和謝銘月一起望着正在前臺忙碌的男人,男人嘴邊帶笑,對顧客特別熱情,爽朗的話語天生帶給人親近感。

“老板人很好,他上次還送了一道小菜給我,”傅知拉近與謝銘月的距離悄悄說:“帶肉的。”

謝銘月了解喬叔,生意人從來不随便送人東西,說:“你幫喬叔殺豬啦?還是剁魚了?”

傅知被謝銘月的話噎住,急忙否認:“不是,我不會殺豬!殺魚也不會!”

他拿出手機,手指飛快地點了幾下屏幕,調出一個視頻號給謝銘月看,我上次來的時候給老板做宣傳了,我的視頻號粉絲雖然沒有十幾萬,但是也有幾萬。

說完,他傲嬌地哼哼兩聲,“我朋友也說有時間來打卡。”

“你朋友……都在讀大學吧,”謝銘月突然問他,“大學是什麽樣的?和小學有什麽不一樣嗎?”

“肯定不一樣了,大學的生活很自由,你有許多空餘時間,可以做兼職……”傅知有聲有色地介紹他的大學生活。

大多是關于吃喝玩樂的,比如他所在的大學食堂有什麽頂尖美味,學校哪個方向走幾步路又是一家游戲城。

原來大學和小學天差地別,謝銘月低頭摸了摸自己洗得泛白的外套,輕聲說:“我要去上學了。”

傅知的聲音戛然而止,驚訝地瞪大眼睛看她。

“你要上學了!”傅知重複謝銘月的話,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他替謝銘月感到高興。

“你要讀哪個學校?我到時候還能找你玩嗎?不對不對,現在應該慶祝一下,晚上一起吃頓飯,必須我請,不能說自己吃過了。”傅知自顧自地一直說,好像得償所願的人是他一樣。

“你也覺得我應該去上學嗎?”謝銘月想要傅知給她一點方向。

傅知嘴角揚起的笑容漸漸消失,他從謝銘月的臉上沒有看到一點喜悅之情,反而從她的五官看出了一些糾結與痛苦。

“你不是很喜歡學習嗎?”傅知怔愣着喃喃問道。

對啊,她每天晚上的努力,每天下午的偷偷摸摸,不都是因為她沒有讀初中的遺憾嗎?學習是她的目标,她到底在糾結什麽。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她懂,卻貪婪地想要兩手抓。

學習的機會難得,等走出學校,還有人生的幾十年要去工作。

去上學吧!去為了自己的願望奮鬥一把。

謝銘月沉默良久,擡手幹完面前的米茶,臉上洋溢出快樂的笑容,“對!我喜歡學習,謝謝你,傅知。”

“謝謝?我?”傅知手指着自己,不明所以,“謝謝我請你吃飯嗎?不用客氣!”

謝銘月吐出郁結在心底的氣,關于最近發生的事情,她很想找人傾訴,她只有喬青涵一個朋友,但是告訴了喬青涵,喬叔和林嬸也會知道,她不想讓他們擔心,能瞞他們多久是多久。

除此之外,這個在她面前傻笑的傅知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傅知,其實我也有個弟弟。”謝銘月開口。

“真的啊!我們很有緣,都有一個親弟弟,晚上吃飯把你弟弟也叫上。”傅知笑着說。

謝銘月跟着傅知笑了笑,提起她和謝欽風的過往:“在我爸爸去世之前,我和我弟弟是最親的一對姐弟,我小時候被親戚家的男孩不小心撞倒了,他路都走不穩,就上去要打那個男孩,打不動就哭,爸爸和媽媽哄了他好久,我給他講了一個笑話,他才不哭了。”

“你和你弟弟的感情現在應該更深了吧。”傅知眼神溫柔,在嘈雜的快餐店裏聆聽謝銘月的傾訴。

謝銘月緩緩搖頭,說:“小時候爸爸還在,他總說姐姐小時候照顧弟弟,弟弟長大了會保護姐姐,姐弟之間的感情比金子還堅硬,不論發生任何事情,雙方都不會抛棄彼此。”

她停頓了一會兒,按捺下內心泛起的悲傷,眼睛逐漸濕潤,“可是我抛棄了他,在我辍學,而他開始上學的時候,我和他就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我沒有履行好姐姐的職責,他在錯誤的道路越走越遠,我是一個縱容的旁觀者。”

每當面對蘇紅英、想起父親的時候,她就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和謝欽風做比較,推測當他們倆處于同一情境時,蘇紅英和父親的做法。

這些都是她的主觀臆斷,現在謝銘月正視自己,無法反駁地确認,她嫉妒謝欽風,她想獲得謝欽風在家人和社會上所獲得的同等的愛。

“你也只是沒有成年的人,這些不是你能夠應付的。”傅知輕聲安慰她。

“我弟弟死了,就在不久前,”謝銘月的聲音帶上哭腔,淚水在眼眶打轉,“即便我可能對他的人生影響不大,就算我努力很久,他可能還是會變成一個很讨厭的人,但是我……連試都沒有試過。”

謝銘月哽咽幾聲,旁邊用餐的客人奇怪地看了她兩眼。

傅知抽出紙遞給謝銘月,說:“我們只是普普通通的人,不能預測到未來的事,你當初所做的選擇,是你當時所面臨的情況被迫做出的決定,不能怪你。”

謝銘月擦幹眼眶即将溢出的眼淚,深呼吸,穩定自己的情緒。

“我很開心你願意和我分享你的事情,說明你現在把我當朋友了。”傅知說。

“哪有,我一直拿你當朋友。”謝銘月眼眶泛紅。

他們在店裏坐着聊了一會兒,謝銘月的臉向前傾,問傅知:“我眼睛還紅不紅?像不像剛剛哭過的樣子?”

傅知也前傾着身體,打量謝銘月的臉,眼瞳明亮圓潤,眼型猶如一只喜鵲,說:“看不出來了。”

謝銘月站起身,收拾傅知吃完的碗筷,傅知連忙抓住謝銘月的手腕,“你幹什麽?”

“我本來就是幫店裏送外賣的,客人吃完了,收拾桌子是我的工作。”

“我來,我吃剩下的碗筷,當然我自己收。”傅知動作飛快地收完桌子上的東西,生怕謝銘月和他搶。

傅知拿着碗筷往廚房送,謝銘月緊随其後。

現在下午,店裏客人少了大半,喬叔也在幫着收拾桌子,剛巧和傅知他們撞在了一起,“傅小哥!銘月!”

“喬叔,林嬸,我有事情想和你們說。”謝銘月望着二老慈祥的臉,內心百感交集。

喬叔和林嬸對她不薄,謝銘月辍學後,提出想要工作,但是現在外面廠裏和其他店都不能收童工,謝銘月在迷茫無措的時候,是父親的朋友喬叔和林嬸給了她一個賺錢的機會。

那時候她小,生意旺季,喬叔忙不過來了,她就會幫着收桌子,每個月喬叔會給她幾千塊錢,在當時算是高工資了。

“銘月丫頭,和我們還見外,有什麽事情直說。”林嬸打趣道。

謝銘月清了清喉嚨,在喬叔、林嬸和傅知的目光下,鄭重地宣布:“我要去上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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